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壑殊:“方才如何禀告的父亲,便如何禀告天帝。”
南之邈深知南壑殊的行事为人,绝非轻浮妄言之辈,便勉强笑道:“若果真如此,陛下恐要动怒。”
南壑殊不再言语。二人匆匆来至南天门外,早有天帝的亲兵在此迎候。一见了他两个,忙引入金殿陛见。
南壑殊果如先前所说,如实禀告了天帝。天帝却并未动怒,踱步沉吟半晌,道:“尔等务须确保蛇巫山万无一失。”
南之邈正自狐疑,一闻此言,忙扣头道:“臣等领命。”又见天帝无甚别话,便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南壑殊一路默默,南之邈虽满腹猜疑没有头绪,然见天帝方才的光景,自己也不便多问。及至回到无念境,二人分路各自而去。
且说南岑遥自打回来后便始终坐立难安,不时遣人到东华宫打探消息,一时闻得南壑殊回返,忙赶来相见。
南壑殊也便将蛇巫山内的情景同他说了一遍。南岑遥愣了半日方道:“那女子分明隐瞒,壑殊啊,你怎么不问问她,就这么走了呢?”
南壑殊道:“大哥,方才我已将她说的话都复述给你了,你可听出些事故来?”
南岑遥皱着眉想了半晌,“实在听不出来。”
南壑殊:“‘水火能容,天理难容。’她竟知道这一句。”
“呀——”南岑遥忽然抚掌道,“蛇巫山的巫族后裔都是万年前就被囚禁,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可这句话是百年间方流传起来的,她又如何知晓?”
南壑殊点头道:“如此看来,她一定与外界互通消息。”
南岑遥满脸诧异,“是谁这么大胆,敢同巫族沟通往来?”
南壑殊默了默,道:“我起先也疑惑,摸不清头脑。因恐被那女子瞧出我动了疑,又兼毒瘴浓厚,恐灵台不稳。我便不敢久羁。随后如实禀告了天帝。大哥,你猜猜看,天帝陛下听后说了些什么。”
南岑遥:“陛下说什么了?”
南壑殊:“务须确保蛇巫山万无一失。”
南岑遥:“只此一句,再无别语?”
南壑殊摇摇头。
南岑遥兀自讷讷,半晌方道:“当日蓐收、句芒、帝江、烛龙四位巫祖投身岩浆以自戕,其后蛇巫山始流焰不绝,穹顶终年浓雾不散,六界之中,十停有九停人都道是熔岩之中,巫祖元神未歇。雾瘴忽然高涨,难道陛下他老人家就不疑惑么?”
南壑殊:“自是疑惑的,因此才命我等察明。只不过,陛下听说后,就不疑惑了。他显然知道是谁在同巫族沟通往来。且并不愿声张。”
南岑遥:“啊?这是何故啊?”
南壑殊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两个人无言了半晌,南岑遥忽然凑近,一脸油腻地问:“这女子长相如何?”
南壑殊:“……”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明或后天见~
两个人无言了半晌,南岑遥忽然凑近,一脸油腻地问:“这女子长相如何?”
