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里还有些客人用膳,留在这里还没走的,都是舍不得花了大钱点的菜,否则也早就溜了,如今见这位朝中大官好似天人,待他们似乎也无恶意,也就大着胆子,继续留下来吃饭,顺便看戏。
要知道,下面跪着的,那可是城主!平日里高高在上,鼻孔朝天,他也有今天。
李南落既然让高贤胤跪着,高贤胤就不敢起身,知道这位侯爷大人有意要下他的面子,也只能如了他的意。
“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朝廷派了兵,却还是任凭城门失守,放任妖物为祸,高城主,我不得不替陛下问一句,你想做什么?”拿出了大都督的架势,李南落酒足饭饱,才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朝下望去。
高贤胤不敢接话,却见一个黑影落在楼上,“大人,楼下已经控制了。”
“把还未死的,押去城外后山,交给章将军。”吩咐完影五,李南落见夜苍穹还在望着窗外,“怎么?”
“此地妖物不少,厉害的也不少。”夜苍穹回过头来,满面兴味,“这个邺城不简单呢,如你所料,在这里我闻到了归梧栖的味道。”
归梧栖……
他这么简简单单说出这么三个字, 高贤胤的震惊显而易见,倏然带着惊异看了夜苍穹一眼。
那地方是可以直接说的吗?
这时候反倒敢接口了,“侯爷大人的威名, 高某早就听闻, 还有所谓妖师的身份,我也知道一二, 既然大人知道妖物的厉害, 便该明白, 这个邺城虽然是我在管,可我根本也管不了啊,那些妖物那般厉害, 你说我能做什么?”
他两手一摊,竟好似自己很为难, “夏栖国残兵可能引来雷泽的追击, 我们华胥,孙将军又不在此地, 还有两日距离,真要发生什么也救不了近火,妖物为祸,山海会的妖师也是收钱办事的, 我哪里来的钱财日日差遣妖师呢?”
一一说来, 竟还冤枉得很, “大人问我想做什么, 高某什么都不想做,也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随波逐流个屁!旁边吃饭的听了这番话, 无不在心里暗骂,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对朝廷大人说出真相, 一个个憋着,面色古怪。
“哦?这么说,你不光无过,还在此地过得艰难了?”李南落觉得可笑。
“大人!他和那归什么有勾结!他们拿妖物试药了!不同的妖物对药性的反应不一,那树妖就是这么失控的!”一句话,说出了真相,酒楼其他人倒吸了一口气,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随即是窃窃私语。
竟有人如此大胆?!
再看,竟是那个瘦成杆子的陈算盘,他双手直抖,也怕得很,却决心搏上一搏,已经说了,索性说个彻底,“小人陈山,是个商人,到了邺城想要赚钱,没想到这里全是妖怪,城主高贤胤一个人吃了几头的利益,只要给钱,在这个城里什么都能做!”
“听说以前不是这样,近来妖物泛滥,原来是高城主找了个靠山,连朝廷都不怕了,后山还有陷阱,专门是对付朝廷的——”
陈山一哆嗦,把什么都说了,越说胆气越壮,说到后来,竟如嘶吼一般,又是害怕又是气愤,说得满面通红。
“城中混乱之时,我落在这姓吴的狗腿手上,因为算账算得好,被这高贤胤给抓了当做账房,我手里的账目,就是罪证!他还收了雷泽的银两!大人救我!求大人为我做主——我还要回去看我妻女啊!我不想死!”
李南落盯着这个男人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家中可以有人叫阿玲?”
陈山睁着发红的眼眶,脱口回道:“那是我娘子!”
“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说怎么命人查了你的行踪,却不见消息,他们只寻那些做买卖的,却没想到你会在城主府中算账。”放下茶盏,李南落满意了,了却了一桩心事,这个陈山看着为人还不错,他也替阿林高兴。
陈山却懵了,等那在窗沿吃鸡的狐狸转过头来,告诉他来龙去脉,听闻这么一位贵人,竟还特地来寻自己,陈山不禁有些晕眩。
他娘子的娘家不是没人了吗?怎么竟然冒出这么一位贵人来,千里迢迢,只为了替阿玲找他?
