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朱家大火
熊熊大火在朱家燃起, 火势竟然不灭,浇水也难熄,供奉牌位的祠堂里一片混乱, 火苗就是从这里窜起的。
朱伯坤发髻也散了, 衣裳也烧焦了,脸上一片青灰, 还有被火烧过的红肿焦黑, 一双眼睛满是血丝, 红得好像厉鬼。
“你……你……”他指着朱镇熙,手指头不住发颤,“畜生!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
朱镇熙脸上还有巴掌印, 嘴角带着血丝,失魂落魄的站着, 眼睛里映的全是火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怎样……”
大火熊熊,沿着被点燃的祠堂一直烧到正堂, 今日大风,风助火势,早些时候日日下雪,近来却连一个雪粒子都没有, 天干物燥, 火随风涨, 犹如燎原。
朱家本来要赴宫中, 冬至祭天,这是年末最大的事, 朱伯坤早就准备出发,轿撵就停在外头的轿厅里, 族中的长老齐齐等候着,谁料想,竟被族里的小辈点了祠堂。
长老们冲进去救火,都被烧得眉毛胡子一片焦黑,脸上也熏得不成样子,下人们一次次地泼水进去,也压不住那火势。
朱家的下人忙着救火,顾不上救治几位老爷,长老们眼见着祠堂的牌位被烧得一个个倒下来,哭喊着还想冲进去,要不是自己的亲随拦着,只怕已经有人要被烧死在里面。
朱镇熙整个人已经懵了,和他一起闹事的年轻人,都是想要争那宗长之位的,不是这位长老的嫡子,便是那位长老的孙辈。
他们便是听了朱镇熙所言,听说宗长亲口对他说,下一任宗长之位是留给“圣子”的,而那圣子竟然是东野侯李南落?!
哪怕本来抢夺宗长之位胜算不大,哪怕最后是被别人抢去这位子,也好过被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外人”继承了去。
他分明姓李,凭什么继承朱家!
年轻人最易被煽动,朱镇熙心中不忿,又被罚着在雪地里跪了半天,所有人都看见了,成了个笑话不说,膝上也落下了毛病,到了阴天就伸不直,走路也难为继,他才年轻,经历这么一遭,哪里能不记恨。
这笔账全被记在李南落的头上,便将宗长对他说的话,全都说给了族中一同竞争那位子的几人说了。
朱伯坤说出圣子的事,想绝了朱镇熙的念头,却没告诉他们,为何有这圣子一说,为何朱家要给李南落继承,几个族里的后起之秀,在冬至这一天拦住了轿子,又在祠堂门口吵闹起来。
朱伯坤也自后悔,不该说得太多,可要他被几个小辈要挟,就这么说出族中最大的秘密,那如何能够?当下狠狠将他们教训了一顿。
没想到,却被朱镇熙冲进了祠堂里,作势要推翻祖宗牌位,朱伯坤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被气死,朱镇熙的亲爹更是直接伸手打了过去。
这一打不要紧,朱镇熙心里害怕又气愤,手里一抖,牌位就真的倒了几个,连带翻了放在边上的香油。
今日本来就是个祭天祭祖的日子,牌位前面俱都摆了香烛,一点火星碰着,便窜天地烧了起来,朱镇熙本来是无心,没想到闯下大祸,被朱伯坤几个巴掌一打,害怕过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又硬气起来。
“就算李南落的娘是宗长的嫡女,是什么圣姑,他也不能因为这点血缘继承宗长之位!他凭什么?就凭他是宗长的外孙?”朱镇熙红着一双眼睛,大吼起来。
宗族世家,枝繁叶茂,谁当上宗长,往后都握有朱家的命脉,不可不慎,可朱伯坤就做了这么个决定,竟还没人去阻拦他,朱镇熙觉得不公平,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往昔里被当作天之骄子那么捧着,原来都是假的。
就像被夺走了希望,所有的梦想都破灭了,“既然你们要把朱家交给那东野侯,交给一个外人,不如今天我就把朱家给烧了!谁也别想得到!”
