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惜迟说毕便走回自己席位上照旧喝粥吃菜。邻座的那一干书生在听完他方才那几篇话之后,那狭长眼自不必说,已全然的气馁神堕。连同席者一个二个也都张口结舌,讷讷生畏。再偷眼细瞧木惜迟等诸人那般品格款段,真好似天仙下界,殊无纤介世俗之气。顿感自惭形秽。没一刻工夫,便作鸟兽散了。
身旁苏哲惊得嘴都合不拢,将好大一块肉掉在地上。可怜他也没有见过这么暴躁的神仙,竟和凡人争了这半日高低。且历数木惜迟失态暴走的遭儿数,统共也不多,却每每都与南壑殊有关。这让他委实闹不明白,便问着木惜迟道:“你今日又怎么了?”
木惜迟却摇头不答,一副心犹未平的样子。
苏哲想了一回,自己笑了,说道:“我见你素日与他不大合得来,今日又肯奉承他。可见你识时务远胜我们。说来好笑,想必在座的弟子,连我也一样,都苦苦思索如何趁着这个机会不显山露水,自然而然地奉承二公子。只我们棋差一招,都唯恐奉承太过,适得其反,是以迟迟不敢出手。还是你兵行险招,旗开得胜啊。”
木惜迟一脸诧异,“你说什么呢?这事和他什么关系?”
苏哲咂咂嘴,乜斜着眼笑道:“还假装呢!快别装了,这下真的做作了。”
木惜迟当然还是不懂。苏哲半信半疑道:“你当真不知?”
木惜迟急了,大声问:“知道什么啊?”
苏哲道:“你当真不知道那司南将军的真身就是二公子?”
木惜迟一口老酒喷在地上,呛得直咳。
“你竟真个儿的不知!”苏哲先吃了一惊,随后悄悄地道,“嗐!我告诉你罢,六百年前,二公子化身司南将军下凡历劫。此一世,短短二十年,却开创了人间史无前例的佳话传奇。司南将军故去后,凡人给将军盖造的神祠遍布三山五岳。二公子也自此在六界扬名。因而方才听到几个凡人书生议论他,我们实则各个儿都暗暗摩拳擦掌,想要称颂二公子一番。岂料竟被你拔得头筹。木头,有一说一,我挺羡慕你的,你真勇敢,敢想敢做,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话说你方才那一番言论呐,属实过于露 骨,过于直白了!你没见二公子从来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人,也悄悄儿把脸红了么……”
苏哲一行说,木惜迟腹中的酒一行突突地直往上撞。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五彩斑斓。他料着此刻必得要说些什么,否则难以了局。便将眼光一寸一寸往南壑殊那边蹭,心里边挖肝掏肺地想着说辞。
一个不防,四目相对。南壑殊似也是一颤。这似有还无的一颤,却叫木惜迟这边地震了。他登时只觉腹中翻腾如狂风暴雨,连忙自己握紧了嘴,一面又暗使灵力拼命压制。
许是酒着实喝沉了,扎挣了几个来回,汗淌成了河,终究没压住。正要吐将出来,忽觉手背上痒痒的。似乎有人从身侧递来一个雪白的布袋兜兜。
木惜迟已来不及多想,忙接过兜兜,勉强道了句“多谢”,便“哇”的一声吐了。自己又被这酒菜肉的混合气味给熏得更加恶心,越吐越凶,只把胃里吐了个底朝天方才渐渐止住。
木惜迟坐着稳了稳心神,将手里的兜兜递与苏哲,道:“好兄弟,多谢你,替我将它埋了去罢。”
那边苏哲已给唬怔了。面色如死地瞅着木惜迟,并不去接。
木惜迟再又往跟前递了递。觉得有些费力了,便心下糊涂,扭头一看,嘟囔道:“好不好的,谁的手又裹在兜兜里头。”
再看过去,这手竟好好的连在南壑殊肩上。
木惜迟一瞬间唬得清明了,将心彻底冷透。原来这哪里是什么兜兜,分明是南壑殊的一只袖子。瞬间脑袋里全是南壑殊广袖翩翩,玉树临风的英姿。而今一低头看这袖子……
呜呼哀哉!南壑殊这身衣服今日惨遭大劫矣!
