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漂泊我此生恁多情—— by桂花冰粉
桂花冰粉  发于:2024年0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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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者是启明殿的,南之邈打发来给南壑殊传话。花影勉强给了几分好颜色,临行还亲自送了出来。
就看见花影送客那个春风化雨的态度,后面一眼瞥见了南岑遥,脸色咣当掉下来。强撑着与那侍者应承了几句便一瞪他,翻身就走。
南岑遥却挺开心的,花影走归走,瞪归瞪,却还给他留着门儿呢!南岑遥兀自低头乐了一乐,满面自得地登堂入室。
苔痕此刻正在收拾残茶,他一个五大三粗的人收拾这些琐碎东西,免不了一阵叮玲桄榔。南壑殊被吵得受不住,要吩咐他退下。这一抬头,便看见南岑遥和木惜迟一前一后走了来。
南壑殊招呼花影进来伺候,一连几声不应,这才想到南岑遥在这里,花影自是避开的。便欲亲自起身奉茶。南岑遥却笑着一把按住他,“你我兄弟,小木头也不是外人,倒不必如此客气。”
见这二人的组合,南壑殊已明白其来意。便说道:“拿大哥来压我,也是不成。”
南岑遥笑道:“他哪儿敢呐。方才哭哭啼啼求到我跟前,可怜见的,我被缠得没法,只得来当这个说客。”
木惜迟在后面小声说:“我哪里哭哭啼啼了……”

第52章
南岑遥道:“壑殊啊,当日古刹逢变,那南明遭受重创。彼时你神魂附在他体内,可有妨碍呐?”
南壑殊道:“大哥忘了,当日壑殊便说明了并无妨碍。”
南岑遥轻轻“啧”了一声,牵着他袖子走到一边,压低声腔道:“我见你吃茶没有泼了洒了,走路也没有跌了撞了,当然知道你并无妨碍。只是这并非为难之事,你何必犟着不肯。况且这孩子所以为南明费心筹谋,有一半都在你身上,你如何不懂这个!”
南壑殊沉吟不语。南岑遥又道:“若你想通了,只管答应下,不必有所顾忌,我只说是我逼着你这样办的。”
见南壑殊面上已有松动,南岑遥笑呵呵地转身对木惜迟道:“你二公子原不肯的,我只好充大辈儿。壑殊又最是知礼,见我都拿出大哥的款儿了,怎好拂了我的脸面,那还有什么是不答应的。”
听这样说,木惜迟喜不自禁,连连地拿好话奉承南岑遥。南岑遥却低低地向他道:“你虽有心,却没用准地方。好比隔靴搔痒,越搔越痒,让他怎不心焦上火!”
木惜迟没懂,“谁上火?上火就吃黄连。一准儿好了!”
南岑遥一怔。
简直朽木不可雕也!
木惜迟生怕南壑殊反悔,几步跳到他跟前,“当日阎罗为南明医治眼睛,前后不过半炷香工夫,既然如此便利,何不速速地做成?就今日罢。”
南壑殊道:“此刻不便,临行前,许多事要打点。”
木惜迟:“那么明日?”
南壑殊道:“明日该启程了。”
木惜迟:“……”
南岑遥见他两个又陷入胶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愤。遂走过去横在中间道:“我来定个日子。就三日后罢。想必壑殊跟我彼时已摸清了蛇巫山中的概况,只待料理些杂事,正可略略松懈。时辰嘛,就定在亥时初刻,阳气初歇,阴气上升。地府诸人也开始走动了。小木头,我遵的可是下界的时辰,你莫误了。”
木惜迟听如此说,只得依了。
南岑遥见二人你不言我不语,像是落定了,不禁对自己的游说功夫洋洋自得。满意地纳了纳手,笑道:“二位,且容我失陪了。”
说毕,坦坦荡荡地大步而去。
待走入滂沱夜色中,立即将坦荡的架势一收,身形一闪,鬼鬼祟祟蹿至耳房中。找到那紫色背影,搓了搓手,便要拥入怀中。忽而那紫色背影说话了。
“这下你家麻烦大了。”
南岑遥听了这话,心里老大的疑惑,手臂便僵在了半空,“怎样麻烦大了?还请仙上指教。”说着涎皮赖脸地将面目凑过去。花影照着胸口就是一肘,南岑遥心肝肺都酥得乱颤起来。
花影转过身,道:“我来问你,你父亲是不是叫你兄弟两个赴蛇巫山一趟?”
