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夜苍穹的出现会带来何种变数,至少,先过了今天。
不错,那个被介绍为太子太傅的男人,看着就是夜苍穹,那头银发,那副身形,那张妖孽似的俊美面孔,那身收敛了也依然不断从身上散发出来的野性,那双上挑的猫儿眼,那不是夜苍穹还能是谁?
那分明就是夜苍穹!
但他没有回应李南落,他只看了他一眼,如果这真的是夜苍穹,这又怎么可能?!
魏无雍没想到,在他想来,只是走走过场的迎接仪式,竟能出现这样的变数。
夏栖国那位皇帝知不知道他们的太子太傅和华胥国侯爷,曾经有过那么一段过往?
倘若知道,他们这是有意?意图为何?
倘若不知,那莫非是夜苍穹故意为之?可他既然来了,为何又装作和李南落不认识?
魏无雍只觉得今天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竟要站在这里,亲自迎接这赵崇云,还要面对夜苍穹,还要忍住不问他,为何不与李南落相认。
一场迎接仪式,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开始,李南落自从在皇城楼上发问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位太子太傅一眼。
但赵崇云在看他,看这位名声在外的东野侯。
就连夏栖国上下都知道,华胥国封了一位妖师做侯爷,这位妖师在华胥国地位特殊,不仅在宫内有自己的殿宇,还继承了曾经的相国府旧宅。
众所周知,华胥相国之位,仍旧虚悬,分别由六部尚书同时回报于当今陛下。
而李南落,是那位已经故去的华胥国相国之子。
赵崇云在去往大殿的路上,神色变幻,暗暗捏紧了手。
近些年,华胥国的行事方式越来越难测,国君魏吴央到底是真心想要结盟,还是有别的企图?是图谋着夏栖国,以求增强国力,来应对雷泽的攻势,又或者,他们会不会已经暗中与雷泽有约,想要一同吞并相对更弱小些的夏栖国和孟柯国?
还有这位东野侯,他的存在,他对妖物的驱使,又会不会让华胥国君增加不该有的野望,进而对夏栖国造成影响?
想到这些,赵崇云只觉得此次出使,身上肩负重担,但要想朝中上下对他心服,他又不得不走这一趟。
幸好,他有太傅,他的太傅身怀异术,能得到太傅这样的人才,拥有这样的强者,他终有一天能名正言顺的登上夏栖国的皇位。
赵崇云半垂着眼,掩住了眼底燃烧的野心,旋即笑了笑,对身畔随着轿撵慢行的银发男子问道:
“太傅,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吧?”
“哼,愚蠢的人类,你的一生只是我的转瞬。”
耳边似乎回响起这样的话, 是谁, 曾经这么问过他?他又是在何时何地,对谁这么回答过?太子太傅夜苍穹陷入了一种未知的记忆, 因为无法追忆而无比焦躁。
“太傅。”赵崇云又催促了一声。
他的太傅没有他的问话, 目光投向了某个方向。
那里有一抹朱红色的身影, 一身冰冷的气息,正是那个东野侯,夜苍穹的目光宛若实质那般, 毫不掩饰的投射在那背影之上。
夏栖太子面带微笑,神色之间依然流露出几分不悦, 太傅向来倨傲, 不爱理睬别人,本来只勉强听他一人的号令, 如今竟连他的话也不理睬了。
赵崇云掩起了心底的杀意,在还没摸清楚那东野侯的底细之前,先将这笔账记下了。
夏栖国礼部尚书郭晓之也在队伍里,近五十的年纪, 已经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多年, 这次他其实才是主使, 只是碍于太子之尊, 不得不屈居副手。
他在行进的队伍中暗自纳闷,夜大人才来不久, 由颇受太子看重,向来不把别人看在眼里, 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可是今日先是被那东野侯骂了一句,没有反应,这会儿又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瞧,听起来两人认识,莫非曾经有什么过节?
那东野侯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可千万莫要因为这两个人的私怨,影响结盟才好。
说起来,韩侍郎早一步到华胥国,不知道如今人在何处,真是,这么关键的时候这小子竟然不露脸……
心里暗骂,郭晓之寻着熟悉的脸孔,在队伍里发现了韩昭炀的侍从,暗中上前,问起了究竟。
“什么?!男宠?!”一声陡然拔高又像被捏了脖子的鸡那样倏然低下去的叫声,让这支队伍里许多人都开始侧目。
郭晓之的脸都要绿了,只觉得自己就要当场被气厥过去。
韩昭炀就算再不着调,也不至于去当了那东野侯的男宠啊!
