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惜迟:“可我都睡了一夜了。你怎么也没进来把我赶走啊?”
魏铨:“……”
魏铨:“老奴是为了您好,怕您触怒了天颜。”
“陛下让你来赶我走?”
“陛下去早朝了,顾不到这等小事上来。”
“喔……”木惜迟惬意地往被子里窝了窝。
“漆公子?”魏铨又推推他。
木惜迟张开眼,“咦,你怎么还没走啊?也好,你来给我捏一捏膀子,昨晚上给陛下枕了一夜,好酸的。
“……”
魏铨的脸黑得像裹着三斤煤。他兀自上了半日火,最终还是妥协了,“巳时前必须走,否则陛下震怒,杂家可救不了你。”
正转身要离开,木惜迟在后“喂”了一声。
“您又怎么了?”魏铨绷着脸转过身去。
“你方才说皇后?陛下那么小就娶媳妇了?”
是时室内虽无别人,魏铨闻言却还是不禁一抖。好容易定了定心,咬牙低低叱道,“没规没矩,杂家看你活不过开春儿了。”
魏铨走后,木惜迟心里有些堵,一下子没了睡意。
“什么劳什子皇后!哪里来的牙没长齐的小女娃娃要和我抢师父……”
作者有话说:
今天短小一更,周六晚见~
马上六幺八了,大家有没有要抢购的东东?
晚上亥时正,木惜迟准时摸来了小皇帝寝室。
躺着的小皇帝眉头紧蹙,一看就睡得不踏实。木惜迟一跃上了床,紧挨着躺下,拿手指头轻轻点了点眉心。小皇帝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
木惜迟看着面容稚嫩的小皇帝,心里软得像一脉柔水。
小皇帝只怕就因经历过惨烈的夺位之争,所以创伤难愈,落下这梦魇的病根儿。可不知师父少年时是否也有这个毛病儿,那个时候有没有一个人帮他驱除梦魇,照顾他,疼爱、怜惜他。
如此一想,木惜迟惊觉自己竟对南壑殊的过去一无所知。
这时小皇帝忽然两手握拳,额上沁出冷汗,似乎梦中惊怖。木惜迟忙搂进怀里拍背。没一会儿,小皇帝又睡踏实了,不凶不闹,好可怜见的。一张小嘴微微嘟着,看得木惜迟心痒难耐。可终究害怕弄醒了小祖宗,只好在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
“让你白天那么凶,此刻还不是由我揉搓,我想亲就亲!把你小脸儿亲肿!有本事起来打我呀!” 木惜迟一面在心里叫嚣,一面力道均匀地给小皇帝柔柔拍着。可后者别说醒来了,就连往日斯文的睡相也维持不住,不久竟舒服地打起了小呼噜,口水更是流出来淌了木惜迟一袖子。木惜迟爱得一塌糊涂,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在嘴上香了一口。小皇帝似有所觉,梦中嘟囔了一句什么。木惜迟忙紧着拍了几下,小皇帝嘴角翘了翘,又安稳了。
窝心脚。
“哎哟,疼……”
“出去!”
“喔。”木惜迟听听外面动静,有宫人轻轻走动的声响,约莫又该早朝了。“嘻嘻,那么陛下,咱们明早再见吭。”说完,木惜迟捂着肋条下了龙床。刚走没几步又回转来,笑道,“陛下,我昨晚不小心亲到你了。你要是想报仇,就十倍八倍地亲回来,如何?”
“你……”
小皇帝还没来得及拔剑,木惜迟早一溜烟跑的没影儿了……
仗着身上还有三四成灵力,木惜迟在皇宫大内如入无人之境,各个宫殿都飞快逛了一遍。他倒对这宫内景致无甚兴趣,只一门心思要找到那个小小年纪不在自己闺房里学绣花,却非要嫁给小皇帝的少女皇后。
终于给他碰到两个闲磕牙的宫女,话里话外说的貌似正是那位中宫皇后。木惜迟悄悄尾随两人身后,不久来至一座精致宫宇,门首匾额上写着“凤仪殿”三个描金大字。这自然是皇后的寝宫无疑了。
只听里头一女子声音说道:“陛下午膳摆在哪里?”
