某种程度上来讲,他确实算对了,如今老狼王的两位儿子一位占领北境,一位占领中原,这天下都要和狼王家姓了。
“陛下。”巫师微微弯腰,右手抵胸。
“知道找你是要做什么吗?”元彻道。
巫师颔首。
“那开始吧。”
沈之屿除了每隔两三天会去看一眼温子远,其余时间则一直跟着元彻,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起初还以为是类似于贴黄符跳大神的东西,直到巫师端来了两碗药,元彻仰头喝下了其中一碗,再将另一碗喂给了他的尸身即使不能做吞咽的动作,也要让他含在嘴里。
下一刻,巫师开始吟诵。
吟诵的内容非常复杂,甚至不像是人可发出的声音,如同从远古而来的风,抚过沈之屿的时候,头忽然剧痛起来,沈之屿恨不得用头去撞墙,感觉有看不见的手在拉扯自己,自己这一缕孤魂即将要四分五裂,魂飞魄散掉。
太疼了……!!!
沈之屿站不稳,侧倒在地上,汗水打湿了头发,他艰难地抬起眼,看见元彻和他并躺着,眉头紧皱,也十分不好受。
“咚!”
枯木权杖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疼痛也随之达到了顶峰,像是万箭穿心,沈之屿疼得大叫起来。
元彻冥冥之中像是听见了什么,猛地睁开眼,惊呼道:“快停下!”
巫师的仪式被打断。
沈之屿蜷缩在地上,嘴里大口喘息,说不出话,眼里尽是苦涩。
元彻看不见他,只能去看千年寒石上那一位,那位还是老样子,安静祥和得让人心疼。
失败了。
巫师微微倾身。
“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直到成功为止!”元彻愤恨道,“今日就这样,巫师大人先去休息,朕待会儿让人给你收拾一间宫殿出来。”
元彻替寒石上的沈之屿换了一身衣服方才喂药的时候撒了一点在衣襟上,那药黑漆漆的,落在白袍上碍眼极了,他要他的丞相大人永远干干净净。
这时,一位鬼戎兵匆匆赶来,跪在殿外:“陛下!大事不好了,前线来报,有李氏藩王举兵谋反,许多州县已经发生了大规模战乱,死伤重大!”
地上的沈之屿侧过头,痛苦地闭上眼。
为什么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要护着李亥不允许元彻下杀手,原因就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沈宝:持续掉线ing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前世)不能去!回来!
这一辈的李氏皇族有一个通病:野心勃勃, 眼高手低,以及最重要的一点,自私自利。
这或许得归功于先帝的父亲, 他过于宠爱自己的皇后了。
宠爱嫡妻当然没错,帝后和睦, 方能后宫安宁, 前朝有序, 但他忘了, 他除了是一位丈夫,更是一个国家的君主,他的继承人, 不能仅凭他的喜好和偏爱,他要选的是太子, 大楚的下一任君主, 一位既能挑起整个数以千万生灵百姓,又能镇压住兄弟手足逆反的君主。
若太子德不配位, 那注定是一场灾难。
因为届时其他的皇子会愤愤不平,他们就是藏在平静海面之下的暗流涌动,一旦给出机会,必定反扑。
这不就来了?
李亥没了, 整个嫡系皇族彻底死了个干净,早就蠢蠢欲动的藩王终于等到了起兵的正当理由, 打着铲除外贼,群雄争霸的名头,不用再怕史书将他们写做乱臣贼子。
天下大乱一触即发!
而此时此刻, 这群已经内心扭曲垂涎皇位太久的藩王, 真的还保持着初心, 想的只是推翻平庸和蛮夷人,让能人上位吗?
沈之屿并不这样认为。
皇位,是立在权利之巅的东西,权利啊,它比全天下最漂亮的美人还要迷人眼,只需要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便会让人为它六亲不认,理智全失,杀红了眼。
内乱一旦开始,除非杀至一人存活,否则,永远也停不下来。
这个过程,漫长,残酷,后患无穷。
基业和社稷,无数前辈挥泪洒血挣下的功绩,通通毁于一旦,即使战争结束,光是休生养息就得百年起步。
可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百年?
