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嘴里啰嗦些什么?”南壑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木惜迟原托着南壑殊一条腿垫在自己膝头,闻言便一推一撂,“嚯”地站起身道:“我并没有什么不是,干什么罚我禁足?”
南壑殊也站起道:“我并没罚你什么,无非让你静静些儿在家里待着,你要什么没有?”
木惜迟梗着脖子道:“我什么也不要,我只想出门去?”
南壑殊走近一步,道:“是地上长了刺戳你的脚心,还是屋里藏着老虎要吃人?怎么竟站不住半刻?”
木惜迟也近前一步道:“苏哲他们下了学,都跑去后山玩耍修习,我要同他们在一处!”
“又是苏哲。”南壑殊侧过头,冷笑一声,道,“你每每遇险,总与他相关,我看还是不要与他过分投契为是。”
木惜迟满心委屈,跌足道:“你欺负人,我不依……”
南壑殊与他贴身站着,闻言便拉住他道:“我竟不如一个苏哲,就令你嫌恶至此么?”
木惜迟不敢接这话,便说道:“屋子里有老虎!”
南壑殊:“什么?”
木惜迟:“你自己说的喽,屋子里藏着老虎要吃人哩!”
南壑殊:“哪里?”
“这里!”木惜迟伸出一根手指头往南壑殊身上戳去,却不敢落在实处,只虚虚地一指。
南壑殊笑道:“我是老虎?”
木惜迟不答。
南壑殊又问了一遍。木惜迟无法,只得说:“那你便不是老虎罢。再不然,就是这地上长了刺戳脚心了呗……”
话还没说完,忽觉身上一轻,竟被南壑殊给拦腰抱了起来。
木惜迟:???
南壑殊道:“如此一来,即便地上有刺,也戳不着脚心了。”
花影这时进来禀告南壑殊一件事,才刚走近,便见一架屏风拦在当间,上面挂满了衣物,后头两个人影叠在一处,拉拉扯扯,纠纠缠缠,难解难分,厮磨不已。不断有软语薄嗔时高时低的。
什么“哎哟好痛……”、“欺负人……”、“我不要……”、“这里不好……”
“……”
以致随后竟传出笑语,并把交谈之声更加低了下去,像是口耳相贴那般说话。
花影唬得连连倒退,把来意都浑忘了,忙蹑手蹑脚出来躲开了。
转天清晨,两人已复旧如初。木惜迟替南壑殊更衣摆膳,服侍得妥妥帖帖,似比先前更加尽心。
一时待烹得了茶,轻轻吹温了,奉在案上。南壑殊接来,尝了一口,道:“烫。”
木惜迟捧起又吹了几下,亲试了试冷热,认为妥了,又递上去。南壑殊却不接,那样子正一心全在手中的书卷上,只微微向这边偏了偏头。
木惜迟会意,将茶盏递到他唇边,南壑殊就着他手,分几口吃尽了。木惜迟自然而然揩去他唇角的残茶,收拾了杯盏,回来在书案边坐下,垂着头研墨。
满室皆静,益发将外面的声音听得真切。远处花影正同人拌嘴,嚯啷一声把什么东西推倒了,惊起雀声一片。
木惜迟研墨毕,将墨锭搁在一边,拿起一支狼毫蘸饱了墨汁,另一手托着递给南壑殊。南壑殊看他一眼,接了过来。
正要落笔,只听一人大笑的声音由远及近。木惜迟听出是南岑遥,忙欢天喜地地赶到门外,缠着他说长道短。南岑遥随着他进来时,南壑殊也已起身让座。
南岑遥笑眯眯看着两人,点了点头。便向木惜迟道:“小木头,数日不见,你又长高了不少。”遂指着自己胸口浅浅一道印记,道:“喏,前次见你,你才齐我这里,我可是为你作了标记的。”
说着拉木惜迟近前来,比在他头顶心,“瞧,可不是长高了么。我要做个新的记号,下次见你再比一比。”说毕用指头在胸口衣服上一划,果又添了一个新的印记。
木惜迟明知他随口一诌,却还是不免被撩得满面绯红。再偷眼一瞧南壑殊,见他虽仍是笑着的,可那笑容怎么有些意味不明??
