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落对人形的夜苍穹还能板起脸,对这样的大猫却无力招架,夜苍穹是故意的,他捏住了他的软肋。
既然他不想见的是人形的他,那变作原形野兽模样,也就不算是他了,这回能留下了吧?大猫儿不说话,但那双金光流动的碧绿猫儿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李南落,好似在等他发话。
长长的胡须,茸茸的尖耳,一双猫爪子挨到了床沿,搭在床上的锦被上,见李南落没有反应,爪子又搭上来一点,这次是软乎乎的肉垫。
肉垫就在李南落的手背上,又软又暖,在他手背上碰了碰,大猫粉红色的鼻子里发出几声呜咽似的声音,李南落努力紧紧绷着脸,“你不是个大妖吗!用这种方式求我,你的脸面呢!”
夜苍穹这回学乖了,还要什么脸面,再下去他的主子都要跑了,算准了李南落对他猫儿的模样拒绝不来,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不光爪子搭上来,下巴也放了上来。
猫儿哪里有不端着的,哪里有这样谄媚的,李南落忍着不去捏那猫爪,不去挠那猫儿下巴,磨着牙骂他,“你用这法子逼我就范,你无耻!”
猫儿还是不出声,只继续摆出可怜模样,下巴贴着他的膝头,爪子软软搭着,蹲坐在床边,不管李南落说什么,都不肯走。
玹琴来送茶水,见了夜苍穹的模样,两条小短腿险些被自己绊倒,这可是大妖啊,夜大人可是个千年大妖啊,当下倒抽了一口气。
诡秘的冷眼顿时扫了过来,不是旁人,还是那方才还可怜兮兮的夜大人,玹琴心头抖了一抖,连忙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把热茶放下,立时猫着腰出去了。
闲杂人等不在,夜苍穹彻头彻尾成了妖界之耻,他觉得沈绮珺说的有道理,骄傲能值得什么,如今可不是慢腾腾等他主子点头的时候。
李南落躺着,大猫儿就蹲坐在床边守着,李南落起身,大猫儿立时跟在边上,也不敢变作人形搀扶,有一次他试过了,李南落脸上那层寒霜还有怒容,一句话都不用说,就知道他走路时候牵动了伤口,又想起夜苍穹做下的事来。
哪里能不恼怒?李南落简直怒极,可伤口在那里,每日还需要夜苍穹来上药,叫他又是恼火又觉羞耻。
那一天,李南落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已经是在自己的卧房里,沈寒三怕他脸皮薄,没有多说,夜苍穹却面色铁青,满脸羞愧,紧紧抓着他的手,披散着头发,喃喃自语,整个人好像疯了一样。
守了四日,终于见他睁开眼,夜苍穹的眼眶都红了,手忙脚乱的凑上来,竟不敢碰他一下,缩在边上,又是欢喜又是自责,哑声说道:“你哪怕要杀了我,我也没半句怨言。”
李南落还没回神,一片茫然,慢慢回想起发生了什么,眼神也复杂起来,人还虚弱着,动了动嘴角,“那你怎不去死?”
夜苍穹也不恼,坐在床边地上,好看着他,“我死了,你怎么办?”
