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苍穹却很讲道理的样子,“变作原形跟着你也不是不行, 你若想摸, 随时可以摸, 不过……”他停顿了下,看着李南落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古怪的笑意有些邪恶。
“到了晚上, 我也还是这野兽的模样,你可愿意?”大猫儿靠近了, 贴到李南落耳边低语。
尖尖的猫耳朵竖着, 毛绒绒的面颊蹭着,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南落有一瞬间连表情也僵硬起来。
一巴掌拍了,把猫脸从膝头拍下去,他可还没忘记那倒刺的事,“今晚你自己在地上睡吧。”
营帐之外, 风雪早就停了, 天色也早就黑了。
九尾妖狐一双红眼睛在黑夜里亮着, 今日当值巡夜的兵卒, 不敢朝那营帐多看,只想好好巡视, 熬到下一轮换班。
急行军一天,终于到了晚上歇息的时候, 各个营帐里打呼的声音此起彼伏,此乃军营里的常态,章兆康和衣睡了,刀就放在身边,一伸手就能握住的地方。
亲卫和他一个帐子,在帐篷另一边的角落里打了地铺,睡得昏天黑地,打呼声和着外头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的。
章兆康早就习惯这样的日子,军营里要是没这点呼声他还不太习惯,知道手下兵卒弟兄都好好睡了,当将军的他也阖起眼来。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总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哪怕明知道有大都督东野侯这样厉害的人物在,也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是因为这天气冷得太过头?章兆康盖着被子左思右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夜半子时,一声惨叫撕开了夜晚的静谧,也炸开了这片深沉的夜色,将营地里炸开了锅。
正在酣睡的兵卒被惨叫惊醒,不知多少人跳了起来,一时惊慌,那些老兵精神最是紧绷,眼睛没睁开,已经提起刀来,朝着身边砍去。
有新兵根本猝不及防,就此倒下,醒过来冲出帐篷的人,却只看到一片黑夜,火把光亮里,一切如常。
点了数,岗哨轮值的人里头有一个,不知所踪,章兆康沉着脸从帐子里走出来,面色好似锅底那么黑,大喝道:“各伍长看好自己的人!切莫乱了!防止营啸!”
营啸又叫炸营,老兵长年累月的作战,半夜突然这么一下,最容易刺激人的神经,有的兵卒受到突然的刺激和惊吓,或是在噩梦中醒了,把别人也带偏了,六亲不认自相残杀也是有的。
总之,这是大部队最不愿意遇到的事,真的发生了,那就会被视作不祥。
好不容易把兵卒都安抚住了,把混乱压了下去,章兆康头发胡子都乱作一团,好像打了一场仗那么累,这才开始查问,方才发生了什么。
李南落和夜苍穹出来的时候,身上衣衫才刚刚拉上,先前所言,睡地上,夜苍穹其实也真的乖乖睡了,只不过睡到半夜,又自动自发地挪到了床上。
冬日深夜,有长毛野兽自动跑来给自己取暖,李南落也实在抗拒不了,搂住了猫儿妖的脖子,把自己陷进长毛里,熟悉的安全感,叫他很快又睡了过去。
也就是才又睡着一会儿,这声惨叫就把他们都吵醒了,李南落醒过来才发现,外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剥了去,夜苍穹倒也没做别的,只是怕他这么睡着不舒服。
如此体贴的猫儿妖,叫他能说出什么来,出帐子前,他终于严词拒绝了夜苍穹的提议,叫他还是变作人形,还在夜苍穹的要求下,不得不做出保证,不再胡乱动手撸那只狐狸,等到夜苍穹满意了,他这才被放了出来。
所以他们才晚了一些时候,等出来的时候,章兆康已经命人去查探情况了,只不过并无什么收获。
那一个失踪了的兵卒,值夜还未到轮换下一班岗哨的时候,就此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他。
“那惨叫声,定是他叫的,那声儿听着就凄惨……”亲卫哆哆嗦嗦地站着,衣服还没来得及穿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上面色也很是难看。
李南落思忖片刻,“小九,你去。”他转过身,朝着营帐外面看了一眼。
九尾妖狐就趴在那里,好似方才一切和他都没有关系,一团白毛,混在白雪边上,要不是睁着眼,简直已经融为一体。
周围的兵卒和章将军,都看着那狐狸,夜苍穹也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说,若是不去,就没有留他的必要了。
“你不是想证明,你对我有用?”李南落见他迟疑,挑了挑眉。
小九心里一颤,没想到李南落就这么看他一眼,也没怎么样,他竟觉得怕了,分明自己是个大妖啊!
