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胡子答应着。
“还有,往后进我的屋子先敲门,不得直接冲进来。”
“咦?”疯胡子不解,“这是为何呀?咱们兄弟来殿下这里禀报军务,什么时候敲过门儿,还不都是直接进来么……”
戍王一咬牙,“啰嗦。还不快去!”
疯胡子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今早的戍王太也古怪。从前戍王是他们的老大,说一不二。现下从天而降一个木惜迟,后又来了兰嬷嬷。这两位任何一人都管得了戍王。疯胡子不敢去找木惜迟,却素知兰汀慈和,于是当日抽个空儿悉将戍王晨起鼻衄等诸般古怪之情一五一十说了,请她留意戍王身体是否抱恙。
兰汀听了,只淡淡应下,却暗自在心中忖度。
某日晚间,闻知爷儿两个自校场回府,兰汀便遣随身伺候的小丫头将戍王请来。小丫头去了半日,回来说戍王不在屋内。兰汀低头想了想,随手拿起几副替戍王缝制的鞋袜,扶着小丫头来至木惜迟所居住的厢房。
兰汀将鞋袜递给戍王,“快试试,看合不合脚。”
戍王忙依言试穿,喜道:“兰姨替我做的,再无不合适之理。”
兰汀又重新给木惜迟行礼,在戍王方才的位置坐下,笑问道:“公子与殿下谈论什么,可否说给奴婢听听。”
戍王闻言便道:“兰姨,你可识得韩朔?亚父正与我提到此人。”
兰汀面色微变,转过目光遥遥望着窗外夜色,似在追忆往昔,悠悠说道:“宣平将军韩朔,智勇双绝,岐国昔日的死对头。公子倏然提起,莫非是要起用此人,对付岐国么?”
木惜迟微微颔首,道:“不错,曾令岐国闻风丧胆的宣平将军,好一柄宝剑受缚多年,如今该是出鞘的时候了。”
戍王罕道:“我大邯竟有如斯奇才,怎么昱儿从来不知?”
木惜迟道:“你不识他并不奇怪。他早在你出世前便解去军职,不复入朝。又因曾卷入大案,朝臣们便也都对其人其事三缄其口,讳莫如深。因而你才不知。”
木惜迟本坐在榻上,戍王单膝跪在他脚畔。现下他作势起身,戍王忙伸手去搀扶。兰汀见状,抢上一步挤在戍王之前先行挽住木惜迟。
戍王不明兰汀用意,只得躬身后退,也没有多心。
兰汀扶着木惜迟在屋内踱步,一面问道:“公子怕不是忘了韩皇后?”
戍王忙问:“韩皇后是父皇嫡妻,早年间就去世了。这韩朔与韩皇后同姓,莫非他们是同宗?”
兰汀道:“非但是同宗,亦且是一母同胞的姊弟。当年韩皇后对殿下的亲娘文姬诸般折辱。后来有了殿下,她更加虎视眈眈。她欲抚养殿下不成,便要施毒计加害。若非公子明里暗里护佑,殿下可是要长不大了。”她说到这里,回头去瞧戍王的神色,只见他正一瞬不瞬地注视木惜迟,目光中什是充满了炽热的依恋。
“只不过……”兰汀稳住心神,继续说道,“只不过后来公子深陷流言,不得已横剑自刎。离世前生恐殿下从此无人依傍,遭受韩皇后戕害,性命堪忧,公子故此将韩皇后绞杀于凤仪殿。”
戍王大惊,“那么这个韩朔便同咱们有血海深仇了,他不来寻仇已属不易,又怎会帮咱们呢?”