郭晓之愁眉苦脸,也不由自主地望向前方那个朱红色身影。
此人看着孤冷的很,怎么竟然会看上韩昭炀那样的风流浪荡子?
郭晓之顾不得大殿就在眼前,趁着马上要到了,飞快追问起缘由,韩昭炀的贴身侍从也飞快的回答。
两人都压低了声音,在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前后官员的寒暄声里,其实寻常人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有个人偏偏听了进去。
东野侯李南落的男宠,夏栖国礼部侍郎韩昭炀被留在了宫中,留在了那座万鸾殿中……
夜苍穹本来对这些事完全不感兴趣,但不知为何,听见这东野侯的名字,听到了这些话,偏偏从心底升上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就好像属于他的东西,被人窃取,又好像还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被他遗忘,以至于刹那之间涌上一种无法遏制的怒火和悲伤。
这两种情绪如此截然不同,叫人不知所措,夜苍穹就像着了魔一样,目光再次不受控制的落在那抹红衣之上。
他的视线太强烈,以至于其他人纷纷察觉到异样,自然也包括那个一直被注视的人。
李南落知道身后的眼神,但他没有回头,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淡漠的脸上多出一丝涟漪,就好像他的情绪起伏已经在方才的皇城楼上用完了。
他没有坐撵,不疾不徐的走在队伍里,像一道赤红色的光,夜苍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追随着这道光,仿佛有什么在脑海中闪现,有许多种情感在胸口翻涌。
他的异样太明显,以至于连太子赵崇云都瞪着他,毫不掩饰的露出了不悦之色,其他使团官员,更是满腹疑惑。
大殿,华胥国君魏吴央高坐其上,群臣叩拜。
夏栖国使团之中,只有太子赵崇云可以免于跪拜,只需行礼,而他身后的太子太傅竟也傲然站着,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座上之人一眼。
他视华胥国君为无物,竟只看着东野侯!
群臣哗然,不知道他们陛下要定下何种调子,他们才好借题发挥。
夏栖国礼部尚书郭晓之急的一脑门子的汗,只能频频抬头,对着这太子太傅使眼色。
但他的眼色算是白使了,夜苍穹连华胥国君都不会看,何况是他,到了这时候,李南落不得不转向他,须臾之间,许多个画面从眼前闪现而过……
那是他在山野之间初遇猫妖,订立契约,那是猫妖化身野兽,他们相拥而眠,那是山间的疾驰,是峡谷内的共度危难,是他初获妖力的兴奋雀跃……
那是大妖在水中倾身而来,玩闹戏弄之间,某种依赖逐渐向另一种方向转变,那是囚牢里桂花糕的香味,那是不知不觉间的拉扯,一次次的试探之后,他的理智逐渐失守沦陷;
那是失控后床榻上留下的伤口和血色,是午后静谧的房间,门外的小丫鬟嬉笑玩闹,门内的他们衣衫交错人影相叠;
那是他带着妖师应对京都妖物祸乱之后,再回到那里,面对的无人旷野……
当一切散去,只剩下他,孤然而立。
李南落阖了阖眼,将所有这些画面泯灭,再睁开眼时,对眼前似熟悉又似陌生的人,微微点了点头,“久违了,夜大人。”
他叫他夜大人,就如夏栖国其他官员一样,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大殿之上都暗自确认,他们果然相识,只有太子魏无雍不动声色的等待着那个大妖的反应。
他叫他夜大人?夜苍穹先是眯起了眼,随即露出了可怕的表情,好像这种称呼是一种天大的谬误,他的眉心突突直跳,仿佛有一个个画面不断涌上,有一个个人影正要显露本来的面貌。
眼看着他突然向那东野侯所在的位置走去,许多人露出了期待和看好戏的表情。
要阻止,还是不要阻止?魏无雍只觉得突然面对着一个此生最大的难题。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位太子太傅,要说这两人没有什么旧怨谁也不信。