南岑遥笑着扬扬眉毛,“仙上一猜一个准儿,教小的好生佩服呐!”
花影瞪他一眼,摇摇头。
南岑遥嬉皮笑脸道:“仙上是否担心此行凶险,因此格外挂念小的?小的心下好生感动!不过这实在是极寻常的一趟公干,并无凶险。”
花影叹口气道:“你就不怕巫皇……”话到半路又咽住。
南岑遥道:“喔,我说呢,原来你害怕这个,所以才说我家麻烦大了。可我南家单管看守蛇巫山的巫族后裔,与巫皇可不相干。父亲已命我哥俩儿从蛇巫山离开后就往天庭一趟,将勘察结果奏禀天帝,到时自有能人干涉,碍不着咱们。所以你大可安心在无念境常住着。何况无量佛尊已渡化了那巫皇一半灵识中的恶灵。就更加无碍啦。”
花影:“那另一半灵识呢?”
南岑遥:“另一半是善念,且已失散无踪。即便果真还存在六界之中,那也无妨。咱们是好人,他不会伤咱们。”
花影摇摇头道:“若巫皇另一半灵识现世,他固然因一己善念而放下既往的杀身之仇,可蛇巫山那些巫族余脉难道还能安于碌碌度日?难道不想着光复巫族?他们万年的仇怨,真的不会令这一份仅剩的善念动摇么?待到巫皇一呼万应,漫说你家就有打不尽的饥荒,连同六界万年的太平成果只怕都难以守住!”
一席话把个南岑遥说的站不住了。“那还去什么蛇巫山,我这就上天庭奏禀天帝陛下,将蛇巫山的巫族余孽屠杀殆尽!”
花影忙道:“不成。你当蛇巫山为什么存留至今。”
南岑遥:“难道不是因为山势奇特,易守难攻,并且顶空长久密布着毒云瘴雾,不适合集结天兵么?”
花影道:“这些表面话大家都知道,实际则不然。天帝最重情意,蛇巫山的巫族余脉之所以得以保全至今,为的是这些巫族人身体里流的有天族的血。从古至今,你算算天族有多少位公主嫁去了巫族。有天帝陛下的姐姐妹妹还有女儿。这些天族贵女固然已抱辱就死,可她们的后人呢?后人的后人呢?他们并没有参与叛乱,天帝看重血缘亲情,又怎忍心屠杀!若他肯,早就没有蛇巫山了,哪里轮到你说去!你果真傻乎乎地说了,反而捅伤他的心窝。那么往后你也不必上天庭露脸了,只怕天帝对你见一次,厌一次。”
南岑遥听到这些他从不知晓的天族秘闻,自己先静了一静。再瞅一眼花影,想到他天族贵胄的身份,而自己与他真是天壤之悬,不禁大有馁堕之态。倏而又想起叶重阳来,遂自言自语道:“只不知这巫皇的善念寄生何处。如若寻到,可否由重阳出面,请佛尊渡化了它?”
花影面上一滞,随即道:“怪道人常说你是‘风流呆瓜’。果真是又风流,又呆瓜。我问你,你是先想到的这个傻主意,还是先想到的你那老相好叶重阳?”
