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漂泊我此生恁多情—— by桂花冰粉
桂花冰粉  发于:2024年0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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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与木晚舟也行过此事,木惜迟却感到那么陌生。南明的指端有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笔所致。而南壑殊却是在掌心有厚厚一层茧,却是握剑而致。此刻正如同砂纸一般,覆在肌,肤之上,走火一般。他自己也没有木晚舟对待南明的那种游刃有余。
眼前人也不是孱弱的南明,而是他敬之爱之的师父。木惜迟心里很慌很乱,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推开南壑殊。但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这明明是他朝思暮念,万分渴求的人。但是羞臊折磨着他,他希望过程快一些,或许能像南壑殊的灵体雄狮顷刻间吃掉自己那只小牛儿一般快,想被立刻吞入心上人脏腑之中。就这样消失,以此种方式与南壑殊融为一,体,在他的血脉里流淌,变为他的骨、他的身。
咫尺之距的爱人是那样俊美。眼中的光芒熟悉又陌生,灼伤了木惜迟。他颤抖着手,想碰一碰南壑殊,但他不敢。手却被南壑殊握在掌心吻了吻,放在了自己肩头。
南壑殊克制、温柔但不容拒绝。木惜迟全身都在颤抖,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他知道是自己的,他无法停下来。
这可耻的叫、声,痛苦又渴,求的声音。尾音被霭玉扭曲成耻辱不堪的调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好久好久,久到嗓音沙哑。
他不愿南壑殊听到,只得颤抖着去捂爱人的耳朵。
南壑殊忽然埋头在他的颈侧,木惜迟是第一次看到了南壑殊瓷白结实的脊背。他从来不知道师父这般壮硕。
南壑殊后背猛,烈起,伏,如通天贯地的巨龙龙骨。
木惜迟将冰凉的手放在那汗涔涔的背上。南壑殊浑身一颤。木惜迟随即“啊”的一声,晕了过去。
次日醒来,木惜迟头脑沉重,浑身无力,不知时辰几何,榻上只有他一人。木惜迟起身到窗边坐下,启户而视。只有苔痕正在庭间洒扫。雀儿落在树梢,啁啾不往。
一切都是照常,一切又都不一样。
木惜迟伏在窗沿上细数乌丝,倦意浓浓。昨夜所经仿似一场如有实质的美梦。
他终究还是将师父“玷辱”了,让那些人称了愿。可也让他弄通了一件事,那便是两个人的爱意层层堆叠到忍无可忍的时刻,终会如同岩浆喷薄而出。世间一切都抵挡不了,谁都不该因此从人人称颂的名士变为人尽可贬的淫贼。
一对爱侣,先有了心动,才有了情。有了情,便有了爱,欲便理所应当,随之而来。欲乃发乎于情,蓬蓬勃勃,不能休止。爱之切,情之深,欲之盛。
南明与木晚舟如斯,而今我与师父亦是如斯,天底下有情之人莫过于斯,无论是仙是鬼,君子或小人,无有豁免。这个道理连我也知道,想来旁人一时糊涂狭隘,横竖有一日会明白过来。
想到此处,木惜迟不由一声喟叹,又有无限甜蜜慰足尽在心间,不能言喻。
转念一想,我与师父分明有情在先,而今却困于这师徒名分。无奈木已成舟,纵有千般苦衷,亦不能与人言说。既如此,何如就同师父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间安身。横竖我已有个他,他亦有个我,世间旁者皆不在我眼里心上。就这样过千年,万年。
可我根骨不佳,修为低下,倘我先于师父归寂,留下师父独活,那时又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又不禁悲从中来,临窗嗟叹。
如此悲喜交加,甜苦参半。半日,木惜迟自己也好笑起来,怎么又变出这副矫揉造作,婆婆妈妈的脾气来。明明昨日才剖白心意,何须虑到那么远去。于是自解自劝,不觉又神清气爽,走去桌边斟茶自饮。
忽见那茶壶下压着一张笺子,木惜迟料知必是南壑殊留下的,忙启开细看。
那上面写道:“为师昨夜失仪鲁莽,未及问明心意,便唐突了绾儿。晨起懊悔晚矣,无颜已对。表书一封,恳求原谅。若绾儿不怨师父,便向东南放一只纸鸢。为师见了纸鸢,方好返家……”
木惜迟未及将信读完,便忙向窗外喊道:“苔痕!飞电!帮我预备风筝,我有急用!”
