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师笔录/大猫是如何养成的—— by火狸
火狸  发于:2024年01月01日

关灯
护眼

堂堂大妖躺在这里,竟被当成个猫儿,又是揉耳朵,又是拍着脸夸奖,李南落自然是故意的,夜苍穹一点都不动气,还半眯起眼来,好似享受的很。
他越是顺从,李南落反倒不舍得折腾他了,曾经在少年的他心中,这个大妖就如神祇一般,无所不能,他到此刻还记得那时候天空烈火熊熊,夜苍穹从天而降,身形修长,状似天神。
如今,当初倾慕的大妖就在他身旁,任由他驱使。
盖上锦被,躺躺好,李南落在被窝里伸出手,无声无息,夜苍穹的手指伸了过来,两人的手在被窝里,捏在一起。
冬至,这一天终于到了,百姓家家户户都买了祭祖用的各色吃用。皇家则要祭天,朝廷有十多日的休沐日,前头几日,在魏吴央面前的几位重臣,还会被宣到宫中,一同参加皇家的祭祀。
这是陛下的恩典,能有幸被传召的,便说明在陛下心中有了分量,也是在朝廷里说得上话的大臣。
李南落就选在这一天,他说要探乾心宫,不是玩笑。
所有人都知道,东野侯简在帝心,可惜此次因为被妖狐所伤,不能出席祭祀大典。
李南落就是用这个借口,趁着宫内都忙着祭祀,比起以往人要少上许多的机会,准备探访魏吴央所在的乾心宫。
此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只带上夜苍穹一同前往。
祭祀仪式要花费一天时间,这里天还没亮就开始忙了,在吉时之前,一干人等便已跑去大祀殿,祭祀天地,祭祀祖先。
李南落和夜苍穹隐匿身形,避开守宫的护卫,来到乾心宫。
乾心宫内,被留下的宫人们各司其职,不敢稍有懈怠,气氛竟半点都不松懈,叫李南落有些意外,好在,他和夜苍穹只要愿意,就能避开寻常人的耳目,这点对他们倒也不难。
放出面鬼,查探是否有妖狐气息,李南落这么做是出于谨慎,他始终有种感觉,宫里时常有视线关注他,这也是他一直没有离开皇宫,搬入相国府旧宅的原因。
可面鬼一无所获,李南落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
夜苍穹只是陪他跑这一趟,主子有令,他跟在一旁也不过是为了安全,在他看来,妖狐短时间内已经无法再作妖。
既然来了,李南落也顺便在魏吴央的寝殿内查探了一番。
这个魏吴央,当年对他步步紧逼,后来又荣宠加身,他与其之间自有一种默契,如同交换,他给予他地位,他给予他大妖师之力。
至于相国府的旧案,李南落暂时归咎于归梧栖,蛊雕是归梧栖的妖,一切根源,便都算在归梧栖头上。
四处巡视,夜苍穹竟在无意间发现一处古怪,野兽对流动的空气最为敏感,天性便会寻找活路,而在这宫殿内,竟有一处不该有气流通过的地方,有着一股活气。
李南落稍一探究,就发现一处开关,那竟然是个密室。
魏吴央所在之处,竟有密室?!李南落面露惊异,毫不犹豫走了进去,并非是他大意,而是如今已经很少有什么能伤到他了。
至于妖物,有夜苍穹在,哪里还需要担心什么小妖。
他一步走进去,里头别有洞天,两面火把燃烧着,密室是个通道,长长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李南落与夜苍穹对视一眼,事到如今不可能再退出去,索性顺着密道继续往前。
密道尽头,是一座宫苑,竟然在地下,却处处嵌着夜明珠,将暗无天日之处,照的宛若白昼。
李南落越来越好奇了,自他成为东野侯,魏吴央就很少宣召他,两个人凭着点默契,没有太多交流。
魏吴央是个明君,行事却叫人难以捉摸,当初对大内近卫下了追杀之令的是他,后来让大内近卫不再插手的也是他。
他怀疑过魏吴央,却苦无证据,且说不清魏吴央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一位君王,会自己害死自己的肱股之臣?