有宫人答道:“回娘娘的话,陛下朝罢留了几位大人在议政殿,现下殿内还无人出来呢。”
“这道菜不要动,放到那掐丝锦盒内,春喜随本宫去一趟议政殿。陛下议事辛苦,一定腹中饥饿。”
那宫女应诺,随后道:“娘娘与陛下真是伉俪情深,什么都为陛下想到了。难怪陛下对娘娘爱重有加,这些年也没有再纳妃。”
女子轻笑一声,似忽想起什么,道:“文姬那里没有风浪罢?”
宫女道:“她能掀起什么浪来,听说现在连装扮也不装扮了,整日价素面粗裳,横竖陛下也到不了她宫里去。”
女子咯咯娇笑,半晌语音急转直下,阴恻恻地道:“判定一个人是意气风发还是受尽磋磨,只看她气色眼神便知道了,再不然,两三句话经过也必知道了。咱们从陛下那里回来,正好去探探那贱婢。你这几年的工夫有没有成果,到时便见分晓。”
宫人忙道:“奴婢奉娘娘的命,不敢不尽心。奴婢的忠心,娘娘看过便知。”
木惜迟正不耐烦,就见一美妇领着个丫鬟从殿内走出。只见那美妇华衣浓妆,眼眉斜飞。
这就是小皇帝的结缡正妻?木惜迟几乎不曾惊掉了下巴。
好家伙,小皇帝才十三岁。这个皇后少说也有二十五六了。这哪里是娶了个老婆,分明是供了个晚娘!不禁在心里又心疼起小皇帝来。
听说要往议政殿去。木惜迟先她们一步到了。只见内监进去又出来,皇后敛衣整袂随着内监进了殿内。不多时,出来一簇人,都穿着官袍。又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才满面含春笑着走出,一手扶了丫鬟,逶迤往某个冷僻的宫苑去了。
木惜迟隐身在柱石后头,醋得直咬牙。正要进去看小皇帝。却见殿门又敞开来,魏铨手捧着方才皇后拿进去的那个食盒出来,揭开盒盖,交给外头当值的小太监,低声吩咐道:“去倒掉,悄悄儿的。”
木惜迟见那食盒内的菜馔还好好在盘内摆着,像是纹丝未动的样子。
那小太监躬身应喏。魏铨足的看他去远了,这才轻轻掸了一下儿拂尘,招手唤来一名宫女,道:“陛下午膳在这里用,你去命他们摆膳。”
小半晌,那宫女领着几个人回来,各人手里都是一色简素的茶盘,上面略略几道精致菜蔬,别无荤腥。
起先木惜迟见小皇帝没有用皇后送去的膳食,正高兴,可又害怕他饿着了,毕竟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不吃饱,会长不高个儿的。随后看见摆膳,又放了心,这下饿不着了。可当看到那些菜时,又担心得不行。小男孩子只吃这些东西,身上哪能有力气呢!
木惜迟又想起南明,那孱弱难支,略动一动就气喘如牛的样子。干什么都慢,唯独那件事欲“速”而“不达”。
木惜迟越想越烦躁,到晚上,还没挨到亥时正刻就又偷摸儿来了小皇帝寝室。掀开帘幔,小皇帝平稳地睡着。木惜迟拿手轻轻抚了抚小皇帝脸颊,正要上,床,忽然一个天旋地转,人已趴倒在榻上。回头一看,小皇帝正怒目而视,一手死死按在他后背,一手持一柄明晃晃短刀,刀刃抵在木惜迟脖颈之处。
唔呀,大意了。小皇帝装睡。
其实木惜迟只要轻轻一挣就能脱身,那柄短刀虽厉害,可在他手里也只能是脆如薄瓷,只消稍稍用力一捏,也就粉碎一地了。
但木惜迟不敢在小皇帝跟前显能。一来他对南壑殊有着天生的敬畏。二来,他也怕小皇帝被吓到,拿他当妖怪了。木惜迟于是假意“哎哟”一声呼痛,随后连连求饶道:“陛下好俊的身手,小的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陛下捉住了。求陛下饶命,小的胳膊已折了,后脊梁骨疼的厉害,八成儿肋条也……”
“你究竟要干什么?”小皇帝冷冷打断道。
“小的没有恶意,只是来看看陛下睡得安不安稳。陛下您忘啦,小的能驱梦魇,能帮陛下安神……”
“住口!”
