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夜苍穹一醒就赶来,自己再也没有出手的机会,李南落微阖着眼,感应着手中的火球。
此时烛龙的长尾卷了过来,被蛇尾缠上便再无脱身的可能,小九在边上看得直叫唤。
李南落面对强敌,手上的青焱却在灼烧一瞬之后,跳动了一下,变成了诡异的幽蓝。
幽幽蓝火在他脸上映照出一片冷光,他看着烛龙,还会想到那个从未现身却已经足够有存在感的凤储。
说他不在乎凤储的存在,那是不可能的,心底有一种焦灼无处宣泄。
心跳越来越快,火焰之卵果然也愈发灼烫,一切就如他所料。
“烛龙——就让我瞧瞧你的厉害吧!”掌心灼痛,一直痛到心口,李南落长啸着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子城终于跟着退走的雷泽大军,混进了雷泽的将士里,他想要找的是被用来做人质要挟夏栖国退兵的大皇子,也就是他的主子,赵杞安。
他果然在人群里发现了他,没有受伤没有受过苦的痕迹,赵杞安一切都好,多年未见,大皇子看上去甚至比以往更好了。
子城激动万分,却不敢贸然上前,下一刻他终于看清了赵杞安所处的地方,那是统帅的营帐,他的主子并没有成为阶下囚,而是——
“陛下,归梧栖的大妖烛龙妨碍了战事,吾等未能成事。”一名大将跪在地上,神情肃穆。
“既是归梧栖的,那就由得他去吧,就让那赵崇云再笑上几日,等他见了朕……”赵杞安微笑起来,仿佛是想到那时候的景象,他的笑容里满是愉悦和期待。
子城过于震惊,忘了隐藏身形,在人群中露出了异样,被人包围起来,他站在那里,所有的激动和喜悦就冻结在脸上,变成了怪异的表情。
座上的赵杞安望了过来,看了他好一会儿,好像是在回忆,回忆此人究竟是谁,终于,他从遥远的记忆夹缝中,找到了这张面孔。
这个曾经发誓会来救他,发誓效忠的剑侍。
“子城。”他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他露出微笑,“你竟然找来了。”
斯文清瘦的面孔,原本温润如玉,此刻却一片失血的白,他微笑看着他,背靠座椅,身后缠绕着无数藤蔓,被藤蔓缠绕的赵杞安仿佛也成了这些藤蔓的一部分,他略微倾身,那些细细藤蔓便发出人类□□似的哀号。
赵杞安对子城歉意地笑了笑,端起面前的白玉碗,慢慢饮下其中的液体,那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竟然是血。
饮下人血的赵杞安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他身上缠绕的藤蔓也开始从青绿转为暗红,他好像被无数血藤缠绕着,只有脸还是正常人类模样,神情平静而温和。
诡异的场景叫子城浑身血液都要冻结,他怔怔地看着,看到赵杞安喝了人血的嘴唇,艳红得可怕。
“你是来救我的吗?可惜,你来晚了,如你所见,曾经身为质子的我,已是雷泽国的王了,作为代价,我身上养了吸血藤……朕已经不是夏栖国的赵杞安了。”
他说话之时,始终带着微笑,这种连嘴角弧度都未曾改变过的笑容却叫子城浑身发冷,他看着吸血藤在赵杞安身上游移,看着浑身缠满了血红藤蔓的赵杞安,目眦尽裂,“主子——”他一声悲嚎跪在地上。
若非经历过非人的痛楚和折磨,经历过万般的绝望,赵杞安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赵杞安的笑容之中没有一点起伏,转头吩咐,“传令下去,等烛龙带走他要的东西,即刻发兵,夏栖国的人,一个都不用留,朕想看看赵崇云绝望的模样。”
“同朕当年一样的绝望。”他站起身,被无数吸血藤缠绕。
半人半妖的模样,血红色的藤蔓爬到他的颈上,又在他脸上游移,而他背后,更是缠满了吸血藤,拖得很长,不知延伸到何处。
子城跪在地上,听见他提起烛龙,陡然回了神,就在此时,半空之中骤然响起烛龙的咒骂。
“狂妄的人类,你居然还想生擒我?想拿我要挟凤储现身?”