高贤胤暗骂晦气,这个打算盘的竟招惹来这么一位瘟神,就算今天没撞上,改日不还是一样,不禁瞪了吴侃一眼,就是他抓的陈算盘。
怒火掩盖住了高贤胤眼底暗藏的汹涌,他是没什么能耐,可他的靠山能耐大得很,如今不过是跪一跪罢了,吴侃见自家大人“临危不惧”,心里也是定了一定。
朝廷来再大的官也没用,邺城就是邺城,只要高城主在邺城一天,此地就不独独是属于华胥国的邺城。
高贤胤的私兵被押走之后,地上还留了一些尸首,楼下围观的百姓见惯了鲜血和死亡,竟不害怕,还围拢着议论纷纷,不知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直到高贤胤被人绑了起来,从楼上被提下来,身后一串随从和心腹,百姓们交头接耳,却并没有欢欣鼓舞的样子。
高贤胤积威已久,无人敢在他面前露出欢喜之色,只有忐忑和疑惑,影子卫押解城内私兵,李南落身边还留了一个殷迟,他自从南宫出现之后,就回避了南宫,显然是在用行动表示忠诚。
殷迟把高贤胤从楼上提了下来,才放在地上,高贤胤就哈哈笑起来,冲着人群,“传话给大人!他等的人来了!”
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响彻,一听便是在通知人群里的某人,殷迟暗道一声不好,朝他后颈一劈,高贤胤昏厥过去。
殷迟不知自己怎会犯这样的错误,跪在地上,追悔莫及,“是属下大意——”
李南落注视着黑夜,和隐藏在黑夜中的未知,绯红色的蟒袍在灯火的照耀之下,那四爪似龙的异兽好像要从衣袍上飞扑而下,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并未训斥,甚至一个字都没有说。
殷迟情愿被训斥,被厉声责骂,也好过这样。
李南落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对着夜苍穹,“你说有归梧栖的味道,果然如此,还有何事不在你的意料之中的?”
既然做好了打算,他便没有再对归梧栖另眼相看,言笑之间似乎并未将那地方看做如何厉害,陈山在此地有一段时间,自然知道那地方,心里直抖,简直想冲回去问个清楚,娘子家里到底来的是个什么大人啊!
周遭人群太多,太杂,无法辨别究竟谁是高贤胤想要传话的人,此人混迹其中,也并非一时三刻可以找到,何况话已经出口,兴许此人并未躲在此处,而是在什么暗处呢?
夜苍穹眼神转动,最终目光也投进那一片夜色中,夜色迷离,灯火辉映,仿佛在潜伏着无数未知的妖物,就等着雷霆一击。
“我可没有预料什么,告诉你的不过是野兽的直觉,对危险的——”夜苍穹将李南落没有披好的白狐裘又拢了拢,忽然对小九说道:“要是到了特别危险之时,你就带他去找叶墨槿,大内近卫有特殊训练的功法,对妖物总有些办法。”
“哦,你是说他身上那会亮起来的纹样?”小九轻描淡写的就把叶墨槿身上关于大内近卫的秘密给卖了,随即醒悟过来,一下跃到李南落的肩上。
尾巴一甩,“你是同我开什么玩笑?你家这位大妖师,大都督,侯爷大人,要是他遇到危险了,我哪里还有小命在,他对付不了的,我也没辙啊,我如今不过是一条尾巴的妖狐。”
他们谈话之时,可否不要把他当做不存在似的?李南落无言地看着夜苍穹,想要开口,又放弃了,自从来到邺城,他这个大妖便时刻警惕着,叫他不用担心,自己却谨慎到这种地步,仿佛前方有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他跳下去。
想到陷阱,便想起陈山先前说的话来,他在高贤胤身边也有些时日,知道了一些旁人不知的事,如他所言不错,那章兆康带着人去往城外后山,定会遇到一些危险,影子卫就算去了,也不知有没有用。
将陈山扔给了殷迟,将他安置在他们所住的酒楼客栈里,李南落最终决定带着冯四一行人去往城外。
冯四等人没想到,他们山海会这么个松散的组织,巡察使居然会是朝中的贵人,此番能结识,还能一同对敌,实在是先前想都没想过的际遇。
尽管按照这位巡察使的说法,山海会中的某一位长老,来历也颇为值得寻味,竟也同归梧栖有所联系。
在此地,这个名字,可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冯四忽然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所在的山海会到底是善还是恶,李南落却对他说道:“妖物无分善恶,你要做的也不过是选择,选择寻常人类所走的路,还是野兽之道。”
这番话,仿佛在许多年前,就有一个妖物对他说过,李南落看了一眼身边的高大身影,夜苍穹喉间发出一声低笑,原来这许多年过去,他一直记得他的话。
他的小崽,如今长大,却还是从未忘记过从前。
夜苍穹无由的又想起南宫来,那个曾经身为“兄长”的人类,李南落实在是个念旧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南宫在他眼里,始终是那个“李况”。
再不会有其他可能了。
这么一想,心里便又舒坦了几分,李南落匆匆忙忙要赶去城外,夜苍穹也半点没有阻拦。
城外有危险,却非去不可,他拦也拦不住。
骑着马,一行人趁着夜色,行色匆匆,城门是无人看守的,李南落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形维持了多久,想来应该也只是最近的事,否则早就有人上报朝廷。
穿过城内灯火,城外便如鬼域,黑夜之中,唯有明月高悬,章兆康带兵数万人,到了城外,不会毫无动静,可他们跑了一阵,却始终未见到那些官兵,只遇到了先行一步的影子卫和押解的私兵,高贤胤被塞住了嘴,反剪着双臂绑了起来,还要抬头张望,寻找逃命的机会。
夜色深沉,没有一丝人声。
“难道都被妖物给吞了?”冯四开了个玩笑,笑完发现大家都没有反应。
黑洞洞的夜里,还真如妖物的巨口,但能吞下那么多人的,会是哪种妖?