“只要你好起来,随你怎么差遣我,怎么折磨我,我都认了,只要我家主子别扔下我,怎么都好。”一双眼睛看过来,墨绿深沉,再也没有半点桀骜。
本是个野猫,被吓得成了家猫,夜苍穹一点都不掩饰,他被吓到了,吓得魂不附体,吓得连心跳都要停住,要是李南落因他而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在这个世上。
李南落不说话,其实知道此事怪不得夜苍穹,可是也没想到,这妖孽发起狠来……是那么狠的,如今想来心里还发颤。
无缘无故的想起当初来,年少无知,还妄想在这家伙的发情期亲近于他,如今算是知道了,为何当时夜苍穹会说他受不住。
那时候还是少年的他,若是经此一遭,说不准真的便要死在野兽身下,李南落喝了一口夜苍穹送到嘴边的茶水,无声叹了口气。
夜苍穹一点不敢问他,是为何叹息,茶盏送到唇边,只让李南落的手挨着边缘,自己来捏着茶盏,最好他碰都不要碰一下,一点力气都不用花才好。
他把他当成了件脆弱的瓷器,小心翼翼,伺候喝茶,伺候用膳,茶汤定要温度适宜,浓淡正好,用膳则要清淡,而且如今还只能喝米汤,为的就是那伤处能早些养好。
除了那处伤,身上的青紫淤痕,夜苍穹都小心的抹了药,先把药膏子化在手里,而后按在淤青的地方,慢慢揉开。
只这样还不够,还要伺候他宽衣沐浴,怕他牵动伤处,连走路都不让他多走一步,抱着李南落去浴池里,哪怕李南落起先言辞拒绝,态度十分绝情,夜苍穹也毫不退让。
这时候他又强硬起来,半点不肯妥协,李南落又赶不走他,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把他放到池子里。
一路上没有旁人,可李南落被这么打横抱在夜苍穹怀里,还是觉得丢了面子,本来受伤心绪不佳,如今什么事都要靠夜苍穹,面色更加难看。
夜苍穹却当没看见,一味温柔,任打任骂的姿态摆出来,李南落也无话可说,衣衫被解开,夜苍穹抱着他进了池子里,也不让他坐在水里,还是把他放在怀中。
还轻声解释,“池子底下坐着太硬,对你伤口不好。”
他还不如不说,李南落一张脸上霎时通红,深深吸了几口气,咬牙道:“我自己洗,你滚出去。”
“不可,我还得看看伤势,替你伤药,这是沈医师交代的。”夜苍穹直接搬出沈寒三来,义正言辞,理由充分。
“我自己洗完,你再上药。”
“不可,伤处也要清洗,你看不见。”夜苍穹一脸认真,劝说道:“不用害臊,你身上没有哪里是我没见过的,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也是我为你清洗的……”
越说越是心虚,洗伤处之时,他亲眼见了自己对他做了什么,流血之处,红红白白,伤口又淫靡又狰狞。
回想起来,夜苍穹的兽性又被触动,连忙收敛心神,李南落就坐在他腿上,立时觉出不对,“你——”
夜苍穹满面羞愧,靠在他肩上,痛苦说道:“妖物,本就是禽兽,我也是。”
妖物本性,如何避免,妖物本来就比人类多更多的兽性,也拥有更多自然给予的天赋之力,要和夜苍穹在一起,就要做好准备,兴许什么时候他又兽性大发。
李南落叹了口气,夜苍穹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保证道:“我会克制的,不会再伤你,这回是心魔作祟,要是再有下次,你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我杀了你,要我如何独活?”李南落脱口而出,抬起头来,就对上夜苍穹的目光。
泄露心声,好不恼怒,他避开夜苍穹灼灼目光,当做没有看到他的震动和笑意,低下头去,池水温热,包围在他们身边,暖意融融,一下下的水波荡漾,冲在心口,叫心跳也一下下的快起来。
当年两情相悦,却没有说过什么承诺此生的话,本来以为什么都不用说,只是喜欢就够了。
原来,说出来又是不同。
李南落低头不言,夜苍穹含笑看他,不敢有半点调笑,生怕他恼羞成怒,手里拿着魏无雍差人送来的香胰子。
只宫里才有的稀罕物,调了山茶的花油进去,不仅洗的干净,还有淡淡山茶花香,轻轻在打湿的澡巾上抹了,然后才在李南落身上擦洗起来,动作也是轻之又轻,缓之又缓,何止当做是瓷器,简直将他当成一块白玉豆腐,碰一碰都怕弄碎了。
看来是真的吓到他了,夜苍穹这么小心翼翼,倒是叫李南落有些好笑,却也不阻止,就让他这么小心下去。
夜苍穹果然一直很小心,半点都没有旁的心思,只细心为他擦洗,连长发也一并洗了,最后洗到伤处之时,李南落却要趴在池边,等夜苍穹上了手,他终于忍不住哼出声来。
“疼吗?我再轻一些。”夜苍穹沉着脸,眉头紧蹙,好似痛在他的身上。
李南落不吭声,俊脸染上一层红,想要骂人,又怕喉间发出别的声儿来,一双手紧紧握拳,抵着着池子的边缘,眼前水波晃荡,琉璃宫灯照出池水一片光亮,直晃的眼睛发花。
身子僵硬,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好不容易洗完,上完了药,夜苍穹抚着他的臀,终于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在李南落瞪过来之前,为他擦干身子,穿衣烘发。
半湿的头发在他手里,轻轻冒出热气,薄雾之中,夜苍穹从后面搂上来,贴着他的耳朵说道:
“你若杀我,你不独活,你要是出了事,我也是不能独活的,那我们就说好,生死都在一起,好不好?”