南岑遥自知失言,垂着头不答。
花影道:“如若可行,哪用你开口,佛尊自然已渡化了。难道他成了佛便不顾六界安危了?何况巫皇恶灵甫一现世,佛尊不就赶着料理了么。这都是你亲见的呀。此系其一。其二,你也太不学无术了,虽你是修道的仙人,对于佛法你不十分精深也罢了,而今看来你竟一窍不通。那善念乃世间至宝,与缘法相合。又不是无 根之萍,何以渡化?可知你是个呆子。”
这一番话说出来,南岑遥当真犹如霜打茄子,再抬不起头来。

第53章
花影见他气馁神堕,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不免又后悔起来。便伸手将他鎏金蹀躞上所佩的香囊、玉佩等饰物一一理了一遍,又抚弄着他腰上的白玉带钩,缓缓道:“认真嘱咐你一句,往后的日子恐怕难保太平。这一趟蛇巫山之行,你可要机灵些。不可过分逞强。若有个好歹,我素日的心也白费了……”
南岑遥从鼻子里哼一声道:“绝不逞强,你知道的,我这款没用的人遇事只怕溜得比贼还快些呢。”
花影知道他赌气,故意笑道:“你太也把自个儿说扁了。这样罢,若真是遇到祸事,你紧着我家主上先走,你断后了再溜,何如?”
这话正碰在南岑遥心坎儿上,遂鼓着嘴道:“倒不用操心,人家强了我一万倍呢!”随后一想不对,那不是花影平日的话,一定是故意怄他,因又说:“你总怄我,也不怕我吃味儿。”
花影道:“那你呢?你人前人后让我吃的味儿还少么!”
听见这个酸甜口吻,南岑遥把心又酥了,嘻嘻笑道:“我怎么敢。天仙在侧,我眼里还有谁,那些不过面子上的应酬。”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话,总算将南岑遥的神气挽救回来。木惜迟也才从东华宫正殿出来,见南岑遥摇摇摆摆地走在前面,仿佛喝醉了一般。正想他多会儿就出来了,怎的这早晚还在此地游荡?待要叫住他同行。碰巧此时苔痕从后面追出来,向他道:“木公子别忘了主上交待的话。”
木惜迟:“嗯。不准再跑下山。不准去找苏哲。已替我请好了假,因而不必去早课。还有……”
苔痕笑接道:“还有要穿着主上送您的那一身衣裳。不要误了约定的日子和时辰。”
木惜迟笑道:“是了是了,这下记全了。”
苔痕点头笑了笑,将一件素缎披风给木惜迟罩在身上。
木惜迟不好意思道:“上次的大氅忘了归还,这又饶上一件。”
苔痕道:“那大氅是主上少年时的,如今短了好些,白放着糟蹋,您留着罢。这件披风倒是主上近来常穿的。可不论披风还是大氅,左不过是些穿戴的物什,随您还不还罢。只一件事要记牢。”
木惜迟怔呵呵地等着他说。
苔痕道:“这也是我白白揣测主上心里的意思。求您从此后多替自个儿留心,少去管些张甲李乙的闲事。”
木惜迟明知指的什么,却佯装道:“我何曾管过闲事。”说着一扭身儿跑了。
回到兆思居,木惜迟取下披风覆在面上,自己就这么往后仰倒在榻上。嗅着上面的味道,木惜迟只觉心里胀胀的。这么待了半日,又起来翻箱倒柜找出先前那个大氅,脸埋在里面嗅了嗅,没什么味道。
就寝时分,木惜迟将被子蹬到床尾,只用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住,又在外面盖上大氅。不过多时,便安然睡熟。
迷蒙中他回到小时候,有个人双手捧着还是婴儿的自己,柔声道:“乖乖,乖乖……”
可他却小嘴儿一扁,拿尿嗞了人家一身。那人却不躲,稳稳地抱着他。
木惜迟拼了命要看清楚这个人,但总是朦朦胧胧,怎么也看不清。急得他“啊啊”乱嚷。
又听见有人叫:“木头,木头。你发癔症呢?”