木惜迟惴惴的站不住,给南岑遥倒好了茶,便跑开了。
这里南岑遥望着木惜迟的背影,笑意更浓,向南壑殊道:“我听说这个淘气鬼近来又惹你生气了。”
南壑殊也笑回道:“没有的事。大哥快坐。”
南岑遥便在上首告了座,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道:“不错,不错。这茶也香醇多了,看来这孩子果真很好。”
南壑殊笑而不答。
南岑遥继续道:“说起小木头来,他身世也着实可怜。自小并没有个亲娘热舅。他父亲倒是有趣,自起初来了一封信后,便再无消息。仿佛将这个儿子忘记在了脖子后头。这不,快年下了,才又来了信。那信上的言辞看一眼是要笑倒的。不仅文法一点儿不通,大节下的,死呀活的,全不讲究。”
南壑殊问:“信上说了什么?”
南岑遥道:“我也才刚在父亲书房看到的,只读到‘犬子如若不服管教,尽可随意摔打,打服为止,打死最好。’我已笑得撑不住了。”
南壑殊也被逗笑了。
南岑遥又道:“实不知这样一个糙鄙之人怎的生了小木头这么个水秀孩子。”抿了一口茶,接着道:“我已回信了,倒是替小木头上了个好儿,说他很服管教。对了,他父亲信中还央咱们一件事。”
南壑殊笑问何事。
南岑遥道:“求咱们帮着留神,物色位姑娘作媳妇。要家世、脾性皆好的。”
未及听完,南壑殊面色哐啷啷跌下来,冷笑一声道:“大哥应了?”
南岑遥笑道:“应他个死鬼!且不说我无念境是什么地方,怎可替他兜揽这事!只单说这孩子如今在你屋里侍奉起居一应大小事,事事离不开他。这要是成了亲,难道他小夫妻两个一同伺候你不成?”
南壑殊不禁哑然,虽心知他是打趣的话,却也臊得失笑无语,半晌道,“大哥又不长进了,胡说的是什么!”
南岑遥先时高兴,口里少了把门儿的。听闻此言,一时醒过闷儿来,面露讪讪之色,便从上首挪下来。
见他如此,南壑殊反不好多言,又叙了些闲话,南岑遥便要起身作辞,南壑殊款留不住,遂送至门外,由他取路自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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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至晚时分,南岑遥遣侍者给木惜迟送来一封信并一个匣子。展信开时,见是他远在家乡老父的字迹。上面写道:
“……为父知道无念境的规矩,每逢年节,弟子都是要着父母接往家去的,然为父事多,今岁便作罢,你安分在无念境修习,不得生事。南尊主与两位公子的节礼为父已送妥。匣中此物唤作水沉香,系为父在屋后沼泽内所得,赠与你略表亲思……”
木惜迟拾起匣子,见里头一枚雀卵大小圆滚滚的物件,托在掌心,油脂光华,厚密坠手。木惜迟把玩摩挲了一阵儿,不觉想到家里,心里泛起一层烦腻。便随手一丢。
一时又惦着南壑殊,怎还不传人进去伺候。日间瞧他面色似乎不大畅快。如此想着,便自己轻轻来至南壑殊卧房,只见他将面朝里,和衣倒在榻上。
木惜迟走近前,唤了一声“公子”。对方全无对答,像是睡着了。便轻着手脚将床尾的铺被展开,替他盖在身上。
才刚一盖好,不料南壑殊把手一撂,将被掀在地上。见如此,木惜迟方知他先前是装睡,便伸手去解他衣裳。
南壑殊僵着不动,木惜迟施展不得,上去搬他的身子。不想竟如石头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能撼动。
木惜迟皱着眉思索了一回,猜想这又是为什么事着恼不理人。便道:“嗳,身上这么些玩意儿,不解下来,仔细硌得疼。”
南壑殊丝毫不理,只管装睡。木惜迟无法,只得问道:“我又有了什么不是?”