横想竖想,都难逃一个死字。无奈黄着脸期期艾艾把南壑殊一瞅,只见他光洁的额角迸出几道青筋。木惜迟登时嘴唇哆嗦了几下,嘎的晕了过去。
檀香袅袅,燕雀啁啾。屡屡朝阳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木惜迟便在这一片暖阳里醒转过来。他徐徐睁开眼,环视四周。原来自己已身在兆思居。
缓缓起身来,纳了半日闷儿,方渐渐忆起前事。他们如何在凡间乱闯,他如何可耻地吹捧南壑殊,乃至将腹中的污物吐进了南壑殊袖子里,随后不省人事……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南壑殊那样一个洁净人,让他遭遇这等事,属实太过残忍了些。木惜迟难以想象那以后的事,他忽然庆幸自己晕倒得恰逢其时。否则真的不知该如何收场。
正自胡思乱想,苏哲从外面跑进来道:“木头,你又躲懒了。怎的不去上课。”
木惜迟问着他道:“几时了?”
苏哲道:“巳时已过,晨课都结束了。”
木惜迟哑着声气道:“罢了,我与那晨课无缘。”
呆了呆,又问苏哲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苏哲翻了翻眼睛道:“当时你吐得七荤八素,你自己脖子一梗撅过去了,倒把我忙得无可不可。又是代你向二公子赔罪,又是替你收拾。又怕你被噎住了,又给你捶……”
木惜迟听得不耐烦,忙截住他话头,问道:“二公子怎样了?他身上弄脏了,没有当场精元炸裂而死罢?”
苏哲摇摇头道:“那倒没有。真真二公子见过世面。当时就脱去那袍子,抱着你给你渡真气。他只管渡,你只管不醒。后来无法,叫飞电一路将你驮了回来。木头,老实说,你那时装的罢?”
木惜迟叹口气道:“实在冤枉。但凡有一丁点儿意识,我已给他磕了几百个头赔罪了。”低头叹了半日,想起一件正经事来,脸色变了几变,紧张严肃地道:“那条小黑蛇也被二公子带回来了罢?是收在屋里做侍女,还是……嗳!这小蛇十分不知检点,迟早害了他名声!二公子固然不至轻易被女 色所惑,只是这蛇妖天生天养一副奇态异质,难保二公子耽于新鲜,多亲近些。一来二去,若不幸果真被迷惑……苏哲哲,你若还当我是兄弟,就同我去死谏!咱们纵然豁出性命去,也要保全二公子的清名!”
苏哲听了这半日,闹得一头雾水,方领会出这“小黑蛇”、“蛇妖”指的是小白。便皱眉说道:“这小白究竟如何得罪了你,你总和人家过不去。明明是个好妹子,到了你嘴里,变成洪水猛兽一般。她是蛇精,又不是狐狸精,不会勾引男子的。你看她们祖师奶奶白素贞的口碑一向很好。”
木惜迟瞪眼道:“我看未必。那白素贞报恩便报恩罢。送黄金万两也好,许前程锦绣也罢。为什么定要设计嫁给许仙?不是耍流氓又是什么!何况那黑蛇还说过这样的话。她曾说:‘我这辈子才不学白娘娘。我也常教育小的们,不可以步白娘娘的后尘。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全是鬼话!我就是要及时行乐。’你倒评评,正经女子谁能说出这话!”
苏哲木着脸道:“你这么讨厌她,为什么还要同她讲话?”
木惜迟嗐声道:“当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啦!”
苏哲:“你将小白当敌人啊?”
木惜迟正要说“不然哩”,话到嘴边连忙刹住,转而笑道:“好你个苏哲哲,学精了啊,险些被你绕进去。”
苏哲一脸懵:“进哪里去?”