小皇帝怒不可遏,木惜迟还在满嘴不知死活,“陛下,皇后娘娘那么贴心,给您送吃的,您怎么不吃啊?我看那道菜也不是荤腥,难不成皇后娘娘宫里的食馔不合陛下的口味?可皇后娘娘出殿门的时候可是一脸笑意,很是开心啊。陛下,您是怎么一边讨厌皇后一边将人家哄得那么高兴的啊?”
小皇帝闻言微微一怔。木惜迟趁着他一分神,立刻扳过身子抓住小皇帝牵制自己的手,再一个旋身,脱开身去。
“陛下,不只你会功夫,我也会啊。不如咱们就在您的龙榻上切磋一二,如何?”说毕,坏笑着朝对方扬扬眉。
“你究竟是何人?顶替漆迟有何居心?还是说根本就没有漆迟这个人,一切都是你的编造?漆家玉佩为什么在你身上,你将漆世子怎么了?你已杀了他么?”
木惜迟:“???”
“陛下,您在说什么啊?”
“你若是岐国细作,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孤?莫非你是魏王余党,还要再重演一遍弑君夺位的罪行?你为什么要问孤对食馔合不合口味,难道你在孤的食馔里下毒……”
“停停停……” 木惜迟脑仁儿嗡嗡的,“小陛下,你就是每天想太多所以才会梦魇的,我真的是漆迟,我小名儿叫绾儿,您往后就叫我绾儿,”木惜迟十分露骨地将身量未足的小皇帝上下一打量,“或者……叫我绾……大哥也成……”
小皇帝英眉倒竖,一丝玩笑的心思也无,没等他说完,身形疾驱,持刀逼近。寻常凡人是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木惜迟却看得明明白白,身子一侧一躲。两指合并,精准无比地点在小皇帝持刀手腕的大陵穴上,手腕懈力,短刀落地一声脆响。木惜迟也不去管它,另一手揽住小皇帝就势倒在床上。小皇帝刚想反抗,木惜迟一掌轻轻拍在身上。
仿佛那一掌有什么魔力一般,小皇帝登时有些迷瞪,紧绷的全身也霎时放松下来。脑袋里那些可怖的猜想也随之一扫而空。
“你对孤用了什么妖法?”问这句话的时候,小皇帝已是口齿缠绵,语音中没了戾气,反而添了些委屈的、埋怨的,甚至撒娇的意思。
木惜迟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轻轻按揉着小皇帝额角,低低柔声道:“这不是妖法,这是正经医术,专治疑心头痛。”
一只手在后背均匀地拍着,像哄幼儿睡觉一般。小皇帝感到周身暖洋洋的,一双眼睛迷迷瞪瞪瞅着木惜迟,觉得他也不那么像细作和叛党了。
“很晚了,快睡觉,这才是乖孩子啊。”
“嗯。”小皇帝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即阖上眼睛,熟睡过去。
此后每日清晨,木惜迟必被一记窝心脚唤醒,而他自己还乐在其中。再后来,窝心脚变成了不轻不重的一拳,又过一阵子,小皇帝起床他都感觉不到了,醒过来的时候寝宫已经没人了。
木惜迟反而不高兴。怎么能不吭不响地就走了呢!甜蜜的打情骂俏环节哪能说省就省呢!