等了半日,仍是不答。
南壑殊虽是天下独此一格的冷淡怪癖,惜字如金。可像今日这样三呼不应,两声不答的也不常见,况又是平白无故。倒把木惜迟没了主意,只好默默退出。
到院子里,迎面走来了花影,看见木惜迟,唇角勾上来一丝冷笑,道:“木公子贵安呐。”
木惜迟听他口气有异,心中更加惴惴,自思道:“我今日是哪里来的晦气,偏偏碰在这两人气头上。”
因赔笑道:“花影哥,小的有了什么不妥,可是连公子也冲撞了,我才刚进去,公子不睬我哩。”
花影冷笑道:“不敢不敢,木公子哪里‘小’,我们才‘小’哩。木公子人大心高,我们这个东华宫哪里够得上木公子的眼界。连我们主上也才是有不妥。又不会说话,又不留心在衣服上作文章,看不见高了低了,瘦了胖了。行动不如人,尽着无趣讨嫌,偏还阻了别个好姻缘。”
听花影一口气说出这么大篇话,里头似有四五路的缘故,夹枪带棒。又像为着南壑殊,又像是为着他自己,又像是编派南岑遥。因全摸不着头脑,木惜迟不敢自辩,只得红着脸给花影作了个揖,贴着墙回了自己屋子。
翌晨,木惜迟特特起了个大早,守在南壑殊屋外。待里面有了动静,便赶进去服侍。南壑殊并不瞧他一眼,也不甚配合。木惜迟寻话来搭讪,笑问着道:“今日是佩这只白玉兽头的,还是佩这只青玉飞鸾?”
南壑殊全不理会,木惜迟无法,拿了白玉兽头的带钩为他系在腰间,手指从边缘塞进去试了试松紧。待调试妥当了,转身去端茶给南壑殊漱口。只这须臾的工夫,等再回过身来,南壑殊已不见了踪影。
木惜迟左右望了望,确定这屋里只剩他一人了,便叉着手,连说了几声“好、好、好……”“罢、罢、罢……”说完自己将那一盏茶饮了。
南壑殊既去了剑室,这一天直至晚间才会回来。木惜迟便无事可做。因他日前十分听话,南壑殊早已撤去结界。但木惜迟并不敢就到处乱跑,仍是乖乖待在屋里。
正百无聊赖之际,窗下忽然冒出个乱蓬蓬的脑袋。木惜迟以为是林中的小兽误闯了进来,便走过去捏住那撮乱毛,提将起来。结果就见一个脏扑扑的人脸笑嘻嘻瞅着他。竟是苏哲。
木惜迟忙喜道:“你怎么来了?”
苏哲翻身进来,将一个包袱放在地上,笑说道:“还不是好些日子不见你,怪想念的。也不知你在这里好不好。”
“好,好,好。你来了就更好了!” 木惜迟一面说,一面将南壑殊惯用的茶具收好,另拿了个杯子来,给苏哲倒茶。
苏哲饮了茶,说道:“早就想来看你,只是不敢。一则怕二公子,二则我叔父也不许。今日我乍着胆子进来,一路悬着心。别叫人看见才好。”
木惜迟笑道:“二公子很凶么?我倒觉着他还好。”
苏哲又说了些趣事,引的木惜迟发笑一阵儿。而后便四处打量起这屋子来,看见什么都稀奇不已。
“我早就好奇二公子住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原来恰如外面看着一样朴素。”说着便拿东拿西的来瞧。
木惜迟就歪在南壑殊床上笑道:“你看东西可以,但记着原样放回,他心里可有数着呢。”
苏哲听毕,不由吐了吐舌头,谨谨慎慎摆好,便再不敢动了。
木惜迟因指着地上的包袱问:“这是什么?”
苏哲拍手道:“正为这个来呢,怎么偏忘了。”说着打开包袱来给木惜迟瞧。
“前日我与几位同侪上后林子玩了一遭儿,凡所的稀罕物儿我们皆不敢动,唯采了些新鲜核桃。味道真是好,若论滋补,据说赛得上一般的灵芝。故而我带了些来给你尝尝。”
木惜迟笑道:“劳你惦着我。”一面随手就拿了个什么东西来砸核桃。
两人一面说笑,一面就蹲在地上吃了好些。苏哲不经意一瞥眼,瞅见木惜迟手里砸核桃的用具,登时唬得魂飞魄散。忙说:“你拿的这个物件,我记得是放在那边槅子二层左数第一个的,由东南向西北方位略斜放着的。我方才好容易依原样儿摆好。这难道不是二公子的东西?你怎么敢拿来砸核桃?”
木惜迟闻言向手里一瞧,原来自己随手拿来,竟是一尊南壑殊用来束腰带的青玉飞鸾带钩。因笑道:“这倒是他的东西,可平常是我在经管。你见它斜置着,原是我放歪了。他再不留心在这些上的。何况青玉飞鸾本就坚硬无比,拿它砸核桃恰是正理!”
苏哲拿来放在手里颠了颠分量,“嗯,真沉手。”
木惜迟笑了一笑,起身退到床上,拥衾倚枕,坐看苏哲砸核桃。过不多时便呵欠连天起来,不由自主地躺下了。
一时又招呼苏哲道:“你来,陪我躺会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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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惜迟笑道:“怎么不能,他又不在家。”
怀着一种猎奇的心态,苏哲嘻嘻笑着拍干净手,一骨碌滚上南壑殊的床榻。
“啊唷,怎么硬邦邦的。比我的床硬多了!”