李南落周围被蓝火包围,身上白狐裘早就焦黑,长发四散目光冰冷,遍布天空的幽蓝冷焰犹如寒冰,仿佛将半边天空都冻结起来。
他站在半空,目中也蕴满了冰魄似的蓝,竖长瞳孔犹如针尖,幽蓝火焰居然能形成一个囚牢的模样,将烛龙困在其中。
烛龙起先也是轻敌,甚至生了点心思想要看看李南落的本事,李南落抓住了这绝好的机会,每一招都不留退路。
冰蓝火焰将烛龙围了起来,烛龙身上的赵崇云抵挡不住如此蚀骨的烧灼,早在先前就滚落在地上。
烛龙忽然发出诡异的笑,“既然你想见凤储,那就随我去吧!”话落音,他吐出一口龙息。
半空绯红与冰蓝交融,陡然爆裂,凭空出现一个符文阵法,李南落就在阵中,和烛龙一起消失不见了。
小九呆立着,什么都来不及做,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完了完了完了,夜苍穹还不活剥了他?!
当夜苍穹在酒楼客栈里醒来之时, 已经是四个日夜以后。
天色大亮,房内除了他,再无一人, 空空荡荡的卧房里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李南落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留给他。
夜苍穹坐在床沿,平静无波的脸, 眼睛里流转过一层金绿的光, 一头亮银色的发, 纹丝不乱,若是李南落在此,定会觉出异样来。
可这里没有李南落, 也没有小九,只有山海会的妖师们, 冯四一直就守在门口, 就在方才的一霎那间,他心口一跳, 无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恐慌。
看看周围其他几个妖师,表情都和他一样,隐约还有种恐惧,可他们偏偏不知道这种恐惧从何而来的。
“你们也感觉到了?”冯四环顾四周, 最后眼神还是落在他们所要看守的那个房间里。
“冯哥, 那里头的大妖厉害得很, 我们到底在此守个什么?”有见过人类给打盹的老虎做护卫, 绵羊给瞌睡的狮子站岗的吗?
“巡察使既然说了,那我们就要去做, 夜苍穹是个厉害的大妖不假,可他这不是受伤了吗, 喝药养伤之时最忌讳有人打搅。”冯四是此地的老大,他作为妖师不算太厉害,却很有眼光。
“虽然吧,我也觉得我们在这里有些多余,可好歹防个万一,要是真有个什么,直接把里头的大妖叫醒了,让他自己对付,也是个法子。”冯四是认真想过这件事的,他摸着下巴。
“冯哥!就刚才,我感觉到一阵心慌,心肝都要颤了,别是有什么厉害的东西来了?!”有个妖师开始担心,“城里的百姓还要不要疏散,如今那城主没了,城中正乱,真要逃起来,路上怕也不太平。”
冯四没有回答,却若有所思地转向背后,寂静无声的院落,那间房间依然没有声息,可他竟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压抑感,从那个方向弥散开来。
其他几个妖师都随着他一起转身看过去,青天白日之下,那栋小楼,那间客房周围,竟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平日里来找食吃的鸟雀,都不见一只,本来总能听见鸟鸣的院子,全是一片死寂。
“……是那个妖。”有个妖师低声说出了所有人心里想的。
冯四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两只手无意识的捏紧,夜苍穹一直是个大妖,可先前也没有这种感觉啊。
可怕到,他们面对的仿佛不是个妖,而是超出妖物的那种存在。
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来的还是夜苍穹,可又好像不是,冯四几人一眼望去,竟然忍不住想要后退,又想要叩拜。
才心底升上来的纯粹出于本能的恐惧和敬畏,叫他们几个无所适从,门边上站的男人不知道是哪里改变了,谁也说不上来,金绿色的眸子在白日光线下,像猫儿一样变成了细长的竖瞳,变得有些像琥珀色。
半透明的眸子微微转动,每动一点,冯四的恐惧就加深一分,感觉整个人都不能动弹,就像被野兽盯上的猎物,寒毛直竖。
“他去了章尾山?”这句话问得平淡,好像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疑问。
可冯四竟然不敢回答,答案不是明摆着吗,巡察使去了章尾山,只是看样子,一个字都没给这位爷留下。