木惜迟不禁疑惑,这家伙时而像个情圣,时而又似个憨憨。莫非他看的那些人间情爱话本也是这样忽进忽出的路数?
“闲话不提,你速速同我去东华宫死谏。”
苏哲苦闷道:“不要了罢。再过不久,不言堂就要开饭了。”
木惜迟道:“还得一个时辰呐,这几百年怎么没饿死你!”说着,扥着苏哲便出了兆思居,一径拉拉扯扯来到东华宫。
才一迈过门槛,见飞电哭丧着脸,跪在庭院中。木惜迟忙一溜小跑过去,挽着他手臂拉他起来。
飞电阻止道:“木公子,主人惩治,飞电不敢起身。”
木惜迟蹲在他身畔道:“你在这儿跪了多久了?”
飞电道:“自打咱们回来就跪着,一日一夜。”
木惜迟道:“都这么久了,该到时辰了罢?”
飞电惨然道:“还要跪四十八日哩。”
“咦,”木惜迟听了直咂嘴,“那你起来还能跑得动么?” 说着比了个骑马的手势。
飞电道:“主人让我放心跪,说能治好,腿断了也能治好。”
木惜迟撸了撸飞电的后脑,摇头叹息了一回。
飞电央告道:“木公子,你好歹替我说情。我平日连睡觉都站着,像这样跪法,我脚杆遭不住!”
木惜迟还没答言,苏哲先抢着道:“明摆着不中用。你那主子岂是肯听一句劝的,到时救不了你不说,没得臊一鼻子灰去。况且连我们的事他还不定依不依,哪经得再添一件事呢!”
飞电听得这么说,只把头低了下去。木惜迟原本心系着小白的事,无心理会旁的,可眼见飞电如此,又不忍他受苦。一时求好心切,便拍着胸 脯大包大揽,满口应承下来,还一手按在飞电肩头,语重心长地道:“你放心,等我消息!”
来至殿前,木惜迟先跪下,又命苏哲跪在自己身畔。苏哲无奈,只得跪了。屋内一人走来笑道:“唷,您二位跪得这样齐整,求赐婚呐?小仙便祝二位万年好合,比翼双飞。”
木惜迟一看来人是花影,忙双手比划道:“仙上莫开这样玩笑。我和苏哲兄弟是来死谏的。”
“死谏?”花影好不纳闷儿,想了想,略走近一步,诧异道,“你还没醒酒呢?”
木惜迟摇摇头,将先前同苏哲说的那一套道理又原样儿说了一遍。花影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又忽的掩住,侧身恭敬地后退半步,欠身笑道:“主上,这里有个人,要劝谏于您。”
南壑殊从内走出来道:“我听见了,你先下去。”
花影笑睨了木惜迟与苏哲一眼,依言退了出去。
这里南壑殊站在花影方才立着的地方,说道:“小白并不在无念境,我已将她托付给叶掌门。”说毕,停了一停,又补上一句,“你可放心了。”
木惜迟听罢,心中倏地一轻,忍不住以手抚着胸口,暗道:“甚好!甚好!”
一旁苏哲小声道:“原该如此,叶掌门专爱收集精怪,估摸那小蛇精已在别洞袋中安家了。”
这话恰碰到木惜迟心坎上,如此寻思一回,更觉心满意足。
一时抬起头来。只见南壑殊白衣胜雪,不染片尘。真好个渊渟岳峙,琨玉秋霜的温润公子。
他今日怎么这样温温柔柔的。木惜迟一时看住了。
南壑殊又问了一遍:“你可放心了?”
木惜迟醒过闷儿来,喜不自禁地点点头,“嗯嗯,放心了。”末了,还狗腿地添了句,“二公子英明!”