这一句话过后,本就烧得如火如荼的祠堂,陡然间火势又是一蹿,朱伯坤方才涣散的眼神一下凝了起来,看了看朱镇熙,又看了看那片大火。
朱镇熙犹自不觉,大火越烧越旺,直接烧到前堂,这片祖宅时日已久,都是老木头,本就该修葺,是朱伯坤拦着,不想叫人觉得朱家过奢,何况宅子越老,越能显出朱家的底气来,这栋老宅还是开国的时候,皇太祖给赐的。
李南落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朱家已经烧得一片火红,漫天浓烟,下人们忙着救火,朱伯坤站在门前,整个人好似失了心魂,其他长老们也是一样,朱镇熙等一干年轻人,有的害怕,已经溜了,有的后悔,站在那里低垂着头。
朱家一片混乱,大火越烧越旺,再下去是要出事的,李南落当下站住了,手做剑诀。
半空中干燥的火气里多了些潮气,不多时,凝结成了水汽,水汽压了火势,这还不够,他腾空而起,掌心微开,双目微合之间,一道水流如龙卷,从远处半空而来。
水龙卷在半空翻腾几次,朝着大火之处飞扑而下,就若水龙吞吃了火焰,朝着火势最旺的地方卷去。
火势逐渐被控制,水龙卷最终化作细雨,直接覆在朱家祖宅的顶上,逐渐将大火浇熄。
李南落这才稳稳落在地上,这是他第一次来朱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朱家人,他没想到,朱家会在靠近城郊的宅子里,如此偏僻,地方虽然大,却着实有些隐蔽。
“泰安公。”
绯红常服,黑发上一抹纯白,行止之间自成风流,李南落一出现,一下马,朱伯坤就望了过来,又眼看着他翻手之间灭了如此大火,早就心潮澎湃,此时听他喊他泰安公,又是一阵心凉。
那是官场称呼,也就是没有把他当成自家人。
朱镇熙本来还看着大火突然被灭,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此时一听,狂笑起来,指着朱伯坤,“宗长大人原来是一厢情愿,你要把朱家给他,人家要吗?泰安公?哈哈哈哈……朱家这些人,根本没在东野侯的眼里,泰安公!”
夜苍穹知道,李南落才见了南宫,知道自己和兄长原来并无血缘关系,定然还没平复,此时又是朱家的事,怕他心里不好受。
便往前站了一点,挡住朱伯坤的眼神,“魏无雍让他来的,他就来了,其实这是你们朱家的事,与我家主子何干,如今火也灭了,你们有话要说的便说,没事的话我们这就走了。”
李南落按了按心口,怀中放着一本族谱,每一个名字他都记得,却一个人都不认得,此时他从怀里把族谱拿了出来。
“这是朱家的东西,你们拿回去吧。”这是当时殷迟塞在他怀中的族谱,想到殷迟,他看了南宫一眼。
南宫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他苍白的脸上被火光映出了一点血色,点了点头,“殷迟是我派去的,好保护你,知道你无恙。”
所以殷迟那时候就算被同僚怀疑,就算面对兄弟的杀意,也不肯放弃李南落,因为他本来就是奉“嫡长子李况”之命保护二公子的。
没等朱伯坤表态,朱镇熙抢先一步上来,把族谱抢到手中,“这是朱家宗长才能保管的东西,为何在你手里!”
“是我给的。”另一边,朱伯坤走上前,他看李南落的眼神,就好像在从他脸上找另一个人的影子,“当年,我把这本族谱,给了你娘。”
他的娘亲,朱书容,隔了几年又听见有人提起他的娘亲,李南落垂在衣袖下面的手紧了一紧,“她是如何死的?”
他一直想知道,可就连南宫也没有回答他,如今他直接问了朱伯坤,论起来,他该叫他一声外祖父,可这一声,无论如何叫不出口。
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朱伯坤,朱伯坤却从他脸上寻到了自己女儿的影子,压着激动,知道内情的朱家长老们,怔怔瞧着李南落,只刚才灭火的功夫,就已经叫所有人瞠目结舌。
站在门前说话不成样子,朱伯坤终于等到李南落愿意见他,连忙想引着李南落去别的地方,除了老宅,朱家还有别的地,别的宅子。
可朱镇熙不同意,他又见了李南落,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宗长!既然你要让东野侯继承朱家,何不在这里把话都说清楚?”