他只能点点头,一个字都不敢说,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他们不过是听候差遣罢了。
夜苍穹也知道这一点,他并不想为难这些妖师,一口寒玉露喝下去,在他沉睡之时,许多曾经忘却,或是他故意忘却的东西,如同绑着大石被沉入水底的东西渐渐挣脱那石块,挣扎着又想浮上来。
“滚。”只说了这一个字,好像再多说几句就要忍不住将眼前几个妖师捏死。
夜苍穹这样可怕的姿态,是个人都不想在他面前多待哪怕一个呼吸的时间,冯四简直像逃命一般,几个妖师跟在后头,不知为什么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整个院落瞬间逃得空无一人,就连客栈里的小厮在门前走过,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放轻了脚步,而且一点都不想靠近这里。
夜苍穹就站在空荡的院子里,磅礴的妖力被什么压制着,没有四散出去,越是如此,那股如同凝结成实质的妖力就越是可怕。
灿银长发在日光下染上了一层淡淡金芒,却并不叫人觉得温暖,白日冰寒,一种深沉又古老的气息,在夜苍穹身上逐渐变得浓厚。
夜苍穹的头上一阵阵的抽痛,他知道那是千万年的岁月,所有的记忆,被尘封的过往正在逐渐恢复。
他从心底里知道,那是他想要抛却的东西,魂魄碎裂,也让他的神魂不稳,补全魂魄之后,那点拼凑出的神魂不足以承载他的过去。
可一口寒玉露,将缝隙也弥补起来,本来这是提升妖力稳固神魂的好东西,治好了他的内伤,最终也将那点裂痕补齐了。
还未记起所有过往,但不住抽痛的额头已经叫他升起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他缓缓转向室内。
依旧空空荡荡,空无一人,也没有只言片语,当年李南落发现他不见了,是否也是此刻这种感觉?
这一次,轮到他不告而别。
心里有什么被重重扯着往下坠去,想到李南落不顾一切的冲向章尾山,想到他可能独自面对烛龙,想到烛龙不知会对他使出何种手段……
随着头上的抽痛,一种暴虐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被他强行压制在心底。
不行,他的小崽会生气的。
不可,不可嗜杀。
不……该死的!当年他为何要将他教成如今的模样!让他站在他身前保护他不好吗?!为何偏要自己面对!
夜苍穹在这一刻无比后悔,是他教会他迎难而上,是他要他不可逃避,也还是他,一次次地给他试练,要他变强。
可如今,他只希望他什么都没教过。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纹丝不乱的银发倏然四散,一声虎啸长吟,冲破了酒楼的屋顶,无数城内游荡的妖物陡然颤抖起来,被啸声里所包含的威仪所震慑,纷纷跪倒,不住发抖。
仿佛有一根弦不断紧绷,在他的脑中不住拉扯,不断地抽痛,夜苍穹的面容扭曲,一种猩红色染上了眼底,在一声野兽的嘶吼过后,整栋小楼轰然倒塌。
冯四就在院外,就不过片刻功夫,再回头,已经是一片废墟,夜苍穹凭空消失了。
章尾山,尸首堆积,天上仿佛还残留着绯红和冰蓝炸裂后的余波,一片微芒。
就在烛龙和李南落在阵中不见之后,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战事又混乱起来,少了烛龙,再无大妖的威压,小妖们冲杀上来,追赶着章兆康和孙望义的大军,他们本来是冲着夏栖国来的,可既然都是人类,对妖物而言又有什么分别?
子城在阵中大喊着冲赵杞安解释,这是华胥国的将士,是帮着夏栖国来的,华胥国不曾对不起你,他们如今也要退走了,能不能留下他们的性命。
他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他的主子,赵杞安似乎存了心,他不要夏栖国的臣服,也不要华胥国的退让,他要一场杀戮。
子城在华胥国留了好些年,已经好像半个华胥的人,他懂得自家主子的恨意,却又不愿见到华胥国的将士被夏栖牵累,便只能眼看着,不知该偏向哪一方。
其实他偏向哪一方都没有用,他只是一人之力,如何对付那么多妖物?成百上千的妖物,不知从何处被召唤出来,死了一个便上来十个。
魑魅魍魉、山精鬼怪,各色妖物不知原先蛰伏在何处,好像看见蜜糖的蚂蚁,一窝蜂地冲向人类兵卒。
章兆康和孙望义是真的绝望了,合在一处有十数万的将士,要是真的与雷泽一拼,不无胜算,可他们面对的不是雷泽的将士,而是妖啊!