“归梧栖为了你,还真的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夜苍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理由,就这么确定,这样一番阵仗是为了他。
李南落摇摇头,“我对自身一无所知,除了那些几乎用不上的力量,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叫他们看上的。”
数万兵马,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何况此地还有夏栖国的残兵呢,华胥国本来守城的将士呢?
一行人站在黑夜里,面对空茫的荒野,陈山说有陷阱等着,莫非都是假话?
李南落并不认为陈山会撒谎,眼前所见,除非是……
“烛龙在这里!是烛龙!”远处随着说话声响起,一个人影飞快地扑来,他速度极快,却显得狼狈无比,那种跑法好像是在逃命。
他的身形和声音,李南落并不陌生,那是子城,他原是跟了章兆康先到城外的。
第217章 烛龙与陆吾
子城手中提着剑, 剑刃卷起,剑光黯淡,他一身剑气几乎都散了, 能叫他如此逃窜的, 就不是寻常的妖物。
“子城竟也有今天,我还以为除了他那个主子, 谁都不能叫他有什么大反应呢。”拿着缰绳朝手里拍了拍, 夜苍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叫喊, 更对他的仓皇嗤之以鼻。
话是这么说着,同时间他却调转马头,将身形挡在了李南落的面前。
“烛龙?那个大妖?”李南落听过这大妖的名声, 夜苍穹那边一眼望去便看见黑暗之中有一只红色的眼睛亮起,犹如一团火光在黑雾中燃烧。
冯四几个确实是妖师不假, 可从未对上过传说中的大妖, 他们对付的最多的,还是那些为祸作乱的, 祸害百姓的,日常见得多了,也并不觉得妖物有何特别之处,可烛龙不同。
黑暗之中那点红色火光似的眼睛睁开了, 黑夜便成了红夜, 它合上眼, 一切又都重归黑暗, 几人越往近处去,越能感受到一股寒意, 在烛龙一呼一吸之间,寒意又成了炙热, 好像火烤。
大妖的威压无形之中让人不敢再上前,可视线之中,那子城却敢回过身去,拿那把快要破碎的长剑砍刺,且战且退,随着他的动作,黑夜里一条不知延伸到多长的身影缓慢移动。
“传闻烛龙身可长千里。”李南落的视线望得很远,也依然能看到那条如同龙蛇的黑影。
仿佛是一条巨龙横卧,几棵树干并拢那么宽的长蛇盘踞在山间,荒野之地再高的树木也如草芥,被蛇身压断,长蛇蜿蜒而来,发出嘶嘶的声响。
“你们终于来了。”冰冷的声音震天,蛇身巨蟒口吐人言,浑身赤红,竖起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它视线中的一切就如着了火,满是火色。
子城的攻击对它似如挠痒痒,它没有将他彻底弄死,也许只是因为觉得戏弄得有趣,小山似的脑袋朝他们移动过来,居然是人面蛇身的妖物。
那一张人脸之上覆盖着薄红鳞片,一只独眼,生在额头正中,虽是人面,张开嘴却生有毒牙,硕大的头颅对着他们,冯七几人顿时色变,这玩意儿怎么打?!
子城龇着牙,双目赤红,奔逃而来,朝着李南落大吼,“是陷阱!邺城就是个陷阱!夏栖国和雷泽联手了!所谓残兵也是假的,章将军中了伏,被逼着撤去了章尾山,他要我告诉你,他去找孙将军!要你这几日定要守住邺城等他来援!”