他又吵嚷起来,后头是熏黑了的祖宅,周围是烟熏火燎的几位族中长老,朱镇熙周围还有几个被他撺掇来闹事的同辈,被他一嚷嚷,本来不注意这里的族人,也都望了过来。
南宫不知道魏无雍叫他一起过来做什么,“这是要将所有事情撕开,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将所有秘密大白天下?”他低声问魏无雍的亲随,就是奉命将他们带来此地的。
“殿下没有说,只叫小人带几位来这里。”亲随弯着腰,他是真的不知道。
无论魏无雍是何目的,也已经拦不住朱镇熙将事情闹大,李南落到了这时候,反倒镇定得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一样,夜苍穹就站在他边上,垂落的衣袖里,他捉住了李南落的手,才发现他手心里一片湿冷。
这是朱家的大事,朱伯坤一张老脸上面色几次变幻,最终惨笑几声,“这是报应,报应——”
朱镇熙脸上一片激动和恐惧的潮红,一咬牙,大喝道:“宗长年岁大了,脑子也糊涂了,东野侯根本不想继承朱家,族谱在我手里,你们谁不愿意让我当宗长的,现在就站出来!正好叫东野侯也做个见证!”
“你个蠢货!是想死吗!你以为圣子是什么好身份!你以为圣姑是从哪里来的!那是——那是——”朱镇熙的亲爹眼见儿子犯浑,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要扇过去。
“那是什么!你们怎么不说了?”没想到朱镇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双眼睛通红,梗着脖子,大叫着,“你还是我亲爹吗,你不帮着我继承宗长之位,反倒帮着一个姓李的?”
“够了!都给我闭嘴!”朱伯坤站出来,身为宗长,威严仍在,众人不禁都看着他,却见他面若死灰,本来站得直的腰也似佝偻了,无力地挥了挥手。
“你们这些小辈,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想要,好,今日我就告诉你们,朱家是怎么来的——这可是你们自己想知道的。”朱伯坤站在人群里,一双眼睛陡然射出厉光来,精光四射的朝周围一一望去。
和他眼神对上的人都缩了脖子,却还是不甘心,宗长到底是不是任人唯亲,是不是真的要将朱家交给自己的外孙?年轻一辈的朱家人,都还盼着个前程富贵,要是莫名被这李南落掌了朱家,以后哪里还有本族子弟的出头之日。
李南落木然地站着,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一些什么,夜苍穹只觉得自己掌心里的手紧了一紧,李南落好像用尽了全力,牢牢抓着他。
夜苍穹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来,也不顾周围还有这许多人,就这么牵着他的手,两只手都握了上去,让他安心,“无论如何,还有我在。”
李南落点点头, 面无表情,衣袖下的手还紧紧握着夜苍穹。
那么多年来,许多事, 许多变故, 都是夜苍穹陪着他经历的,经过了当年的血夜, 其实很多事已经无法撼动他的内心。
如今, 李况成了南宫, 原来连兄长也是假的,他的牵挂又少一层,站在人群里, 他的一边站着夜苍穹,一边站着南宫, 好像局外人一样, 冷眼旁观,看着朱家众人就站在废墟之前吵闹不休。
此时此刻, 无人在乎他们之间的低语,火熄之后,冒出一阵阵的黑烟来,朱伯坤站在黑灰里, 站在焦黑的祖宅前, “你们可知道当年朱家如何发迹?”
他不需要任何人回答, 点了点周围的族人, “你们都知道朱家跟着太祖打下江山,你们知道是怎么打的?朱家不是武将出身, 要说做文官,打起仗来文官又有何用, 文不成武不就,那朱家靠什么?”
他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妖物不是如今才有,很久以前就有妖了,妖物的力量叫人类又嫉又羡,要想借用妖物之力,难道只能驯养妖物?成为妖师?那太难了,没有几个人类能够做到,所以祖上下了狠心,投靠了一个叫归梧栖的地方,传说那里的妖物是天上神仙下凡化的,是天地精华所演化……”
朱伯坤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南落竟然一点都不意外,归梧栖,依然还是归梧栖,他看了一眼夜苍穹。
夜苍穹神色如常,南宫却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该让朱伯坤继续说下去。
无论如何,朱伯坤已经说了,一开口就没有打算停下,“祖上借了妖物的种,让朱家的女子都嫁给妖物,人与妖的混血很难出生,九死一生,才有那么一两个后代,活了下来。”
朱伯坤说到这里的时候,众人已经屏住了呼吸,年轻后辈面色大变,他们没想到竟能听到这样的事情,这是能毁灭了朱家的秘密——
“宗长!我不想知道了!”有人大喊起来。
“我也不想再听下去了!这是你胡说的是不是?哪里有这样的事!”