那声音越来越近,木惜迟猛地睁眼,见竟是苏哲正推着他。
“怎么是梦?” 木惜迟一骨碌爬起来。
苏哲道:“可不是做梦么。你吓死我了,嘴里咿咿呀呀的,像个小奶娃娃似的。还以为你魇住了。此刻少主和二公子都下山了,尊主又闭关。要是有个好歹,真不知找谁去帮忙。”
木惜迟道:“怎么他们已经出发了?”
苏哲道:“是啊,一早起就走了,你晓得他们上哪里了?”
木惜迟看一眼外面,心道怎么就睡到这么晚。自己嘀咕了半晌,说了句:“我也不知他们上哪里了。”
苏哲没多想,又问他:“你梦见啥了?呀!你别是梦见遴试了?我跟你讲,我最近总也梦见遴试。我梦到我两门都不通过,被赶出了无念境。我叔父也被我连累,要不认我了……”
苏哲一面说一面把脸色都白了。木惜迟好笑道:“我是梦见我小时候了。”
苏哲一听笑了:“喔,你是梦见被你爹揍罢。嘿嘿,我偶尔也梦见。”
木惜迟不理他,兀自说道:“我总觉得我上面有个哥哥。”
苏哲:“嗯?”
木惜迟:“依稀记得小时候,有个同我玩耍,细心照料我的人。我还记得他说话的声音……应该是个少年。我也曾问过我爹,但回回他都闪烁其词,说我是我娘亲唯一的孩子。看那样子十分戒备还似乎有些恐惧。总之不愿意说。所以我担心别是夭折了,所以一谈起来,他神色才那么怪异。长大后我便不敢多问了。”
苏哲愣呵呵地听他说完,便道:“多半被你克死了。”
木惜迟睁大眼睛只管把他瞪起。苏哲忙赔笑改口道:“会不会不是哥哥,其实是你娘亲呢?你不是说你从未见过你娘亲么,兴许你见过,只是年岁太小,就忘了。”
木惜迟道:“可我的记忆里,那个时常将我抱起,唤我乖乖的人的声音是个少年男子的声音,这个绝不会错。”
苏哲一拍巴掌道:“越说越像了。你想啊,抱着你叫你乖乖。这人除了娘亲再没别人了。”
木惜迟也疑惑起来,“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苏哲又道:“兴许你娘就是个粗嗓门儿也未必。更有甚者,她是个悍妻,嗓门儿又粗,所以你爹不喜欢又害怕。你只想想你爹如今的续弦是不是相反的款式?”
木惜迟回忆一番小娘的模样,确实声线婉转如莺啼,还特别会撒娇,和粗嗓门的“娘亲”果不是一类一款。难怪在谈起的时候,爹的神情会那么复杂,还带着点儿惊惧,恐怕是惧内创伤后遗症。
木惜迟不禁心内悠悠。
原来对于娘亲还是有些残余记忆的,并不是那么不着一丝线索。
粗嗓门又如何,即便长成个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又如何!
都是亲娘!
自古来红颜多薄命,为何彪悍如斯的娘亲也如此薄命呢。难不成是逞凶斗殴让人给打死了?
木惜迟越想越心痛,忍不住掩面悲呼:“亲娘嘞!您太让人费解了!!”
那之后他又想起了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关乎“娘亲”的记忆,他记得他常嗞她一身的尿,还总拿脚往娘嘴里塞。
我娘真是受苦了!
最后干脆把脸埋在枕头里大哭起来。
苏哲安慰了他好一阵子。又拿自己小时候来打比,说自己娘亲曾经多么温柔,如今却变成悍母,动辄打骂,“如果你娘亲现在还在,恐怕也成个母老虎了……”
这一番宽慰竟真让木惜迟渐渐缓过心境来了。
正脸上挂着泪珠儿和苏哲对面发呆,一个声音在门外道:“木公子在屋里么?”