木惜迟摇摇头道:“韩朔与他姊姊却不同。况且他当年被冤谋逆,至于下狱判了死罪。我与你父皇析毫剖厘,终于助其脱罪,我又持着圣旨亲自救他出法场,他感念这份恩情,不再同韩皇后沆瀣一气,不久便辞去军中职务。”
戍王颔首,“想来他半生壮志未酬,必定盼着能再有披坚执锐的一天。”
木惜迟道:“不错。且他当年被污谋逆的那个案子,多半也是端王的手笔。韩朔见了而今逆贼掌权的局面,再回思当年之事,又怎会还不明白。可说与咱们算得上同仇敌忾。此人的下落现已探得,我有十足把握能够为己所用。”
戍王皱眉道:“可古话说‘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他便是个神兵天降,也断乎做不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到此处,忽而想起什么,双手拳掌相击,道,“嗳!孩儿上回说与岐国对战敌众我寡,长途征战恐后劲乏力。亚父叫孩儿不必操心,亚父可是已有了妙策么?”
木惜迟道:“韩朔如今在皇陵守墓,手下就有一千兵卒。”
戍王听了大失所望,“守陵的兵岂能作战?”
木惜迟冷笑道:“你难道没听过‘强将手下无弱兵’。韩朔智勇双全,岐国的斤两,没人比他更清楚。以他的才干和经验,以少胜多并非全无可能。”
戍王察觉木惜迟些许不悦,忙道:“不怪乎亚父说不用着急,原来有此神计。”
木惜迟道:“先前我所以不提起,为的是适逢你父皇忌日。那端王再不济,也要去皇陵做做样子,少说也有三五日光景,多则上十日。现今祭祀已过,端王的銮驾离开皇陵,咱们正可去做一番安插。”
戍王:“上回孩儿提了一嘴父皇的忌日,亚父那几日就都待孩儿冷淡淡的,叫孩儿好不悬心,原来亚父是在筹措这件事,而非不喜欢孩儿了。”
“傻小子,又孩子气了。” 木惜迟微微一笑,旋即正色道,“我不日要赶赴皇陵一趟,亲自招抚韩朔。”
戍王忙道:“玉塘关距皇陵千里迢迢,亚父恐怕……”
不等说完,木惜迟叱道:“你又婆婆妈妈了,怎么,我的话你这就不听了!”
“不,不,孩儿岂敢不听……”说着便命人预备车轿。
木惜迟止道:“还坐什么轿子,给我备一乘上好的良驹。”
及至临行前,戍王万般不放心,定要同行。
木惜迟不耐道:“你这个凡人胎子,渴了要饮,饿了要吃,困了还要睡,一路上耽误多少工夫!让七妹同我一道,三日两夜就够得来回了。”
最后交代他每日勤加练功,不可懈怠。戍王只得连连地答应了。
木惜迟同着七妹打马绝尘而去。次日玉塘关便来了一行不速之客。这日内城门守将例行检视来往人众,却遥遥走来一队车马,华盖雍容,直来到跟前才停下。上边下来个宽服大袖的男子,站在当中顾盼睥睨。
守兵上前盘诘,那男子冲他瞧上一眼,继而眼皮一夹,说道:“吾等乃奉陛下之命前来,还不快叫你们殿下亲自来迎!”
那守兵奔去请了上峰,半晌城门吏走来,向那男子行了一礼,说道:“不知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殿下现正习练武艺,我们先生临走可交代下了,殿下练功时不得打搅。请大人候上一候。”说完拿脚就走。
那来使被气怔在原地,跳起来大叫:“陛下恩赏,尔等安敢怠慢!快快许我们进城!”
城门吏转过头来道:“玉塘关是重要隘口,来往车马都要搜查,大人一行何等尊贵,下官辈不敢擅自搜查,因此大人不能入城。”
“……”
那来使见讨不到便宜,只得先服软,说道:“实在是有大大的好事——”说着向天一拱手,“戍王在边关连连告捷,圣心甚慰。天子近臣千沧先生,机谋善断,智计无双。陛下割爱,特遣我等护送先生来赴玉塘关襄助戍王,往后有先生运筹帷幄,再与岐国对战,我军定然是如虎添翼,所向披靡了。”
这里无论军民都对戍王礼敬有加,而对帝都来人素无好感。因此城门吏耐着性子听完他一篇话,佯装疑惑道:“奇也怪哉,我们殿下已得了个不世出的军师木先生。领着弟兄们打了好几场胜仗,这里为什么又跑来个军师?”