苔痕、飞电以为什么要紧事,忙一起过来说道:“家里没有那个,但所需材料现成,可以现做。”
木惜迟急道:“快做快做,要做得大大的,放得高高的。”
苔痕两个不知何故,见木惜迟焦急万分,便当成个正经差事去做。三人齐心,好容易糊好了风筝,拴在院中,由它们飘飘遥遥,驭风而起。
这里南壑殊正在剑室炼器,忽闻一群弟子在外吵嚷,遂命花影出去赶走他们。
花影应诺,少顷咋咋呼呼地进来说道:“主上快来瞧,天上好些个风筝,还在越来越多呢。怎么属下估摸那个方位,正是咱的与归渚呢。”
南壑殊出外看时,果见半空乌泱泱一大片风筝,约莫有上百,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南壑殊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仍回到剑室中去了。花影瞧着他神色,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晚间,南壑殊回到与归渚,才刚一进到院中,便见整个沉烟水榭几乎被风筝填得密不透风,连屋瓦梁柱都被遮得快看不见了。
一个木惜迟尤在指挥苔痕道:“再放高些,还是太低了。”又对飞电道:“做好了几个了?再做多些。”
一时回头看见南壑殊,心跳一滞,霎时偃旗息鼓,转身就往屋里跑。又怕南壑殊进不来。只将门轻轻地虚掩上,漏了条缝,并不关实。自己噔噔噔跑到床上坐下。嘴里哼哼唧唧,双脚一弹一弹的,活像地上着了火,燎了他的脚丫子。
等听见门吱呀一声响,木惜迟忙把床幔合上,缩到顶里边的一角蜷着,像个躲避恶霸欺凌的小媳妇。南壑殊的身影拢将过来。搁着幔帐投下一道修长阴影。
木惜迟的一颗心简直快要蹦出来。只见床幔被拨开一条缝,随后伸进一只手来。
木惜迟正要以两手合握住,忽又改了主意,自己偷着乐了一乐,慢慢伸过一只脚去,拿足尖轻轻碰了碰,又立刻缩回。南壑殊也不着急,仍是伸手停在半空。
最终还是木惜迟沉不住气。一把掀开幔帐,飞扑过去,整个人挂在南壑殊的脖子上。哼哧哼哧的,像是许久未见主人的小狗,又委屈又欢喜,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南壑殊细致温柔地爱抚木惜迟的头发,木惜迟顿感手脚都酥了,心坎被灌足了蜜一般。没忍住偷偷亲了一口南壑殊的耳垂。
南壑殊气息重了一重,喉头沉沉一滚,像是咽下了某种激烈。手上却丝毫不乱,轻轻的,一下一下拍着木惜迟的后脊背,吻着他的额发鬓发,无限疼爱怜惜。
木惜迟将脸埋在南壑殊颈窝,闷闷地撒娇道:“师父责罚绾儿罢,绾儿今日没有练功,也没有打坐,和苔痕他们做了一整天风筝玩儿。”
南壑殊轻轻笑着。
木惜迟又道:“师父好傻,分明是我辱没了师父,师父怎么还怪上自个儿了。我今日做风筝,手都痛了。飞电和苔痕都抱怨我,可叫我如何同他们解释呢。”
南壑殊以双唇缓缓摩挲着木惜迟的发顶心,微笑着听木惜迟唠唠叨叨。半日,才有他说话的机会,只听笑道:“又何用那么多风筝。”
木惜迟:“我怕师父看不见嘛!倘若师父看不见,不肯回家,那我岂不是哭死过去了。那眼泪会把绾儿的眼珠子都给冲走,然后绾儿就变成个瞎子,到时候瞧不见师父,绾儿就一路叫着‘师父,师父’,一路瞎摸瞎找……”一面说着,一面闭着眼睛,两手乱抓乱寻,学着盲人的样子。
南壑殊忽然严肃地低低一声:“不许闹。”
木惜迟一惊,唬得忙睁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南壑殊。后者随即展颜一笑,一把将木惜迟搂进怀里,在唇上亲了一口。“你有几个师父。为师就在这儿,你又去哪里找!”