于是所有人眼见着那狐狸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即吓得一个激灵,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嘴里似乎还嘀嘀咕咕。
所以这狐狸,还会说人话?大家心里寻思着,浑然忘了这是个厉害的妖物。
小九嘴里嘟囔着,不敢说得太大声,“我是九尾妖狐,不是寻人寻物的狗。”再不情愿,也还是去了。
白毛狐狸仿佛早有目标,并不寻找太多地方,直冲着一个方向去了,去势飞快,李南落和夜苍穹紧随其后。
两个人的身形都不慢,脚下一点,便如雪片随风刮过去那样,浑不着力就跟了上去,留下营地里一干人等,眼巴巴看着,他们可没有那样的功夫。
章兆康本来想要一同去看个究竟,见了这一手,直接作罢,索性留在营地里照看,以免被人调虎离山。
不过事实证明他有些多虑,并无异样发生,而李南落和夜苍穹也很快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人。
姑且说是人,但事实上,已经是一具尸体。
“有血腥味。”小九在寻人的路上并不多解释,他知道夜苍穹也闻得到,只是二人想要他听话,有意差遣他罢了。
几点血迹落在白雪上,触目惊心,那失踪的兵卒被埋在雪堆里,手足俱全,胸口却被挖开,胸腔里没有心脏。
当李南落把尸首放在章兆康面前的地上,他的亲卫先忍不住了,“他叫二狗子,第一次当兵出去打仗,还有个妹妹,他说要立军功,赚赏钱,给妹妹做嫁妆的!”
二狗子的尸首就在地上,胸腹被掏开,内脏一团乱,心脏的位置,如今只留下一个血窟窿,黑洞洞的,他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诧异,就定格在死亡的那一瞬间。
章兆康见过许多死人,却没有见过这样死法的,如此残忍,“他的惨叫声就那么一刹那,就没了声息,不管是谁干的,那人就在眨眼之间把他剖开掏了心,好狠的手段!”
“未必是人干的,人也干不出这样的事,人要这颗心做什么?”李南落仔细看了那伤口,蹲下身去,“看这周围,不似刀锋划开,倒像利爪。”
在他手指的地方,确实看上去更像野兽抓痕,却没有抓痕那般混乱,而是更清晰的痕迹。
“介于刀口和兽爪之间的痕迹嘛……”夜苍穹摸了摸下巴,“我想到一个名字来。”
他这么说了,却不接着说下去,九尾妖狐嘤嘤叫唤几声,这回有意不开口了,他们的反应叫李南落确信,他们一定知道是谁干的。
或者说,是什么干的。
“章将军,你让下一班岗哨照常巡逻,不论是什么干的,这尸首被我们带回来了,就算是打草惊蛇,不会立时再有动作,但是还需要小心,有什么事就吹哨,切莫大意。”
听了李南落的吩咐,章兆康心里定了一定,有妖师在,到底和以往不同,遇到这样的事也算是心里有了底气。
他的亲卫还在惋惜难过,可事已至此,被掏心的人是真的没救了,也就是瞬息之间,方才的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章兆康拍拍他,“不可大意,也不要沮丧,本来战场就是这样,你早些习惯就好了。”
这亲卫本是府中亲随,本来不会跟着上战场,这一回也是族里要求,他才带上了。说起来,和起初那位三皇子的亲戚也没什么不同。
章兆康想到这里苦笑了下,“你可千万别出事,否则,我不知道怎么和族里人交代。”
亲卫垂头丧气的,只点点头,连话也不想说。
他们查看尸首是在营帐里,章兆□□怕二狗子的尸体叫人见了,引起恐慌,便不曾多说,情愿让人猜测,至少死了一个兵卒,比发现兵卒被掏心,叫所有人见了那惨状,来得好上一些。
惨叫响起的时候才是子时,折腾到现在,丑时刚到,还能再睡一会儿,众人回了各自的营帐。
亲卫见外面其他几个轮值的兵卒都带着些惊惧的样子,显然他们都知道二狗子已经死了,想着,幸好他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不由上前宽慰了几句。
亲卫也姓章,其他兵卒都知道他是将军的族人,自然不敢得罪,见他与他们亲近,自也愿意,轮值之时有人陪着,也好过几个人无声无息,自己吓自己。
“章贺,你小子明天早上若起不来,就不要随我行军了,自己到队伍里去。”章兆康见他还不歇息,在帐子里大骂了一声。
亲卫章贺缩了缩脑袋,对几个轮值岗哨的兵卒抱了抱拳,缩手缩脚地准备回将军营帐里。
正要撩开帘子,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好似个乞丐,衣不蔽体,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仿佛一蓬稻草,他站在那里,瑟缩着,躲在一块石头后面。