南壑殊翘翘嘴角,抬手示意他起身。木惜迟从地上蹦跶起来,预备转身就走。南壑殊却向他道:“过来。”
木惜迟回头“啊”了一声。
南壑殊轻声道:“到我这儿来。”
木惜迟依言过去,走到半程,见南壑殊广袖翩翩,无风而动。便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又欲跪下:“二公子恕罪,我醉酒弄脏您衣……”
话犹未说完,身上衣袂袍角竟御风而起,将其托至半空,朝南壑殊的身边送去。
第47章
木惜迟只觉周身暖风融融,身不由己地前去,眼见就要撞在南壑殊身上,唬得忙闭了眼睛,口内大喊:“二公子快让开!”
话音甫落,自己一只手已落入一方宽大的掌心。木惜迟睁开眼,见南壑殊正在咫尺之距,含光脉脉地凝视着自己。
他双目恰似两泓清泉,顾盼之际,那清泉仿佛要倾泻出来。木惜迟出了神,竟真个儿愣愣地伸手去接。
手一碰到南壑殊脸面,木惜迟忽然醒过来,知是自己起了呆意,羞的满面紫涨,想要抽身逃跑,又放不下一件事。这件事自先前就一直在心中盘旋。只得忍着羞道:“二公子,眼睛可痛不痛?”
说罢自己低了头。
南壑殊闻言先是一愣,倏而想到凡间时,南明被剜去双目。料他问话必定是为这个。便说道:“无事。”
木惜迟听见头顶那人答话了,心里一松,便就要走。无奈手被人攥着,轻轻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只得忐忑难安地又站着。
南壑殊:“有件事,要谢你。”
木惜迟耳尖动了动,没抬头,也没接话,被攥着的那只手忍不住蜷一下,指尖好巧不巧在南壑殊掌心挠过。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手被攥得更牢了。
木惜迟吃痛,却也不敢作声,只咬着下唇忍着。心里暗暗道:“你要谢我的地方可太多了,不知现下预备说哪一件。我且听听看。”
只听南壑殊道:“那日在驿馆,有赖你取走了我桌上的荤腥菜肴,我才不曾犯戒。”
木惜迟听罢欣然一笑,想道:原来说的这件没要紧的事,也不知他是认真为这个,还是在顽笑呢。因说道:“二公子不必谢,我也只是贪图多吃些东西,才抢了你的来吃。二公子不要责怪,我就念佛了。”说毕,抿嘴儿笑了。
两人如此一长一短,低低地说着话儿。忽的背后不远处一个声音横抢进来,“呃……”接着不尴不尬地道:“那个,我……”
木惜迟唬地回头一看,原来苏哲还跪在那里。连南壑殊也竟都忘了他。
苏哲跪着迎接南壑殊目光的压迫,莫名地就感觉自己的出声是个错误。连忙瑟瑟缩缩地低了头。
果然只听南壑殊冷声道:“苏哲,你私自拐带旁人下山,险些惹下祸事。如今不在房中闭门思过,还四处招摇些什么!”
苏哲无故碰了个钉子,给唬慌了,忙着要辩解几句,无奈南壑殊所述乃事实,让他无可自辩。正无可奈何之际,一眼瞅见木惜迟怯怯如一只鹌鹑似的被南壑殊捉在手里,脸上红红的,眼神飘也似的忽闪忽闪着。苏哲忽然福至心灵,在地上碰了个头,道:“千错万错全是弟子的错,与旁人无干,二公子要罚便罚我一个,迁怒旁人断乎使不得。”
南壑殊冷笑道:“我何时要迁怒旁人了?”
苏哲仍以额触地道:“木兄弟都是被我带累了。我当日要下山,他还劝我不要如此。所以,他是好的,二公子不要捉他,也不要罚他。”
闻言,南壑殊向木惜迟低低地问了声:“是么?”