朝罢,议政殿。
“太傅,卿,你们特特在这儿等候孤,所谓何事?”
此刻殿心立着两人,一为青年的御史大人遥,另一为年迈的太傅周戴。
遥一脸严肃,跪禀道:“陛下,如今朝野都议论纷纷,连坊间也有传言。”
“传的是什么?”
“说流落岐国的漆家遗孤千里迢迢逃回本国,如今就被陛下安置在宫内。”
小皇帝沉吟半晌,方说道:“不错,是漆世子的骨肉,但漆染还在世,何来遗孤一说。”
遥双颊肌肉一紧,冷声道:“漆世子还在不在世,只怕也只凭那人一面之词罢。”
“大胆。”魏铨叱呵一声,“御史大人莫不是在说陛下偏听偏信,耳目昏聩不成?”
“微臣不敢,”遥忙拜伏下去,“只不过周大人与微臣都认为此子来路不明,恐是岐国细作。听闻入宫第一天就被郑院判揭穿他自小习武。试想,一个朝不保夕的质子竟能在敌国娶妻生子,还能让儿子习武,岐国的主君莫不是菩萨转世,竟这样好心。相反,唯有细作才会被精心培养,自小练武,以潜入我大褚暗行阴诡之事。”
小皇帝面露愠色,抿唇不语。
周戴此时也上来道:“臣听闻此人在宫中为非作歹,几次三番威胁到陛下的安危。可陛下却屡屡姑息,臣等知道陛下爱重漆大人一家,不肯令他的遗孤受屈。可如若此子根本不是漆大人血脉,而就是个冒牌货呢。”
小皇帝垂目看着两人,“二位贤卿预备如何呢?”
遥:“用刑。重刑之下,看他招不招认。”
“不可。”小皇帝果断道,“漆大人一家忠心为国为君,可孤却对他的后人冷酷至此,若传扬出去,只怕会令我大褚忠臣良将全都寒了心。”
“陛下明鉴,此人他根本不是……”
“够了。孤只有一句话,一日没有确凿证据证实漆迟撒谎,他一日是我大褚功勋之后。无人能动他分毫。”
小皇帝说完这一句,殿内静悄了半日。魏铨正要宣旨起驾,遥与周戴这一老一少忽然对视一眼,随后遥又启道:“陛下,或许有个办法能够验证此人身份。”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抱歉~
“陛下,或许有个办法能够验证此人身份。”
小皇帝不说话。遥遂继续道:“日前兵部在街面日常巡防时注意到一队自称是来自氐族的商队,行经路过我大褚。但氐族毗邻且多年依附岐国,兼之这队人马又实属形迹可疑,兵部便着人暗中监视,岂料竟发现他们在货物中藏着大量刀剑利刃,可见其心不轨。是以出兵将其捕获,关押在刑部拷问。”
周戴这时忍不住插言道:“大人,快说重点。”
遥向身侧微一颔首,应了声“是”,随即仍向上首禀道:“他们之中现已有人受不住酷刑,供出了领头人。原来这几个贼子都是岐国潜入我大褚的刺客,他们还有个行刺名单,上头都是我大褚高官重臣的姓名。而那领头的贼寇更是岐王身边的近臣,常在岐国皇宫内及高官府邸行走,暗中替岐王清理门户,因此十分熟悉岐国内廷。想必漆世子也是他常见的。此人目下已被降服,问什么答什么,再不敢慌瞒。这个漆迟究竟是不是漆世子的孩儿,命他认一认便知。”
小皇帝听毕,默然不语。
遥虽心急,却也不敢催促。太傅周戴仗着身份,比遥大胆一些,上前几步,躬身道:“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陛下还犹豫什么。”
小皇帝半晌后方咬着牙道:“此事,再议。”
周老太傅这下更加不淡定了,语音激动地道:“若这个漆迟果真是岐国细作,岂不他在皇宫内一日,陛下便一日深陷危境之中,该教臣等如何的日夜煎心,不能成寐啊!”
