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身形倾长高大,背对着他,正静静盯着面前那颗会发光的“夜明珠”,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李祥看不到厉帝的表情,但知道这是厉沧澜历来思考的小习惯。
半晌,厉沧澜才转过身,略带玩味的语气缓缓开口,“看来朕这位皇后的本事大着呢。”
李祥望进厉帝那双微眯的双眸,心里蓦地一惊。
他跟着厉帝多年,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他的脾性,眼下知道这是对皇后娘娘感兴趣了,于是恭敬问,“皇上,那这件事...”
“无碍,不用查了,朕已经知道了。”厉沧澜又重新回到御案旁曲身坐下,问:“丞相可出宫了?”
“奴才回来时正好碰见,眼下应该已经出宫了。”
“朕记得工部前几日上报华清池已经修缮完毕了”
“是有此事,皇上晚上可是要去温泉行宫”
厉沧澜嘴角微微勾起,“你去一趟凤仪宫,说朕挂念皇后的病,晚上特意请他去华清池暖暖身子。”
凤仪宫处,李祥正在宫门外等着。
他垂眸瞧着不远处一直往他这边看的俊秀太监,那人的身形有些眼生, 他便多看了几眼。
对上李祥的目光, 令策目不斜视。
凉风袭来, 他抱臂而立, 站在檐下的阴影处,脸上的表情几乎隐在了黑暗里。
早在片刻之前, 李祥便传来厉帝的口谕, 请皇后娘娘去华清池,那华清池是何地?厉帝的口谕虽然明面上是去疾,这其中之意,在座的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自从娘娘入住凤仪宫, 厉帝便一直往在偏殿,做奴才的不敢妄议主子,但眼下,他们都清楚厉帝这多半是要宠幸自家主子了。
令策默默站在人群中, 侧身望着白止,敏锐地觉察到在李祥念完口谕之后, 他那修长挺立的身形有些许的微怔, 就连进内殿的脚步也匆忙了起来。
其余的奴才都各自散了去, 唯独他默默站在殿外, 守着白止。
在听到李祥口谕的时候,令策居然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惆怅。
屋内终于有了动静,令策才收起他那盯着李祥有些发麻的视线, 缓缓放在被绫罗扶着出来的白止身上。
他褪去了平日里繁杂的装饰,如墨般的黑发只用一根玉簪挽着,其余垂落在身后,脸上的妆都是极淡的,身上只穿着明黄的披衣,将身下遮得严严实实,哪怕只是很随意的装扮,依旧遮不去他的风姿。
白止很诧异令策为何在门外守着,瞧了他一眼。
令策微微躬身,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挥去心里在看到白止那一瞬溢出的酸涩,恳求道,“娘娘,请让奴才送您去吧。”
“你...罢了,那便跟着吧。”
白止越过他往外走,到凤仪宫门口停住,对李祥说,“李公公,可以走了。”
“娘娘,请。”李祥扶着白止上厉帝平日乘坐的轿撵,似乎瞧出他有些紧张,便道,“皇上已经在华清池等娘娘了,特意让奴才过来接您。”
白止覆在披衣下的手紧紧握着,表面上却面不改色道,“既如此,我们快些走吧。”
令策得到白止的允许,急忙跟上队伍。
绫罗站在皇撵的右侧,李祥在左侧,令策便只能跟在李祥身后,有些心不在焉跟着。
至于坐皇撵上的白止只是表面冷静,他看着远处漫漫黑夜,问007:“小七,你不是说厉沧澜不近女色,他这是什么意思?”