来使道:“木先生?什么木先生?”
城门吏道:“木先生是修道高人,一向算无遗策。自他来了,我们从未吃过败仗。”
来使讷讷地听着,正要回口。自身后马车上又下来一个青年。来使忙回身向那青年施礼,恭敬道:“千沧先生。”
青年遍身赤衣,如火般迎风烈烈,闻言也仅对使臣微微颔首,一双凤眼却睨着城门吏,嘴里“嗤”地一声,“什么修道高人,别是个来路不明,混吃混喝的假道士、臭要饭罢。戍王殿下可不要被蒙骗了……”
正说到这里,忽然一支羽箭破空射来,“嗖”地穿过来使头上的高帽,正中他身后青年的胸口。青年中箭后被剑势逼得向后踉跄数步,却并未当即毙命。
来使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已是吓傻了。半晌才哇哇哇大叫起来,又手脚并用地爬上车,乱着叫人把青年也拖上来,一行人调转马头便逃。
射箭的人正是戍王,他站在城楼上怒视着下方,大声道:“留你一条狗命回去告诉端王,他没几天好日子过得!”
原来早有人将这里的事呈报校场,戍王闻讯赶来,正听见那赤衣青年辱骂木惜迟。本想着静待城门吏将人打发了,这一来便忍不住。
戍王自己曾受尽屈辱,于恶言做得到入耳不怒,可却断断不容许木惜迟被人垢谇。因而听到赤衣青年出言不逊,登时怒极。
这一箭射出后,戍王也觉后悔,不该如此冲动。是以见到一伙人狼狈回逃,也不命部下追击。
晚上与兰汀一同饭罢,戍王也没心思干正事,呆呆坐了一会儿,垂头道:“兰姨,亚父一不在,我就做错事。待这群人返回,将这里的情状一禀,等我再挥师入都,端王已有了戒备,此仗可就千难万难了。嗳!我该留下那什么千沧先生,好麻痹端王。又或者我狠狠心,聚歼了这伙人,不留一个活口,这样端王便不会知道。嗳,枉费亚父为我费心筹谋,我竟闹得功亏一篑。”
兰汀也知道日间的缘故,想了想说道:“殿下不必自责。一来咱们对岐国这几仗屡战屡胜,端王早就起疑,因此才遣了个狗头军师来监视咱们。有那个千沧在,由着他往帝都传递消息,咱们也落不着好儿。二来就便殿下将他们灭口,端王见使臣不归,也是要知觉的。还有我老婆子在夫子岭老老实实待了十数年,日前忽然出逃,而今端王必已得信。以他的多疑,定然惶惶不宁,满腹猜忌。总归端王其人气量狭窄,对殿下的妒意疑心远胜过对岐国。咱们横竖躲不过。”说到此处,话音转柔,继续道,“好在有公子护着殿下,公子足智多谋,爱惜殿下犹如亲生孩儿。殿下什么都不用怕。”
戍王听毕,胸中郁结稍有缓解,想起木惜迟音容,心口不禁微微作热。兰汀见他面颊泛红,神色如痴,已猜到八、九分,轻叹一声,道:“不知公子此行顺利与否,真叫人悬心得紧。殿下若有孝心,该更加奋发图强,方不负公子一番苦意。”
兰汀话里话外强调二人辈分之差,意欲点醒戍王。可戍王哪里听出端倪。兰汀一席话入耳,只会令他更加思念木惜迟。
先前听兰汀提及老皇将木惜迟唤作“绾儿”,他便在无人处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浑身热血沸然,将要不能自持。
“绾儿,绾儿……”
半晌,戍王腾地站起身来,抽出佩剑当空横劈数下,说道:“管他端王有何诡计,我定要夺这江山,登这皇位,届时我要在宫中建一座世间最豪华的殿宇,送给亚父。还要为亚父觅得一对眼珠,让亚父看得见四季美景,花开叶落,也看得见我!”