木惜迟故作委委屈屈地道:“师父装凶,吓唬绾儿。”
两人正在黏糊,忽闻门上剥啄一声。
“主上。”花影的声音在外响起。
南壑殊替木惜迟理了理衣裳,向门外道:“进来。”
花影推门而入,身后跟着苔痕。两人手上俱捧着木盘。
花影是两杯酒,苔痕却端着两件大红衣裳。
只见花影笑盈盈走来,向南壑殊道:“主上大喜。依照凡间的规矩,两个人情意相合,便须得结为连理。虽不比那些凡夫俗子,又是三拜,又是三书六礼的讲究,然这合卺之礼断不可免。请主上同小木头穿上吉服,饮下同心酒。”
说毕,同苔痕一齐跪下,将手中茶盘高举过顶。
南壑殊:“这又是胡闹了。”
花影笑道:“属下并非胡闹。只是小木头受了这些日子委屈,难道主上就不抚慰一番么?”
南壑殊一怔,看向木惜迟。见他竟瞅着那大红吉服,正呆呆地出神。
南壑殊心肠微动,目光更加柔和。伸手取了那上面一件吉服,仔细展开,见上边金线走马,秀光喜人。便亲手给木惜迟披上身。
木惜迟乖乖地自己穿好,取了下剩的那件吉服,也给南壑殊穿上。两人借着满屋烛光,贪看彼此。
花影在一旁提醒:“请主上与小木头饮同心酒。”
吉服将木惜迟的面色衬得红扑扑的。只见他珍而重之地端起酒杯,一杯递给南壑殊,一杯擎在自己手内。
彼此心意相交,臂膀缠绵环绕。两人依言饮下同心酒。
花影向苔痕递去一个眼神,苔痕会意,忙随着花影退出。回首一望,窗纸上映着两个人的身影,渐渐合到一处,不过多时,屋内烛影摇曳不休。
苔痕还要再看,被花影揪着耳朵提走了。
正是 :花烛常明至平旦,红装何需着,余多。
作者有话说:
红装何需着(zhuo),余多。

第116章
次晨,木惜迟才一起床,迷迷瞪瞪鞋还没穿好,忽见床头立着个人,唬得“啊”一声险些栽倒在地。
揉揉眼细瞧了瞧,原来是花影捧着沐盆站在地上,正笑盈盈看着他。
木惜迟捧着心口道:“花影哥,你好早啊,来我房里做什么呢?”
花影扬扬眉毛,调侃地笑道:“主上嘱咐今早一定要盯着你进食、盥沐,要照顾好你。”
木惜迟:“那你也不用站我床头呀……”
花影笑意更盛:“这不是怕你连日来辛苦了嘛,生恐你腿软起不来床嘛。”
木惜迟登时面红耳赤,一时竟没话答言。
花影见他如此,不好再嘲戏他。随后果然服侍着用了一些食馔,又备好沐浴的热水,就要上来替木惜迟解衣。
唬得木惜迟直躲,“不必不必,沐浴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不敢劳动花影哥。”说着推他出门。花影只得笑着出去。
木惜迟自解了衣裳,入盆盥沐。只觉浑身的疲倦经热水一氲,十分解乏。
正闭目养神,忽闻身后轻响,料知是花影进来了。便懒懒道:“花影哥,怎么又来了?”