章尾山上遍地人血,尸首堆积,吼叫声哭喊声,将整座山笼罩得如同炼狱,残留着微芒的半空之中,好像被什么扯动了一下,忽然扭曲。
一眨眼间,有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空中,灿银长发四散扬起,玄衣通身无饰,却浮着一层层诡秘暗纹,一双兽瞳往下望来,目光锐利,凛冽之中却出现了一种疯狂的意味。
那双眼睛寻了一遍,最后盯住了地上的一袭白狐裘。
被火焰烧灼了,有着焦痕,又染上了鲜血和尘土污泥的白狐裘。
那双染上疯狂的眼睛好似震颤了一下,瞳孔骤然紧缩,白狐裘浮到半空,到了他的手上,那根始终绷紧的弦,终于断了。
怒吼声震动天地,顷刻间地动山摇,仿佛突然之间降下了天罚那般,无论是人类还是妖物都站立不稳,只能匍匐在地上。
小九抖着身子,藏在石头后面,他不敢这时候告诉夜苍穹,李南落被烛龙抓去了,眼前的夜苍穹和他认识的完全不一样。
他是疯的。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出自本能的恐惧和敬畏,叫他不敢轻易露面,这种感觉让他这个大妖都只能匍匐在地,何况是那些小妖?
前一刻还疯狂杀戮的妖物,跪倒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叫他们放弃了战场,天上那个身影,哪怕此刻叫他们当场自刎,也没有一个小妖敢不从。
人类也害怕,可相较于妖物而言,竟然还好些,至少章兆康还敢抬起头,眼看着半空立着的大妖背后好似围绕着金光。
“那……还是妖吗……”他梦呓似地瞧着,那层金光也充满了妖气,可并无一丝邪异,反而有着无上的威仪。
“他在哪里?”手里抓着白狐裘,高高在上的声音里有种压抑着的疯狂。
眉心跳动,夜苍穹按着不住狂跳的额头,鬓边一阵阵的抽痛,破碎的久远的记忆一阵阵涌上,可眼下并非好的时机。
他在心底喃喃低语,小南落——他们最好不要动你。
“他没事,还没受伤,他被烛龙抓走了,去了归梧栖!”在眼见着夜苍穹快要发疯之前,小九终于眼一闭心一横,跳了出来。
是了,归梧栖,自然还是归梧栖,夜苍穹扯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归梧栖不在人世,需要启阵——阵,在哪个手里?”
满地妖物,没有一个敢站起来,死一般的静默中,夜苍穹眼神一望,一个刀劳鬼到了半空,在所有人眼前,被活生生的撕成了两半。
不,这还没完,撕成两半的妖物发出惨叫,一时还未死透,分成两截的身体在半空被对折起来,发出一阵骨头碎裂的咔嚓声,最终竟被捏成了碎块。
就好像捏死一个臭虫。
夜苍穹俯身往下,露出一个可怕的微笑,“阵,在哪个手中?”
第225章 天罚
没有一个妖物敢动弹, 与其说他们是有意隐瞒,不如说是因为过于害怕和恐惧,而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夜苍穹没有耐心等待了, 头上时不时涌来的抽痛, 将千万年间的记忆塞到他的脑中,无数过往纷至沓来, 好像无穷无尽。
“阵, 在哪个手中?”他又问了一遍, 不等任何反应,下一个妖物已经到了半空。
那是个虎蛟,虎头蛟身, 这一次根本没有什么征兆的,到了半空的虎蛟直接爆成了碎末。
随后是蝠妖, 再后来是食人的罗罗鸟, 长着獠牙的当康,山精树怪, 一个接着一个爆成血沫。
妖血横飞,好像下雨那样从空中落下,无论人类还是妖物,只能注视着眼前可怕的杀戮, 血雨砸在已经染满了人血的地上, 妖物的血竟然也没有什么分别, 混在一起, 只是脏污罢了。
“阵,在哪个手中?要是不说, 我可就一直这么杀下去了。”凭空而立,高高在上, 玄色长衣在半空,身后环绕着一圈金芒,犹如一轮黑日,银发飞扬,
散着冷意,那是一种不带杀意的漠然。
一个又一个妖物飞到半空,在他一个眼神,或是手指微动之间化作血雨,他那双可怕的兽瞳往下注视,左右环顾,犹如在判定什么,寻找什么答案,又好像只是不悦。
只是因为不悦,便已杀了近百妖物。
妖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可动手的妖都是小妖,哪里有人知道,他们吓得说不出话,即便能说,也只能说自己并不知晓。
小九看了这样的夜苍穹半天,狐狸眼一扬,“这不是夜苍穹,这是陆吾!”