木惜迟忙抹了泪,回道:“我在,请进。”
人便进来,竟是一名仙侍。木惜迟忙起身让座。那侍者也不坐,见到苏哲,笑道:“苏公子也在。”
苏哲忙作了个揖。
侍者笑着还礼毕,将一个三层锦盒搁在桌上。笑道:“我奉命传递东西,这便不打搅二位叙谈了。”说完就要走。
木惜迟忙挽留道:“仙侍留步,坐下吃杯茶。”
那侍者只笑笑,脚下却不停。木惜迟追出去问道:“敢问这是何人劳您传递的,我好登门致谢。”
那侍者也不答话,一径走了。
这里木惜迟正自一头雾水,苏哲却已掀开锦盒,喜得手舞足蹈,“哇呀呀,狮子头!还有烧鸡!哎哟,还有糟鹅!”
木惜迟走过去一看,原来这锦盒竟三层都盛着佳肴,还都是荤菜。苏哲已撕了一只鸡腿正要下嘴,木惜迟忙按下道:“无念境茹素的规矩,你忘了?”
苏哲咽着口水道:“可这都送上门儿了。再说当家的都不在,尊主闭关。没人管的!并且带我开荤的是你,现在怎么不许我吃了……”
木惜迟从未见苏哲口条这般伶俐过,说的头头是道,无法反驳。一个不留神,已经让他将鸡腿啃了一大口去了。
见苏哲吃的香,木惜迟忍不住也搛了一筷子肉,过了会儿又不放心道:“不是什么人的诡计罢。先诱使我们破戒,然后再告我们一状。”
苏哲已吃得满嘴流油,含混道:“什么人这么缺德啊。只有我叔父……”
还没说完,自己也觉出不对劲,叼着一丝鸡腿肉愣在那里。木惜迟移过脑袋来和他看了个对眼儿,两人眼里都有一种恍然大悟夹杂着惊恐失措的神色。
苏哲半晌回过神,“咻”地将鸡腿肉吸溜进嘴里,翻身跑了,边跑边道:“木头别怕,我去问问我叔父。如果真是他干的,我就跟他说这肉都叫我吃了,和你没关系,要罚只罚我一个。我还要劝劝他做个好人……”
一句话没完,人已跑得没影了。
到了晚上,苏哲又来了。耷拉着脑袋道:“木头,我这里有一则好消息,和一则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木惜迟料着没好事,道:“先听坏的。”
苏哲紧绷着脸嗫嚅了一声:“还是先听好的罢……”
木惜迟:“……”
“你说。”
苏哲:“食盒不是我叔父送来的。这事他压根儿不知道。”
木惜迟:“那坏消息呢?”
苏哲吸了吸鼻子,“他现在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拉肚儿式更新,库嚓!库嚓!

木惜迟险些一个大跟头栽在地上。
“苏哲哲,你腔子上那个大肉坨坨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好不好的去刺探个虚实,你竟直接坐实了。如今连我也没辙!”过后又抱着一线希望问他道:“那你叔父怎么说?”
苏哲声如蚊蝇道:“他去请尊主了,我没拦住……”
木惜迟皱眉道:“尊主不是在闭关嘛?”
苏哲道:“尊主闭关前留下特令给叔父,说如有要事,可入内禀告。”
木惜迟瞠目结舌:“这也算‘要事’,你叔父那个心眼子恐怕比头发丝儿还细罢!不是……你吃的比我多,难道你叔父是要大义灭亲么?”
苏哲不说话了。木惜迟急的蹦起:“你究竟怎么和你叔父说的?”
苏哲手指头绕着自己身上玉佩的穗子道:“我说了我也有份儿的,我都同他说了。木头,你知道我一向不与你分彼此的。不论我叔父怎么说,我都不会和他似的,在意什么门第、血统、出身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对你没有这些偏见。木头你要信我。”
木惜迟冷笑道:“对。你最好了,你最平等,最客观,最菩萨。”
一席话又把个苏哲讪着了。
木惜迟接着道:“好好的提起这些门第、出身来,可知你叔父又对你进行了一番说教。教你远着我,别与我同流合污,是这主意不是?”