第四日上,木惜迟果然归返。戍王闻讯,策马迎出三十里外,见了面,奔去扑跪在脚畔,只看见木惜迟一切平安,身子无恙,便放下心来,旁的一概不关心。
倒是木惜迟不断问他这几日是否照常练功,可有怠惰,岐人有何异动等。二人往来问答,缓缓并辔而行,七妹则缀在后面。
当听到戍王一箭冲撞了帝都来使一事,木惜迟也如兰汀那般宽慰了戍王一番,告诉他道:“韩朔已在皇陵集结兵勇来投,这一番变故,怕是很快也要被端王知觉。横竖藏不住的,倒不如彻底撕破脸。只是这一来咱们的计划要提前了。须得加紧先灭了岐国,再倒戈向内,取端王狗命!”
戍王本已预备受木惜迟一顿责骂,却不想他如此温言款语地开解劝慰,不禁眼眶晕热,心潮澎湃。一个纵身轻跃,稳稳落在木惜迟的马上,从后揽着木惜迟,柔声道:“亚父连日劳顿辛苦,靠在孩儿身上歇一歇罢。”
木惜迟也是头一遭儿靠在除南壑殊之外别人的怀中,背后的温热倒是有些相似。略一恍神,便忆起许多往事。
戍王见他沉默不语,摸不清喜怒,心下也是忐忑。但被他鬓旁随风舞起的碎发轻轻骚着面颊,又是一阵说不出的心痒狂喜。
作者有话说:
便宜儿子的俄狄浦斯情结跑出来了。
不出几日,韩朔率领一千兵勇随后赶来投奔,至戍王膝前跪拜。
戍王从未见过韩朔,生平事迹也是最近才听说,因系木惜迟亲荐,故而格外厚待。忙双手扶起,口称将军。
其实韩朔早已没了将军身份,只是区区一名陵寝管制。被戍王一句“将军”称呼着,恍如隔世梦惊,那老泪便盈盈然蓄满眼眶。
“末将蒙殿下起复,无以为报,定当结草衔环,肝脑涂地,拥护殿下登上帝位。”
戍王大为感动,深觉此人投契。自此便朝夕与共地谋划起兵大计。
一日探得岐国一附属小国忽然造反,岐君调遣主力军镇压,边关几处要隘空虚,正乃天赐良机。
戍王欲待兴兵,筹战却谈何容易。既要竖壁清野,又要策略布阵。既要整合韩朔投来的兵马,又需征集粮食、草料等……如此千头万绪,都得在短短十日内议定办妥。
戍王同着韩朔,领着疯胡子等几员将官昼夜不分地集议,意兴勃发地谈论。木惜迟往往在一旁静听,于要紧的关头提点一两句。戍王怕他劳神伤身,总不断地催促他就寝。
转眼来至大战前夕,已是万事俱备。
将官们都归营做最后的布控。他们在此地跟着戍王韬光养晦十余载,从来只知守卫,这还是头一回反攻。胜了便是成王之师,吐气扬眉,亦且能够回乡与亲人团聚。即便失败,不过一死,再也不用隐忍蛰伏。是以无不激昂振奋。
木惜迟尚觉有一二事不安贴,仍在筹划计算。戍王便至他房中来。
“昱儿,你的剑给我。”
戍王听说,忙抽出佩剑来递过去。木惜迟一手握住,另一手以拇指在剑锋上来回擦动,但觉涩阻凝滞,分明是锈迹,有些地方甚至微微卷边。随即抽出腰间缠着的软剑向前一丢。戍王忙稳稳接了。只听木惜迟说道:“这是你父亲赠予我的,乃是他年少时练功之用。我不留他的东西,送给你吧。”接着又道,“别小看它柔软轻薄,须知并非凡俗之物,威力不容小觑。”
戍王忙道:“多谢亚父。”
木惜迟喊一声“七妹”。七妹忙一蹿,蹿至跟前,“相公,你吩咐我。”
“那件东西拿来。”
七妹一蹿又不见,再一蹿又出现,手里却多了样物什,正是数月前端王赐予的“七杀”。此刻里头火山灰的粉末均已去除,恰是一件刀枪不入的绝佳软甲。
戍王拿来便穿在身上。
木惜迟道:“你也不仔细看看。”
戍王道:“亚父又怎会害我,给孩儿的东西自然是千妥万妥的,孩儿贴身穿着,以后便不怕他刀砍剑刺。”
木惜迟道:“也不可因为有了它,你就不顾性命,枉自逞强,知道么?”