那块石头距离他们的营帐边际,不过丈许,章贺本就是个善心的人,见不得人吃苦,否则也不会大半夜地陪着兵卒兄弟给他们壮胆,在营里,新老兵混杂,就他人缘最好。
此时见了这破衣烂衫的人影,心里先是一紧,想到李南落说,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今夜不会再有事,顿时有些放心。
“你——在那儿做什么呢?你是何人?要不要来喝口热的?”口中问着,他也不敢贸然上前,还在火把下面,在营地里,朝那头问了。
那人抖了抖,仿佛是听见他的声音害怕,缩在石头后面,把自己大半身子都掩了过去。
章贺看不见那人的脸,那人背对着他,但见他瘦成柴火棍似的,还有那身破衣裳,怕是有逃难的百姓流落至此,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他拿了一碗糊糊,慢慢走过去,朝那石头后面,轻轻说道:“这给你吃,喝上一碗,肚里不饿了,身上也会暖和的,我再去给你找件衣裳来,此地是军营,你切莫乱闯。”
他的碗递过去,那人总算动了一动,朝他转过脸来,黑暗之中,灰蓬蓬的头发下面,一张像人脸又不似人脸的面孔对着他,嘴角一直裂到鬓角,一颗颗牙齿俱是尖形的,在暗处闪着寒光,森森白齿之间伸出一条血红色长舌——
长舌上还在滴血,舌头一直垂到地上。
落下半个没啃完的人心。
第209章 螯阴
亲卫章贺吓得一激灵, 汗毛刷地竖了起来,脑海中明白了自己遇到的是个什么,身体却被吓得完全不能动弹。
此时此刻, 人的本能叫他呆在原地, 喉咙里咯咯直响,仿佛被掐住了脖子, 硬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人”朝他伸出手来, 和人差不多的手指, 却长着一个个利爪,好似刀子一般,又长又锋利的刀子, 朝着章贺的胸口插过来。
章贺说到底还是个当兵的,起初的惊吓过后, 到了这时候终于有了力气, 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人就跌到地上,手里的那碗糊糊也翻在腿上, 嗓子眼里冒出一声嚎叫,他突然就明白了,二狗子那一声惨叫是怎么来的。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慢了,他看着那只爪子触到他心口, 临行前才发的新袄子被穿透了, 那爪子尖碰到了他的皮肤, 他的皮肤冷得缩了起来——
他会死。
章贺那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下一刻,眼前出现一团红, 有一道气流似的东西卷了过来,他整个人被往后一带, 而那团气流卷起那只爪子似的手,发出折断骨头的喀嚓声。
那怪东西拖着垂下的手腕,犹如被风卷走的一团破布一样往后退去,李南落站在原地没有动,等那片人影跑到远处。
“小鬼。”他甚至不自己动手,只是轻喊了一声。
一片暗影,仿佛天上的云遮过来,将积雪的土地笼罩在在噩梦中,本来天色就黑,这片暗影竟然比黑暗更为深沉。
深沉的暗色里回荡着诡异的孩童笑声,那个怪东西所站立之处,黑暗骤然浓重,浓重到连积雪的反光都变作可墨色。
身形破败的诡异人形一下子跳起来,可惜已经慢了一拍,他的一条腿就像被什么吸光了气血,变成了干瘪的一条,他发出一声怪叫,竟连人话都不像,反而更像野兽的叫声。
早就等候着,终于在听见嚎叫声的时候行动起来,跟着声音赶来的一队兵丁本来还想出手相救,这是章将军先前就吩咐了的,如果有什么异样,定要全力配合大都督。
但接下来的事与他们想的完全不同。
才到近处,他们就看到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那东西腾身跳起来跃到半空,长得和身子一样的血红色舌头甩了过来,银盘大的月亮在他背后高高挂着,诡异的带着一丝猩红,章贺站在下首,那表情就像在做一场可怕又光怪陆离的梦。
他眼看着他们的大都督东野侯,好似半浮在空中,不疾不徐的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月亮上的那一丝猩红扩散开去,化作了烈火,从天上烧了下来,那跃起在半空躲避面鬼的怪物被火沾到了,一声不似人的凄厉惨叫,从他嘴里发出来,叫人耳膜都要震破。
只是顷刻之间,那怪物便化作了灰烬,从半空慢慢落在地上,除了那一点灰烬痕迹以外,就像从未存在过。
章贺睁着眼睛,张着嘴巴,指着李南落,妖师竟然是这么厉害的吗?!他要告诉将军大人!