木惜迟笑道:“是么,我倒觉着很好。像是我自己的床。”
说完话,两人头凑着头静静歪了会儿,苏哲道:“不行了,硌得我浑身疼。”
木惜迟按住他道:“先别忙,你躺了这会子,可嗅到什么味道么?”
苏哲道:“没有啊,有味道么?”说着狠狠吸了吸鼻子。
木惜迟将南壑殊的枕衾推过去,“你细细地闻一闻。”
苏哲依言凑近,半晌道:“似乎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是檀香罢?又不很像,淡淡的。故意去闻,就又没有了。”
木惜迟道:“不用你辨认是什么香,只说你先前闻见过没有。”
苏哲摇摇头,笃定道:“没有。”
木惜迟便不说话了。苏哲不甚在意,爬下床砸他的核桃去了。
木惜迟忽然有些不乐意苏哲继续待在这里,才刚要寻个由头。忽听苏哲喜道:“嗐呀,这里竟还有个这样大个儿的。看我砸开你。”说着拿起那一尊青玉飞鸾向下砸去。一连砸了数下,那核桃纹风未动。
苏哲撸起袖子道:“好个硬家伙,只怕有些来头。”说完下死命砸了一下,听声音就知道不对了,果然核桃仍是囫囵个儿,再看手里那尊玉,噼里啪啦碎成七八块,都掉在地上。登时起了一身白毛汗。
木惜迟一见这样,唬得面色也黄了。连忙下床来,跪在那堆碎玉跟前。
“你不是砸核桃么,怎么弄成这样?”
苏哲颤声道:“是啊,我是砸核桃呢。这不是碰见个格外强硬的!”说着捉起那枚核桃给木惜迟看。
只见那“核桃”大如雀卵,油光水滑。木惜迟一看不打紧,跟着眼前一黑,“哪里是什么核桃,这是水沉香,是我那便宜爹才得了给我的。你拿南壑殊的物件去砸它,可不是要我命么!”
说的苏哲更慌了,忙道:“别急别急,我来想辙。木头,你记得咱们在凡间的时候,当时狄宅里翻出一张素笺,本是残破的,是叶掌门将它修补起来。”
木惜迟点点头。
苏哲道:“后来我向叶掌门请教过那个法术心诀,我这就来试试看。”
木惜迟于是满怀期待。
木惜迟最终满脸失望。
苏哲试了不下四五十次,闹得满头大汗,惨白着颜色道:“怎的不中用啊……”
木惜迟此时却已镇定下来,拾起地上一颗碎片道:“叶重阳的法术对一般物件或许管用。这尊青玉飞鸾跟了南壑殊不知多少年,早已成了仙器。”一面又拿了那枚水沉香在手里,“这个也是仙器。你令它俩相击,无异于迫使它们两两过招。现如今一个损了,一个还完好。好比比武输了,便要心服口服。你强行把它补起来,它自己有气节,绝不肯从的。漫说是南壑殊的物件,染了他一身臭毛病,必然是宁碎不屈啊。”
木惜迟叹口气,“自古破镜难圆,碎玉难全。依我的意思,休要徒劳了。”说毕收拾拣敛那残局。
苏哲擦擦汗道:“早知就不费这半日工夫,害我几顿饭的力气都搭进去了。难道他只有这一块?赶明儿你换一个别的替他穿戴上料也无妨的。”
木惜迟道:“这屋里一应物件,就连我身上的东西他都有数的。怎可愚弄得他去!”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究竟如何是好?”
苏哲急得嗐声叹气,又怔怔呆了半晌,一时站起身道:“木头,我的好兄弟。你竟别提我来过这里。”
木惜迟没解过来,还只管仰着头看他。
苏哲道:“我俩一同应下这场祸事也是个罚,你独个儿应下也是罚。你好歹服侍二公子一场,在他跟前,比我更有情面。哪怕罪有万重呢,他只怕不好太为难了你。再说是你教我拿它砸的……”
木惜迟这才听出些意思,脸色变了几变,终是没忍住,“噌”地跳起来,赶着苏哲要踢要打。
“好你个黑心雷打的,没半分担当。出了事往人身上一推,自己干净。确是我教的不假,可是我也教你这样虎虎扎扎的?”