木惜迟迎着南壑殊的眼光,呆呆地“嗯”了一声。
南壑殊面色愈加柔和,遂浅浅点了点头。又向苏哲道:“你自去面壁,无事不得出门游逛。”
苏哲闷闷地答应一声,头也不敢抬,就着那个伏地的姿势,退了出去。
这里南壑殊自袖中取出一卷绢帛,整整齐齐托在掌心。木惜迟瞧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自己从贴身衣物上撕下的一截,当初给受伤的南明系在眼睛上。殊不知那时候南明早已不是南明,自己却不由分说,摆布了他好一阵儿,还在他脸上轻薄了一下。
如今想来,真将肠子都悔青了。木惜迟羞愧无已,劈手去夺。南壑殊轻巧避开,仍将绢帛放回袖筒内藏好。因说道:“害你弄坏了衣裳,我差人送了一身新衣到你屋里,你可收着了?”
木惜迟道:“出门着急了些,没留心。这便回去瞧瞧。”说着甩手要走。因南壑殊拉着,一时没甩脱,便另一只手上来搬他的手。
南壑殊起初不松开,以木惜迟的气力又岂能中用。后面南壑殊缓缓撤了力,木惜迟趁隙便跑了。
飞电老天拔力地在院中跪着,只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去。扭头瞧清楚了,赶着喊道:“木公子,你可替我求情了?”
人早没影了。
木惜迟一径跑回兆思居,脸红心跳的不行。一连灌了三杯冷茶,方觉踏实了些。四处一瞧,门边矮柜上搁着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叠着一身衣裳,从中衣到罩衫,一件摞着一件。那外衣和罩衫一概是雪白的,只有中衣是浅绛,和自己身上这一件的颜色殊无二致。
他曾万分鄙视这颜色,嫌它十足的女气,可父亲说那是母亲离世前给他包的襁褓,常穿着它能保佑平安。木惜迟摩挲着那件中衣,脑海中忆起往事,不免有些出神。
这时一个人兴头头闯进来,将手里一柄折扇摇得哗啦啦作响。木惜迟一见便笑了。说道:“叶掌门好兴致,想必佛尊交待的差事已了了。”
叶重阳一扭头,见木惜迟在门边立着,笑道:“我说怎么不见你人,原来在这里躲着,想唬我一跳么?”
木惜迟也笑道:“谁唬谁一跳,我难道算准了你要来?倒是叶掌门,知道的呢,说你求拜无量寿佛,不知道的以为你跟了弥勒佛,以致越发的挥洒不羁,进别人屋子就这般大摇大摆的,一点儿斯文的礼数也没有。”
叶重阳哈哈一笑道:“你这东西,别同我没大没小的。今日来不为旁的。你且跪下,我竟要审审你。”
木惜迟道:“我为什么跪下,你要审我什么?佛尊不要你,你也不必拿我扎筏子。”
叶重阳撩开袍角,往凳子上一坐,笑道:“此刻嘴上这般伶俐,等我说出好的,只怕你舌头打结。”说着,抛出几本旧书往桌上一撂。“在人间逗留这些时日我倒是收获颇丰。”
木惜迟不以为意,随手拿过一本,见书名写作《情网》,翻开楔子看时,上面写道是:“一个言笑无忌,既纯且欲。一个脱略形迹,偷爱如狂。为世俗所不容的两情相悦。诸君请看这一段荒唐公案:俏弟媳衣衫不整夜访风流大伯。”
木惜迟登时唬得一跟头,“这什么东西!”
“这儿还有呐。”叶重阳又递来一本。木惜迟看时——
《畸恋》
“……情陷两兄弟。一个端贤禁欲,一个风流倜傥。多情少年两处情愁。”
再一本——
《一叶疏 休爱那少年,他是你小嫂》
又再一本——
《愁离恨 忘了那少年,他是你弟媳》
木惜迟只觉脑壳嗡嗡作响。
叶重阳道:“这里头三个主人公,俱是英俊男子。一个姓木,余下两个是兄弟,姓南。虽都用了化名,可我怎么听着桥段耳熟得紧呢?”