“朱家是先祖帮着皇太祖打下江山才被封的赏,世袭泰安公,哪里有那些无稽之谈……”
年轻一辈纷纷变了脸,慌张四顾,这些事要是传出去,叫他们朱家用什么脸面在朝堂上立足。
“知道怕了?这不是你们想知道的吗?”朱伯坤须发皆乱,一双眼睛里露出点瘆人的光,他看着这些族中的子弟,哑着嗓子不住冷笑,“你们不想听?不想听也晚了,这是你们逼我说的。”
“朱家祖先用这些族中女子,换来了和妖物混血生下的孩子,这些女子从哪里来?谁是宗长,谁就要献出自家的嫡女,送予那归梧栖的妖物!这是朱家自己求来的!就要表示出诚意,所以每一代送出去的都是宗长的嫡女,要是宗长没有女儿,那送出去的就是长老的嫡女……这些被送给妖物的女子回来之后便被称为圣姑,生下的男婴便是圣子。”
“继承妖物能力的圣子,无不在皇太祖打天下的时候得到赫赫战功,所向披靡,带着朱家立稳了脚跟,后来这件事被皇太祖知道了,登上皇位之后一面封赏,一面忌惮,再往后天下太平了,献祭女儿的事便少了,圣子也消失了几代,失去倚仗,朱家就是这么一步步爬上高位,又一点点衰落。”
朱伯坤一开口,便说了个彻底,他环顾周围,“你们想抢宗长之位?尽管拿去!做宗长就要做好准备,牺牲自己的女儿,送给妖物,你们可想好了?来——我将宗长之位给他!”
朱伯坤的话在寂静之中不住回响,朱镇熙面色如土,其他几个年轻人也冷汗涔涔,谁也说不出话来。
一片寂静之中,李南落忽然平静问道:“那我爹,究竟是谁?”
朱伯坤对着其他族中子弟,可以雷霆一怒,对李南落如何还能沉得下脸来,想到自己那苦命的女儿,他方才扬起的眉眼耷拉下来,近乎哀求似的,低声说道:“我们,找一处地方说话吧。”
朱家的年轻人不闹了,朱镇熙眼神空洞,他们都还未缓过来,那些成为过圣子的人,后来如何了,要是他们又与人类成婚,一代又一代,生下孩儿,那岂非……
真要追溯上去,整个朱家,都是与妖物混血之后的产物?
这个结果太过震撼,震撼得所有人都没缓过来,除了长老之外,所有本来不知道这个秘密的族人,都不确定自己祖上是否有妖物混血。
若有,那自己还算不算是个人类?
“这些年轻人,太不懂事,不懂得当年我们有多难。”朱伯坤带着李南落往废墟后面走,后山还有一处别苑。
“他们想知道真相,又承受不住,还是太年轻了。”一路上嘴里不断说着话,好像这样让自己镇定一些,朱伯坤佝偻的背更弯了,眼底却划过报复之后的快意和平静。
朱伯坤只觉得如同解脱了一般,到了别苑,人就无力地往后倒去,靠在椅子上,“我就是宗长,这是我自己求来的,如今却后悔,朱家,其实早就不该存在了,可族里上下这些人怎么办?我只能继续走下去,没想到这些年轻人,竟还要抢这宗长之位。”
身为朱家人,身不由己,心怀恨意,朱伯坤的眼神望着很远的地方。
“你娘是我的女儿,但她从小就是个痴儿,本以为,可以不用送去给妖物的,可那一辈,竟没有生出一个身怀异力的婴儿,这是朱家立身之本,当时的宗长逼迫我,将你娘送了出去,然后便将我送上宗长之位。”朱伯坤回忆当初,面露惭色。
“那时候的我还年轻,就和今日的镇熙一样,我太渴望权力,渴望成功,我就答应了。你娘本来就是个痴儿,虽然容貌出色,可整日只会发呆坐着,我以为,她没有感情的……她娘也对她失望了,送出去,兴许回来她就好了呢?”