接下来的几代人都会毁在其中,然后兜兜绕绕,回到原点。
这就是为什么。
“不能去!回来!”
看着元彻匆匆离去的背影,沈之屿顾不得身上未完全散去的疼,费力地爬起来想去拦住陛下,却忘了如今的自己与陛下之间还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他被毫不留情地弹了回来,重新摔在地上。
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带起的风将殿内蜡烛吹灭一半,光幽幽的,晦暗不明,沈之屿又气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稍后,他听见一个闷响,回头一看,竟是那位巫师对着自己的尸身磕了个头。
沈之屿:“?”
这是要做什么?
巫师拜后,没有起身,而是跪坐在千年寒石前,揭下了斗篷的帽子。
这是一位老者,脸上皱纹遍布,肩背佝偻,看上去已过了耋耄之年,比他手中的枯木还要腐朽:“大人。”
有趣的是,老者并没有像话本里形容的巫师那样神秘莫测,除了年纪更大点,他和其他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模一样。
等等,他刚刚在叫自己?
沈之屿听说过北境部族的巫师可以通灵,但从没信过,重生之前,他一直觉得鬼神之说就是无能之辈的慰藉,毫无意义。可此时此刻,他本身就是一缕孤魂,不得不信,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知道我在这儿?快去给陛下说,不要出……”
“大人,那药只是让人安睡的东西,巫师也只是占卜,根本无法将已死之人复生,这都是假的。”巫师却打断他的话,道,“如果您有在天之灵,托梦劝一劝陛下吧。”
沈之屿:“……”
搞半天原来是一个故弄玄虚的。
宫娥收拾好了宫殿,站在外面轻声呼唤,请巫师大人去休息。
又一次的关门风将殿内蜡烛全部吹灭,幽光也没了,漆黑一片,沈之屿一个人在这里,无限的疏离和孤独上涌。
想来也是,已是出局之人,岂能掺合?
沈之屿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日子便这么慢慢流逝着。
一日,两日……日复一日。
元彻要平内乱,安抚流民,思考这兵怎么出,怎么走,先打哪儿,打完之后又该怎么办,这么多张嘴,一日三餐该吃什么前世的陛下没有拿下礼国,兜里没银,穷得很总而言之,非常的忙,事情永远是办不完的,可能刚处理完一件,又发生了十件,没工夫像之前那样日日回来陪着他,从起初的三天回来一次,到后面的五日,十日,一个月回来一次。
但只要回了皇城,就一定会待在这里,为了方便不来回跑,龙案也被挪了尊驾,搬了进来,小小的一间宫殿变得格外拥挤,陛下在这里批阅折子,吩咐军务,以及在深夜的时候,和他说一些私房话。
“朕今日遇见了个小姑娘,七八岁左右,她不知道朕是皇帝,胆子大得很,仗着两只泪汪汪的眼珠子,还敢从朕手里骗吃的。”
“于是朕就把她家的兔子烤来吃了。”
“哭得好大声,上阵杀敌都没这气势。”
“对了,上个月朕灭了一个小藩国,那个藩王叫李什么来着……啧,忘了,反正不知他给当地的百姓灌了什么迷魂汤药,整整三万人,宁死不降不说,还要拿着自家的铁锹和鬼戎军大打出手。”
“哎。”
“朕可是皇帝啊,如今世道这么乱,三万人在天下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朕更不可能因为他们就停下脚步,到时万一人人效仿,这仗还怎么打?”
“所以朕就下令屠城了,你……会怪朕吗?”