李南落的心霎时软了下来, 却不肯点头。
他不想回答,有意刁难般回道:“这话说得不吉利,你这大妖多久的寿数, 说这些还太早, 再说,谁要与你同死。”
他口中还是这么说, 夜苍穹却已经不会当真, 要是还慢慢腾腾地等他点头, 不知要等到何时去,眸色顿时深幽。
李南落眼看着他转过来,“唔——”猝不及防, 嘴上便被堵住了。
夜苍穹这时候没有一点歉疚的意思,顺着腰抱住了他, 将他抱起, 唇贴着唇,一路走, 一路亲吻,嘴唇轻碰,时而贴紧,时而分开。
到了卧房门口的时候, 夜苍穹的舌尖试探性的碰了碰, 李南落立时习惯性的缠住了他的, 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 想起自己原是想要驯服这头野兽的,顿时又退了开去。
夜苍穹意犹未尽, 舔了舔唇,却不敢有半点抱怨, 只叹息一声,“我是猫儿妖,你便是猫儿崽。”有时他这主子比他还要傲气。
李南落只当没有听见,嗓子哑了,不欲多言,可心里还转悠着夜苍穹的那句话,这意思,便是要与他此生此世了,心里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咀嚼,越嚼越泛出一丝别样滋味来。
不想承认,他竟然也同那些为情痴狂的俗人一般,为了这些许甜言而心神不宁,于是在夜苍穹面前愈发板起脸来,不想让他得意。
心里却在想,原来说和不说真的不一样,当夜苍穹背过身为他取手炉的时候,不禁嘴角微勾。
夜苍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离开,心中有愧,对李南落失了那种笃定,才会有这样的心魔,如今已经做错了事,索性放下所有,一心一意打算只好好看住了眼前人,其他什么都不想顾了。
也就是从这时起,彻底成了李南落的小厮,无论端茶送水,无不亲自服侍,堂堂大妖,沦落到要化作原形才能哄人。
李南落知他有意表现,便也有意刁难,好似只为了看清夜苍穹的真心似的。
沈寒三知道原委之后,也不再责怪夜苍穹,甚至对于李南落的刁难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既然是妖物作祟,岂能责怪亲近之人。
旁人兴许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如何,夜苍穹却知道,无论如何被他差遣,他都甘之如饴。
“是你自己说的,无论我怎么对你,你都不会走。”李南落的理由充分。
“是我说的,我不走。”夜苍穹回答得也十分肯定。
虽然是中了妖狐的迷障,但也不是全然失神,他依然记得李南落对他大吼的话,他所恨为何。
怪不得,他对他虽然亲近,却不再如过去那般全心信赖,那个曾经什么都告诉他,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少年,已经被他自己亲手弄丢了。
取而代之的,孤身一人高坐万鸾殿的大妖师东野侯。
东野侯或许依然对他有情,却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类或是妖物。
所以夜苍穹真的半点都不介意,无论怎么被刁难,差遣,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如何伤过他,李南落如今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就不过是在要补偿,不过是求心安,不过是在撒娇委屈,不过是……为了让他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他真的不会走。
他就心甘情愿,为了让李南落相信,他做什么都愿意。
这一日,是李南落又要他走,理由是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无关的人不该留在万鸾殿。
夜苍穹一贯的耍无赖,又变成大猫儿模样,赖在地上,李南落继续拿他无可奈何,继续对他生气,夜苍穹就继续用猫儿模样哄他。
玹琴看了全程,这戏码不知上演了几回,他这个旁观的也都看腻了,这两位大人怎么就乐此不疲呢?