在所有大臣都默契的开始等待后续的反应时,东野侯还是那波澜不惊的样子,他看着夏栖国的太子太傅,好像看一个陌生人,看他就要走到眼前,然后被夏栖国太子拉住了。
“太傅——”太子赵崇云在夜苍穹经过之时,抓住了他的手臂。
“太傅若是要叙旧,也该在见过陛下之后,等此间事了,本宫允你两日的假,与旧友一叙。”
说到最后的时候,赵崇云有意无意的看向了李南落,他的这一番表态顿时将今日有些走偏的议程又拉了回来。
身为华胥国太子,魏无雍的心情很是复杂,他是少数知道那两人之间关联的,反而因为知道内情,而踌躇起来。
眼前的夜苍穹和他记忆中的大妖也有所不同,魏无雍考虑的是如何利用李南落将这个大妖拉入自己的阵营,不知对面的那位太子,是否动的是同样的心思,若不是……
魏无雍又露出了他纨绔子弟的做派,在殿上哈哈一笑,“不错不错,今日主角可不是你们,你们要叙旧的,不如等晚上夜宴,有酒有菜有歌舞,到时候你们,还有你们,可都得给我出席。”
他一面说一面点着殿上几位大臣,又点名了几位夏栖国的官员,将话题又扯了开去,大殿之上国君魏吴央看不出神色变化,眼神却在李南落身上多停了一下,又掠过。
于是华胥国君如常的接见了夏栖国的使团,使团也如常的捧着夏栖国陛下的诏令对两国的情谊称颂了一番。
这只是第一日的接见,正事还在后头,在诡谲的气氛中,一切都按照原来既定的顺序进行着。
自始至终,夏栖国的太子太傅都用一种无可名状的表情,凝视着东野侯李南落,使得华胥国的大臣不得不怀疑,分明是要结盟,怎么感觉竟像是要打仗了?
他们的敌人不是雷泽国吗?夏栖国的这位太子太傅,莫不是奉命来惹事的?
很快,大殿上群臣散去,东野侯李南落也在群臣担忧的目光注视下返回万鸾殿。
这些大臣们对这位妖师始终保持着戒心,因为他的圣眷,也因为他的能力,可如今,所有人都出奇一致的开始关心起他来。
可以说这就是华胥国的特质,也许对内各有心思,可一旦有了外来的威胁,那么所有人都会暂时放下不同的政见,忽然一致对外起来。
李南落回到了万鸾殿,小妖玹琴看他表情就觉得有些不对,只继续乖觉跟在身后,侍女们端茶送水,吃食点心都给奉上,无论主子是否需要,当下人自己先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一阵长久的静默之后,突然响起几声巨响,笔、墨、砚台,书册,账目,所有呈现在眼前的事物被横扫而下,纷纷摔碎在地上,小妖玹琴心里一抖,他眼看着从来冷漠的侯爷竟好似愤怒已极。
在他拂袖之间,靠在墙边的博物架碎成了一地木料,上面的青瓷碎裂,器物纷纷掉落,玹琴敏锐的察觉到汹涌的妖力,抱着头蹿了出去,把门外的侍女丫鬟们也一起带着跑的远远的。
这绝对不是对主子不敬!这是小妖保命的能力,正要再跑远些,却听一声冷笑,“玹琴,你真正的主子回来了,还不滚去复命!”
玹琴一惊,没来得及反应,一句话脱口而出,“夜大人回来了?!”
第148章 夜宴
李南落继续冷笑, 他猜测得果然没错,这个小妖当年就留在蛊雕身边,说是为了看住蛊雕, 但小妖显然曾经见过那个家伙, 在他要带走蛊雕的时候自愿跟随。
玹琴其实当时看起来并不情愿,他简直是哭丧着脸要求的, 若非某个人的要求, 或者说是命令, 他根本不愿意跟着他,唯有大妖,对小妖有绝对的威慑力。
这是无法抗拒的, 天然的威压。
话出口,玹琴自己就先呆住了, 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饶命!小的是奉命行事,可夜大人没有命令小的做别的, 只要求小的跟着大人,小的绝没有做过对不起大人的事!”
玹琴的胆子本来就不大,他哭丧着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搅和进了大妖和妖师的纷争之中, 虽然是被迫, 但这些年他也是真心真意的跟着侯爷大人啊!
于是他哭哭啼啼地认了错, 将当年的事说了一遍, 这全在李南落的意料之中,这件事他早就知晓, 只是在今天才突然发作,他的火也不是冲着玹琴, 这么一个小妖又能做些什么,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发怒的对象是那个妖孽!
“滚!”