南壑殊:“这个……”
南岑遥:“据说这巫族人,身份越高贵,面目就越貌美……”
正说着,木惜迟端着个小茶盘进来。
南岑遥一见了他,止住话头儿,转而道:“小木头,我进来这么久也不见你,只当你还怄气呢。”
木惜迟道:“我可有什么好怄气的呢。”
南岑遥笑道:“就怕你还恋着天宫,不肯同我们回来呢。”
木惜迟道:“天宫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吃得好些,住的好些。玩的多些……”
南岑遥:“快别说了,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一句话把木惜迟怄笑了。连南壑殊也撑不住笑了。
南岑遥遂正色道:“民间两句俗语说的有理,‘伴君如伴虎’,又说‘君王心海底针’。你留在重华宫未必就好。”
木惜迟低了头不言语,一时抬眼瞅了南壑殊一眼,见他也看着自己,便觉没好意思的,起身噔噔噔跑了出去。
这里南岑遥也掸掸衣袖,道:“闹了这许多日,我也乏了。如今可算回来了,还是自己家里舒服些。我可要好好儿歇歇去了。”
于是站起身,又道:“蛇巫山的事,且再瞧罢了。天帝陛下既心里有数,咱们也不必多操心了。”
南壑殊点头,将南岑遥送至门首,由他循路自去了。
且说木惜迟既从太子处得了啖稽镜,便就放在屋里,不时玩耍。且最常喜看地府里的景况。这日夜里又从镜中看视光就居内的情景。忽然南明的棺材板动了动,只见南明一手扶着棺舷,缓缓坐了起来。
木惜迟本要睡了,见状也顾不得睡觉,忙提出神魂,往地府赶去。到了那里先找到木晚舟的灵柩,借尸还魂,这才往光就居去。一套流程,滚瓜烂熟。
南明正在那里和其他的鬼唠闲嗑。木惜迟一见了就不乐意,把那鬼一顿哄走。
“明哥,你怎么和这样的东西混在一起,这些不干不净的,冲着你了怎么办?”
那南明见了他,还有什么话说,只紧紧搂着不肯撒手,半晌才道:“晚儿别生气,我也是鬼,又怕什么。”
木惜迟鼓着脸,“那能一样么!横竖不能同他们说话了。”
南明笑着答应。随后又呆呆瞅着木惜迟傻笑。木惜迟推他,“不许看我。”
南明只好转过脸来,左右不自在,只得伏向案上写字。
木惜迟:“明哥,别写了,伤眼睛。”
南明只好不写,呆呆坐着。
木惜迟看着便不解,出来找到阎罗问:“我明哥是怎么了?怎么许久不见,整个人闷闷的,呆了一截?”
阎罗先寒暄了一大套,接着答曰:“这是抑郁了。自闭了。得同别人多交流,才能恢复正常。”
木惜迟听了直皱眉,“不是反对明哥交些朋友,只是方才那个鬼嘴上那么大个豁儿,一说话涎水一溅三尺高,多膈应啊。弄脏我明哥衣服怎么办?他那个人又爱干净……”
“我可是才从天庭回来,陛下还有太子殿下,他们可喜欢我了。这次就是因为太子殿下送了我一面啖稽镜,我从镜中看到明哥苏醒,这才赶来的。往后还有许多我回话儿的机会。我说这些,你懂得罢……”
木惜迟说一句,阎罗应一句。又忙叫来一个小鬼,附在耳畔嘁嘁喳喳一顿交待,那小鬼应了声就去了。
一时两人又转回光就居,还没进门就听见一女子娇滴滴、酥嗲嗲的声音道:“郎君,你别害羞呀。让奴家好好儿伺候你。”
木惜迟耳尖一动,随即提着衣摆蹭蹭蹭一阵风蹿进南明屋里, 堪堪瞅见一个女鬼正把南明逼到墙角,满面风骚,将身子直往南明身上贴。
“郎君,你看看奴家呀,你怎么害羞呀?”
木惜迟三步并两步赶上前,“看看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的。看你脸上的大痦子!咦,这痦子咋这么大,赶紧拿粉遮一遮去罢!”
那女子唬了一跳,连忙捂着脸道:“奴家脸上没有痦子……”
木惜迟:“怎么没有!怎么没有!你这老鬼几千年没照过镜子了?快去忘川洗把脸!”说毕一顿赶出去。
阎罗也忙上来陪笑道:“小神谨遵仙君的意思。给弄了个最好看,最爱干净,最会聊天儿的鬼陪南明公子解闷儿。她活着的时候就是京师头牌,死了也是一等一的艳鬼。”
还未说完,木惜迟的眼睛里已是风雪交加。“阎罗,你越来越不会办事儿了。仔细我告诉天帝和太子殿下去!”