他爹李佑并非权臣,也不握有军权,从未威胁皇位,魏吴央没有动机。
所以李南落仅仅是怀疑,如今,到了这个密室之中,他忽然心口狂跳,似乎隐约察觉到,真相就在自己眼前。
夜苍穹上前,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李南落点点头,两个人一言不发,悄无声息地进了那宫苑之中。
远处隐约有说话声传来,似是争执,有个声音很是熟悉,李南落一皱眉,是魏无雍?
身为太子,他不去祭祀,为何在此处?莫非这里和大祀殿也相通?
夜苍穹见他犹疑,当先往前去了,李南落连忙跟上,说话声传来的地方,门扉合拢,两个人影映在窗棂上。
李南落伸手,挑开一丝窗户,看到了里面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确实是魏无雍,还有一个……
夜苍穹也见到了那两人,一侧首,李南落面露惊异,直直看着那个人影,一时间竟不能自控,失声喊道:“大哥?!!”

第183章 所谓天命
里头的人听见声响, 站在魏无雍对面的年轻男子不再说话了,转了过来,露出一丝复杂神情。
他不开口, 魏无雍也静默, 随即低声问道:“南宫,该让他知道了?”
“事已至此, 也隐瞒不下去了。”被叫作南宫的男人, 穿得随意, 青衣束发,面容清瘦,脸色有些苍白, 整个人有种阴郁之气,一双眼睛深沉如水, 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 看着李南落猛地推开门,向他走来。
李南落的兄长, 李况,死于相国府血夜,相国李佑的长子。谁都知道相国府只留下李南落一人,可如今, 李况分明站在李南落面前。
李南落的心里, 还存着兄长自小带他读书习字的记忆, 记忆中的嫡庶之分是假, 可兄弟情谊是真,儿时身子弱, 也有过由兄长背着满屋乱跑的时候。
更小些的时候,骨头还没长好, 不让捏笔,只能看字,他便巴巴地趴在李况的书桌上,闻着那墨香,看着字帖上一笔一画落下,心里羡慕,有一回看出神了,脑袋磕在砚台上,血水流进了墨水里去,李况急得满面通红,还要强作镇定,胡乱掏出帕子按了他头上的伤口,颤着声命人去请医师。
长兄如父,李佑身为相国,并不能时时看顾,多半时候还是李况带着他,手足情深,形影不离,直到李况到了志学之年,忙于课业,两人这才渐渐疏远。
“大哥!”李南落仔细分辨,先是惊异,再是惊喜,“你真的还活着!”上前一把将那人抱住。
“我活着,一直活着。”不知该叫做李况还是南宫的男子,微微颔首,相比起李南落的欣喜,他十分镇定,合拢了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夜苍穹不喜欢这种镇定,这人看李南落的眼神,就似同在看自己的所有物,有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好似李南落的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
不着痕迹的走到李南落身侧,夜苍穹等他退开来,在衣下抓住他的手,用了用力,要他小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就算夜苍穹自己是个妖,也不能保证其他的妖不作妖,毕竟才出了九尾妖狐的事,一切都需要小心。
李南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仔细审视,眼前之人确实是他的兄长李况,身上也没有妖气。
“叫我南宫吧。”曾经的李况目光闪动,看了夜苍穹一眼,依然很平静,“这位想必就是夏栖国的夜太傅。”
“夜苍穹,不是太傅,是他座下的大妖。”从上往下打量着南宫,夜苍穹抱着手臂回答的很干脆,也一点不掩饰自己的打量。
南宫在他的注视之下,居然神色不变,只是笑了笑,才对李南落说道:“没想到你我会在此相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爹呢?难道他也没死?”李南落镇定心神,首先想到这一问,要是真的如此……
他的眼底有一丝希冀,盯着李况想要个回答,李况看着他,没有说话,于是李南落便知道答案了。
其实也并不意外,只是今日太过不平常,才叫他生出不该有的希望来,李南落很快恢复过来,立时想到身边的夜苍穹。
魏无雍知道他和夜苍穹之间的事,那他兄长是否知道?要是李况知道,又是个什么态度?拽着夜苍穹的衣袖,他想开口,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夜苍穹好似知道他的为难,只眯着眼笑着站在那里,然后忽然问道:“既然你是李况,为何又自称南宫?”