进城方才多久,便生出如此事来,邺城若是个陷阱,那孙望义守的那处两国边界,又还能守多久?夏栖国和雷泽竟然能联手,那赵崇云……
“赵崇云疯了?他是想亡国吗!”李南落难得因为别国安危而生怒,厉声骂道:“他再嫉恨我也不该拿整个夏栖国来作陪葬!他把百姓性命当作了什么!夏栖国君又在做什么,这就是他选出的太子?!”
他没把面前的危险放在眼里,却在计较夏栖国百姓性命,夜苍穹调转身子,没好气道:“能不能顾一顾你自己,你莫非忘了他们的目标是你?已经杀到眼前来了,还管旁人做什么!”
李南落也不想管,他从前管自己能活命,近些年才有余力能管一管旁的,可自从知道自己如何到了相国府,如何成为“李南落”,当年李佑言传身教的一切便又从沉积之中翻涌了上来。
“我可以不管旁人,可既已杀到面前,难道还要我逃吗?当年我已经逃的够了!”一咬牙,策马向前,他一伸手,雷电从天劈砍而下。
电光如蛇,将烛龙一张人面照亮,蛇鳞在电光之下折射出诡异暗光,烛龙嘶鸣一声,昂起头来,蛇身半抬,竟然不惧雷电,一张巨口,喷出一股能将人烤熟的火息。
冯四几人早就严阵以待,五人结阵,妖力在半空汇聚成一张网似的,勉勉强强才抵御住烛龙的一个吐息。
“烛龙,你还是和当年一样,以大欺小,恬不知耻。”仿佛熟知烛龙的一切,夜苍穹将李南落拉到身后,眼神示意,雷电对烛龙无用,随即从马上跃到半空。
“把这见不得人的东西交给我,你若要去章尾山救人,那就去!我来替你守邺城!”话音落,巨兽现,一头遮蔽了天空的猛兽如狮似虎,银白色鬃毛飞扬起来,好像天都要亮了。
李南落从未见过夜苍穹化作这么大的兽形,似乎和他以往的样子又有不同,鬃毛之上又生出角来,口有獠牙,爪似弯刀,银色长尾竟有九条之多,伸长了就撑满了整个天空,白尾上泛着玄黑色的光。
遮天蔽日的巨兽拉长了身子,横跨在山头旷野,偌大的兽爪朝下一踩,就踏向烛龙的七寸。
“陆吾!你终于肯现真身了!”烛龙身子摇摆,躲了过去,阴恻恻地冷笑声如打雷一般落下,“和人类玩得久了,我以为你也和那些玩意儿一样成了无用的蛆虫。”
这不是人类可以参与的战斗,甚至与妖力的深浅无关,李南落第一次感受到九尾妖狐口中的所谓神仙,究竟是什么。
超出了妖物的范畴,仿佛它们自天地存在开始,就一直在那里,是天地孕育,是日月演化,是亘古以来就存在于这个天地之间的主宰。
李南落的脚步一步也动不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遮住了黑夜的两只巨兽较量,烛龙腾升到半空,红色的身子和赤色独眼,将方圆不知多少里都照成一片凄厉红光。
与之缠斗的巨兽,李南落即使知道这就是夜苍穹,也依然很难将它与自己身边日日相伴,有求必应的大妖联系在一起。
陆吾本该是神仙的。
李南落这一次完全理解了九尾妖狐的话,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急切的渴求,想要与夜苍穹一起站在天际,一同迎敌,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他怕自己就算飞身上去也只能成为他的弱点和软肋。
烛龙在半空翻腾,赤红光芒不断明灭,李南落双拳紧握,胸口有一股力量不住跳动,似乎有什么想要破茧而出。
夜苍穹所化的巨兽张着利齿,四爪抓向巨蟒蛇身,冲天的妖气在黑夜肆虐,若非此地是城郊,定要引来百姓恐慌,也幸好是天黑,遮蔽了这可怕的一战,可即便如此,也已经让几个妖师瞠目结舌。
冯四几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半空之上妖物缠斗,头一次如此深刻的感觉到人类的无用和渺小。
在李南落的肩上,小九趴在那里,被妖气和上位者的威压给震慑得不能动弹,他也是大妖,却并非陆吾和烛龙那样的大妖,身体不住颤抖,他听见李南落沉声问他,“我想帮他,该怎么做?”