遥也道:“周大人言之有理啊陛下!”
周戴:“陛下!”
遥:“陛下!”
“罢了,”小皇帝叹出一口气,“就依太傅与卿所言。”
此刻,因夜间替小皇帝渡真气而精力耗损的木惜迟,正四仰八叉地在自个儿床上补眠,丝毫也不知情由于自己的缘故,引发了一场针锋相对的君臣辩论。
其实要细究起他这一世的身份,也不是全然的毫无掺假。
时间溯回十七年前,北褚兵败于南岐,千里送世子漆染入岐国为质。此为国耻。
维时岐国国力强盛,皇室更是子孙昌隆。太子屠门治的位置坐得并不稳当,只因有十几个兄弟对着其东宫之位虎视眈眈。
这屠门治在一次宴乐罢后酒醉猥亵了一名宫女,清醒后痛悔不已,唯恐东窗事发,皇帝怪罪,更怕被其他皇子以此为柄,夺其宝位。便屡次对这名宫女痛下杀手,却机缘巧合都给她躲过。后又得知自己那一夜风流,已致其有孕,更加惊惶难安。
好在他尚存一丝人性,惦记那宫女腹中胎儿,终不忍手刃亲子,就下令将宫女赐给了质子为妻。宫女嫁过去之后,自知已不是清白之身,加之珠胎暗结,便悉将事体缘由向质子坦白了,语毕又道:“公子,我知道你是尊贵人,而奴婢卑贱腌臜,系不洁之身,公子与奴天悬地隔,云泥之别,实难相配。”说完凄惨地将眼泪一抹,就要自尽。
谁知质子却对宫女一见倾心,又听得她肺腑之言。为不使他受辱,竟将自己的秘辛不加掩饰尽说与他。质子感佩她一腔坦诚真心之下,竟也表白说并不介怀,且十分同情她的遭遇。说她心地醇厚洁白,即便遭此惨祸,身子被污,然污不到心性品质里去,是以在他心里,仍是个玉洁冰清的纯净姑娘。更承诺终有一日,要带她回归故土,许她衣锦荣华,长乐不衰。
宫女见质子言之铮铮,情之灼灼,便将轻生的念头抛却,决心一意侍候质子左右,慰其离乡之哀。不久后,宫女诞下婴孩,质子取了单名一个“迟”字,并视如亲生,礼乐诗词,悉心教导。
然说来也怪,除却这个漆迟之外,他二人再无所出,质子疑心自己患疾,不能使妻子受,孕。宫女也道是自己当年给太子糟践坏了身子,无福为质子延绵后嗣。两人都只怪罪自己。于是质子更加珍爱漆迟,对其教养无不用心尽力。而宫女却深感对质子不起,对漆迟不愿给与母爱,凭其撒娇哭闹全不理会。
这漆迟在外苦于遭宫人欺凌,在内于父亲处挨尽严厉教诲,转而向母亲处又受尽冷落。是以,小小年纪便暗暗立誓要逃离岐宫。可苍茫天下,他一个小小的人儿又能去哪里。
一日他从平常欺侮自己的岐国宫人嘴里得知父亲是褚国世子,祖父官拜宰相,身份尊贵无伦,彼时方知自己的故土实为褚国而非岐国。料想自己一朝回国,以父亲家族的煊赫,必定荣华加身,富贵无极。
如此想着,漆迟便拟定了若干潜逃计划,终有一日,付诸实践。虽逃是逃得了,然而半途走岔了路,横穿大漠时渴死在了漫漫黄沙之中。而木惜迟恰在此时附身上来。
他发现自己身上大半功力犹在,又心急见到师父,也不顾整顿自己,一路飞驰找到了褚国边境,他料想南壑殊定在此处,只不知他这一世身份为何,年方几许,姓甚名谁。脸是方是圆?有胡子没胡子?于是在将全营兵士连同军医全都考察了一遍后,遗憾地得出结论,他的宝贝师父不在这些人里边。再后来随军归国,他这才正式以漆迟的身份示人。