苏哲立刻要赌咒发誓,“即便他说了,我若有一字听进心里去,管叫我天诛地灭!我也和叔父说了,要与你共进退。只是……只是我叔父这人心眼儿小,还……还护短……”
他一面说,木惜迟额头上青筋一面噔噔乱跳,直跳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拼命忍住才没有大发脾气。半晌后喘吁吁直挺挺地倒在椅子上。
“你走罢,走罢……”
苏哲还不舍就走,可看见木惜迟脸板得像块铁皮,也有些害怕,只得说:“那木头,我改日来看你。”
“改日?改日还见得着么。只怕我明日就要被赶下山去了。尊主不会怪你叔父小题大做,中断了他闭关,只会将一腔不满都撒在我这个无名小卒头上。罢了罢了,你让我一人静静……”
等苏哲蹭出去,时辰已过三更。木惜迟全无睡意,等着人来发落,甚至连应对之辞都想了好几个版本,却迟迟不见有人来。
次日也一早就醒了,穿戴整肃,还特意焚了香。他等啊等,终于等来一个仙侍,还是昨日送锦盒的那位。这仙侍含笑进来,给木惜迟行了礼,放下锦盒便走。
木惜迟赶上去苦留,又问着这锦盒出处。那仙侍却笑而不答。木惜迟又说昨日送来的是何等样食馔,犯了无念境的大忌。自己此刻正等着受罚呢。这锦盒今日是万万不敢受了。
那仙侍这才悠悠开口道:“敢问木公子可受罚了?”
木惜迟道:“眼下还没有。我有心向尊主请罪,只怕叨扰他老人家闭关清修。”
那仙侍笑道:“公子,我只管奉命办事,并不知这锦盒内何物。至于这锦盒公子受或不受,并不与我相干。”
说毕,再一次飘然而去。
这里木惜迟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该如何办。战战兢兢打开那锦盒,只见里头上一层是剁椒鱼头,中间一层是樟茶鸭子,下一层是藤椒牛筋。
全是蜀地佳肴。
木惜迟皱着眉想,这人很知道我的口味,也晓得我家乡何处。这人究竟是谁,有何用意。不禁心里更添一层疑惑。
这一次的东西,木惜迟没敢动。忐忑难安地捱到晚上,也没人再来。
到了第三日,仍旧是这个仙侍,依旧是三层的锦盒。里头依旧是美味佳肴。也仍旧没人来找自己麻烦。
揭开盖子,香气扑鼻。
连番如此,木惜迟已从第一日的完全摸不着头脑,变为第二日的疑窦丛生,到了这第三日,竟有些习以为常了,并且还从中品出一丝丝贴心的意味来。
继而后知后觉地想到,偌大的无念境,还能有谁这般体贴,瞒过所有人,并且令苏幕那个老顽固都退避三舍。
再一想南壑殊临行前的谆谆嘱咐,连同苏幕请假的事都提前办妥了,自己这才能不必去上早课。
前后一联系,木惜迟不由甜到心坎里。终究没忍住,端起那食盒大快朵颐起来。
蛇巫山上空。
浓雾翻滚,黑云蔽日。
南壑殊回头道:“大哥,勿要再下潜,下面雾瘴浓厚。”
南岑遥极目远眺,只觉脚下的蛇巫山遥亘千里,宛若迷津。诡秘的雾瘴更是深不可测。只得艰难地稳住云头,竭尽全力跟紧了着南壑殊。又行了不多时,南岑遥忍不住疑惑道:“壑殊哇,这里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南壑殊一把挽住南岑遥臂膀,将他往上送了一送,方道:“不必一定看清,这里的雾瘴每年升高一丈又三十六尺,连年如数,我才又测了,今岁也无误。”
南岑遥“哦”了一声,又说了几个字,但他被风刮得难以缓过气,一噎一噎的,说的话也听不清。
南壑殊见其难以为继,便携了他往天光亮处飞去。刚一落地,南岑遥便腿软坐在地上。
南壑殊蹲在他身边道:“大哥,这蛇巫山你虽不熟。但父亲也带你来过数次,怎的你……”
南岑遥嗐了一声道:“父亲是带着我来过,可回回将我丢在前面镇子上他自己独个儿去,完事后才来接我回无念境,对外人却说是我独自来蛇巫山历练……”说着将南壑殊一瞅,“我知道你觉得我没用,瞧我不起。我也自知不如你,都是父亲好面子罢了。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你。你要笑话我,尽管笑罢。”
南壑殊道:“我并没要笑话大哥,只是觉得奇怪,更担心你吸入了那瘴气,所以才神志昏聩,记不清事情了。”
南岑遥闻言,尴尬道,“原来是这样。为兄惭愧,惭愧……不过壑殊啊,你说那瘴气每一年升高一丈又三十六尺,连年如数,果真如此确切么?”