章兆康和孙望义都不知道陆吾是何人,可影子卫日日跟着,多少知道一些,“不管是夜大人还是神仙陆吾,只要能救主子,他是谁都行。”
“你不明白,夜苍穹只要找到李南落就够了,可陆吾不一样!”小九焦虑起来,一条狐狸尾巴左右乱甩。
“陆吾本就全权掌管帝之下都,他最是不留情面,说白了是个等同于律令的存在,就好像你们朝中那管刑部的,不过他不止管刑律,天帝将天之九部都给了他管理,也就是上天和人间的连接之处,不算人,不算神的,都归他管,你们懂是不懂?”也不管这些人类能不能明白,小九叽叽喳喳说了一串。
最后说道:“陆吾管那么多,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律令!他就是法则,不讲情面,犯到他手上,别说今日是千百个妖,哪怕上万个,百万个妖,他若判定他们犯了律令,他要他们死,他们就必须死!”
所以,他就是法,只要他觉得该死的,便要死?
影子卫十多人,没来得及出手保护自家主子,如今来了个厉害的,没想到是这么厉害的,影五抹去落到脸上的血沫,再抬眼,地上已全是妖物的尸首。
前一刻凶戾非常的妖物,屠杀人类的妖物,这一刻便如活动的肉块那样,毫无反手之力,几十个上百个,成群地死在夜苍穹手中。
“妄杀,当诛。”
“隐瞒,当诛。”
“为祸人间,当诛。”
“罔顾律令,当诛。”
高处的声音不住回响,额间抽痛越是剧烈,夜苍穹脸上就越是平静,平静含笑,手下死去一个又一个妖物,宣判着他们的死路。
笑容露出野兽的狰狞,又有种掌控着生死的淡漠,他究竟是为了救出李南落而杀戮,还是因为他是陆吾,这些妖物犯了他的律令?
小九不敢揣测,只觉得眼前的陆吾,既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陆吾,也不是他所认得的夜苍穹。
李南落,你究竟勾搭上个什么妖神啊!你自己就这么去了归梧栖,你家这位你再不管管,这里的妖物就要死绝了!小九在心里直叫唤。
虽然同这些妖物并无交情,可自己也是个妖,到了此时,面对压在妖物头上的律令,代表律令的陆吾,九尾妖狐不免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前一刻还在生死之间挣扎的人类将士,下一刻便见了妖物被屠杀,惨烈之状,就好像先前的杀戮再次上演,角色调换,他们却也没高兴起来。
死亡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每个人头脑嗡嗡直响,他们是该觉得高兴的,那些妖物害了不少人,可他们又觉得恐惧,因为那么强悍的妖物,死得如此简单。
华胥国的将士不敢动弹,生怕灾祸引到自己头上,可影子卫挂心的却不一样,影五还是冷静的,自从知道殷迟是南宫的人,而影子卫本身却是相国为李南落准备的之后,影五便自觉肩负重担。
回想先前妖物一个个冒出来,他在夜苍穹毫不手软的杀戮之下,试探着开口说道:“夜大人,先前我等在混战之中,观那妖物踪迹,都是从东南方向来的。”
他只敢试探,不敢高声,可立在天上的那位还是望了过来,影五心头一颤,连眼神也不敢对上,恭敬地伏低了身。
夜苍穹耳边一直有尖锐的嗡鸣,头痛欲裂,那不住涌来的记忆犹如尖刺一样在他脑中翻绞,而他紧紧记着一个人,他在这里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那个人——
想到那个人不知生或死,不知是否受到苦难,那种尖锐的痛楚就更加剧烈,脸上终于露出狂躁之气来。
“东南方——”一抬手,东南方向发的草木石块被无形之力连根拔起,所有事物飞到半空,无所遁形。
一只山魈挂在一块石头后面,本来可以隐藏身形,如今却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遮掩。
“阵,在你手中。”这不是疑问,山魈被定在半空,夜苍穹似乎一点也不怀疑影子卫的判断,只一眼就认定了答案。
山魈人面猴身,身覆黑毛,身量甚至超过寻常人类,此刻却缩在一起,垂头丧脑瑟瑟发抖,“大……大人……”
“莫要叫我大人,我只要你交出手上的东西。”端详着山魈,仿佛在考虑如何给予何种死法,夜苍穹语声淡淡,偏叫人心里发颤。
山魈哪里还敢藏匿启阵的东西,本来也只是吓得不敢出来,如今被抓了个现行,自然要什么给什么。
那是一启阵的符,从山魈手里递出来浮到半空,夜苍穹一手接住了,另一手虚晃之间,五指一收,山魈方才松了口气,就在眨眼之间,身上落满了蚀骨虫,密密麻麻如玉粒的虫子,直接啃噬了山魈的血肉。
山魈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就被吃了喉管,只发出嗬嗬的声响,顷刻之间犹如被蝗虫扫荡过的庄稼地一般,只剩下一个骨架子,从天上散落下来。
“隐瞒阵法,召唤妖物,当诛。”
这句话也不知化成了骨头的山魈还听不听得见,反正影五听见了,哪怕知道这位爷是要救他们主子的,也还是忍不住发怵。
望着脚下匍匐的各种妖物,夜苍穹手里拿着符皱起眉头,小九颤抖的心提了起来,照理来说,他该催他快去归梧栖,可按照夜苍穹如今的状态,他着实是不敢催促啊!