木惜迟因为是“半途插队”,并不清楚漆迟从前种种。但凡有人讯问,他就以逃跑途中大病一场、神志伤损为由,推说自己失忆了,什么也想不起来。因此也难怪众人疑心了。
如今漆迟身份有异的言论在朝野上下俱已传开了,除少许几个当年追随漆宰辅的臣属,以及与漆家亲厚的官员秉持着宁肯错认也不愿漆迟受苦的立场,极力保全木惜迟。其余人等都担心他是岐国的细作,要来搅乱朝局,甚至谋害他们的皇帝。因此便推举了德高望重的太傅周戴和年轻敢言的御史遥前去向陛下进言。
这里木惜迟正酣睡如泥,忽然一簇人闯入他屋内。他虽已惊醒,却毫不在意。直到领头的魏铨向他宣旨道:“奉陛下口谕,宣漆迟觐见。”
一听是小皇帝召唤,木惜迟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来,“陛下想我啦?快,快,快,陛下现在哪儿,快带我去。”嗓子眼儿里还带着点儿困倦的沙哑。
木惜迟着急忙慌赶到门外,又匆匆回转来,抱起桌上的茶壶灌了几口,清了几下嗓子,直到发出的声音不再像砂砾那般粗哑了,才满意地点点头。
可不能粗声粗气吓着了他的小陛下!
魏铨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他倒不觉得木惜迟是什么细作或是刺客,因而并不忌惮。只不过以今日议政殿内的那种情形来看,眼前的这个无法无天的臭小子只怕就要小命不保了。又见他欢天喜地忙得可笑,摇摇头说道:“这会子还只想着喝茶。可别怪杂家不提醒你,这水润过的喉管一刀砍下去时可不利落。”
作者有话说:
争取今儿晚上再见。如果今晚上见不着,那就明儿晚见~
第124章
木惜迟奇怪地瞅了一眼魏铨,没懂也没兴趣搞懂他在说什么,只管颠儿颠儿地催他们快走。结果魏铨一路领着他出了宫门,且身侧的侍卫一个二个盯着他虎视眈眈,那阵仗就好像自己稍有个突然的举动——哪怕只是打个喷嚏——也会被当作暴贼拿下。
最终一行人停在了一座阴森森的府衙门口,那门首匾额上“明刑弼教”四个黑沉沉的大字彰显出它的身份。
“刑部到了,漆公子请罢。”
木惜迟:“你诓我来坐牢啊?太不够意思了。”
魏铨斜了斜眼,“陛下在里面,你不是要见么。”
“陛下身娇肉贵的,来这腌臜地儿做什么?你当我傻子么?我就是在陛下面前装装傻,又不是真傻。”
魏铨没了耐心,示意身后的侍卫动手。木惜迟还没读懂魏铨飘过来的眼色,整个人就被架了起来。这些人进了门却不入大堂,反而转弯抹角来到了黑洞洞的刑部大牢。
“哥儿几个用不着客气,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木惜迟嬉皮笑脸的不当回事。直到无数个转弯后,看见了小皇帝苍白的脸色才觉出一丝不太吉祥的兆头。
“陛下。”木惜迟轻轻一挣,架着他的侍卫半边身子登时麻痛难当,只得松开手。
“漆公子。”遥上前一步,阻挡了木惜迟奔向小皇帝的脚步,“此处有一位公子的故人,公子可要见上一见?”