苏哲本来心亏,见状没头苍蝇似的东躲西蹿。两人先在屋里闹了个不可开交,后来叫苏哲寻到出路,一径跑出门去,跑进院子里。
忽的一袭白影从天而降,苏哲已经要撞上了,对方却灵巧地一闪,给躲开了。苏哲给唬了一跳,脚下踉跄着一绊,跌了个狗啃泥。
木惜迟这时恰追出来,正从高高的台阶上往下蹦。那白影瞬息而至,一把接住木惜迟,抱了个满怀。
苏哲回头一看,脸色唰地惨白了。挣扎着起身,拱手见礼:“二……二公子……”
花影随后而至,苏哲又忙得下拜。
这里南壑殊感到一个软乎乎的团子撞进怀里,待把这团子搓起来一看,果然是木惜迟。
南壑殊瞪他一眼,且不发放他,只回身对着苏哲道:“苏公子有礼了。这是打哪儿来?”
声似九天寒雪。
苏哲便一激灵,心道:“不明摆着打你屋里来么……”可他万不敢这么实在,只得颤声道:“我我我我……”
“我”了半晌也没个下文。干脆心一横,扑通跪下狠狠磕了几个头。
南壑殊不愿和他多缠,蹙眉道:“下次再留你喝茶。”
苏哲从善如流,“不会再有下次了!”
说毕,手脚并用逃命去了。
这里南壑殊瞅着木惜迟盯了半日,直盯得人把头低了下去。
“外人都碰过屋内哪些地方?”
木惜迟不明所以,只得唯唯道:“他就在桌边略坐了坐。”
“花影。”
花影本等着看戏,听见南壑殊呼唤,忙肃然应了声:“在。”
南壑殊冷冷道:“将桌椅挪至院中烧掉。”
“……”
木惜迟一个趔趄,脱口而出:“那他还碰过我呢,你把我也烧了得了!”
话一出口就悔死了。
他还真敢烧!
说不定嫌火不旺还要再添些柴薪!
正魂不守舍,南壑殊道:“他真就只坐了坐,没再碰别的?”
木惜迟心道,他坐了你的凳子,尚且这样嫌恶了。若再知道他还睡过你的床,倚过你的枕,可不还恶心疯了!
于是忙说:“没有没有,纵借他十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
南壑殊又盯了他半晌,方冷冷地道:“我一刻不在,你便呼猫唤狗的不成体统了。”
木惜迟也不敢驳,心知今日惹得麻烦大了,须得一件什么事混过去方好。便鼓着嘴糯声糯气地道:“因昨夜睡迟了,今晨公子去后,我便撑不住小憩了会子。哪知道做起了噩梦,许是梦里大吵大嚷,惊动了外面的人,苏哲又恰在左近,便进来看视,这才唤醒了我。”
南壑殊蹙眉,“你做了什么噩梦?”
木惜迟搜肠刮肚,将近来偶然睡梦中所经之事细述出来:“梦里有个力大无穷的人,他捂着我的嘴,让我叫不出声音来,又撕我的衣裳,还要剜去我的眼睛……”
话还未说完,就见南壑殊神色大异,上来捏住他手腕,继而仿佛有水流脉脉流入体内。木惜迟登时身轻如烟,整个人悬在半空。若不是南壑殊捉着他手腕,便真要乘风而去了。
过了半日,木惜迟直感到身倦体乏,孱弱难支,终于如一只纸鸢般飘飘落下。又足足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才倚在南壑殊的肩头堪堪醒转过来。
这一醒,便不觉怎样。跳起来原地蹦了两下,呆呆地道:“公子,我打谅你要拿我当风筝放了哩!”
南壑殊道:“你很不听话,将你放远些。我看不见,也就不生气了。”
木惜迟这才忙忙地随了进去。
南壑殊站在床前,默默不语。木惜迟顺着他眼光往床上一瞅,险些没把魂唬飞了。
只见床上衾被枕席,乱作一团。活像被洗劫过。
原来方才苏哲嫌床板硌得身上疼,便拿南壑殊的衾被垫在身下,又没死活地滚了几圈,闹得榻上乱糟糟。木惜迟随后被碎玉的事分了心,便没注意。
木惜迟已决意不提苏哲,便道:“公子罚我罢,都是我作死。若今日公子留我的命,往后再也不敢了……”
一语未了,南壑殊却道:“不是不喜欢盖被么?”
木惜迟:“嗯?”