玹琴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也不敢当真去找那位大妖夜大人,这些年他在万鸾殿,很是开了眼界,早已不是当年躲在山野之中,一心避祸的小妖了。
李南落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殿内,这座魏吴央赐予的万鸾殿,就如一个监视着华胥国境内妖物的中枢,在他的示意下,由山海会将各地分部的消息,一一传来。
无论妖物还是妖师,其实都已经在他的督管之下,也等于是在华胥国最高统治者的视线之下。
这才是魏吴央给他权力的原因。
除了朝堂,身为山海会的巡察使,他的权力也早已超越了长老们,除了日常不参与会内事务,他实则已经是山海会实际的掌控者,而他一直没有得到过那个妖孽的消息。
原来,他竟然身在夏栖国。
也不是没有做过猜想,但李南落所拥有的势力全在华胥国境内,就算有所怀疑,也无法将手伸得太长,否则若是挑起战乱,那又是他所不乐见的。
晚上还有夜宴,又要面对那个人,李南落左右踱步,再不复大殿上的平静,他在满地疮痍之中来回徘徊。
那张脸,他并不陌生,甚至早就在蛊雕的一次次挑衅之中,让自己习惯见到这张面孔,是的,那个妖孽似乎并不记得他了,无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都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
夜苍穹。
咬着牙,在齿缝中一字字地说出这个名字,李南落忽然站住了,失去记忆的妖孽,又一次开始了他的旅程?这一次,莫非他的主人,便是那夏栖国的太子赵崇云?
他笑了起来,为了这种轮回似的相似,捂着脸,大笑不止,指缝间多了一点潮湿,手指后的面孔逐渐扭曲。
那个妖孽,终究也不过是个棋子。
而自己,也不过是个过客。
砰!从虚掩着的门里传出更大的巨响,不知是什么碎裂,又是什么倒下,里头的怒火如同实质,地面都在发颤,宫灯的碎片就掉在门口,接着又是碎木屑,侯爷这是要拆了万鸾殿啊?
远远地站在外面不敢靠近的侍从丫鬟们,胆战心惊,都看向那个小妖玹琴。
玹琴看到大家投来的目光,一下子摇起头,他才不要去找死,反正殿内的东西坏了还能换新的,哪怕万鸾殿被毁,也怪不到他们这些小角色身上。
夜幕降临。
夜宴开始,宫灯被一一点亮,如同繁星,点缀在摆宴的大殿上,早就燃起火盆的大殿里,酒香在热气里飘散,各种御厨准备的精美佳肴,被宫人们一一呈上。
这是为了欢迎夏栖国使臣的宴会,并不算作那么正式的筵席,皇帝陛下魏吴央开场说几句那是题中之义,之后便会告辞离去,好让使团的人放心吃喝,歌姬舞娘左右穿梭,若是有心的,想要带走其中的一个,只要你情我愿,也不是不可。
夏栖国使团内,只要是重要的人物都会出席,有些有任务在身的,不方便的,就在特别为他们准备的驿馆内用膳休息,一切似乎都安排妥当,谁都以为这不过是吃饭喝酒,大家开心的事。
直到东野侯李南落带着他的所谓男宠出现,一般而言,此类场合,除非是准备要献艺的,甚至是准备献出去送人的,其他情况下,谁都不会将自己家里的歌姬宠妾带出来。
所以东野侯这是要把这男宠送人?殿内筵席摆成长条形,两排对坐,两国大臣都停下了交谈寒暄,在歌舞声中看向那个东野侯。
夏栖国礼部尚书郭晓之看清了那个男宠,脸色唰地就白了,那个男宠看清了郭晓之,脸色唰地就红了,此刻他还是那身被送去万鸾殿时候的打扮,衣衫半开,只穿着薄薄的一层,一头银发,掉了些颜色,显得半是银白半是黑。
要是早知道是跟着来这样的夜宴,他哪怕一头撞死也不会来!韩昭炀此刻巴不得自己就是个死人,最好谁都没看到他。
可事实上,所有人都看着他,看他跟在东野侯李南落身后,一步步走到了前方的一个座位。
李南落坐下了,还一把把他拉坐在自己身边,然后朝他眼前递来一个酒盏。
“斟酒。”
韩昭炀下意识地拿起了酒壶,顺从地添了酒,然后一身冷汗地停住了,他竟然一点都起不了反抗的意识。
这就是大妖师的能力?!所谓的自然之力?他面色煞白,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面对同僚和他的顶头上司,他竟然是以华胥国东野侯男宠的身份出现的!而他还没有抗拒他的命令?!