“……”
木惜迟人已傻了。
第48章
叶重阳又道:“这些民间的话本儿已经卖疯了。且隔三岔五就有新文出来,甫一问世便当即售罄。那是一本赛过一本的曲折销魄!喏,还有这仨的春 宫 图呐,因着太抢手,我没能弄来。更有甚者,连勾栏里也流行起来,有姑娘扮成男子模样,同时接待两位客人。我暗 访了几处。原来他们还有一套固定的对话说辞。那姑娘定然含羞带臊,对着两个客人各行男子礼。而后两个客人必谦让一番,端的是兄友弟恭。一说:‘兄长先请。’另一说:‘贤弟先请。’这时先头那个便道:‘不如一同?’另一个再道:‘甚妙!’至于他们如何‘一同’行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等说完,木惜迟已经捂着耳朵跳起老高。
叶重阳又是叹又是笑,问他道:“怎么会传出这些事的?你同南壑殊传出艳闻还犹可恕,你们原是上辈子的恩怨,怎么又拉扯上他那个不成器的大哥?”
木惜迟还没回过神,只管将一张脸皱成个包子。良久良久才惨白着嘴唇,悉将南明失踪那晚,自己到南岑遥房里求他救命的始末告诉了。
“那时我正和大公子说话,忽然闯进来一名弟子,嘴上虽与大公子回报事情,脸上神色却不正经,眼睛溜来溜去。想必是他讹传出去的。”
说毕,木惜迟又是嗐声叹气,又是跺脚捶桌。又是恼又是臊又是恨。
叶重阳笑道:“你也勿须烦恼,若当真难以抉择,我捏两个周儿,写上他两个名字,凭你抓去。全看天意罢了。”
木惜迟没撑住,给怄笑了,说道:“叶掌门的心事我很懂得。难道我还讨死么!”
叶重阳道:“你不用跟我耍贫嘴。凡间一趟我已看明白了。你心里恋着南壑殊,只干着急,故拿着他哥做法,逼他袒露真心。我说的是与不是?”
木惜迟笑道:“越说越不像了。叶掌门别忘了。谁当初自封了和尚,这没两日工夫,便还俗啦?怎的不时时念着‘贫僧’二字了?”
叶重阳道:“此事尚需斟酌,待我将佛法再领悟透彻些。”
木惜迟将手递在他跟前道:“我这腕子上的火蛇印,你有胆再来碰一碰,管保洗精伐髓,脱胎换骨。也好助你早日彻悟。”
叶重阳笑说道:“也罢,容我为你诊上一诊,摸摸你心向谁春。”说着,便果真一手搭上他腕子。
须臾间面色剧变,脱口而出:“你和他睡过了?”
木惜迟平地一个趔趄。
没等他解释,叶重阳奇道:“你体内有一股冰火交融的奇怪精元之气。这普天之下,唯有南壑殊一人的精元如此特异。你们何时行的事?我怎么一点儿风声不闻?”
木惜迟越听越惊,连忙上去捂嘴,“你可小声点儿,这事儿没别人知道,若是传出去,我还能娶媳妇不能?!”
叶重阳抹脖子使眼色,做出赌咒发誓的样子,木惜迟方松开他。一时叶重阳挨挨蹭蹭地凑过来问道:“多早晚的事儿啊?怎么样啊?他做那事时也是张冰山脸么?”
木惜迟不胜其烦,咕哝着道:“我和他并没有什么。真个儿的是木晚舟和南明。你也知道这俩人爱的水深火热,死去活来。见了面难保没有这样事。我和他实则是替这两人充役呢!”
叶重阳啧啧嘴,揶揄道:“就满口‘我’、‘他’起来了。即便半点儿不知道的人,听了你这口吻也要猜出一二了。”
木惜迟忙掩住口。一时又说道:“实则做那事的人是木晚舟与南明。怎么又显在我们身上?”