007十分无奈回,“白白,厉沧澜的确不近女色,所以我们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静观其变就行,反正不能自乱了阵脚啦。”
白止嗯了声,他在接到口谕的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便想找个借口,但奈何李祥也是个精的,传了口谕还在宫门外安静等着,到让他不好回绝了。
在游离之间换好了衣服,又直到已经被架着到了华清池,等皇撵缓缓落地,李祥朝他说,“娘娘,请吧。”
白止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眼旁边候着的绫罗和令策,两人跟着李祥守在一边,绫罗始终担忧地望着他,而令策则直直盯着他。
白止朝两人微笑,转身进去。
令策瞧着白止的背影,手里紧紧握着那日给他的药瓶,默默垂眸。
华清池内部几乎全是高耸的假山,从门外进去,要绕过一段长廊,此刻暮夜时分,里面隐隐约约浸蕴着雾气,看不真切。
白止长舒了口气,暗示自己不要自乱阵脚,然后踏过长廊,循着方向走到尽头,前是一间敞开的房间,他犹豫片刻,走了进去。
檐外的风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声响。
房间内正燃着香炉,半透明的暖帐下是一张宽大的床,被褥整整齐齐,上面并没有人。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作,白止急忙转过身,瞧见是几位奴婢,便问她们:“皇上呢?”
为首的奴婢回他:“回娘娘,皇上在外面等您呢。”
白止循着她的指示往外瞧,果然后面有一处很大的温泉,高耸的假山周围是白蒙蒙的雾气,隐约能瞧见人形。
那名奴婢上前道,“娘娘,奴婢给您宽衣。”
白止收回视线,后退一步,道:“不用了,你们出去吧。”
奴婢有些为难道,“这...”
白止蹙着眉,抬高声音,佯装生气道,“本宫让你们下去,你们便下去。”
为首的奴婢这才领着另外两位退下。
白止朝温泉望去,也不知道是该进还是不该进,内心挣扎了许久。
而那雾气中的人影却缓缓朝他靠近,几乎快脱离水面时,停了下来,然后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皇后为何不过来。”
“回皇上,臣妾只是有些不太习惯...”
“哦”极淡的笑声传来,接着便是水声,厉沧澜拿过一旁的浴袍,随意裹在身上,赤足离开温泉,朝房内走来,“皇后莫不是害羞”
厉沧澜的动作很快,白止几乎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面前的人,再加上对方的浴袍系得很随意,身材又很好,半裸的胸膛由此全暴露在他面前,倒让他目睹了一片春光。
白止赶紧将视线往上,直直撞进厉沧澜那双含笑的眼睛,生怕对方做些什么,急道:“皇上,只是臣妾觉得,这孤男寡女的在一间房里...”
厉沧澜未语,拢了拢微湿的头发,走到白止身后,伸手将他的青丝全部束上去,道,“皇后可还记得,你是朕的妻子。”
白止:“...”
他感觉后颈痒痒的,都是男人温热的气息,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酥酥麻麻的。
不知道手的主人是有意还是无意,指尖轻轻缠绕着发根,酥麻感导致白止耳尖微微发红,他赶紧道:“皇...皇上...臣妾自己来。”
厉沧澜便停了动作,温声提醒他,“夜晚凉,等下别把头发弄湿了。”
听厉沧澜这意思,还是要他下水,关键是...
他这一下水,万一两人在水里来个亲密接触,厉帝发现他不仅没胸还有那玩意,那不就暴露他不是女子之身了
白止转过身道:“臣妾来葵水了,恐怕不能下水了。”
厉沧澜悠悠盯着他,笑着说:“朕记得皇后报给内侍的日子可还有一段时间,还是说皇后是在拒绝朕”
白止:“...”