“是,”戍王忙答应,“孩儿谨记在心。”
说话间,兰汀也走来,见他们谈正事,便坐在一旁给爷儿两个打扇。
木惜迟又想起一事,问道:“负责粮运的人出发了么?”
戍王道∶“丑时初刻就出发了。”
木惜迟点头,道∶“大军行进,粮草是命脉关键,可千万不可暴露了踪迹,一旦被敌军发觉,一把火便可毁了,那时粮运不继,咱们就非退兵不可了。”
他言语中透着急迫,显得颇为焦心。
戍王柔声道∶“亚父无须忧虑,他们都是心腹妥当人,孩儿也叮嘱过,不会有事的。”
木惜迟闻言,也觉自己紧张过了头。长长地抒一口气,冷静下来。又沉吟片刻,唤了声:“昱儿。”伸一只手悬停半空。
戍王立刻跨一步上前,将他的手合握在掌心。“一切都安妥了,亚父尽可宽心。”说着屈一膝跪在他脚边,“孩儿服侍您歇下罢。”
木惜迟点点头,戍王便就着跪势替他除去鞋袜。一对雪白的赤足入眼,宛然羊脂美玉一般,诚然说不出的可爱。
戍王不自觉地便盯着看个不住。
“哎唷——”
乍然的惊呼,令戍王唬地一跳。原来兰汀在旁缝衣,不小心扎破了手指。
兰汀就便放下针线,对戍王道:“好了,公子劳神了这半日,好容易歇下了。殿下若有孝心,就该赶快走了。”
戍王道:“不忙,我在这里打扇。等亚父睡熟了再去。”
兰汀不理会,死活拖拽了出来,直到塞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兰汀蹙眉道:“殿下不要总烦扰公子了。”
戍王不解:“亚父喜欢我孝顺,又怎么会烦呢?”
兰汀嗫嚅了一下,几次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等大业既成,我求公子替你安排一门亲事,殿下说好不好?”
戍王万料不到兰汀会忽然提这个,连连拒绝道:“不,不,我不要成亲……”
兰汀早知他会做此反应,板着脸道:“殿下大了,早过了胡打海闹的年纪。按理早该成亲,难道动真格儿的要当孤家寡人不成?”
戍王愣怔怔的,他没有有力的反驳依据,只得说:“不,不要女人,女人都是祸害!”
兰汀听了一愣,不多时想明白了缘故,心头揪起一阵不忍。
原来戍王之所以有这个“女人皆祸害”的成见,实在是因为他从小以报仇为毕生志愿,自来修身克己,不以外物为念。又因端王常使美女勾引,希图令其怠惰沉溺。是以才深恨女子,将她们同端王一路视之。
兰汀既知其理,此刻话不投机,又有大战在即,于是权且搁下。
翌晨天甫黎明,大军出动。白天行军,傍晚稍作休整,子夜后秘密伏兵。
先由疯胡子领着一彪骑兵组成个冲锋队,夜半给守边的岐兵来个突然奔袭。这时除却几个将将换班上岗的哨兵外,其余多数人正睡梦沉酣。
忽然远处震天价大嚷起来。哨兵唬了一跳,忙燃起火把相看。只见一条火龙蜿蜒着向这边疾趋。
“糟糕!有敌情!”