阎罗忙道:“仙君息怒,小神听差办事,哪里不妥,还请指教。”
判官在一旁悄拉他家大人的衣襟,阎罗会意,同他出去。判官道:“大人怎不同我商量,办出这等糊涂事。”说着掰开揉碎给分析了一通。阎罗这才明白过来,忙远远躲开了。
这里木惜迟噘着嘴把南明瞅着。南明方才受了女鬼的惊吓,还没缓过来,只呆呆站在那里不吭声。
木惜迟:“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女鬼了?”
南明忙道:“没有的事,我心里只有晚儿。如有半句虚言,管叫我天诛地灭。”
木惜迟明知如此,却故意生气,安心看南明着急。等淘气的够了,便一把勾了南明的脖子,埋着蹭了蹭,糯声糯气地道:“明哥,你想不想我呀?”
南明道:“怎么不想,日日想,夜夜想。想的这里疼。”说着摸着心口,“晚儿,你这阵子到哪里去了,怎不来看我?”
木惜迟笑着道:“我去天宫做客了呀。”
南明:“天宫?”
“嗯呀。”木惜迟点点头,“那里好美,好富贵的。别的不说,就说那天族的太子,有几百名宫娥伺候他一个儿。我在他宫里住了几日,那些好玩的,好看的,我也只玩了不到一半哩。”
南明:“太子?那是个什么人?你为什么住在他宫里?”
木惜迟:“他能是什么人,不过是这六界的储君,未来的天帝。他原本看上我,要我在他宫里伺候的,好言好语哄了我几日,谁知说撂开也就撂开了。连我的面儿都不再见一见。是个顶顶古怪的一个人。”
南明听毕,勉强笑道:“原来如此。他若没变了心,晚儿,你是不是就要跟着他去了?”
木惜迟低头想了想,少顷道:“这倒不一定罢,嗐呀,这里头相当复杂的,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只一点,明哥你放心,我无论到了哪里,跟了谁去,都不会忘了你。你不知道,我还同那个太子来地府瞧过你的,我告诉他,咱们是兄弟,我可舍不下你的。”
南明道:“为何你告诉他,你我是兄弟?咱们是山盟海誓,又不是结拜之交。”说着走到窗前,背对着木惜迟。
一时,木惜迟也怔怔的。这还是头一回南明冷待他,虽没有发脾气生气,然越是这等冷静无言,却更觉厉害。
木惜迟虽明知是自己理亏,可性子上来,也不去理会南明,自己闷坐了一会儿,心里更烦,便气咻咻地走了。
待神魂归境,木惜迟气堵喉噎,也没了睡意,烙煎饼似的翻来覆去一整夜,第二日便懒懒地在自己房内待着,也不去管南壑殊的起居出行,那边也不来叫他。
且说南之邈这日用毕了早膳,正要遣人将南岑遥唤来问话。却见苏幕喘吁吁跑了进来,回道:“禀尊主,有天族使臣来降旨。”
南之邈听了,不知是何兆头,唬了一跳。忙出外相迎。只见一名着红袍的使者笑盈盈立在阶下,一见了南之邈忙赶上来连声道喜。
这里木惜迟正在榻上懒着,听见有外人来,不一时,南壑殊也出了门。正在纳闷儿,忽见苏哲跑进来。木惜迟忙出去看看左右无人,急道:“你作死啊,怎么敢来!”
苏哲咋着舌头,“有大新闻,有大大大大新闻!小白看上了咱家二公子,天帝下旨要择为东床快婿啦!!”
第103章
“有大新闻,有大大大大新闻!小白看上了咱家二公子,天帝下旨要择为东床快婿啦!!”