木惜迟瞪他一眼,“什么故人不故人,你起开!”话音甫落,身后传来铁索哗啦啦作响之声。
木惜迟回头,只见牢门打开,一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人被绑在柱上。狱卒上前一把薅起那人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遥三步两步走过去,指着木惜迟向那人道:“你可认得他?他是不是你的部下,是不是你那刺客团伙中的一员?你若实话招了,就算你立功,明日便可少挨一顿打。”
小皇帝面色沉沉地道:“卿,你这样刑讯逼供,他未必肯说实话,或许故意构陷,酿得我大褚君臣不和。”
那被绑着的人本已只剩一口活气,一闻此言,竟慢慢抬起头来,透过脏污的散发,寻找声音的主人。
遥向小皇帝告了罪,站在一旁静静观察木惜迟的神色举动,巴不得能找出些诸如害怕、不忍或眼神闪躲等等破绽来。而令他失望的是木惜迟只往这边看了一眼,便将全幅注意力又重新投向小皇帝。
“陛下,这里阴冷潮湿,鬼气森森的,您的梦魇之症方才有些好转,别又因此萌发了,咱们快回宫罢。”
遥刚要出言阻止,忽然身旁一声暴呵,竟是那命悬一线的岐国刺客头目发出的。
“黄口小儿,凭你也妄想击败我大岐!”
“你老子拼了一辈子,也终是我大岐的手下败将……”
“区区褚国,宵小鼠辈,主君一代不如一代,想战胜我大岐,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
这刺客头子越骂越难听,众人一时都傻了。
遥始料不及,慌得随手捉了个刑部小官的衣领,喝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他已经被降服,什么都肯招了么?”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下官办事不利,有污圣听……”那官员也被吓傻了,颤抖着只知告饶。谁也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遥此时已明白这刺客头子一心求死,故而才专挑中皇帝破口大骂。如此一来,众人惊慌之下,兴许直接送他上路。譬如方才遥就险些动过这心思。好险好险,幸而没有上当。万一真弄死了,还有谁来指认漆迟的假身份。可如若由着他辱骂圣上,恐怕家中祠堂内很快就要添一座新牌位了……
想到此处,遥也顾不得身份,抓起地上的稻草就往那人嘴里塞。因未敢下重手,故仍然止不住骂声。
正在众人冷汗如瀑的当口儿,木惜迟走来指着那刺客冷冷道:“你再鬼吼一句试试。”
那刺客瞅一眼木惜迟,没有理会,继续大骂。木惜迟摇摇头,用极低的声音道:“我一般不与凡人计较,除非忍不住。”说毕,“砰”地一拳击在那人面上。
叫骂声戛然而止,刺客口鼻内呛出一口血,昏死过去。须臾,和人绑缚在一起的廊柱应声断裂。又片刻后,屋顶塌下来一角。
“……”
木惜迟这一下子来的太快,众人都未及反应,只呆呆地看着一切发生。遥愣怔了好一会儿,这才蹲身探那刺客的鼻息。半晌抬起头来,茫然道:“死了……”
“灭口——他在灭口——”一直站在小皇帝身边未曾开言的周老太傅大叫道,“他若不是心虚,怎会急不可耐地灭口!他定是怕被认出来!陛下,您亲见了罢,此人真是细作啊……”
小皇帝面色如冰,只沉吟不语。
木惜迟啧啧两声,“什么灭口,我本人和他又没仇。我打他当然是因为他骂陛下。大伙儿都睁眼瞧瞧,咱们陛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文韬武略,算无遗策。顶天立地,盖世无双,是大英雄,大明君。敢问这位大人,我说的是与不是?”
“你……你说的是……”
“可却被他污蔑成那个样子,你作为臣民,你生不生气?”
“这,这这……”太傅年迈,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老夫……当然生气……”
“既然生气,难道你不想揍他?”
“当然……想……揍他……”
木惜迟耸一耸肩,摊开两手,“所以我做错了么?”
周戴:“可是你别有所图,你杀人灭口,矫饰身份。你……你……”
木惜迟:“我怎么了?我不像你,不会特意将陛下请了这里来挨骂,来闻臭霉味儿!”
周戴:“你居心叵测……所谋深远……”
木惜迟:“你心胸狭窄,猜疑多心!”
周戴:“你……”
木惜迟:“你胡说八道,你惹陛下生气,你根本不心疼陛下,你枉为帝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