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点子上,魏无雍和李况对了个眼色,仿佛是在确认是否就在今日要说出一切。
从两人之间的神情看来,他们并不陌生,显然魏无雍早就知道李况还活着,可他从未提过。
李南落神色不动,倘若李况与太子熟稔,那相国府血案,是否与皇族无关,否则,他大哥如何能淡然处之。
“糟,时辰到了!外头的祭祀!”魏无雍却神色一变,忽然跳起来,急急忙忙整理衣冠,“你们先聊着,再不出去父皇怕是要宰了我!”
就算魏无雍平日再乱来,对于祭祀之事也丝毫不敢大意,今日祭天,哪能误了吉时,他匆匆而去,去往宫苑的另一边。
李南落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这个地下宫苑里有去往各处的通道,可为何宫内需要这么一个四通八达的密道。
“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坐一坐。”李况比李南落镇定,伸出手来往里引。
一步步石阶,进了里面,也悬着宫灯,屋内锦绣和外面宫室一般无二。李况,也即南宫,踏着地上的厚毯,引他们一路走,到了一个如同水榭的亭阁里。
手边一池锦鲤,桌上一壶清茶,这个宫苑他如此熟悉,再看他苍白面色,像是久不见光,分明就是常住这地下宫苑之中。
外头一排排明珠照着,熠熠生辉,里面一座座宫灯,笼着细纱,将眼前照出一片蒙蒙光华来,南宫安然坐下,李南落坐在他的右手边,夜苍穹却不落座,他就站在李南落身后。
这个李况出现的过于蹊跷,旁人看李南落都是能驱使无数妖物的大妖师,在夜苍穹眼里,他是变强了,可心肠还是不够硬,对他如此,对相国府里的人更会如此,凡是与他过往相关的,他从未忘记,这种牵绊也从未断绝。
这是人类的通病,也是人类的宝贵之处,难以用好坏来界定,所以夜苍穹准备亲自看着,若有异状,他会在李南落下决心之前及时出手。
南宫盯着李南落,李南落由他看着,兄长没有死,实在叫他大为高兴,可心中疑虑并未减轻,反而越发浓重。
“既然你要我叫你南宫,那便南宫吧,敢问……你为何还活着?”李南落捏起茶盏,问得很浅淡,“当时所有人,除了我,应该都死了,正是因此,再加上那蛊雕伪装,我才会被当作凶手,假若兄长未死,为何不为我分辩?”
此为关键。
夜苍穹有些意外,李南落一开口就直指要害之处,这是最大的问题。
南宫似乎也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接,有些惊讶,随即叹笑道:“你当真不是当年的孩子了,这个问题,问得好。”
李南落手里捏的茶盏慢慢放回桌上,惊喜过后,理智重回,“既然问得好,不如请你来回答这个好问题?我被通缉之时,兄长在哪里?”
“当时我在宫中。”南宫也不隐瞒,他一手拿出个罐子,取了些鱼儿的饵食,洒在池子里。
饵食是细小的虫子,鱼儿在水中蜂拥而来,南宫冷眼看着手中蠕动的虫饵,下一刻被鱼儿吞入腹中,“我在宫中,在陛下身边,其实,你是冤枉的,陛下一直知晓。”
李南落一点都不觉得意外,“陛下知晓,却也依然要下令通缉我,是因为蛊雕化作我的模样,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话好像有些讲不通。”
南宫手中那一罐虫饵,只放了一小撮,便引来鱼儿争相涌动,水面再不复原先的平静,他笑了笑,盖上盖子,拍了拍手,“你答得不错,其实陛下是有意为之,我们都知道你是冤枉的,可天下人不知道,朝廷百官不知道……”
“你便只能背上罪名,忍辱负重,一个人走上逃亡之路,也只有如此方式,方能逼出你的潜力,如李相国那样保护你……你如何能有今日?”南宫一下站起来,朝李南落摊开双手,往他身上一比,面露赞叹,好似看一幅完成的画作,一件珍宝。
李南落不动声色,由得他打量,心却往下沉了沉,“已经达到了你们的目的,所以我便不费吹灰之力,证明了清白,魏吴央随即昭告天下,我不是凶手。”
“不错,其实这并不难猜,我想你早有察觉,倘若真的想将你缉拿归案,大内近卫岂会轻易撤回,当时你的能力已经觉醒,察觉到这一点,陛下和我都觉得,可以不用再逼你了。”
“你已经陷入这个妖物所在,野兽之道,不用外力,也自有天命,推着你往前走。”
南宫说起天地之力的时候,神色之间似乎还别有含义,李南落灵光一闪,莫名想起一个地方来。
“天命,归梧栖?”