根本没有来得及插手的兵丁也呆在原地,章将军,是让他们干什么来着?
不远处,章兆康听到惨叫声,已经赶到,正赶上听见夜苍穹做出说明。
“这是螯阴,是个精怪,喜食人心,最擅欺骗那些落单的人,在荒野里直接杀了吃,无声无息。”夜苍穹不知何时站在李南落身后,好像一直在那里那般,自然的开口。
“你之前就知道是这东西杀了人,为何不说?”和那狐狸一样,知道,却都不开口,李南落看着有些不高兴。
“不过一个小妖,有何可说的,你看,你一出手便解决了,还用我说吗?我家主子就是厉害呢。”夜苍穹对他眨眨眼,最后那句听来有些熟悉。
拿他当小崽子哄呢?这么记仇小心眼,这句是还给他,夸他捕猎那次?
可这个螯阴,他知道,小九也知道……李南落忽然明白了夜苍穹看他撸狐狸毛时候的心情,“我们早就约好,你知道的,不可对我有所隐瞒。”
他发起火来,气氛便有些僵。
这可是个大妖啊,章贺心里一抖,才从那妖怪嘴里逃脱出来,保住自己的心脏,还没来得及谢谢大都督,眼前这一出,他是不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
夜苍穹身上的妖气太明显,妖的叫人害怕,这就是所有人都只和他们那位不像人的东野候交流,而尽量装作没看到这个大妖的原因。
下意识的,人类还是会惧怕那些强大又与自己不同的事物。
没想到,这个看着可怕的大妖会变作野兽去为东野候捕猎,为他烤肉,如今只是少说了几句话,还被东野侯教训了……
章贺的心情有些复杂,方才的恐惧消散了,他只看到那个妖里妖气的大妖,和颜悦色甚至有些过于乖顺的点头,好好哄了东野侯,保证以后一定什么都第一时间和他说。
他们的大都督,东野侯,这才满意了,瞧也没瞧地上的灰烬一眼,只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提醒了他一句,“章将军瞧着有些生气。”
章贺一下跳起来,看到不远处章兆康板着脸,指着他,“完了,大人刚才还叫我回营帐,我没回去才会遇到这事!”
谁能想到,就这片刻,他竟然在生死之间走了个来回,章贺脚下还在发软,一脚高一脚低地朝着章兆康走回去,忽然想到一件事,脚步一停。
“大人,我方才是不是被当做诱饵了?”他站在那里回头,一脸恍然大悟。
“嗯。”李南落点点头,“做的不错。”
“哦。”章贺感觉有些高兴,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该那么高兴,下意识的抱了拳,“多谢大人夸奖。”
李南落笑起来,摇摇头,远处章兆康也朝他抱拳,还行了一礼,算是无声的感谢,那些才躺下的士兵,还等着他去把事情说清了,看来明天行军的速度会放慢,毕竟经历了这个夜晚。
章家人似乎都有些意思,李南落走到自己的帐篷前,想到章家,隐约有些印象,一时未曾想起,夜苍穹已经挑起门帘。
李南落看了他一眼,夜苍穹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那个螯阴,不是意外。”回到营帐里,夜苍穹才做好了告诉李南落这件事情的准备。
“螯阴不是意外,便是在意料之中了,能让你有所预料的,是归梧栖?”李南落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他也早就有所预计。
“你果然也料到了。”夜苍穹随意往地上一坐,仿佛他还是刚才变作的大猫儿一样,那姿态有些慵懒,又带着些危险的意味。
“我们出发邺城之日,归梧栖便开始关注我们,这一点都不叫人意外。”李南落坐在帐篷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昏黄的灯影好似在他脸上蒙了一层光。
他的面庞在微微摇曳的灯影之下忽明忽暗,“这些天,在路上,我一直不想提那个地方,但我越是离开京城,离邺城越近,越是能感受到归梧栖的力量,他们真的很厉害,是不是?”