木惜迟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登时只觉五雷轰顶,不禁脸色惨白,怔在那里。
苏哲:“二公子眼见成了天族的驸马,他就不住这里啦,我往后可以天天来,他就管不着啦……”
木惜迟一把拽住苏哲,问他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从哪里听来?可是听岔了?不是二公子,是大公子罢?”
苏哲道:“哪里听岔了,千真万确是二公子。来人都穿着正红吉庆的服色。尊主正在那里谢恩呢,还说什么‘小犬岂敢谬承青目,果如是言,亦赖祖德之萌矣。’这不是十有八、九了!”
木惜迟已听呆了,怔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兄弟,你可看真了,那二公子可答应了?”
苏哲“嗐”一声道:“这是天大的好事,他怎么不应?”
木惜迟听了这句,如同一个疾雷,正劈在心坎儿上。
颤巍巍道:“不要说了,你去打听真了,再来同我说。”
苏哲“哎”一声应下,扭头就跑了。这里木惜迟迷迷惘惘、恍恍惚惚走出屋门,信着脚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一颗心浮浮沉沉,飘飘摇摇,不知要往哪里去。
半日,苏哲又来了。一面自己倒茶喝,一面说:“这事儿十足的成了。典仪在天界举行,你是二公子的近身侍仆,还得去天界习学一下成亲的事宜。”
及听了此话,木惜迟只觉心里似明似眛,不知怎生是好。少顷,将喉间的腥甜咽下,说道:“我自己问问他去。”
苏哲忙道:“你此刻且见不着他哩!一众人都围着他道喜,你可插不下脚去……”
木惜迟也不答,提出神魂直往地府去。来至光就居,见南明阖目安详躺在棺内。木惜迟此时才两行清泪盈目而下,推南明道:“明哥,你醒醒,你快醒醒,你告诉我,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见南明全然没有反应,木惜迟心内酸痛无已,流泪道:“明哥,可是你昨夜恼我了?晚儿错了,晚儿向你认错。你别同我置气了……”
南明仍是不醒,木惜迟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脑中便似轰轰乱响,恍惚看见一簇人围着南壑殊道喜,南壑殊便也满面春风一一回礼。一时又想起苏哲的话,“这是天大的好事,他怎么不应?”
可是了,如若易地而处,自己兴许已经高兴的无可不可了,这是何等宏福,何等光宗耀祖。做了驸马,后母还敢给自己脸色?瓜皮脑袋还敢造次?人人见了都要下跪。再看船夫刘伯当日所言和自己的旁观,南壑殊在无念境也是仰人鼻息。如今有了这般好事,他又怎会错过!
想到此处,木惜迟不免从心底生出层层叠叠无能为力的自恨自艾来。
一时又恍惚看见小白遍身大红吉服,面如白玉,颜若朝华。对着南壑殊娇怯一笑,犹如异花初胎,美玉生晕。
“真好啊,怎么这样好了……这世上,除我以外,还有谁不说一声好……我为什么不觉得好呢?为什么心里这样痛呢……”
南明躺在那里,不声不响也不喘气,狠命推了两把,死人一般,木惜迟“哇”地一声哭出来,虽知道南明和南壑殊是分筋剔骨的两个人。但他此时也不管了。“明哥,你不要我了。明哥,你怎么能去和别人成亲呢……”
一连数日,南壑殊都不曾回来。天家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儿,一次比一次品阶高。旨意宣了一道又一道。
木惜迟整日闷在屋里,听苏哲来往报信。
“不是事情都定下了么?为什么闹了这几日?”
苏哲:“我也不懂了,说来也不过成个亲么。这些人整的太费劲。”
正说着,忽听得房门开阖之声,似乎是南壑殊屋子的方向。木惜迟忙撇下苏哲,赶了过去。果然见南壑殊独自在房内。
及至看见了人,木惜迟到底心定了,连日来脸上终于有了颜色,愣了愣神,忙回身将门掩了,走到跟前笑道:“给公子道喜。”
南壑殊自己斟了一盏茶送到嘴边,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并无甚特别言辞。
木惜迟挨着南壑殊坐下,压低声音道:“公子别犯傻,这亲不能结!”