南宫微怔,没料到李南落竟敏锐至此,听他说出三个字,神情一紧,“不可妄言!”
“又是一个被归梧栖吓大的人类。”夜苍穹方才一言未发,此时突然开口。
“不可嘲弄天命!”听他语出嘲弄,南宫面色大变,“你可知晓,因为归梧栖的存在和庇护,华胥国才强盛至今!就连陛下都不敢妄言,夜苍穹,收起你的不可一世!”
他压低了嗓子,说得又急又快,声色俱厉。
“归梧栖竟有这么大的能耐,连魏吴央也受其牵制?”这是李南落不曾料到的,眉间一蹙。
他忽然想到,“太医局!太医局的存在就是为了归梧栖?那些炼妖师,那些药物,全是为了呈送给归梧栖,是不是?”这么一来,太医局所有的不合理之处就都说通了。
“归梧栖与四国无关,妖物并无国界,归梧栖身负天命,是为了天下安定而存在,甚至一直以来,隐隐之间都在相帮各国皇家,稳固地位。”在南宫眼中,归梧栖不可违逆。
李南落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我记忆中的兄长,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你叫爹李相国,却对这归梧栖奉如神明,你说你是南宫……哪一个南宫?你为何不是李况?”
“我当年是李况,如今是南宫,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天赋异禀,自小便注定与众不同,爹知道,我也知道,唯独你自己,无知无觉……”
南宫回忆往昔,“你完全不记得,在你儿时只要你发怒,天便会打雷,你难过,天又要落雨……你自然也不知道,你出生的那一日,天有异象,红霞遍布整个京城,那时候,陛下就已经知道你的不凡。”
南宫说得专注,李南落却只想放声大笑,他也真的笑了,笑得险些流出泪来,“这是哪个画本里的故事,竟拿来安在我的身上?”
“既然我如此不凡,为何相国府内那么多人遇到那样的险境,陛下竟不及时让大内近卫来援?巡城司日日当值,为何哪一日竟无人发现府里的异常?陛下知道我不凡,为何不保护我家人,爹因妖祸而死,娘呢?娘是为何而亡?我记忆中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李南落慢慢站了起来,捏紧了拳头的手撑在桌上,目中闪过厉光,“南宫,你来告诉我答案。”

是南宫, 不是李况。
李南落果然如他要求的那样来称呼他,如此一来,仿佛就能将眼前之人和昔日兄长区分开来。
李况是李况, 南宫是南宫, 昔日的李况对他的冤屈沉默了,今日的南宫呢?
身畔鱼儿跃出水面, 又一头扎进水里, 吞吃了虫饵, 南宫指了指水中,“你就是这鱼,而血案就是那虫饵, 这是为你准备的,你要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
“你莫非要告诉我, 因为我天生不凡, 魏吴央便要杀了爹?荒唐!就算我真有什么不凡,就算魏吴央当真为了逼出我的不凡之处不择手段, 他身为华胥国君也不会找一个妖来取自家相国的性命。”
“你可是忘了,父亲他本来对华胥是何等重要?魏吴央再混账也并非一个昏君,他断然做不出这等事来。”
李南落负手而立,淡淡看着眼前的这个“兄长”, 获知亲人还在人世的喜悦, 已经完全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力。
“你要骗我到几时?魏吴央哪怕没有动手, 也一定知道当日会发生的事,他没有插手, 是不是?眼看着相国府上下被屠尽,袖手旁观, 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南落这一连几问,叫夜苍穹心潮起伏,又心有所感。
片刻之前他还担心李南落心软,这会儿才发现,原来他只是对着自己的时候才顾念旧情,眼下只要有疑点,哪怕对自己兄长,他也未曾失了判断,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蜜意来。
南宫这一次不说话了,饱含了赞叹的目光落在李南落的身上,“你说的不错,一分不差,陛下知道,却没有插手,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不能,这是一种交换,用那一天什么也不做,来交换华胥国的平安,来保住你,不被带去归梧栖……如今虽然死了很多人,但你只凭妖力即可纵横天下,也不枉相国府那许多人命——”
“住口!”夜苍穹收敛了心神,满目阴沉,“保全华胥就是保全华胥,为何还要牵扯上他?你说这些,难道是想告诉他,那么多人的死,是为了换他一身妖力?你要他如何自处?你还是他兄长,竟蠢到如此田地!”