“你们被召唤而来,屠戮人类,罔顾苍生,助纣为虐——”琥珀色的兽瞳平静地叫人胆寒,视线落到满是血污的白狐裘上,骤然一缩。
“当诛!”
话音落,只两个字,在山中回响,山上所有妖物却陡然往上浮起,仿如被什么无形之物提了起来,一股压迫感像山一般倒来,就连小九也在其中。
他慌了,四肢不断挣扎,嘤嘤叫唤,“陆吾你个没良心的,你自个儿的宝贝不见了你迁怒这些妖物也就算了,我可是一路陪他来的!我什么都没做——”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收了声,这可不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做吗,他多少也算是个大妖,没旁的本事,带着人跑路不会?他就干看着,看李南落被烛龙带走了。
明白夜苍穹现在怒些什么,小九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鸡,一声不吭了,心里也算是赌一把。
要是按照当年的陆吾,他这九尾妖狐既没参与这场大战,就罪不至死,只不过如今牵扯了李南落,这才让这家伙恼了。
果然,小九到了半空只是被扔了出去,摔得头昏眼花而已,可其他妖物却没有那么幸运,升到半空的那些妖,就像被无数根提线扯了起来,一片死亡来临的静默之中,他们连求饶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眼看着上千妖物无声无息地被钳制到了半空,然后又重重摔落,直接摔得四分五裂,是种什么感受?小九挺怕的,怕到连那种兔死狐悲的心都没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
至少他还活着,他还有命。
妖物的尸块落在人类的尸首之上,也不过是让这座山的血积得更多了而已,仿佛如此才算公平,妖物与被他们屠杀的人类之间,死亡之后都是一样,不过是尸首而已。
夜苍穹动手之时,谁也没敢发声,等他用了那张符,启动了通往归梧栖的阵,在半空渐渐消失,人类兵卒这才如梦初醒。
妖物全数被诛,就像上天施了天罚,可他们是亲眼见到这天罚的,来自一个曾经还同他们一起行军的大妖。
章兆康手下的那些,都面面相觑,与旁人的恐惧相比,他们的感受更加复杂难言,这个大妖平日里跟在东野侯身边,只是不爱搭理人,有些妖异狂妄,打猎搞吃的时候会积极一些,旁的时候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
原来,竟是这样的存在?与他打过照面的兵丁,不禁心头一阵狂跳,纷纷开始回想,有没有得罪过这位爷。
在夜苍穹暴怒担忧之时, 李南落在归梧栖,其实并未受到什么折磨。
他本身的妖力已经足以抵御强敌,可烛龙将他带到归梧栖, 那也就意味着, 不会轻易要他性命,否则他们在章尾山上直接开打岂不更好?
谁会将自己的敌人带回老巢, 只为了在老巢里打一架, 把归梧栖打烂?
两个实力相差不多的存在, 若是打起来,除非有比他们更厉害的妖域足有抵御他们的力量,否则周围定然会成为一片废墟。
要说烛龙是为了找帮手, 才把他带到归梧栖,以李南落对妖物的了解, 凡是大妖, 多少总有些自己的骄傲,连人类都看不上, 就更谈不上找帮手来对付区区的人类了。
如烛龙这样的,既能与夜苍穹为敌,便不算是个小妖,如果他情愿自降身价找帮手来对付他, 他就算死了, 也不算太冤。
李南落想过这一点, 便笃定烛龙不会对他如何, 何况这些归梧栖的妖物,若是按照南宫所言, 说的不错的话,也算是穹楼的妖物, 那就是夜苍穹当年所建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