“帮不了,烛龙乃是天生地养的大妖,只有那些和他一样天地演化的妖物才有可能对付他……鲲鹏、混沌、凤凰,”小九说起这些,声音都在发颤,“还有好些个,太久远了,早已不在世间出现,兴许都已飞升成神了,去了帝之下都了。”
小九说的这些,李南落从未听过,这些距离人世过于遥远的神仙事,让他本就发冷的眸色更加深沉,他也不问帝之下都究竟是哪里,他只专注的瞧着半空,瞧得小九心里发慌。
他真的怕李南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夜苍穹怕是不只要灭了烛龙,连他也要一起灭了。
“你可别冲动啊!”小九顾不得别的了,化作人身,一把拽住李南落。
“不准过来!”巨吼声由天而降,夜苍穹此时此刻竟还能分神,一双灿金色兽瞳在红色光芒下绚烂无比。
李南落举目抬头,便对上他的眼睛,心头翻涌。
“你如此宝贝这个人类,不如让我在你眼前将他吞吃了,没了这玩物你是不是就愿意回帝之下都了?”烛龙一只独眼,不住闪动。
“你要是敢动他一下,我便将你剥皮抽筋!你来试试?!”巨兽利齿咬了上去,烛龙身上染了血色,又像一条长绳卷住了巨兽腰腹。
两兽在半空翻腾不止,扭打在一起,连夜色都被搅得破碎,天上忽明忽暗,红光电闪,乌云翻腾。
李南落想起一样东西来,火焰之卵犹如一团大火升腾,蹿到半空,烛龙若是妖蛇,会不会畏惧这团天火?
“你还不快走!”见了底下红光,夜苍穹咬牙切齿,“你去章尾山救人!我说了邺城我来守,听见没有!”
“我听见了,可我并未答应,你要我在此时弃你而去?做不到!”李南落自知要是一味冲上去,只会给夜苍穹添乱,他留在此地并不想成为夜苍穹的弱点,所以他离烛龙离的远,远远答话,可也已经足够叫冯四诸人慌张失措。
“巡察使!我们走吧!要是被烛龙拿住了……”冯四说到这里忽然停住。
只见李南落的一双眼睛化作了兽瞳,竖着的瞳孔映照火光,仿佛有火苗在眼底跳动,他胸前不住起伏,面上也是一片赤红。
他的呼吸越来越快,随着火焰之卵的跃动,两者之间互相应和着,好似有某种无人明白的节奏。
自从取出火焰之卵,他便觉出一股原先没有的动静,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喊他。
身体里有一股力量与其呼应,火焰之卵没有随他的意志烧尽天空,而是停在他的手中,从来觉得温暖的火光,此刻竟然无比灼烫。
眼眶要沸腾,头颅也要沸腾,李南落眼底灼烧起来,一双眼睛里真的燃起了两团火,烛龙朝下望了一眼,竟不顾夜苍穹的撕咬,带着一片血光朝下冲来。
第218章 凤储
“你敢?!”夜苍穹怒吼一声, 踩碎云团紧追在烛龙身后,齿间带着烛龙的血,血色从天上落下来, 枯朽的草叶悄无声息就化作灰烬。
烛龙却不回头, 就算长尾被夜苍穹咬住,也依然不停, 李南落站定不动, 一双燃着火的眼睛看到夜苍穹变作的巨兽又是一声厉吼, 硬生生咬住了烛龙的蛇身,牙齿和鳞片之间竟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音。
“陆吾!你竟为了这个玩物下狠手!凤储等了你千年!他说你同以往已经不同,果然不同, 不认得我们也就罢了,你是当真要我的命?!”烛龙扭动蛇身, 一句话如惊雷炸开。
李南落骤然色变, 去看夜苍穹,那巨兽对这番话仿若不闻, 利齿咬住了烛龙的长尾,一截一截的就要将他吞吃下去。
烛龙怒吼,回转过来,巨大的蛇身梦猛然蹿腾, 缠住猛兽咽喉, 吐出冰火两种吐息。
火焰和霜冻同时弥漫, 诡异非常, 李南落却像看不到烛龙的厉害,一步都没有动, 眼底的火焰熊熊燃烧,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烧尽, 一头黑发在火焰中飞舞,那一缕白色慢慢扩散开去。
“凤储是谁?”
烛龙发出嘶嘶冷笑,并不回答,夜苍穹却虎啸一声,“什么凤储,什么千年!我夜苍穹一概不记得了,不要叫我陆吾!”