元彻在外面有多么嗜血如魔,在这里就有多么小心翼翼,每个字都是斟酌几番,既怕说出来惹丞相大人生气,又不敢说假话。
陛下也是人,也有疲惫的时候,也需要安慰。
“大人,朕好累。”
“朕错了。”
“朕真的错了。”
“你来梦里看看朕吧。”
那天晚上,元彻抱着寒石上的沈之屿说了好多好多话,比之前加起来的还要多,到了后半夜,实在是太困了,才在喃喃之中倒头睡过去,沈之屿靠不近他,只能在三臂之外的地方听他说,末了,想要启齿回答,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毕竟说什么都听不见,阴阳两隔,思念和情愫无法越过奈何桥传递。
天还未亮,元彻已经起身,披上外袍匆匆走入夜色中,去处理新一日的琐事。
临走前,他单膝跪地,捧着沈之屿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虔诚得就像一位信徒之于神明。
同时,巫师也在继续故弄玄虚。
沈之屿已经学会了怎么去忍这个痛楚,在巫师吟诵的时候,他就坐在殿内的角落里,咬着自己的下唇安静等待,头痛虽然可怕,但其实只要熬过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不会多一条疤,更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真正让沈之屿心疼的,是一次次失败后,陛下充血的眼睛。
他明明满怀期望啊。
巫师显然还是什么都没说,这群人的想法沈之屿也差不多摸明白了陛下对已故的丞相大人非常执着,哪怕是死了也不肯放手,于是干脆借此将元彻的精神给吊着,毕竟一国之君很重要,他得坐镇政事,得统领军务,不能倒下。
至于这个谎言能骗多久……那就不得而知了。
“继续。”
元彻哑声道。
沈之屿听得心乱如麻。
“继续!”
“再继续!!!”
“陛下。”巫师低下身,胡诌道,“招魂非常损伤魂魄,一日之内不可超过三次,如若强行继续,恐怕对丞相大人不利。”
元彻双手紧握,狠狠地闭了下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这么多次了,是不是因为他不想回来,不想搭理朕?”然后冷笑一声,“也是,他凭什么搭理朕,他估计现在和那个李亥相处得正开心呢。”
巫师:“……”
李亥是谁?
沈之屿:“……”
嘶,差点忘了这个误会。
元彻摆摆手,巫师退出殿,沈之屿也终于得了清闲,不用被头疼折腾得死去活来了,总算又熬过了一次,但有个疑惑在他心里愈演愈烈。
首先,他确确实实重生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目前看来,这位巫师所做之事并不是他重生的原因。
那原因是什么?
还有就是,为什么他一听见巫师的吟诵就会头痛万分?
沈之屿虽被这沉重的梦境影响了七情六欲,也跟着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但该深思的细节一个没有放过,情归情,事归事,既然他已经来到了这里,就要好好探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梦中光阴模糊,一会儿慢如水滴,一会儿又能飞快似箭。
转眼一年过去。
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内乱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大楚的现状了,各地藩王见一时间攻不下元彻,纷纷退而求其次,喊出国号,自立为王,中原瞬间分裂成为几十个小国家,那些没什么土地和人口实力的小国倒是不足为惧,随便指一只军队便能镇压收复再加上之前那次屠城做先例,大家都知道陛下不好惹,才不会因为他们弱小他们无助就心生怜悯,只要敢胡乱挑衅影响战事,就会动真格,一旦国破,百姓们立马投降,没再出现过群众以死相逼的情况。
真正麻烦的是分裂带来的流民横生,人口没法固定在土地上,粮仓只出不进,这个仗不能一直打下去,不然即使最后赢得了胜利也毫无意义。
得速战速决。
擒贼先擒王,众藩王的领头是齐王李灼,元彻便将矛头对准了齐国,发起猛攻。