南宫好似没有看见李南落煞白的脸色,竟慢慢点头,有些苦涩地说道:“事实就是如此,是为了保全华胥国,也是为了保全他,你以为李相国为何要把他藏在府中?他早已被归梧栖定为圣子,身上系着华胥国的安危,归梧栖想得到他,李相国哪里能肯?只能不断掩饰他的存在,尽量不叫人注意,陛下两面难为,只能暗中相帮,南落还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几方盯着,只是他不知晓而已。”
李南落心中一片空荡,又一阵混乱,而南宫的话还在继续。
“这是他自己问的,既然他想知道,那么不论这个真相有多叫他痛苦,他都要咽下去,陛下为了当年的事,心中也十分歉疚,所以许你高位,为的就是弥补。”
“难道不是因为我如今的妖力不可忽视?因为我对华胥有用?”李南落白着一张脸,终于露出嘲讽笑意,“魏吴央不敢见我,故而很少宣召,他心中有愧。”
南宫摇摇头,“南落,这些年我就在陛下身边,他为了华胥确实不择手段,相国府的血案,并非他的本意,而是归梧栖之意,陛下无法阻拦,只能坐视发生……”
“又是归梧栖!”李
南落打断了他,胸前不断起伏,终于忍不住,“你究竟是不是我大哥?爹的死,相国府那么多人的死,难道对你而言毫无意义?我不知道什么圣子,我只知道,你我兄弟二人自小在相国府中长大,那么多死去的人,就在你我身边,就在我们眼前……被毁去的是你我的家,你怎能如此心平气和?”
上百口人,上百人的鲜血,和性命,只换来一个所谓的“华胥国安稳”和“李南落无恙”,南宫又何尝不知这很残忍,很冷血,将人视作蝼蚁,绝不是君子所为。
可,归梧栖,便代表着天命。
人力如何胜天?
南宫默然不语,两人相对立着,笼着绯红轻纱的宫灯,落下层层浅红,在他们的脚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夜苍穹站在李南落身侧靠后一点的位置,他凝视了南宫片刻,忽然说道:
“只怕,他不是你的兄长。”话落音,另外二人都是一惊。
“你怎么知道?”昔日的兄弟二人,异口同声,语气却是不同。
李南落惊异,南宫却是诧异,这种诧异如此明显,以至于他一开口,李南落就能确定,夜苍穹所料不差。
“有血缘关系的人类身上,都有相似的气息,野兽对气息最是敏感,这个人身上,没有与你相近的味道……我的主人,很遗憾,他似乎从来都不是你的兄长呢。”夜苍穹半眯着眼,盯着南宫,眼瞳变作了一道尖锐的竖线。
李南落仿佛遭到一下重击,一时竟给不出任何反应,儿时的记忆才翻涌上来,又被这一席话给搅得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出真实。
安静了很久,南宫的声音终于响起,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件事本来不想让你知道,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他苦笑了下,这便是承认了夜苍穹说得话不错。
“我一直是陛下放在相国身边的人,为的是陪你一起长大,自我读书起,便知道我在这个府中的意义,为的就是掩饰你的存在,还有保护你。”见李南落抬起眼,牢牢盯着他看过来,南宫想起当年,阴郁的脸上多了些柔和。
“我一直在关注你,哪怕后来我们兄弟二人很少相见,我也一直留意你的动静,每日做了什么,每日说了什么,事无巨细,都有人向我回报,我再禀报陛下,相国李佑对这些都知道,对于我这个假儿子,其实他也算是有些满意。”
当年跟在屁股后面寸步不离的弟弟,终于也长大成人,南宫感慨万千。
当年,初到相国府,他也不过几岁,全然不知自己为何而来,只知道带着小他一些的弟弟玩闹,甚至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不过是个被太子殿下捡来的孤儿。
陛下和殿下,要他做什么,他便去做,于是全心扮演起了好兄长,将所有发生在李南落身上的异样,当做寻常,他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异样。
日日都是好日子,他几乎全然忘记了自己是谁,李佑是个严父,李南落却是个团子似的小人儿,时时跟在身后,问长问短,就连吃个点心,也要拿来与他一同分享。
这样的好日子,一直到了他的志学之年,要开始正经读书了,他接到新的指令,就好像活在美梦里,突然醒来,他不是李况,他叫南宫。