南壑殊转头看着他道:“那日一早去你屋里,你睡犹未醒,我见你身上并没有盖着被。”
木惜迟也想起来了,便说:“确是这样,但倒不是我不爱盖被。只是……只是……公子,您没见我盖着您给我的两件衣裳么?”
南壑殊只管看着他。
见南壑殊不言语,他只得道:“是……是有个缘故的……”
木惜迟咬着下唇,踌躇了半晌方续道:“公子的气味……那素缎披风上就沾了些,公子身上……好香的……那被子就不香……”
木惜迟说着话,那声音一字一字地低下去。到最后都听不见了。木惜迟也不敢抬头,更不敢看南壑殊。只盯着自己足尖,煎熬地站了半日,只听南壑殊轻轻地道:“扯谎。”
木惜迟立时扬起脸道:“是真的!”
也不知何时起,南壑殊已这般贴近地站着了,此刻正微微低着头看他。
木惜迟登时羞得脸绯红,往后退了几步,佯装地咳了几声,“公子……今日怎么这时回来了?是为取东西么?打发花影哥回来就是了……”
南壑殊原地转了个身儿,背对着他道:“晨起你问我话,我恰为一件事出神,没有听见,疏慢了你。方才想起,回来问问是什么话。”
木惜迟闻言又是一个天旋地转,心中哀苦道,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无法,只得哭丧着脸道:“不过是为今日佩什么式样的带钩,向公子讨个示下。今后……今后也不必问了,我已……失手砸碎了一个……”
说毕狠命跪下,将碎玉用一张绢帛捧了举在头顶。
南壑殊托住他手,向那上面看了看,道:“青鸾鸟南飞北归,自古成双恨离别。又有‘镜里孤鸾,睹形感契,慨然悲鸣,哀响中宵,一奋而绝’的典故,恰合了今日之理。”
南壑殊手上稍稍用力,木惜迟若有所感,便迟疑着起身。
南壑殊继续道:“这青玉飞鸾的主人原不是我,且本系一对,原主将其一赠与友人,而后友人殇逝,那一只飞鸾也随之失落。下剩的这只到了我手里,形单影只了许多年。我想他今日得偿所愿了。”
木惜迟懵懂地道:“得偿所愿?他的所愿就是被砸碎?”
南壑殊眼神暗了暗,“许是如此罢。同伴失落,青鸾无类,却只影向谁。”
这时,花影进来回道:“禀主上,桌椅都烧掉了。我来问问还有什么要烧的。”说毕往木惜迟身上直看过去。
木惜迟唬得一缩头,忙向南壑殊身后躲了。
南壑殊道:“不必,你去使苔痕进来收拾屋子,再随我往剑室去。”
花影依言应诺。
这里木惜迟伺候南壑殊盥手吃茶毕,送他出了门。待南壑殊主仆去远了,才一块大石落地,长长抒出一口气。
今日一劫,就这样轻易化解了,可是再想不到的!木惜迟还犹自不敢相信,直等到苔痕奉命进来拾掇,便向他道:“苔痕大哥,我来帮你。”
苔痕笑道:“这里且不用你。才刚花影在院中烧东西,就堆在飞电眼跟前儿,把个驹子唬傻了,以为主上对他上火刑呢,哭得不行,木公子,你快劝劝去。”
木惜迟忙跑到院里,见飞电怔怔看着那一撮犹冒着青烟的灰烬,便过去站在他身侧,也看着那灰烬道:“嗯,烧的这样干净,正可做花肥了。”
飞电闻言浑身一颤,鼻孔里哼哧哼哧喷出白汽。后者撑不住,笑向他道:“这桌椅烧便烧了,你又何必作惊弓之态。”
飞电道:“木公子,你见主人挑别的马了么?”
木惜迟摇摇头,“没有啊。”
飞电:“那别的坐骑呢?”
木惜迟道:“没有呢,别多想,你主子很念旧情。”
飞电道:“是啊,我虽蠢笨,可这一点我却是明白的。只是主人从没这么罚过我。”
木惜迟笑道:“看来你主子待你极好。我问问你,除了你主子不算外,你这背上还有过别个不曾?”
飞电想了想,点点头道:“有的。”
木惜迟忙问:“谁啊?”
飞电道:“公子你啊。”
木惜迟正中下怀,得意一笑道:“还有别人么?”
飞电仍旧点点头:“有的。”
木惜迟便不悦,问:“是谁?”
飞电道:“张材那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