李南落面罩寒霜,一头黑发竟有一半已经变成白色,手中的火焰之卵越烧越红,红如烙铁,他的手掌也一片赤红,从来不会被火焰灼伤,此刻却似连他也抵挡不住火舌舔舐。
见李南落不动,躲在树后观战的高贤胤睁大了眼睛,巴不得他即刻就被烛龙吞吃了去,如此邺城再也没有可以威胁他的人,影子卫紧握长刀,目光相对,无声之中已经做好了决定。
“不承认也没用,陆吾!你就是陆吾,是那个自开天就存在,说活得太久没意思,情愿散了神魂妖魄,忘记一切去和人类厮混的蠢货!”烛龙恶狠狠地卷紧了蛇身,身上鲜血淋淋。
“凤储是谁!”
李南落厉声再问,他到了半空,五指张开,露出火焰之卵灼伤的一片焦红,夜苍穹急了,一阵长啸,野兽的獠牙朝着烛龙七寸噬咬过去。
“你还不配问他是谁。”烛龙嘿嘿冷笑,翻腾的蛇身试图将李南落卷起,夜苍穹自然不容。
利爪按住了蛇身,长蛇发出一声嘶鸣,堪堪避开七寸之处,身上还是被兽爪抓住了,烛龙彻底暴怒,竟翻腾起来,不管不顾地往下冲去。
就在烛龙俯冲而下的这一瞬间,影五提着高贤胤,其他人提着吴侃等人,朝着烛龙抛掷过去,“巡察使,快走!”
将押解的私兵当做挡箭牌,影五算的很好,可李南落根本不愿意走,方才他和火焰之卵有了感应,分明察觉其中有一股力量与自己相和,又听见这“凤储”,此时要他放下夜苍穹就走,哪里可能。
高贤胤满面惊恐,喉咙里嗬嗬作响,被抛掷到半空,烛龙本来也是他的依仗,他拼了命地想呼喊,却只见到烛龙那只独眼之中燃烧的杀机,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
张开的血盆大口吐出一股冰寒之气,半空之中高贤胤被冻成了冰坨,掉在地上碎成几块,其他吴侃等人都直接碎开,带血的碎块从半空洒落,李南落趁着所有人惊愕的那一瞬间,他一手紧紧捏着火焰之卵,另一手五指一张——
一股磅礴的力量从天而下,压在了烛龙的身上,一团青色火焰诡异地自半空燃起,好像一把鬼火,烛龙的身上被青焰包围,骤然发出凄厉的嘶鸣。
小九躲在树后,目瞪口呆,“李南落只是个半妖,怎么竟能使出魂火?那火焰之卵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妖灵,还没出壳,怎么会有这样的力量?”
烛龙也没想到竟会被一个人类所伤,被灼烧的蛇身暴涨开来,夜苍穹咬在蛇身上的利齿忽然再也咬不下去,烛龙竟然生出了四个巨爪,一身火红鳞片如同烧红的烙铁。
一只独目里,兽瞳成了细细的竖线,不带半点感情,只剩下藐视苍生的平淡,方才还暴怒的烛龙,不再像蛇,此刻更像一条燃烧的红色巨龙,李南落的青焰逐渐熄灭。
“竟能逼得我露出原身?”烛龙见不可轻易得手,也似有些意外。
独目微微转动,他诧异,“陆吾,这个人类身上有你的妖气,你竟连自己的妖力也舍得给?!想当年你建了穹楼,我们这么多弟兄跟着你,你何曾另眼相看,也并未给我们一个让妖主宰的世间,真是叫人失望。”连语调都有了不同,烛龙甩开巨兽利齿,像一条巨龙盘踞在空中。
“我的妖力既然是我的,给谁与你何干?当年穹楼,那是你们一厢情愿,我可曾说过要让妖物统领人间?人类自有人类的命数,千年前的旧事你如今再来纠缠,果然上了年纪便只会回忆往昔了?”巨兽在半空张开利爪,一张嘴一开口还是犀利歹毒。
“一厢情愿?要真的是一厢情愿,凤储怎会为你守候千年!你说要去人世看看,神魂妖魄说不要就不要了,凤储为了你想要提前涅槃,与你同去!你一反身却成了夜苍穹,还找了个人类当主子,那个目空一切的陆吾呢?!”烛龙大骂起来。
天色渐白,薄雾环绕,烛龙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李南落的心更往下沉去一分,自收回魂火之后,便觉得身上一分力气都没有了。
夜苍穹是如何回答的,他竟全然没有听进去,沸腾的火焰自他身上消退,一股疲惫涌上,他从半空落下,小九化作人身,连忙去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