身后不答。
木惜迟又道:“既来了,劳烦替我将胰子拿来罢。”说着伸出手去接。
来人并未将胰子递在他手上,而是直接往他身上抹来。
“不必……”
木惜迟不惯被人近身服侍,触而生痒,于是微展倦眸,往后回顾——
“师父……”
见来人是南壑殊,木惜迟羞的满面绯红,身子往沐盆里躲了躲,“师父,怎的这早晚就回来了。”
南壑殊讪道:“为师……落下了一件东西在家,花影不在,只得自己回来取了。”
木惜迟不疑有他,忙问:“那师父取到了么?”
南壑殊点头。
木惜迟羞惭惭的,明明昨夜才缠绵过,可那毕竟在晚上。此刻却是青天白日的……
半晌自水中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南壑殊一根手指,“师父请先去外面坐坐,绾儿即刻收拾了就出来。”
南壑殊知他是害羞之意,遂点点头。见南壑殊出去了,木惜迟这才从沐盆里出来,低头一看,也不知是水太烫,还是因为害羞,竟浑身红的像是熟透了一般。忙胡乱穿戴了,又将湿发擦干,赶着出来见南壑殊。
到主屋一看,并没有人,一盏温茶还搁在桌上。只得又上院中去找。才刚一推开门,见南壑殊负手背身儿站着,走近一瞧。却见花影、苔痕、飞电齐齐整整站在院心,见他出来,都笑着撩衣下跪,口中齐说道:“属下见过少爷。”
木惜迟唬得一跳,忙上前要搀扶起来,“花影哥,苔痕哥,飞电,这从何说起,可万万使不得。”
花影笑道:“少爷,从此后你也是我们的主子了,往后少爷有什么吩咐,属下几个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木惜迟正要说话,花影又补了一句:“前提不可违逆了主上喔。”说完又笑。
木惜迟满脸局促,回头向南壑殊讨主意。南壑殊无奈摇头,温言道:“罢了,这也是他们的心意。况且道理也没错。”
花影更加笑道:“是了是了,主上说的没错,少爷自自在在受我们一礼罢。”
木惜迟只得退后一步,花影遂领着苔痕、飞电展拜。
一时礼毕,木惜迟忙跑过去一一搀起来。
等到三人去后,木惜迟犹自怔怔地在廊下发呆。南壑殊走过去搂入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鬓发,笑道:“怎么,绾儿吓到了?今日这事可同为师没有相干,必是花影闹的。”
木惜迟闻言露出笑颜,但仍是满腹心事的样子。南壑殊再三追问,木惜迟方道:“绾儿是在想,好险。”
南壑殊不解,蹙眉道:“什么好险?”
木惜迟:“好险绾儿遇见了师父。当初凡间一劫,若陪在师父身边的另有其人,绾儿也就做不成师父的徒弟了。” 木惜迟的声音渐渐委屈,“若真是这样,绾儿便无人可爱,也无人爱我。就连‘绾鳍’这个名字也不是我的,自有旁的‘绾儿’陪着师父。”
南壑殊没想到木惜迟会有这番思虑,忙柔声道:“我的绾儿只有一个,绝不会是旁人。”
木惜迟把脸埋在南壑殊怀中,闻言蹭了蹭。
南壑殊吻一吻他的发顶,“师父害绾儿受了好些委屈苦楚,绾儿可怪师父么?”
木惜迟:“一路有师父陪在身边,绾儿从不觉苦,往时绾儿不懂师父一片心,做了许多荒唐事,惹师父生气,师父可怪绾儿么?”
南壑殊柔软一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木惜迟一愣,吐吐舌头,糯声糯气道:“师父既责怪,绾儿赔罪,听凭师父发落便是。”
南壑殊:“那么,为师可要当即发落了。”说着将木惜迟打横抱起,进了屋子。
木惜迟满面羞红,忙推他道:“师父,绾儿才洗过澡,收拾干净的……”
南壑殊将他放在榻上,“那为师就走了。”
“绾儿玩笑的,师父别走。” 木惜迟忙一把抱住腰,狡黠一笑,“师父来嘛,绾儿有话要对师父说。”
南壑殊笑意浓浓:“什么话呢?”