但齐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解决,他之所以能站在众藩王的顶峰,自有他的道理,听说他手中有一批非常厉害的谋臣,这些谋臣被分布在中原各个角落,随时听候齐王的令,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其他小国心甘情愿地将粮草兵马送给齐王,被齐王吸血。
战争是残酷的,数万的人命投进去,能活着出来的是少数,能全手全脚出来的,更是少之又少,黄沙淹没马革裹尸才是常态。
这一天,空气十分的低沉,让人呼吸都难受。
元彻嘭地推开宫殿大门,孤身一人带着一身还未散去的血气和杀气跑进来,一把抱住寒石上的沈之屿,不停地拿着后者没有力气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像是想让他摸一摸。
沈之屿直觉不对劲,刚迈出一步,就听见啜泣声传来。
“朕没有师父了……”
“师兄也没有了……”
“朕……朕甚至连他们的尸骨都没能带回来……”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前世)祝子远新的一年心想事成,岁岁平安
混战到了此时, 那些扰人视线不值一提的小藩国基本上已被清理干净,除元彻外,大楚还剩下六个藩国。
这些藩王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能力在肚子里, 头脑也不笨,深知此时应该先团结一心对抗外贼, 他们抱团纵横, 推以齐王为霸主, 再占着得天独厚的农耕土壤和两河流域, 盘踞在东方。
而西方的京城,是能以一敌十恐怖如斯的鬼戎兵,以及爪牙之下不留活口的狼群。
元彻不如齐王有丰富的物资后备, 齐王不如元彻有强大的力量。
短时间内,谁也咬不下谁的头颅, 东西并立。
直至新帝八年, 发生了一件大事。
鬼戎军的两位大将,陛下的师父和师兄, 耶律哈格和耶律录死在了攻打齐王的战场上。
“师父说,李氏众人深知当下的局面,非常清醒,要灭掉李氏的结盟, 攻心和离间都没用,也没时间给朕在这上面浪费, 既然他们仗着物资丰富,那就得直接断掉他们的后备供给……”
“所以朕决定,让师父和师兄在前佯攻, 朕带兵绕到他们的后方, 先掠了粮食和战马, 再往前汇合,两面夹击……那个地方离齐国很远,没机会给他们反应和援助,本是没问题的。”
因为一位正常的君或将,都不会以自己的兵和粮为代价,来对付敌人,在自己的身上绑上“炸\\弹”等待敌人,这无异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捞不着好处。
可偏偏齐王不是正常人。
是了,想必齐王也厌烦了这不分上下看不见出路的对峙,想要得到一个突破口,为了砍下元彻的左右臂膀,齐王也干脆自断一臂凡事可能会被鬼戎兵偷袭的地方,先是粮草里掺毒,然后又在四周布下了暗箭和埋伏,来个同归于尽,以一只军队为代价,摆了元彻一道。
回悟过来后,耶律哈格和耶律录拼死护送出元彻,自己却不幸栽在了里面。
阴险狠毒,不惜一切,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元彻确实不如齐王会算计。
“他怎敢这么做……”殿内,元彻跪伏在千年寒石面前,脸埋在丞相大人的胸口,声音哽咽,“他就不怕他们李氏的结盟会就此瓦解吗?”
“不会。”一旁的沈之屿沉声答道。
“李氏的结盟除利益一致外,还有他们不得不捆绑在一起,他们本就是害怕被史书谩骂,才打着‘铲除外贼,为李亥报仇’的名义起兵,这时候脱离了齐王孤军奋战,原因是什么?脱离之后又该去哪儿?难不成来投靠你吗?还是说独立门户,成为你和齐王共同的敌人?”
“他们没这个胆子,没这本事,更没这个能耐。”
“齐王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可惜这些话元彻听不到。
前世的陛下像一只强大、但被蒙上双眼的凶兽,黑暗中得不到那一束光的指引,只能自己闷着脑袋乱蹿,任由荆棘丛将自己刮得遍体鳞伤。
“陛下……想哭就哭出来吧。”沈之屿也弯了膝,直挺挺地跪在他身边,双手不住颤抖,“不能为君主排忧解难,权衡时局,是臣之过,你不要和自己过意不去。”
事到如今,元彻后悔了,他又何尝不是。
他为什么要自以为是,认为选择站在李亥身后,就是对元彻好?
他真的知道元彻需要什么吗?真的知道……元彻有多么喜欢破烂不堪的他吗?