回避的话题,终于在螯阴出现之后被提起,夜苍穹抬起头,笑了笑,“是很厉害,厉害到我懒得与他们动手,因为要杀他们太麻烦,太难了。”
“你再说大话也没用,早晚要和他们对上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一点也不怕的。”如今手握了力量,李南落说这些话的时候,只是陈述,并且非常的平静。
“早晚都要一战的,倘若他们要的我给不了,大不了也就是一死罢了。”他坐在那张椅子里,将前一句话的平静延续到这句话中,好似只是在说明日要出发启程。
夜苍穹听了这话,哪里还能坐得住,一道影子扑身上来,李南落被恶狠狠地掐到某个熟悉的怀抱里,“闭上你的嘴!说什么丧气话!”
又和那时候一样,总是表面平静,底下的性子却决绝的叫人心肝都要发颤,夜苍穹拧了眉头,把他抱的紧紧的,“不要总是死啊死啊的,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这小崽,怎么大了也还是对自己这般狠呢?不留一点退路似的。”
“因为我面前从来只有一条路,从未有过别的选择啊。”见夜苍穹难得的这么生气,想来是自己吓到他了,他笑着解释,可这确实是他真实的心意。
“我只是说出最差的情况罢了,我知道你不会叫我落到那种地步的,是不是?”试着去哄自己的大猫儿,他转移了话题,“又叫我小崽,我有那么小?”
“不小不小。”夜苍穹自然顺着他的话,“我家主子越是大了,越是能耐,叫我看着就想抱在怀里,最好一刻都不要分开。”
话是真的,却不是第一次这么说,说出来,本来只是为了哄他,没想到,越说越当起真来,夜苍穹搂着他,拍着他,心里想着,便说了出来,“要是归梧栖真的要对你不利,我就拆了那地方,我今日说的话,定然会为你做到,你信不信?”
“说的好似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你为我卖命似的。”对着夜苍穹的眼睛,看到里面的阴霾,李南落在他眼睛上亲了亲,“一时感慨罢了,你怕什么?那归梧栖先派了螯阴,只是试探,后面且再看看,我怕邺城里也不好了。”
一个小小的邺城,要是有夏栖国的兵、华胥国的兵,还有雷泽国的势力暗中插手,再加一个归梧栖,会变成怎么样?
邺城,是华胥国和夏栖国交界的城池,两边往来的百姓和生意人都不少。
人一多,便混杂了各处的眼线,战事一起,更是天天的戒严。
这个地方如今乱做了一锅粥,来这里做买卖的人都悔不当初,那会儿自己怎么就能觉得这是高瞻远瞩,特地跑来这里作死呢!