叶重阳笑道:“这便是一发入魂了。”
木惜迟又一个趔趄,半晌“哼”地一声道:“你不用同我皮里春秋的。我且问你,巴巴儿的搜罗来这些物什是单为臊皮我来的,还是也为别的?我说好好一个叶掌门,怎么忽然婆婆妈妈起来。”
叶重阳心知他没憋着好屁,眯着眼睛听他说下去。果听木惜迟道:“叶掌门也不必拈酸吃醋,也不必有意震慑于我。大公子确是六界绝无仅有的美男子,风流潇洒,器宇轩昂。你便是恢复了真身也可与之再续情缘。你放心,我绝不会阻了你的路……”
木惜迟话犹未说完,脑袋上已吃了一记脆的。叶重阳一面拿折扇敲打他,一面且怒且笑道:“我年纪比他大了几万岁,你竟让我和他再续情缘,敢问是什么情?爷孙情么?”
“嗳?”木惜迟捂着脑袋道,“你年纪那么大了么?”
叶重阳道:“我真身是灵珠,年岁自然要从灵珠诞生之日算起。因而我比这里所有人年纪都大。你们那些所谓爱恨情仇,在我看来不过小儿过家家。这里勉强还可与我一较高下的,唯有你家那位二公子了。”
木惜迟闻言吃了一惊,道:“二公子也是高龄仙家?他有什么来头?”
叶重阳道:“我是巫,他是仙。我是灵珠,他自然是仙元了。”
木惜迟还欲再问,叶重阳已岔开了话题。
“别话且住,我始终好奇你是如何与南家二小子裹将到一起的。还同他历了一劫。究竟如何呢?”
木惜迟便将自己如何误以为历劫飞升,最后事与愿违的事简要说了。又说自己并不知道是什么奇缘使得他和二公子攀上关系。
叶重阳听毕叹了一回, “人间不易罢?”
木惜迟想了一想,也叹道:“日暮苍山,柴门犬吠。过日子罢了。”
叶重阳打量他故作老成的模样儿,不觉好笑,因说道:“你替他渡情劫,必定是有机缘的。没能飞升也不打紧,这回你帮他。他下回再帮你,可不就还回来了么!因果亏欠,这笔账迟早要平,你且看罢。”
木惜迟摇头道:“我与他身份悬殊,若果如你所言,那只怕他欠了我,我只能去欠别人,别人再往别处轮回一圈,才能消了这笔账。”
“那也甚妙!”叶重阳哈哈大笑道,“你方才说出的这篇话,细品一品,竟似有些禅机。我见你勉强算个灵透的,不如你做我的替身儿,代我出家,拜在佛尊门下罢!”
木惜迟看着他道:“跟着佛尊能令灵力大涨么?”
叶重阳道:“佛尊法印无极,想增长灵力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木惜迟:“仙阶也会升?”
叶重阳道:“若你果能入得佛门,成为佛尊的弟子,那么不论仙阶几何,六界中还有谁不敬你畏你!”
木惜迟:“拜入佛门,须得无牵无挂,六根清净罢?”
叶重阳道:“这是自然。”
木惜迟便不言语了。
叶重阳翘起一边嘴角道:“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还有何不能割舍的?”
木惜迟嘿嘿笑道:“正有一桩事求你。等了结这件事,我便可放了心,替你出家何妨!”
叶重阳听了,便问他所求何事。
木惜迟因说道:“南明这个凡人你也见了。他如今被害得目盲,好不可怜。叶掌门神通广大,可为他寻一对眼珠,助他复明么?”
叶重阳听毕笑道:“原来是这件事。也不难办。”说着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别洞袋,“我这里许多的精怪,一般也只好有一对眼睛,我向他们求上一求,若情愿各人献我一只眼睛,只消凑足两个,这事就妥了。”
木惜迟听了直摆手道:“不可不可,你袋中的妖精千奇百怪,也有掌心一般小的,也有一栋房子那样大的。如此天悬地隔的眼睛凑成一对,可像是一颗绿豆配了一口黄钟。如何往个清俊公子的脸上安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