木惜迟:“师父来嘛……”一面说,一面将南壑殊往榻上带。南壑殊笑着悉听安排。木惜迟麻溜地阖上幔帐,就往南壑殊身上贴,“绾儿这话要紧挨着才能说……”
自是百般恩爱,魂销骨炀,不消多记。
一时云散雨歇,屋外鸟啼虫鸣之音方入得耳来。木惜迟倦倦地想着:“幸而方才不曾喊出动静来,否则我既听得见它们,它们亦必听得见我,虽都是些虫草花鸟,但万物有灵,岂不要笑我。怪道圣人言不可百日宣淫。”
但即便如此想着,木惜迟心里存着的那点秘而难言的羞,耻,还是别有一番滋味,令他兴奋非常。轻轻凑在南壑殊耳边道:“师父,往后您早晨醒来也要叫醒绾儿。”
南壑殊:“见你睡得香,师父不忍叫醒你。”
木惜迟噘着嘴道:“若是师父不叫醒我,我就便熬着整夜不睡,也要在早晨和师父亲热了才放师父走。”
南壑殊莞尔:“何必如此呢。”
木惜迟撒着娇说道:“一早醒来,身边没了心上人,只有冰冷的床榻,那个感觉好孤单,好难过的……”
两个人喁喁细语,无数情肠诉不尽。
这日花影接到一封飞书,拿给南壑殊看时,原来是木追兰问木惜迟安否的信。
南壑殊先看了,才拿给木惜迟。又问他:“可想家?”
木惜迟偎在南壑殊膝头,闻言摇摇头,“师父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南壑殊低头看着他,眼神里的柔波快要漾出来,“他养育你一场,便是为师也谢他恩情。如今你跟了为师,无论如何也得令他知情。他既来书,就表明他挂念于你。”说着摩挲木惜迟额顶,“为师陪你回家一趟。”
木惜迟才要说不必,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遂说道:“绾儿自己也倒还罢了,只不过前次匆忙,私自拐带了七妹,也未容她向父母辞行。不知她家人是怎样的焦心呢。”
南壑殊点头,“那么为师即刻请叶掌门暂将七妹赐还,随我们一道回一趟蜀中。”
木惜迟喜得拍手,“就是这样!”

第117章
彼时正值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蜀中响水山下炊烟袅袅,一派人间生机。云雾在山间弥漫着。自山腰往上便无凡人居所,逐渐妖气森森。
一个仆婢打扮的小妖下来山腰树林采摘野果,忽见两个衣履翩跹的男子,不知什么来路,忙丢了篮子,连滚带爬地逃回山上,禀告家主道:“山林里的树木别是成了精,变出两个大活人来。”
主母道:“既是两个活人,你该叼回来才是,如何又吓成这样?”