不可被旁人代替,不可被时间磨灭。
他一直不知道。
他们都低估了对方对自己的执念和依赖,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还牵连着整个大楚一起跟着陪葬
这是他沈之屿生命中最大的错误。
如果可以重来……
鬼戎军士气大落,需要安抚,也需要新的将军填补上空位,元彻固然伤心,但作为帝王,其余人心中的旗帜,当下根本没有机会给他垂头丧气,能来沈之屿这里说上两三句话已是从百忙中抽空,不能久待,给敌人可趁之机。
元彻还是没敢哭出来,抬头时已经回到了帝王该有的状态,转身离开。
时间正在将他慢慢变成一位真正的孤家寡人。
沈之屿看着陛下消失在巍峨皇城的道路尽头,起身去了一躺温府。
温子远目前还没得到耶律录战亡的消息。
一年了,再加上耶律录一直陪着,只要时间允许,逢年过节必要带着他出去玩,温子远终于从沈之屿的死亡中走出来,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比起上一次来,子远的房间里多了张小圆木桌,不大,刚好可以放在床边,上面放满了大楚各个地方的稀罕小玩意儿,有些沈之屿都没见过温小公子含着金汤勺出身,长到如今,见过各式各样的金贵东西,却没能走出过京城,耶律录在外行军,四处奔波,碰上有趣的,总是想要买回来送给他家小公子。
沈之屿一眼看过去,数出有二十四件。
竟然正好和子远如今的年纪一样,有这么巧的吗?
沈之屿蓦然一愣,同时想起子远的生辰就要到了,就在明日。
不安的心悸油然而生。
当下的温府还算风平浪静,沈之屿陪着温子远从下午到晚上,看着他百般无聊地一会儿带着所有的婢女小厮翻去树上掏鸟窝,一会儿拆开所有小玩具又重新装起来如今战事太多,外面不安全,温子远不怎么单独出门,温小公子当然是不会什么刺绣之类的事情打发时间,沈之屿曾教过他下棋和书法,以及一些简单的乐器,总共断断续续地教了两三年……然后彻底放弃了。
因为笨得有模有样。
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下去,玩了一天的温子远才终于耗尽了精力,困得趴在桌子上,盯着桌面的烛光出神,眼皮慢慢往下落,然后猛地睁开。
他好像在等什么。
沈之屿心中的不安越来越严重。
“咚!咚!咚!”
“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安静的夜里,打更声从府外响起。
子时到了。
“生辰快乐。”沈之屿轻声道,“祝子远新的一年心想事成,岁岁平安。”
温子远自然是听不见的,还在专注着撑着眼皮不要睡觉,没过多久,一位小婢女来到门口,低声道:“少爷,有位鬼戎兵爷在大门外,说有东西要给你。”
温子远猛地清醒:“来了!”
这一刻不安达到了顶峰,沈之屿立马紧跟上去,可他刚跨出屋门,头疼忽然袭来,紧接着,视线骤然黑了下去。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昨夜如同断了片,什么感觉也没有,沈之屿撑着身体从地上坐起来,目光慢慢聚焦,光是这个就花了不少功夫,他先是看到了地上的一片狼藉,玩具都被胡乱掀到地上,心中疑惑不已,然后,抬头。
沈之屿僵住了,耳朵鸣声阵阵。
“啊啊啊!”
与此同时,一位站在门边的婢女捂着嘴尖叫起来,她转身往后跑去,和一位小厮迎面撞上:“少爷他……他……”
温子远上吊自尽了。
昨夜,温子远兴致冲冲地打开门,看见一位鬼戎兵站在门外,脚边放了一个大箱子,里面放着不多不少、刚好七十六件礼物。
“这么多?”温子远随意拿起两个看了看,没急着拆开,探头望道,“怎么是你送来的?他人呢?快叫他出来!”
“公子……将军他。”鬼戎兵从衣兜里一封信,双手递出,“这是将军临终前嘱咐属下交给您的。”
礼物砸在了地上。
“什么前?”
“你骗我……你们是在骗我!”
“都拿走!我不要这些东西!!!”