“郭大人,你们礼部侍郎的诚意我已经见到了。”捏着酒盏,东野侯坐在那里噙着一丝笑,酒盏朝韩昭炀示意,让他继续满上。
他在火上浇油,郭晓之冷汗涔涔,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那就是韩昭炀有意接近图谋不轨,往小了说,也不过是他个人的爱好,是他的私事……郭晓之脑中灵光一闪。
“说起来也是下官的错,韩侍郎一直以来都仰慕侯爷之名,心驰神遥不可自控,才擅自做出了这等荒唐事,下官御下不严,惭愧,惭愧啊!”郭晓之把韩昭炀说得如同一个犯了相思的蠢货。
宴上的很多人都笑起来,有些是真的笑,有些只是在配合,只有夏栖国太子太傅没有笑,他目光阴鸷,捏着手里的酒杯,一口都没有喝,视线在韩昭炀身上顿了顿,又落回到东侯爷的身上。
李南落根本没有看他,只继续叫韩昭炀斟酒,“过了今晚你就回去吧,可惜了韩侍郎的一片深情。”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捏了捏韩昭炀的下巴,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男宠。
韩昭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断给李南落斟酒,其他同僚投来的目光叫他只想钻个地洞,再也不要出来。
席间一切如常,歌舞声中,两国的大臣都放松下来,喝着酒互相认识寒暄,又少不了男人间的一些笑话,交流些两国的不同风俗,这个晚上,至少表面上,谁也不谈政事。
魏无雍一直都没怎么开口,他在观察赵崇云,这个在他看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夏栖国太子,似乎一直都在关注夜苍穹,就像守着宝藏生怕被人窃走那样,对周围一切充满了提防。
而夜苍穹,他的视线便没有离开过上首之处,那一袭朱红锦袍的身影,没有戴冠,束着发,散在肩上的黑发如墨,更显得那张脸冷白如玉,唇红如妖。
李南落坐在上首,很少与人交谈,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他的眼前全是一个个人影,觥筹交错,却不辨面目。
对他来说,这些人便如一个个官位,全没有任何意义,他微微往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就好像身边那个韩侍郎真的只是个男宠,递过空了的酒杯,再次让他满上。
韩昭炀只能照做,他当自己已经死了,根本不敢想象回去之后如何面对同僚的质问和嘲笑,他听话地坐在这里,用他的恭顺取悦身旁的东野侯,以期能早点脱身。
李南落的脸上浮出一丝微醺的红,瞥了他一眼,“怎么,不甘愿?没有在这里叫你献上剑舞,你就应当感谢我。”
“没有没有,我哪里敢呢。”韩昭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怵这个东野侯,他甚至挤出了些谄媚的笑,倾靠过去,“不就是男宠吗,今晚我就是侯爷的人了。”
破罐子破摔,他索性说些好听的话,他话中的今晚指的是这场夜宴,李南落却笑了,好像有意吓吓他那样,把手伸向他敞开的衣襟。
对面伴随着冷哼响起酒杯碎裂声,清脆的声响,一下子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循声看去,夏栖国的太傅夜大人脸色阴沉得吓人,是他捏碎了手里的酒盏,碎片掉落,也洒下一地酒水。
在旁上菜的宫人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没做好,吓得跪得瑟瑟发抖,他却看也没看一眼,半眯着眼看着对面东野侯的样子,就好像当场看到自己的老婆背着他红杏出墙。
莫非,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情仇?东野侯这么冷淡的一个人,却有一屋子的男宠女姬,还无人肯离开,就算他没做过勾引他□□妾的事,也架不住别个自己来投怀送抱呢?
毕竟这太子太傅,看着实在妖孽,不像个人类,要当真是个妖物,谁还愿意委身于一个妖。
李南落的手伸了回来。大臣们捏着酒杯,在魏无雍打圆场的笑声里若无其事地继续饮酒作乐,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夜苍穹却不能,他坐在这里,整个人整个魂魄,都被对面那个东野侯李南落牵动着,他看他喝酒,看他用冷淡的表情注视着所有人,看他往后仰去,露出黑发之下的那段脖颈。
他看着他端酒的姿势,看他唇边的弧度,他的视线无法控制地落在他绯红的唇上,落在他微微滑动的喉结上……
就像有什么将要破茧而出,每多看他一眼,神魂深处便涌上一阵骚动,仿佛受着什么感召,整个心魂都要不顾一切地被他牵引而去。
当他看到李南落对身边那个愚蠢的人类伸出了手,他便涌上一阵捏断那人脖子的冲动。
“太傅!”赵崇云唤了三次,才唤回他太傅的一个眼神。
夜苍穹挑眉,暴躁又不耐地看着他,“何事?”