玹琴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之,侯爷大人,好像越来越享受折磨叶大人了,夜大人也越来越享受被折磨了。
不过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是万万不敢开口的。
于是万鸾殿内一片和谐,东野侯说一不二,某国太子太傅俯首听命,根本就不打算再回去了,甚至险些要插手膳房的活计,只为了亲手给侯爷大人做一碗面。
李南落也没想让他做到这般地步,正在担心夜苍穹将厨房烧着的时候,外间的事终于有了消息。
叶墨槿托人问话,问李南落,九尾妖狐受伤逃窜,是否是夜苍穹出的手。
这话托人传来的时候,李南落正靠在榻上,面前摆着一个膳桌,桌上放着一碗面条,洁白如玉,上头搁着一个勉强煎成形的鸡蛋,几粒葱花,汤是厨房惯常备着的鸡汤,面条却是夜苍穹亲手揉的面做的,也是他亲手煮的。
除了那煎蛋卖相不佳,好似缺了点油水,有些粘锅,看着烂糟糟的,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毛病。
“你吃吃看,能不能入口?”夜苍穹放下卷起的袖子,看似平和的眼神里藏着献宝似的热情。
把筷子递给了他,“你喝了几日的粥了,问了沈医师,今日可以吃点面食,好消化,也于伤口无碍,就是油腥还是沾不得,所以鸡蛋的模样难看了些。”
又提他的伤处,李南落简直想堵住他的嘴,却抵不过手里这碗汤面的吸引,夜苍穹亲手做的……
盯着李南落用筷子挑起面条,看他吃了一口,夜苍穹紧张地等他开口,李南落却并不开口,又吃了一口。
“尚可。”中肯的给了个反应,其实李南落许久不碰这些吃的,日日喝粥,嘴里早就淡得什么似的,鸡汤面对他而言,只要能吃,怎么都好吃。
一碗面条,吃得慢条斯理,这是李南落的习惯,即便再好吃,再喜欢的,也不会失了仪态。
夜苍穹就陪在他身边,看他吃面,看他喝汤,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吃完,就差亲手喂他。
在李南落昏睡期间,他怀着满腔的怒火和歉疚,还有满满的恐惧和杀意。
怒火是对他自己,歉疚是对李南落,恐惧亦是因为李南落,他要是真的失去他,该如何是好?
根本连想都不敢想,所以夜苍穹也不再去想,他需要转移注意力,他需要为这次的事讨一个公道。
九尾妖狐,是最好的目标。
夜苍穹仔细回想过,是何时中了九尾妖狐的迷障,思来想去,还是落在韩昭炀身上。
韩昭炀显然是被九尾妖狐所迷惑,不论他说的那些是梦境还是九尾妖狐所幻化,狐妖都已经在他身上种下标记。
而他与韩昭炀对质之时,有一瞬确实被妒意冲昏了头脑,也就是那一瞬之间,足够九尾妖狐下手。
百年一尾,九尾妖狐,已近千年,千年妖狐不是寻常小妖可比,但要对付夜苍穹这样的大妖,只有趁着他大意之时,所以才先找上了韩昭炀。
夜苍穹一旦明白缘由,便很容易找到九尾妖狐的行踪,妖物都有自己特定的气息,就如面鬼追寻妖狐行踪那样,夜苍穹也从妖狐在他身上留下的妖力追踪到了九尾妖狐的踪迹。
宫阁高处,城楼之巅,冷月高悬。
九尾摇曳,绯红的双眼,浑身纯白如雪,九尾妖狐立在宫梁之上。
它一直都在这个皇宫大内,还有何处比皇宫更欲望横流,更人心叵测?这是最适合妖狐藏身之处。
妖形对妖形,一只如狮如虎的异兽,碧眼之中似若流光,巨大的身形在屋檐上落下暗影,长长的兽尾左右甩动,流露出危险的意味。
九尾妖狐对着狮虎般的大猫妖,只一眼便知道自己不可力敌,其实它早就知道,若非如此,也不会用那样的手段。
“许久不见,你似乎变了很多,若是当年,你可不会轻易掉入我的迷障呢。”妖狐一双上扬的狐狸眼,眼珠转动,一开口,俨然相熟。
夜苍穹有些意外,却根本没有追究的兴趣,雷霆般的妖气冲天而起,直冲九尾,他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上来就是一下重击。
利爪如电。
九尾妖狐万万没有料到,本来还想套套交情,它的妖力迷人心智见长,并不擅长近距离的交手,立时往后逃窜,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
夜苍穹冷笑,他就是被这玩意儿害得失去理智,哪里还会再次落进陷阱,那一声长啸引来心中一阵震颤,千百种欲望从心底翻涌上来。
而夜苍穹早有准备,他对于自己内心的黑暗并非不知,那里有太多深埋的情感和可怕的野望,还有许许多多记忆的碎片,他从未好奇,也半点都不想去了解。
有一种本能,叫他不要去深究。
夜苍穹张开妖域,拦住九尾妖狐的去路,对那些涌上的欲念和记忆全然不顾,怒吼声里,身子腾起巨爪飞扑——
寒光划破黑暗,九尾妖狐腾身才避开,后一爪已经接上!