耶律录是个怪人,人家其他当将军的,脾气臭,粗心大意,仗着自己官大权高蛮不讲理,十分不讨喜欢。而耶律录完全相反,他心细,脾气好,沉稳可靠,能在第一时间洞察出温子远的小心思,并用最准确的方式将他哄回来,自从有了耶律录在身边,温子远再也没有注意过天气冷暖变化,因为他的将军总会提醒他该添衣了。
耶律录能细致到什么地步呢,他其实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战死沙场,所以,早在确定自己喜欢上这位小公子的那一刻起,他便将小公子今后所有的生辰礼物全部买下备好。
但并不急着送出去。
因为人的喜好是会变的,十七岁的子远和二十岁的子远,二十五岁的子远不一定会喜欢同一件东西,他的猜测也不一定准确。
如果能一直待在子远身边,他便可以一直观察,然后改正自己的错误,除非中途断掉了,才轮到这些东西上场。
二十四加七十六等于一百。
他的温小公子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沈之屿拽着自己的衣襟,像是要把五指揉进心脏里,那里一阵一阵地抽疼,他不敢再抬头,脖子上犹如枷锁缠绕,更说不出来话,强行张嘴只能发出一些呜咽,紧接着便是干呕,一直干呕。
婢女和小厮们终于回过神来,跑进来将温子远放下。
紧接着,哭声渐起,连成一片。
沈之屿碰着了一页纸,他颤栗地侧过头,不小心看见了那封散落在地上、耶律录写给温子远的信。
耶律录是北境人,写信不会像中原文人那样文绉绉的,他用着最直白简单的语言表达情愫和不舍
【子远,当你有机会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我已经死了。】
【别怕,人总会死,无非就是早点了而已。】
【趁着行军,我这段时间走了你们中原很多地方,万里河山很美,小桥流水,日出日落,云卷云舒,和北境很不一样,我帮你记下了哪些地方的糕点最好吃,哪些地方有好玩的东西,哪些地方适合冬天去住,哪些地方适合夏日避暑,地名全写在了一张纸上,压在我府邸的枕头底下,有兴趣的话,你可以去看看。】
【哦对了,还有银子,这几年的俸禄我没怎么用,都存着的,位置你知道,应该够一辈子了。】
【遇见什么难处,或者有人欺负你,就回来找鬼戎军,北境人帮亲不帮理。】
【子远,这句话可能对你有些自私,但能随着陛下南下,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
【因为南方有你。】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感谢在2022-06-04 23:54:25~2022-06-05 23:5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胖猪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前世)等你,朕只想等你
沈之屿后面的情绪莫名稳定, 他沉默着陪子远过了头七,跟在送葬队伍后面,从京城一路走到京郊外温家祖坟, 看着棺材落钉入墓,然后再趁着夜深无人的时候, 去了一躺耶律录的住处, 将耶律录压在枕头底下的信, 以及买给子远的二十五岁生辰礼物全部收拾好, 带去墓里。
第八日,他回了皇城。
皇城的一切已经恢复了常态,人来人往, 前线的战报流水般送进议政殿。
元彻也变得更忙了。
之后基本再无什么大事发生,非要说的话, 就是有位臣子自作聪明, 当着群臣的面奏请陛下立后。
话音刚落,所有人背后一寒。
究其原因有二:
一, 陛下是狼背上长大的,放眼整个大楚,论领兵带军,没有人能胜于陛下, 再加上两位耶律将军接连战亡后,能全全托付的将军几乎没有要么是资历不够不能服众, 要么是没法信任陛下不得不频繁率军亲征。
意外战死的可能性有多大先暂且不提,陛下一走,偌大皇城就空了出来, 一堆朝事堆积, 没有个像样的主人家坐京辅政, 实在不像话。
二,近日来,关于深宫里那位的传言,越来越严重了。
传言陛下在皇城深处藏了一个人,每次打完仗,既不急着休息,也不急着吃饭睡觉,哪怕是挂着彩流着血也阻止不了陛下过去一趟,虽说没有耽搁过战事吧,但这个状态实在令人起疑。
起初,大臣们以为是哪家的姑娘得了圣宠,像这种事情历代都有发生,要不了多久就该有立后或者皇子出生的消息,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几年,竟然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怎么行?
有江山要继承啊。
向宫人打听,可宫人个个守口如瓶,厉声警告他们千万不能提及此事。
越警告越要提。
“陛下,储君乃江山社稷之一。”臣子愤慨道,“还望陛下引以重视。”
元彻身上的少年感全没了,高坐在龙椅上时沉敛得可怕,他转了转左手带着的扳指,一字不发。
大家当时以为陛下听进去了。
谁料第二天一早,这位臣子的头颅就高悬在皇城门最显眼的位置上。
舌头被拔去,血顺着断口滴答落下,凝成一汪小小的血池,红得刺眼,前来上朝的每一位大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经此一事,再无人提及立后。
时间一恍又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