南壑殊唇角微微勾起,“喔,这是为何?”
木惜迟道:“公子此番上天界一定是去做人质的。这些道理叶重阳那厮和我掰扯过。公子难道想不通吗?”
南壑殊:“人质?”
木惜迟:“是呀,无念境奉天族之命看守蛇巫山,地位同朝廷的抚远将军相当。人间话本子上常写的,那些抚远将军孤悬海外久了,到了最后都没有好结果!被忌惮,被怀疑有了谋反之心。渐渐的就被君主当作眼中钉、肉中刺。这个时候召你去当个倒霉驸马,就是为长久的磋磨你做准备呢!公子千万别信了那些花言巧语,到时可要吃大亏呢!”
木惜迟设身处地,苦口婆心帮南壑殊分析一波,闹得口干舌燥,直接捞过南壑殊方才喝茶的杯子,自己也斟了一杯,才刚喝了一口。
只听南壑殊水波不兴地道:“这倒不会,天界是下嫁公主。与我结亲之后,公主自会住来无念境。”
木惜迟“噗”的一口茶喷出,手抖如筛,茶壶也执不稳。“这是要了我的命啦!!”
难道今后要由给一个人铺床要变成给两个人铺床?这可怎么好!可真是要了命了!!
木惜迟又连着好几套话出去,一心要扭转南壑殊的心意,只是他说一句,南壑殊就有一句应答。倒像是他的操心都是玩笑一般。木惜迟嗓子冒烟,心头乱跳,南壑殊却只是无动于衷。不禁在心里恨道,怎么这闷葫芦今日的话竟这样多起来!
木惜迟眼见挽回不来,又不敢对着南壑殊怎样,恨的自己跑到院子里横冲直撞地发脾气。这样犹嫌不够,思来想去那日天族使臣来提亲时,是苏幕向南之邈报的信,登时千仇万恨堆上心头,将这事的根由移在苏幕身上。跑去慎室找到苏幕,一通质问,把个苏老头儿气得胡子翘起来,一叠声要将木惜迟重重责罚。
好在南岑遥闻得消息,赶来撕罗开了,只罚木惜迟跪在戒石前自省。
是夜,木惜迟在戒石前饮泣,泪水涟涟自语道:“敢问南家先祖,一人可有二心?既然他同南明共用一心一魄,又为何两人心意背道而驰?”
第104章
如此自问自诉,可怜巴巴的直跪了一夜。清晨时,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昏昏沉沉回了屋子。
花影见了他这个样子,纳闷儿道,“小木头,你怎么把自个儿弄到这步田地,灰头土脸的,究竟为了什么?”
木惜迟哑着嗓子道:“是啊,我为什么丧声丧气,灰头土脸,我应该高兴,替公子高兴。咱们东华宫要办喜事,我头一个高兴……”
花影皱眉道:“办喜事?办什么喜事?何喜之有?”
木惜迟讷讷道:“不是天帝陛下要下嫁公主么?咱们公子要做驸马了,咱们东华宫就成了驸马府了……”
花影听了不禁大笑道:“原来你就为这个,弄掉了自个儿半条小命。”
木惜迟听着话里有文章,忙问他道:“难道此事不真?”
花影:“真啊,谁说不真了?天族使臣都下来好几拨了,难道为的不是这事!”