坐在别苑的书房里,朱伯坤吐出当年的秘密,只觉得心头压的石块被搬开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半是强迫,半是自愿,容儿就那么去了,送去归梧栖的时候,就在祖宅的大堂上,她什么都不知道,就笑着走进了阵法里。”
那阵法一闪而现,又一闪而消,朱书容就这么去了,直到她怀了身孕,被送回朱家,以前,他们都会将怀了妖物孩子的女子嫁给一个老实本分的普通人,以此做掩饰。
但这一次,好巧不巧,朱书容回来的时候,正巧遇上来访的李相国。
李佑见到了阵法,也知道了朱家的事,朱家只能求他保密,没想到李佑却表示,反正他也正需要一个妻子来让别人不说闲话,相国府内需要一位主母,而他对婚事从来就不感兴趣,为了阻止媒人上门,不如就与朱家假结亲。
朱伯坤心里明白,这是陛下在疑他们,让相国来试探,可这个提议也叫他无法拒绝,毕竟他们本来也没有二心,被李相国监视着,正好叫陛下释疑。
于是朱书容风风光光嫁进了相国府,怀着妖物的骨肉,成了李佑的夫人。
“这么说,我娘,是在生我之时死的?不是谁害了她,而是因为我而死。”人类如何产下妖物之子,赵明珠的例子就在前面。
李南落的唇上失了血色,他太平静,平静到夜苍穹担心不已。
“这不怪你。”
“我知道。”对于夜苍穹的安慰,他只是点点头,冲朱伯坤继续追问,“后来呢?为何我没有回到朱家,却留在了相国府?”
“我不知道,后来李佑竟不肯将你归还,就连陛下也站在他这一边,我们都认为这是陛下要对朱家动手了。你出生之时就有异象,朱家所有人都认定了,你的生父定是一位厉害的大妖,你是继承了大妖的威能。”
大妖?李南落心口突地一跳,世上有几个大妖?
但凡大妖,都有翻天覆地的本事,夜苍穹就是其中之一,除了他,还未露面的应该不多,不知是否与夜苍穹相识?
“不是陛下的意思,是李相国的意思。”南宫突然开口,李南落回过神来,朱伯坤感到意外,“不是陛下的意思?是李佑?他为何要留下妖物之子?”
“陛下并不愿意触怒归梧栖,是李相国有了别的心思,因为他真的喜欢上了朱家小姐,喜欢上了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妻。”南宫年纪只比李南落大一点,却从魏吴央那里知道了不少。
“我在李相国的书房暗格里,见过他给朱家小姐画的像,只凭那幅画像我就知道,李相国是真的将朱小姐当做妻子,也是真的将她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南宫回忆过往,他的话自然是真的,说起名义上的爹娘,他的语气也难免有些感怀。
李南落没有见过那幅画像,记忆中也根本没有娘亲,他平静甚至冷淡地听着南宫的话,没有人发现他翻涌的情绪。
除了夜苍穹。
夜苍穹从他身旁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揽住了他的肩膀。
李南落整个人都是僵的,他表面再平静,内心又如何能平静得下来,只有夜苍穹看出来了,他站在他身旁,好像这样就能给他力量。
“后面的事,我知道一些。”南宫忽然明白了太子叫他来这里的意义,他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朱家小姐死后,李相国不愿意交出南落,他决心保护他,将他抚养长大,他怕朱家要人,也怕归梧栖来要人,因为南落那么小,就已经显示出惊人的异力,李相国本来就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他知道,归梧栖早晚会来要回他。”
李佑恐怕自己也没想到,会对一个痴儿动了心,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因此能轻易看透人心,尔虞我诈,不过如是,偏偏朱书容是个没有心的人。
饿了就吃,想笑就笑,她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只看着自己的肚皮一日日隆起,一日日连走路都艰难,她竟一点都不怕,也不哭。
母亲的本能,叫她保护着自己的孩儿,她嫁到李家不过短短九个月,就是这九个月,叫李佑对这个痴儿牵挂在心。
她是从来没有一点心眼的,问她什么,她都会说,说的都是真话,没有一点尔虞我诈,她是痴儿,却不傻,知道李佑对她好,便总是笑着看他。
九个月之后,她拼了命生下李南落,便似完成了身为朱家女子的使命,阖眼而去,没有半点留恋。
李佑却抱着怀中的孩子,决定此生要护他周全,哪怕他是妖物之子。
于是李佑拒绝把李南落还给朱家,得知归梧栖也想得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也透过魏吴央表示了拒绝,魏吴央劝过,可李佑一意孤行。
归梧栖是何等的地方,哪里容得他拒绝,于是才有了蛊雕,才有了归梧栖和魏吴央的交易。
朱伯坤听到这些,老泪纵横,他一直对女儿有歉疚,所以连李南落他也不敢面对,如今一切大白,他真的想将朱家交给他,可又怕他不会答应。
南宫也无比关切地看着他,“南落,如今你长大了,可我还是你的兄长,不要为相国府的事难过,爹……李相国一定不会怪你。”
南宫说的简单,只是将他知道的说了出来,李南落的眼前却似上演了一幕幕生死悲欢,李佑、朱书容,朱伯坤,甚至魏吴央……
一张张或是清晰,或是模糊的面孔,在眼前浮现又淡去,他才知道李佑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便又知道了这个对他无比严厉的,甚至不是生父的爹,竟是为了保护他,不将他交出去才会遭此横祸。
相国府上下,竟真的……是因他而死。
“为了我,不值得。”他喃喃自语,喉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李南落倒了下去,南宫连忙伸手,可夜苍穹比他更快一步。
他早就看着他,见李南落面色有异就已经知道不对,此时一把将他接在怀里,眼底一片刻骨的冷意,“你们一个是他外祖父,一个是他名义上的兄长,可一个两个都有自己的目的,到了今日再来说歉意又有何用?!都是狗屁!”