家主听了道:“夫人休信他,凡人定然到不了山上来,必是那些降魔道人,待为夫会他一会。”说毕拿起防身家伙,一径下山。
及到了山腰,果见那里两个人有说有笑,一路慢行着上山。才要绕到一旁包抄,想要恐吓他们离开。待走近了,这才看清面目,竟一壁老泪纵横地喊着:“迟儿,迟儿。”一壁奔至身前。
木惜迟一见了老父,也是百感交集,就要跪下请安。木追兰一把扶起来,“迟儿,为父没敢想你还能回来看我……”
木惜迟:“爹说哪里话,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恁得不回来呢。”
在身后一直默默无语的南壑殊走上前揽住木惜迟,向木追兰道:“绾儿已拜本座为师,往后恐怕不能常回来。”
木追兰喃喃:“绾儿……是了是了,神君这名字起得好,比小人起的好。”忽然又反应过来还未参拜过南壑殊,忙得跪下道,“小人叩见神君。”
南壑殊也不理,牵着木惜迟往山上去了。木追兰忙起身拍拍膝头的灰土,旋即跟了上去。
来至家里,花影已开门启户迎接他们。而花影身后,是胡氏与两名幼子,以及家下仆从数人,见了他两个来了,都一齐展拜下去,“叩见神君,叩见绾鳍少爷。”
木惜迟忙令快起身。瓜皮脑袋起来后,抿着嘴上前,眼角犹带着泪花,只见他重新又跪下,扣头道:“二弟给长兄磕头。”
他旁边一个小的也有样学样,扣头不迭。
木惜迟忙扶起他们,又对着瓜皮脑袋道:“你终于肯叫我一声兄长了。”又向一旁那个小的说,“三弟乖,也长高了。”
木惜迟展目一望,“家里又添了些人口,我都不认得了。”
胡氏颤颤巍巍上前,陪笑道:“都是些无家可归的精怪,放在屋里使唤的。后面有专为你们预备的客房,才刚打扫得干干净净,能着住下罢。”说毕一路引着他们到后廊上。
这里胡氏却步退出,木惜迟才笑对花影道:“花影哥,怪道你要我和师父慢慢儿走,原来你提早到了这里。”
花影合掌一笑道:“少爷瞧他们的礼数还周全否?我的调教厉害否?”
木惜迟笑着称赞,又道:“胡氏还罢了,她是个不吃眼前亏的,那个瓜皮脑袋你怎么摆平的,那可是个又轴又拧的家伙。”
花影笑道:“就跟训狗差不多,要是不听话就打两下子,要是还算听话就只打一下子,很快就教会了。”
木惜迟被逗得哈哈大笑,连南壑殊也忍俊不禁。
三人说笑,这里原先伺候木惜迟的丫头并一个小厮跳蹿蹿进来,见了木惜迟又笑又哭,少爷长少爷短的,欢喜得险些要现了原形。
花影向他们道:“别只管混叫少爷了,他已经不是你家木少爷了,而是我家主上的绾鳍少爷。”
丫头教花影一唬吓,忙躲到木惜迟身后,木惜迟笑着道:“别害怕,这个哥哥和你闹着玩儿呢。你们手里是什么?”
丫头这才想起来,忙说:“少爷……啊不,绾鳍少爷,这是老爷命我们送过来的,都是你幼时常玩的玩意儿。”
木惜迟纳闷儿:“我如今又用不上这些,让你拿来做什么?”
丫头说:“老爷说了,少爷虽用不上了,但这位——”说着将南壑殊一指,“这位神君必定想要看看的。”
木惜迟将脑袋一歪,瞅着他师父,只听南壑殊道:“你家老爷有心了。”说着果一样样拿起来端详细看,眼里皆是蜜意柔情,仿佛经由手上的物件想象当年那个小小的人儿是如何耍弄它们的。
“师父……”
南壑殊携了木惜迟的手,“绾儿,为师错过了你太多。”
那丫头见此状,忙笑道:“这些还不算什么呢,我家少……你家绾鳍少爷小的时候最爱偷偷跑下山,混在凡人堆儿里捉弄他们做耍。今日中元节,山下十分热闹。不如少爷就带着神君下山逛逛去,把小时候淘气的样子温故温故。”
木惜迟听她说得有趣,忙看看外面天色,抚掌而笑道:“此刻正是百姓放水灯的时辰,河边一定人多。我就带师父去凑凑热闹也好。”
南壑殊笑着点点头。
“师父,中元节也叫鬼节,凡间传说这天地府大开幽冥之门,百鬼涌入人间。人们害怕,于是自己也装扮成鬼,这样真正的鬼见了是同类,也就不来侵扰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其实哪有这种事。”
木惜迟牵着南壑殊先来到市集,一张一张地替他挑面具,“人们认为啊,这天一定要选最丑最凶的面具,这样才能达到吓鬼的目的。”
一旁摊位的老板听到木惜迟说这个话,忙着兜揽生意道:“小郎君,来看看我家的面具,管保把鬼也能吓出尿来。”说着奉上一张面具。木惜迟接来看时,当真唬了一跳,“这什么东西,好丑!”