木惜迟转喜为悲,又要落泪。只听花影道:“可是咱们主上都给他们回绝了。一点指望也没留给他们。”
木惜迟呆怔怔地看着花影,听得他又说道:“那些人同着南尊主轮番劝说主上,搬出了天帝、太子一大堆人,主上总不答应,他们就不肯放主上走人,熬鹰似的耗着。殊不知主上不肯的事,那是无论如何都成不了的。主上以一抵十,把他们都熬干了油了,愣是没辙,灰溜溜回天庭复命去了。你是没见,真真笑死个人……”
花影说一句,木惜迟嘴角往上提一寸,待花影说完,木惜迟的两边嘴角已经飞到额角去了。这一喜不打紧,脑瓜子登时嗡嗡的,想起这几日夜夜悬心,都不曾好睡,此刻瞌睡虫猛地袭来,“哇呀,好困……”
木惜迟欢天喜地,跌跌撞撞到了自己屋里,正要睡去,忙想到我这一睡过去,公子回来我都不知道,还是去他屋里等着,回来就能见到了。
于是忙又跑到南壑殊屋里,没坐一会儿,实在撑持不住,便向榻上歪着,原想着靠一会儿,仍旧起来坐好,不想竟一气睡过去。再醒来时,但觉神清气爽。只见南壑殊坐在茶桌边上,正看着他。
木惜迟一下子跳起来,跑过去一把抱住南壑殊,“我的公子爷!”说毕两行眼泪簌簌而下。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木惜迟抹干净眼泪,赶着忙忙地张罗,“公子,可口渴么?来喝口茶润润。”
“公子,我先替你更衣。”
“公子乏了罢,我打水给你净面罢。”
“公子,后山的果子可新鲜了,我去给你摘些来尝尝……”
南壑殊拉着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拽了拽,“别忙了,我什么也不需要。”
二人携手对面,又有许多稠密之言,嗔柔之语,琐琐碎碎,说而不尽。
且说这一日,南岑遥至启明殿晨省,见他父亲面上有些喜兴之色,便笑问道:“不知父亲大人有何喜事,说给孩儿知道,孩儿陪着父亲乐一乐。”
南之邈笑着让他坐,便说道:“为父打算收徒。”
南岑遥笑道:“喔,果真是喜事。不知是哪个弟子这么大福分。”
南之邈呵呵笑了两声,道:“不是别个,便是那原先在兆思居的木氏。”
不想过了这许多时候,南之邈仍淫心不死,竟又要打木惜迟的主意。南岑遥登时如给一道焦雷劈中,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容易定了定神,勉强道:“他如今是二弟的人,这件事得先问过二弟。”
南之邈道:“这个自然。他们主仆之谊在先,为父与之师徒之分在后,越不过这个理去,但是他既做了本尊的徒弟。绝不能再屈居人下。他随了本尊,便只比你略次一等,乃是万人之上。也可与本尊亦徒亦仆,贴身伺候为父起居。”说着笑了笑,又接着道,“若他自己愿意,本尊日后自会替他寻一门好亲事。届时他夫妻二人皆为我独享,何其快哉。”
及听到这些不堪的话,南岑遥惨白白了脸色,眼瞳巨颤,已是难以应答。
哪知南之邈又说道:“你此刻把他叫来,本尊现在就和他说这件事。今晚他人就要过来。”
一句话把南岑遥给唬醒了,立刻跪下道,“事虽极小,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壑殊习惯了他伺候。乍然离了身边,当晚便有诸多的不便,不如壑殊先找到人来替下那孩子。这样父亲也不用操心,二弟处也便当。这是其一。其二,那孩在东华宫伺候一场,纵到了父亲这里,也终要与二弟磕个头。感念这段时日的亲身教导之恩。因此一时哪里完的了这些事。还是明日再说,更为妥当些。”
南之邈便不高兴,南岑遥又搬出许多礼仪大统的道理来。半晌南之邈方冷笑道:“也罢,谅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南岑遥假装慢悠悠地出去,走到看不见的地方,一气儿飞跑起来。先去了剑室,左右看不见南壑殊,急得四处寻找。一时找见了,一把拉住粗声梗脖,说个不清,“你倒快想想办法。人命关天。人命关天呐!”