夜苍穹要发泄心中怒意,出手愈加冷厉,利爪如刀,身形如风。
虎啸声中,九尾妖狐身上渐渐出现了血痕,夜苍穹一爪子一爪子地拍过去,每一次都避开致命之处,就好似猫儿戏鼠。
拿住要害却不下手,还要残忍地戏弄,直到猎物筋疲力尽,生不如死。
九尾妖狐岂会看不出他的意图,心里颤抖,不住咒骂,口中却服了软,讨饶道:“陆吾,就算你记不得以前,你也该知道我啊,你竟如此不念旧情吗?”一边发出呜呜声响,眼睛里红色闪动。
夜苍穹根本不理会它说什么,虚空之中空气炸裂,一个闪现,野兽腾身,利爪撕开九尾妖狐的后肢,白毛上血色霎时混成一片。
这一次伤得最重,九尾妖狐惨叫一声,没料到这一次迷障未能对夜苍穹起效,夜苍穹绝了它的去路,他本来就是来取它性命的。
发现对方是认真的,九尾妖狐这才急了起来,尖声大叫,“陆吾!你不想做神仙便罢了,怎还巴巴地跟着个人类?!不过是伤了他点皮肉,你就下此狠手?!”
什么陆吾,什么神仙,夜苍穹听到心里竟不感到意外,好似一切理所当然,但动作丝毫没有变缓,张开利齿,扑向妖狐。
九尾一下绷直,整个身上的长毛都因为恐惧而炸开,发出嘤嘤怪叫,却依然逃不过那一口咬在了长尾上。
九尾剧烈一甩,整个身子划出一道血色,硬生生挣脱一个长尾,牺牲百年妖力,在夜苍穹的妖域上冲出一道孔隙,身子一摆,急急逃命而去。
夜苍穹咬住了妖尾,冷哼一声,直接将百年妖力吞吃下去,舔了舔唇边妖血,眸中金光四射,流光溢彩。
妖狐的妖力,与旁的小妖不同,算是大补,脑中又有些景象浮现,夜苍穹置之不理,那是千年之前的事。
他早已知道,他活了已经不止千年。
心里记挂着李南落,身形一动,他就回到了万鸾殿。
他离开不过片刻,谁也不曾发现,自此之后,他也再也没有出过万鸾殿。
此时听叶墨槿托人传话,李南落相问于他,他这才露出一丝阴鸷笑容,“不错,是我干的,可惜被它跑了,不过它也不会太好过,千年妖力,损失百年,也够受的,正是捉它的好时机。”
叶墨槿既然来问,定然是发现了九尾妖狐的踪迹,应该是受了伤才会被他发现,不知是否拿下,李南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放下手里的汤面空碗,他终于对夜苍穹放缓了脸色,“谢谢。”
这声谢意,是因为汤面,也是因为夜苍穹所做的事,他似乎每次都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为他做一些事,此后也从来不说。
他不需要他感谢,也从不对他说,李南落反而更为动容。
“你我之间,何用言谢。”夜苍穹递了个帕子给他,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他,目色温柔,“为我主子效力,乃天经地义。”
李南落几乎想要避开他炙热的注视,眼神却不听使唤,目光所至,好像外头照进的阳光也变作了金线,将视线缠在一起,丝丝缕缕,纠缠不休。
“往后,你就赖在此地,不准备走了吗?”李南落轻声相问。
夜苍穹一愣,这意思……连忙答道:“早就说过不走了,哪里也不去,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那就留下吧。”用帕子抹了嘴,李南落若无其事地放下,看了他一眼,唇边露出点笑意。
东野侯一点头, 夜苍穹终于名正言顺,留在了万鸾殿内。
要是问起他的身份来,他也自有话说, 一个大妖, 留在他的妖师身边,伺候他的主子, 需要理由吗?
魏无雍对此自然乐见其成, 平白多了个大妖做助力, 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介意这大妖留在宫中。
听说九尾妖狐就是夜苍穹在宫里给抓住的,还重创了那妖物, 皇宫大内有这般厉害的大妖做看守,还不用花宫里一分银子, 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
夏栖国赵崇云那里, 自然也知道夜太傅不会再回来了,得知他留在了万鸾殿, 就连郭晓之也顿足叹息,如此助力,竟平白给华胥国的人占了去。
赵崇云更是在听到消息的时候,直接掀了桌子。本想着将夜苍穹带来, 能在华胥国有所作为, 没想到竟为他人作了嫁衣, 不由怒极, 自觉大失颜面。
他的太子太傅,竟情愿到华胥国侯爷这里做一个被使唤的妖物, 李南落等于是在他打的脸面!