南壑殊点点头,“连年如数,从未有误。”
南岑遥问:“那这又说明什么?”
南壑殊笑道:“说明蛇巫山并无异样,一切无虞。”
南岑遥喜欢道:“如此甚好,甚好啊。那么壑殊啊,咱们速速上天界向陛下呈报罢。”
南壑殊莞尔,“还请大哥等我一等。”
南岑遥不解道:“何事多耽?”
只见南壑殊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道:“大哥莫不是忘了,我与那人有约。”

第55章
“喔——”南岑遥一拍脑门儿,“是了是了,定在今晚亥时初刻哩。还是我替你们拟的约!”说着,哈哈笑起来。“那没什么打紧,咱们在前面镇子上多住一晚何妨,你就去赴你的约!”
商定了主意,兄弟二人便一路下山,到了有人烟处,寻了一间客栈住宿。
晚饭毕,南岑遥来敲门,南壑殊将他让进屋里。
南岑遥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闲坐?”
南壑殊笑道:“时辰尚早。”
南岑遥拎起桌上的空茶壶颠了颠,笑道:“还尚早哩,果真尚早,你怎么不修心打坐,倒把这茶吃了一盅又一盅呢?只怕这心里老早就……”
话说到这里,见南壑殊耳尖子红红的,倒不忍再臊皮他,便住了口。
哪知南壑殊倒说:“小弟此来也是受了花影的嘱托,要看牢了你。我这一走,难保你老毛病犯了,对他不住。我回去可不好交代。”
南岑遥听见这话,一惊不小。要知道他二人虽也极偶然的斗嘴取乐,但南壑殊从未开过他和花影的玩笑。南岑遥便因此长久地存着一段心事,认为花影和南壑殊两人,即便没有暗通款曲,也一定有一方对另一方怀有心意。他故而时常变尽法子试探二人。
因着南壑殊素昔谨慎端严,他不易得手,便每每地激刺花影,起先花影一定着急,倒不为他自己,竟是怕污了南壑殊名声。南岑遥因此弄得醋海翻波,自作自伤,以致三个人总也不能好好的在一处。
日子一久,花影把他那些话听得多了,也能自若无闻的。加之添了个木惜迟,虽也十分伶俐可爱,但南岑遥心里的意思,终究人不如故。
到后来,南壑殊竟慢慢被木惜迟缠绵住了心思。南岑遥自然窃喜,只是南壑殊深处的心意,究竟从未试探过。今日忽然听他如此说,倒真出于意料之外了。
南岑遥张口结舌,半日说不出话来。南壑殊明知其意,却也不点破。只提壶斟茶。哪知茶水饮尽了,南壑殊便要出门叫伙计。南岑遥一个箭步冲过去,抢过茶壶奔出门外,半晌提着滚滚的茶水回来,亲自给南壑殊奉茶。
南壑殊并不礼让,噙着一抹笑,由着他来。
窗外朔雪纷飞,兄弟二人却在屋内以茶代酒,互剖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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