战时确实有许多东西紧缺,可那也要有命去卖啊。
第210章 树妖
邺城确实混乱了, 普通百姓都躲在家中,平日里热闹的街市上看不到几个路人,还在街上逗留的, 便从某种角度也说明, 他们都不是寻常人。
邺城是个山城,距离京城还如此遥远, 地处偏僻, 与夏栖国接壤的地方最多, 其次就是孟柯,只有一点和雷泽国沾着边。
因为它的位置特殊,便成了个做买卖的好地方, 此地通商,哪怕没有朝廷明文, 也早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年了。
也正因为它的特殊, 华胥国很难管束,对朝廷而言, 此地就是个混乱的三不管地带。
其实本来朝廷也是想管束的,可城主交给朝廷的赋税时常给文武百官带来惊喜,要是真的管得严了,这些赋税可还能维持?既然只是经商, 并无其他, 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直以来便让它维持了它的特殊性。
这样的邺城, 居住的百姓也混杂着许多别国之人,并没有人觉得奇怪。
邺城乱着, 城门外不远处,一行队伍浩浩荡荡, 逐渐行进到了门前。
在冬天行军,路上也经历了些波折,今日终于到达邺城,章兆康看着远处的城门,慢慢舒了一口气。
这一路上幸亏还有东野侯在,否则他们的人马绝对不能这么完整的到达目的地,自那一夜遭遇了螯阴之后,路上还陆续遇到过尾巴分叉的钩蛇、能引来风雨的刀劳鬼,躲在雪地里偷袭的白蝠妖,钻入耳中,能叫人成狂的耳中人……
章兆康本来只是个带兵的,路上遇过匪,遭过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妖物,多到他都有些麻了。
这次带来的数万兵丁,也都麻了。
起先还害怕,等东野侯一出手,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出手,只动动手指,便有剑客或是妖物,当先冲上去解决问题。
当然也有几个倒霉的,先撞见妖物的那些个,险些身死,或是成狂,但这只是大军之中小而又小的一小撮倒霉鬼,大部分兵卒都安然无恙。
跟着东野侯,能活命。
不知不觉之间,这种认知在整队兵马里,成了一种坚定的信念,章兆康确实是领兵的大将没错,可整个队伍所相信的,却是东野侯那非人的手段。
大军近到城门前,居然没有守卫上前盘问,城门紧闭,无论怎么都敲不开,章兆康没想到,邺城的局面已经坏到这般地步,想要命人砸门,又有些有犹豫,正在这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惊叫声。
男女都有,呼喊声传递出城内的混乱,贴到门上,听到城内声音嘈杂,似是在喊逃命救命的,就可猜到里面大概的情况。
这时也等不住了,章兆康向李南落请命,定要把城门砸开。
要是按正常来,邺城位处边境,本不好如此贸然行事,可眼下情况危急,他们正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用兵,李南落只寻思了片刻就点了头。
章兆康带兵把门撞了开,提防着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人阻挠,没想到猜测的那些并没有发生,城门就这么轻易被砸开了。
“有妖物作祟。”夜苍穹站在城门前,银色长发拂动着混在飞扬的大雪里,要是在粱京,此时已经开始有了春意,可是在邺城,这里还是干燥的凛冬。
“是有股子妖气,不过除了妖物还有些别的。”看着章兆康冲到城门,李南落立在城门前,他一跃而起落到墙上,居高临下往下望去。
城门附近的一切,尽收眼底,白狐裘在他身后不住飘动,被寒风刮得扬在半空,露出底下那一身绯红色的常服,他立在那里,微微眯起了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好似螯爪那样的东西,来自一个树妖。
李南落的记忆里就有一个树妖,却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这个树妖在人群里走来走去,树干之下巨大的藤蔓将人卷起,被砸在地上的人非死即伤,而那只树妖看着也并不高兴,反而发出无奈的哀鸣。
“上面风大。”也不过看了几眼,夜苍穹就跟了上来,一片冷冽之中,只有他的手是暖的。
温暖的手将李南落被风吹开的白狐裘拢起,他盯着他的眼神近些日子就没离开过,李南落有些后悔前些日子说的那些话,说什么“大不了一死”。
稍微流露出一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夜苍穹就开始紧张兮兮起来,本来就形影不离,如今更是连眼神都不肯离开太久。
他要确保他就在他的视线里。
将白狐裘拢好,夜苍穹摸了摸他温热的手,犹如紧张兮兮的母猫看着自家的小崽子,李南落对于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联想,忍不住牵动了一下嘴角。
大军就在城门前,但也不可能全数进去,章兆康带了人先进城,其余人马都在城外扎营,邺城里面不论发生了什么,华胥国兵马在此,自可保住城内安危。
可其实邺城也从来没有太平过,此地城主姓高,高城主在邺城,就如个土皇帝,祖上交到他手里,沿袭了几代的财富,赚得便是两国之间往来眼线的那些钱,俗称保护费。
这个邺城,天高皇帝远,这里的城主就是皇帝,就是律法,只要把给朝廷的上供交得好些,把邺城管得平安,朝廷便不太会来管他们的闲事。
今日,城主高贤胤还是和平日一样,在自己的城主府中喝着酒,赏着雪景,暖阁里一派奢华,什么都有,纯白色的长绒厚毯上,赤着足的舞娘眉目轮廓深刻,看着不似华胥国的人,反倒像是雷泽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