忙呜嘟嘟吹响号角。更多的岐兵闻声惊醒。眼见无数敌人举着火把大吼大叫地策马逼来,遥遥望去,着实声势浩大。端的是惊天动地。
又有狂马交蹄,践起黄沙万丈。戟来剑往,闪动烁烁寒光。
年轻一些的,见了这阵势早吓得两股战战,狼奔豕突地逃窜起来。
不少人不等看清就扯开嗓子大叫道:“敌军来犯!好……好多的敌军!快!弓弩手,弓箭手!放弩!放箭……”
岐兵几排箭射了出去,因相距尚远,射程不及,羽箭未到跟前便纷纷跌落,疯胡子的兵无一人受伤,岐兵的箭倒无端端折损了老些。岐兵眼见不济事,忙一通乱喊:“不成啊!不成啊!快请调主军支援——”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几顿饭工夫,岐国方面果然来了边防军,足有七八千人。可他们哪里知道,疯胡子的敢死队实系佯攻,为的正是引来岐方重军抵御。
待疯胡子领兵冲到跟前,只见一个个面目狰狞,每个都是双手脱缰——同时举着六只火把,竟靠着卓绝的骑术稳稳焊在马背上。这正是为什么他们仅仅一千来人,却黑夜中看去声势浩大,来势汹汹。
与此同时,漆黑的天空倏然彻亮。岐兵望去,城内火光冲天,正是帅府及粮仓的方向。这才知道中了计。只得连忙回顾,赶去增援。
殊不知来回奔忙之下,已经昏了头,兵士乱成一团。
这边一个千人队落后。疯胡子的队将手中火把一摔,横枪挥刀、排山倒海地杀了进去,那一伙掉队的岐兵登时人仰马翻。
敌我一混,羽箭就没用了。岐国的弓箭手也早被一阵砍刺,顷刻间倒毙殆尽。
由此一鼓作气,戍王一边占尽上风。岐兵不敌,赶到烽火台燃起了狼烟。
终于,岐国的国门被戍王铁骑踏破。
亏得韩朔献计,这一仗打得漂亮,戍王却丝毫不敢放松。岐国破防的消息既已通过狼烟传递出去,这之后就更难了。敌众我寡仍是致命弱项。加上韩朔带来的一千来人,戍王手下的兵统共也不足五千。兵力寡缺,对付个戍边军还可,要远攻岐国皇都却太也勉强,而今之际只得徐徐图之。
戍王不禁盼着,若能得天降神兵那就再好也没有,可又哪来这等好事!
早先派出的探子恰在此时获了情报回来。原来岐国在平氐族叛乱中节节败退,将军战死了一位又一位,军队也不断地折损。岐国朝廷主战派与主和派争论不休,僵持不下。
戍王听了喜出望外。“真乃天助我也!且等氐族与岐人耗上一耗。鹬蚌相争,我好当这个渔翁!”
戍王便传下令来,命占了这岐国的边城,按兵不动。各营速遣哨兵瞭望,按区防守。却独独在未焚尽的帅府觅了一间厢房,将木惜迟安置在内,亲身照料。
这日算得时机已至,戍王集结大军,向岐国都城进发。才刚穿过一片荒漠。忽见后方里许之外遥遥出现一爿军队,正往这里而来。
众人停下,转身观望。疯胡子瞧了瞧,说道:“莫非是知道咱们要收拾岐国,因而遣来了援军不成?”
“休说梦话!”戍王呵一声,“普天之下,又有谁肯助咱们!叔父更没有这等好心。”
瘦竹竿也道:“殿下说的是,必定来者不善。”
韩朔道:“他们的衣着确实是我国战军的服制,那为首的是末将昔日旧部。”
戍王虽是那样说,可打心底里却十分盼着来者真是援军。听了韩朔的话,不禁萌发出一丝希望。眼睛牢牢盯着那边。
那首领似也瞧见了韩朔。举手示意后方停驻。自己单骑赶来,缰绳一勒,滚鞍下马,向韩朔拜倒,说道:“属下参见将军。”
韩朔忆及旧情,亲自上前双手挽扶他起身。不料对方却不起来,反而在韩朔耳边低语了几句。韩朔当即面目变色,翻身上马,同时大声道:“快走!不是援军!”