“你与那东野侯相识?”赵崇云觉得自己应当问个明白。
“与你何干?”夜苍穹漫不经心地拍去手上残留的酒盏碎片, 直接拿起了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
“你身为本宫的太傅,若是与华胥国侯爷有旧, 自该……”
“赵崇云, 你不过是恰好遇到一个失去记忆的妖,想要利用这个妖的能力, 我不过是恰好需要一个地方安身, 顺便借用你一些我的能力, 各取所需,没有旁的,你不要搞错了。”夜苍穹打断了他, 脸上挂着嘲讽,不留半点情面。
太子赵崇云不能让周围的人看出异样, 他是凭借着这个大妖的能力才得到夏栖国许多大臣的支持, 他不能让使团的人发现,这个大妖根本不是他所能驾驭的, 否则他便要失去那些已经获得的支持。
他继续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眼神却透露出他的怒火,装出笑意,他若无其事地看过去, 斜对面那位东野侯很随意地坐在那里, 若有若无间, 眼神似乎往这边扫了一下……
有心试探这二人的关系, 赵崇云端着酒盏靠向夜苍穹,状似亲昵, 有心窥探,眼角余光只见那东野侯目光一顿, 对着他露出一丝看穿了一切似的嘲弄笑意。
和太傅的笑容竟如出一辙!
就在赵崇云咬牙生怒之时,只见那东野侯身边也出现了一个人,那是献舞的歌姬,削肩细腰,身段妖娆,一双美目顾盼生姿,双手捧着一杯酒,盈盈拜倒在他脚下,东野侯笑了笑,接过酒盏一口饮尽,又将那歌姬拉入怀中。
他不笑之时冷峻如山,笑起来却叫人如沐春风,若临秋水,一时间也不知该看那绝色歌姬,还是该看那风姿绝代的东野侯。
那歌姬也自忘情,痴痴望着他,李南落一手捏着酒盏一手支着下颚,那悠闲的姿态,叫赵崇云知晓,他的试探在那人眼前就如小孩子的把戏,他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赵崇云倏然侧首,身侧的夜太傅仿佛丢了魂,目光灼灼,那边也似有所感应,回以凝视,却神色淡淡。
视线相对,宛若实质,夜苍穹的目光像一团烈火,毫不掩饰那见到猎物般的势在必得,李南落的目光却如水深沉,也未对视太久,便如觉得无趣那般转开,唯有手边的酒盏,从未空过。
他一杯一杯的喝酒,从未喝过那么多,魏无雍知道,李南落并没有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若无其事。
一侧是歌姬软若无骨的柳腰,斜身依偎,一侧是状似男宠的韩侍郎,侍酒相伴,在两国大臣的眼里,这东野侯的做派就连太子都有些比不上,可见他在朝中的地位。
再看那夜太傅,他往东野侯那处望了一眼,便怒火冲天,两个人的眼神在半空相对,就好像有剑在劈砍,就差冒出火星了。
殿中歌舞升平,暗潮汹涌,李南落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很少喝那么多,酒意上涌,面泛潮红,歌姬依偎在他怀中,还有意无意地对韩昭炀瞪了一眼。
韩昭炀知道这是争宠,他竟沦落到和歌姬争宠的份上了?瞠目结舌之间,见李南落已经酒醉,不禁好意地上前,“侯爷要是喝多了,不如我扶你回去?”
这回歌姬的目光里多了怨怼之意,气他争宠手段下作,韩昭炀只好当做没看见,他想要扶起李南落,那歌姬却软倒在李南落的身上,勾着他的脖子,就要送上香唇。
在座的大人们身边都有歌姬舞娘,这样的宴会上,有些香艳的接触也只是风流,文人墨客皆风流,若没有些投怀送抱的故事,那便是没有面子,更别提在这种场合下,若还是正襟危坐要装那君子,反倒叫人笑话,故而也无人觉得有何不妥,反而嬉笑起来,笑东野侯艳福无边,男女都为之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