于是,他按照命令,作为相国府的嫡长子出现在人前,叫人只记得处处出挑的李况,而忽略那传言身弱的“庶二公子”。
他们将李南落掩藏在所有喧嚣繁华背后,做出不叫人重视的庶子假象,他们想将他藏起来,想让人所有忘记他的存在,最好让归梧栖也忘记他,找不到他。
所幸随着李南落年岁越大,他的异常之处逐渐不再显现,就在李佑逐渐放心的时候,异变突起。
归梧栖令蛊雕出手,屠尽相国府,魏吴央什么也做不了,事已至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南落逃亡,为了让他获得归梧栖所想要的力量,于是昭告天下,让他成为通缉犯。
毫无退路之后,人类往往会发挥出潜能。这也是归梧栖的意思。
终于,李南落果然获得妖力,一切果然如归梧栖所料,最终还是又回到了原点,魏吴央又不得不想尽办法要他归朝,还许以高位。
这就是用相国府所有人的命换来的,换来一位有无上威能的大妖师,换来归梧栖所需要的——“圣子”。
自始至终,南宫都亲眼见证着这一切,亲眼看着昔日跟在身后的幼弟,被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一点点蜕变成今日的模样。
这过程,何其残忍。
可他一点阻挡的力量都没有,唯一学到的,确定的,便是归梧栖不可违逆。
相国府血夜,上百人一夜之间死于妖物口中。李况自然也不必存在了。
南宫回到宫中,却还是习惯隐藏在黑暗里,当李南落终于又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恍如隔世。
南宫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他,一时间说了这许多,站在那里,怅然若失。
“归梧栖竟如此可怕,可怕到魏吴央眼睁睁地看着血案发生,明知华胥的相国会被屠杀满门,也袖手旁观?”李南落听了所有的过往,心里越沉,反而越是冷静。
说话之时,他看了夜苍穹一眼,夜苍穹侧首也看着他,“我是来自那个鬼地方,我就是归梧栖放在你身边的大妖,你怕是不怕?”
“如今怕也晚了,收也已经收了,已是我的妖,你若要反悔,我打断你的腿。”笑着回答,眼光却好像刀子剜过去。
李南落不想面对这位昔日的兄长,便与夜苍穹说话,南宫早已知道二人关系,如今亲眼见了,想到当年时刻护着的团子如今长大,竟看上了这么个妖,只觉气不大顺,脸上便露出些许。
夜苍穹没把南宫放在眼里,李南落实则还在混乱,也没有留意,南宫一双眼睛盯着这两人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
紧接着就看到夜苍穹对他笑了笑,直接握住了李南落垂在袖子里的手。
南宫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说道:“归梧栖确实有这么大的能耐,叫陛下顾忌。”果然见到李南落缩回了手,按着桌沿倾了身子,让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他继续说道:“归梧栖自华胥国存在起,就一直存在,有传说四国初立之时就有归梧栖的影子,包括陛下在内,四国君王无不在坐上皇位之前,被告知,不可违逆归梧栖。”
这是四国最大的秘密。
不可言说之地,归梧栖。
李南落亲眼见着南宫提了数次,“既然他们如此神通广大,你为何能……”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三人朝水榭外面望去,只见魏无雍的亲随探头张望。
几人之中也就东野侯最是熟悉,一眼望见,定了定心,扬起手里的令牌,“诸位大人果然还在此地,殿下有令,让你们快跟小人走,出事了!”
这亲随是李南落见过的,令牌也并无伪造,一问,竟然是祭天之时,朱家宗长朱伯坤没有到场。
他祖上乃是开国元老,世袭的泰安公。朱家虽然表面上不插手朝廷的事,但这种彰显身份的祭祀,从来不会错过。这次竟然在祭天大典上缺席,怎么想都不对劲,于是魏吴央命人前去探问,但吉时不可耽误,这一头祭祀继续。
眼看晌午之前的祭祀典仪就要结束,朱家这位泰安公依然还未现身,不等其他几家看朱家的笑话,那被派去朱家的人前来回报,朱家那些小辈,为了争夺宗长之位,起了内讧,把祠堂给点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