简捷的六字,仿若晴空霹雳,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只见对方军队耸然而动,如山压来,也顾不得许多,都忙回身后撤。
那位韩硕旧部因低语告密,被对方看了出来,已遭乱箭射倒在地上。韩硕痛心回眸,大声道:“好兄弟,韩某定替你报仇!”
对面大军中忽闪出个火红的身影,竟是那日在城下言辱木惜迟的青年,号千沧先生者。只见他双手一拢,掌心凭空聚起两团火焰,往前一送,戍王这一边立刻被围成个火坑。
“这……这是何妖法!”
“端王这老贼联合了妖道,要将咱们烧死在这儿……”
“……”
一时间人嚷马嘶。戍王一面大喊:“大家别乱!稳住阵脚!”一面在心中计议出路。他怒视着火墙,将马刺狠狠一碰,胯下的骏马便长嘶一声,朝着火墙撒蹄奔出。马儿虽勇,奔到跟前毫不减速,可这火煞是邪门,如一睹铜墙铁壁,猛地将戍王连人带马撞倒在地。
这一来,可说是走投无路。眼见四围大火疯狂吐着火舌,无柴无薪,却燃得愈来愈烈。
疯胡子痴呆呆望着熊熊火焰,忆及戎马生涯,终是没有痛痛快快纵横驰骋、建功立业过。好容易刚刚的成了局面,眼见就要被大火焚烧吞噬。自己壮志未酬,家中尚有老母,想到这里,不禁喉头干涩,胸间酸胀,想哭却终究不肯落泪。手里死攥着宝剑,看着各人脸上不甘、愤恨、凄惶最终绝望的神色,被烈焰映照得通红,心中痛不可当。忽然“啊——”得大吼一声,挺身向火焰扑去。
戍王拦腰拖住他,“疯胡子回来!还不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实则戍王心里雪亮,明知在劫难逃,可他自己是坐纛的,不挨到最后一刻,决不能自乱阵脚。
千沧骑在高头大马上,冷冷瞧着这边,良久漫不经心道:“众将听令,”将手一指前方,“戍王及其党羽意图谋反,罪恶滔天。尔等前去剿灭殆尽。一个不留。”
一个将领高声道:“慢!”说毕,下马来至千沧跟前单膝跪地,“先生明鉴,末将等不见殿下有反意,殿下行军的方向分明是岐国啊!”
千沧睥睨着这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单掌聚起一团火,不由分说地向他头顶盖去。可怜这将领头也不及一抬,转瞬间整个人便被烧成灰烬。
众人一见,个个儿被吓得面无颜色。
“谁还要来领教?”千沧声音寒森森的,“若是没有异议,各位快上前建功立业罢。”
“杀……杀杀……”一人哆哆嗦嗦喊出三个“杀”字。余人也渐渐反应过来,跟着喊“杀,杀,杀……”声音愈来愈大,千军万马向那个火圈冲去。只见千沧左右手当空轻轻一拨,火圈豁出一个开口。
戍王也领兵冲出,两军撞在一处混战。
众人皆骑马,独木惜迟坐车。他在车内听得外边动静,心知来了厉害对头,遂呼唤叶重阳出来解救。可叶重阳却说:“覃家孤女的事之后,我就发誓不掺和人间是非了。我不能破了自己的誓。”
木惜迟无法,纵然他早已是灵力衰颓,可如今也不得不拼死一抗。
听见两军交战,忙要掀帘下车,忽闻有人大叫道:“火势下去了。”
又另有人接声儿道:“那妖道似乎在和什么人斗法!”
须臾,又听见:“妖道被擒住了。大家快住手,不用打了——”
能收伏千沧,来人必有些本事。目下险境已解,木惜迟踟蹰片刻,退回车里。又恐有诈,命人将马车向前赶了赶,命疯胡子紧紧贴住戍王暗中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