第187章 杏仁酪
要不是这两人对李南落而言都有特殊的意义, 夜苍穹不能保证自己不对他们动手,铁青着脸,他抱着李南落腾身而去。
南宫站起来, 想要说什么, 竟无言以对,想要跟上去, 却不知该用何种身份。
朱伯坤更是沉默, 他对不起自己的女儿, 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外孙经历这一切,一句话也没有替他说过。
说到底,不过是自私罢了, 为了保全朱家,为了保全自己。
夜苍穹出了别苑, 到了朱家祖宅, 外面还有快马,可他根本不需要马, 他把李南落抱在怀里,用白狐裘把他裹起来,身形如电。
不多时,回到万鸾殿, 玹琴总是随时候着, 身为妖物, 他比人类有能耐, 早已经无人能抢夺他随侍的位子,所以他做事越发用心。
今日冬至, 外面热闹,万鸾殿里自然也布置了一番, 李南落不在,自有沈绮珺早早来关照,祭祖是不需要了,殿里的宫人倒是给了半日的假,轮着休息,要祭祖的祭祖,要看热闹的去看热闹。
夜苍穹抱着李南落回来的时候,万鸾殿里处处挂了宫灯,放了半日假的丫鬟宫人们,有好些无处可去,外面天寒地冻也懒得出门,便在殿内园子里作耍,有的自个儿开了小灶,煮些圆子吃。
万鸾殿里正热闹,一见主子回来,倒是不敢太闹腾了,夜苍穹却根本不管他们在做什么,眼里也没有什么宫灯,只盯着李南落的脸色。
他急急往里走,知道李南落应该无事,这一口血吐出来比憋在心口好,可关心则乱,吩咐玹琴铺了床,亲自给李南落宽衣,解下发冠来,又犹豫着要不要去喊沈寒三来看看。
床上的人这时候睁开眼睛来,见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沈医师今日也祭祖呢,你要他来笑话你?我又不曾受伤。”
头发披在枕上,煞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李南落的眼睛里暗沉沉的,一片幽黑,他说完就盯着帐子顶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苍穹也不说话,也不问他,轻轻叹息,轻轻拍抚着他的胸口,“饿不饿?早就过了晌午了,我们出门的时候,你只用了早点。”
李南落似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眼神动了动,夜苍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又问道:“那用一碗杏仁酪,好不好?不叫人放太多桂花蜜。”
堂堂大妖,如今服侍起人来,竟然熟练得很,李南落的嘴角隐隐动了一下,为了不叫夜苍穹担心,点了点头。
杏仁酪现做,要磨杏仁,还要滤去渣滓,还要熬煮,颇为费工夫,这等候的时间,足够他平复心情。
他长长吸气,在夜苍穹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强作的镇定破碎,露出内里的痛苦来,“阿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我爹的儿子?你察觉到我身上的妖气,当初才会那么肯定地说我与别人不同?”
“我是知道你的异力,那股力量就藏在你身体里,但妖气……你日日同我在一起,本来就有妖气,哪里分得清楚。”夜苍穹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