摊老板道:“这个面具的名字叫强良,巫族十二祖巫其一。小郎君请看,这强良虎头人身,口内衔蛇。是不是十分凶狠?”
木惜迟点点头,“长相确实不敢恭维。”
那老板又拿起一张面具来,“这个是奢比,也是十二祖巫之一,兽身、人面、犬耳。也够凶狠了。”
木惜迟“咦”地一声,向南壑殊道:“师父,是不是十二祖巫一个赛一个的丑,他们巫族人都是这般穷凶极恶的么?”
“绾儿,”南壑殊放重语调,十分严肃,“不可妄议他者外表。”
木惜迟许久不受南壑殊硬话,这一下吃了挂落,心头一塞,只得低低地道:“绾儿知错了,师父莫生气。”
南壑殊向摊上取了一张虎首、一张狮首的面具,付了钱,“用这两个罢。”
“师父,巫族不是已经灭亡了的叛族么。别人我不能议论,难道连他们我也不能议论?我不过说了一句丑,师父怎么就……” 木惜迟对南壑殊的叱责耿耿于怀,默默忍了半日,终是委屈的不行。
南壑殊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圆滚滚的虎脑袋在那里喋喋不休,不禁一笑,轻轻抬手将那面具掀开,露出木惜迟下撇的嘴角和委屈巴巴的八字眉。
南壑殊:“为何你说巫族是叛族?”
木惜迟不解,“六界都是这样说。他们顶顶顶顶坏,杀了好多人。”
南壑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你听到的故事无非是胜者想要你知道的故事,未必就是真相。”
木惜迟忙捂住他的嘴,向左右看看无人在意这里,这才悄声道:“师父,这种话是可以说的么,被旁人听见不会觉得大逆不道么!”
南壑殊定定看了木惜迟良久,双眸微澜,半日终于认输般轻叹一声,道:“为师失言了,绾儿不必放在心上。”
木惜迟紧张地点了点头。
一时来至河边,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木惜迟在面具下道:“师父,这里人多,你抓紧了我,别被挤到河里去了。”
南壑殊笑着默默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我想替我娘亲点一盏河灯。虽然我知道她收不到,甚至看不见,但我每次思念娘亲时无有所托,只得寄心在这些上。”
南壑殊揽着他柔声道:“好。”
木惜迟学着凡人的样子,买了油纸和蜡烛。南壑殊陪着他将河灯制好,放在水面上,由着它顺流而下。
木惜迟望着那河灯杳然远去,回头对南壑殊道:“在无念境我也放过一次河灯,那时候师父的河灯总追着我的跑,师父自己还记得么?”
南壑殊:“当然记得。”
木惜迟心中甜蜜,“师父的河灯是为谁而点,是师父的娘亲么?”
南壑殊摇头,木惜迟见他面色忽转怃然,知他不愿多说,便也乖巧地不再多问。
放走了河灯,木惜迟又拉着南壑殊来到河边的密林里,“师父我对你说喔,这个林子别看阴森森的,这里可是那些善男信女夜间幽会之处。我常在这里偷看他们。”
南壑殊闻言故意投来一个质疑审判的表情。木惜迟脸一红,忙道:“我可没看什么过分的东西,就是偷听他们说肉麻情话,然后再伺机扮鬼吓唬他们。”
南壑殊:“你常常这么做么?”
木惜迟:“怎么了么?这样也不对么?”
南壑殊失笑,“倒也不至于,不过既然鸳侣们屡屡在这里见鬼,并且数百年间皆是如此,难道这片密林就没有恐怖传说流传出来?他们为什么还敢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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