李南落并不在乎赵崇云怎么想,夜苍穹对赵崇云无意, 对夏栖国也无情,那么无论夏栖国还是赵崇云,便都不足为虑。
反而是九尾妖狐,只要一天不死,皇宫之内就有祸患,也不知叶墨槿查的如何,自得到夜苍穹的答复后,便再也没有一点动静。
九尾妖狐可能来自雷泽,可能便是雷泽用来谋算孟柯国的关键,万不可留这妖物在宫内。
要是妖狐使出妖力,叫魏吴央,或者是魏无雍神智丧失,等若是不费吹灰之力窃取了华胥国,想想都叫人头皮发麻。
可那二人,却是叶墨槿无法查探的,李南落心思一转,看向了夜苍穹,“陪我去夜探乾心宫如何?”
“你的伤才好些,这就待不住了?”夜苍穹为他掩了掩了被子。
夜深人静,李南落躺在卧房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暖被,一双眼睛看着窗幔顶上的缠枝纹,目光闪动,才烘干的黑发垂在肩头,还透着点润泽水汽,更显得乌发墨黑,还有那一缕白色,是夜苍穹一直看不惯的。
他知道,是当年逃亡之时李南落年纪尚幼,却忧思过甚,这才把那一缕发熬白了。
“躺久了,也该动动了,我的妖力已经恢复,自然之力取之不尽,疗伤也快得很。”李南落躺了这些时日,百无聊赖,两国谈判结盟,早就已经结束,夏栖国半点没占到便宜。
一双手从被窝里伸出来,“为何你还要睡在地上?”他的手朝着旁边指了指。
夜苍穹还是半坐地上,地上铺了床褥,他晚上就是这么睡的,就如陪夜的丫鬟,睡在床榻边的空处。
夜苍穹伸手过去,抚了抚他的发,又捏住他伸出来的手,竟有些委屈模样,“不睡地上,要我睡去何处?外头的罗汉床离你太远,我不喜欢。”
“怎么不睡上来?”李南落的指尖温暖,房间里也暖如春天,可还是怕夜苍穹睡在地上浸了寒气。
“你怕是第一个担心大妖受凉的。”夜苍穹有些好笑,心里却又熨帖无比,这是李南落心疼他了。
李南落做势要往里挪,夜苍穹却拦住他,“我不怕冷,独怕自己忍不住。”
什么忍不住,忍不住什么?李南落一下就明白了,往里的动作停了,扫了夜苍穹一眼,“禽兽。”
他低声骂,夜苍穹低声笑,他确实就是怕真的同床共枕,自己又忍不住做些什么,未必会很过分,却不能保证不做。
李南落垂了眼,好似阖眼睡了,夜苍穹熄了灯,正要朝地上躺下去,床上的人却往里缩了缩,空处一片地方来。
高床软枕,心仪之人,夜苍穹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宽衣躺了上去,掀开被子顺手就从后面揽住了缩在里面的人。
手臂揽住了腰身,让李南落的背脊贴着他的胸口,“暖不暖?”
“你要是想为我取暖,该变个模样才是。”李南落口中不留情面,夜苍穹却不会真的变作个猫儿样,都躺上床了,要是他再问,便是他蠢。
“那——这样呢?”让李南落转过来,夜苍穹在黑暗里看到一双发亮的眼,手指顺着耳廓摸过去,轻轻捏住了下颌。
没等他做什么,李南落的唇已经压了上来,只是唇舌交缠,没有旁的,床幔里却好似春意更浓,暖意更甚,浅浅的鼻息交错,夜苍穹的手牢牢按着李南落的腰身,紧紧贴着他的。
察觉到点异样,没等李南落说话,夜苍穹自己先退开了,实在忍不住,他又想做禽兽不如的事,只能忍住。
“可不要在这时候撩拨我。”夜苍穹清了清嗓子,有些哑。
“我就是撩拨了,你又待如何?”李南落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幽黑的眼瞳,在黑夜中无比深邃,“我还未消气,你说怎么办?”
“我的好主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怎么蹂躏折磨我都可以。”夜苍穹装作委屈巴巴,逆来顺受模样,回答起来却毫不犹豫。
早就等他这句话,李南落双眼一眯,“下次让我在上,我就原谅你。”
夜苍穹在黑暗中看了他好一会儿,李南落由他看着,直到他点头,“就是这个要求?好,我答应你。”
他答应得爽快,李南落捏了捏他的耳朵,又亲吻了一下夜苍穹的唇,“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