这里木惜迟才要来请南壑殊用饭,见南岑遥也在,忙转身端了茶上去。南岑遥笑着道谢,说道:“小木头,我同你家公子才议到这里。”
木惜迟便问:“议的是什么?”
南岑遥笑道:“白给你个师父,你要不要?”
木惜迟:“啊?”
南岑遥笑:“很凶哦。”
木惜迟摸不着头脑,将南壑殊一瞅,道:“那要问问我家公子呢。”南岑遥撇一眼南壑殊,对木惜迟笑道:“你倒是忠心。好了,你们两个吃饭说话罢,我就先告辞了。”说毕自去了。
木惜迟走近,向南壑殊道:“公子,少主方才说什么拜师不拜师的?我要拜谁为师?”
南壑殊不答反问,“你想拜谁为师?”
木惜迟歪着头不懂。
南壑殊:“这个事你不用问我,凭你自己愿意与否。我不会强迫。”
木惜迟仍是闹不清究竟,只好说道:“即便拜了师,我也一样伺候二公子。”
南壑殊:“你既拜了师,自然不用再做这些事。”
果然翌日一早,南之邈召了南壑殊前去启明殿相见。南壑殊先请了安,不等南之邈先开口,便启道:“壑殊有一事,想请父亲替孩儿主张。”
南之邈心情大畅,因笑道:“但说无妨。”
南壑殊:“孩儿要同木氏行永书之礼。”
半晌,南之邈眯着眼,一字一字道:“你方才说什么?为父没有听清。”
南壑殊:“孩儿要同木氏行永书之礼。”
南岑遥微微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小子很懂得先下手为强,倒省了我好些口舌。
原来无念境南氏有一项独特的传统,名曰“永书”。南氏嫡系传人得道后人人可为师。亦可广收徒,亦可独授一人。“永书”便是后者。
结为“永书”的师徒二人以契为誓,永生都是彼此的唯一,不能分开。然永书流传至今虽未曾废止,但南氏已经很久没有永书的事情发生了,毕竟如此一来会将许多意愿拜师的弟子隔离在外,与南氏重传承的理念大大相悖。迄今为止,南氏只有唯一一对永书的师徒。
其中为师的那一位得道飞升后立下重誓,终其一生只收一位徒弟。同生共死,不离不弃。时任家主大为震撼,在二人拜师授徒礼上赐言,曰:
“永矢弗谖,书以同心。”
此为“永书”二字由来。而后便作为一项传统流传下去。然则只是口口流传,后世无人效仿。此刻被南壑殊重提,在场连同仆从数人都深以为罕。
南之邈良久不语,半日的光景后,方冷冷道:“喔?这般凑巧,为父也正要收这木氏为徒。”
南岑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踌躇着陪笑道:“父亲同壑殊竟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木氏还真是个香饽饽哩。只是这永书非同寻常,若两位师父争夺一徒,永书的一方在行权次序上占先,另一方则落后,但父亲与壑殊长幼有序,也应有个尊卑先后。这么一来,可有些难办了。”
彼时苏幕亦在一旁侍立,南之邈便问他道,“苏卿以为若何?”
这苏幕素知南之邈心意所图,便说道:“永书实非正道。凡人一生才有几年光景,仍时常三心两意,我修道之人万年寿数,更难保初心不移。故而,永书实在大乖伦常。何况此种关系不类夫妻,不似师徒,荤不荤素不素,暧昧不清。悠悠众口难掩,日后必生事端。当日行永书之礼的二位尊长,起初亦是为流言所诟,若非后来双双殉亡于巫族之战,流言也就不能平息了,故依属下之见,永书却是万万不可。”
南岑遥却道:“二位尊长师徒结契后,并未改忠心。在巫族之战中成为同袍,与百万神兵一起,驱逐叛军,灭杀叛王。平定人间业火,恢复六界安宁。二人以身殉道,居功至伟,留作一段佳话,正是为永书正名,想必再不至有诟谇谣诼之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