大景有专门负责妃嫔们侍寝相关事宜的“内侍”,为了避免妃子们侍寝碰上葵水日,每位妃嫔都需把日子报给“内侍”。
白止是个男人,不用来葵水,因此也没把这事给放心上,自然就忘了当初报给“内侍”的日子,眼瞧着这借口也不行,他认命般叹了口气,道:“没有,是臣妾记错了,请皇上赎罪。”
厉沧澜又道,“朕已经命人在温泉加了益补去疾的汤药,只是想让你暖暖身子。”
白止狐疑盯着他,“皇上此话可当真”
“自然。”
见白止没有半点移动的意思,厉沧澜又打趣他,“皇后可是要朕抱着你下去”
“臣妾有脚。”
厉沧澜挑了挑眉,将目光放在白止身上的明黄披衣,随后赤足微移,重新往外走,须臾消失在了白雾里。
白止伸手缓缓解开细绳,披衣便随之掉落,他里面只穿了一件并不透明的雪白里衣,但仍然非常单薄,勾勒着他的身线,他去掉鞋,赤足踏在木板上。
地上有些凉,白止微微皱眉,手里提着垂落的衣摆,缓缓朝温泉靠近,从外面瞧着白雾蒙蒙,进去了,他才发现里面完全能看清楚,第一时间便是去寻找厉帝的位置。
厉沧澜在另一边,靠着身后的假山,手撑着眉,正饶有兴趣盯着他,他瞧见白止捏着衣摆的手缓缓收紧,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充斥着窘迫的表情,直直站着,也没有动。
厉帝嘴角微微上扬,那双如黑潭的瞳仁闪过一丝狡黠,抬高了声音,“皇后为何站着,过来替朕揉揉肩。”
白止不满瞪对方一眼,轻咬下唇,默默靠近厉沧澜,然后半身蹲下,他伸出有些凉的双手,按在厉沧澜的肩上。
一下,又一下...
隔着一层衣物,对方的体温烫得吓人。
白止屏住呼吸,感受到自己原本冰冷的双手被对方滚烫的肌肤渐渐回暖。
温泉的热气扑面而来,他的脸上被浸出一阵阵热汗,手下的力度一下子轻了许多。
厉沧澜睁开眼,侧目瞧着他。
远处一弯圆月静静挂在天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是咫尺,周围一下寂静了下来。
厉沧澜能感受到白止的气息,他的视线从白止并没有隆起的胸部往上游走,放在锁骨处,在雪白的肌肤之上,那里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白止睫羽微闪,猛地后退一步。
他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捂着胸口。
慌乱中,厉沧澜急忙撤回视线。
那处一定很敏感吧...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想伸手去抚摸白止的锁骨,亲吻那颗痣...
厉沧澜感觉身下的温泉似乎更热了,喉咙也哑哑的,他想轻咳一声缓解,却在偏头看见白止又没忍住,只好闭上了眼。
半晌,他哑着嗓子道:“皇后下来吧。”
白止正捂着胸口,这里衣偏薄,往里塞东西十分显眼,所以现在他几乎是平胸的状态,也不知对方到底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不过在听到厉沧澜这话,他还是提起衣摆,用脚试了下水温,发现很暖和后,迅速将整个人都泡在了里面。
虽然厉帝说里面加了药材,但白止并没有闻见药味,最关键的是,总感觉在水里比上面安心多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厉沧澜,发现对方闭着眼,暂时松了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享受着温热的触感。
也许是水温太过于暖, 眼皮有点沉,白止居然睡了过去。
厉苍澜睁眼的时候,体内的燥热已经消下去了一大半, 透过朦胧的白雾, 他有些懊恼的朝白止望去, 见那边半天没有动静, 蹙着眉沉声道:“皇后。”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的空气。
多年的威望第一次被挑衅。
厉沧澜起身, 朝那边走了过去。
水只没过他的腰身, 上半身早已湿透,隐约可见若隐若现的肌肉。
白止对于渐渐逼近的危险全然不知,他做了个梦,不知道是梦见了些什么, 他的嘴角甚至微微上扬着。
居然当着他的面睡着了?
厉沧澜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 他眯了眯双眼,饶有兴趣的半身弯下,在朦胧的水雾中瞧着白止脸上的表情。
白止的睡颜很好,呼吸也很轻柔, 水汽在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薄雾,活像睡美人似的。
他看了好一会, 心中那点微弱的怒气全消, 然后伸手轻轻捏住白止的下颌, 小幅度般左右微移。
不论哪个方向, 白止这张脸都无可挑剔。
半晌,这位年轻的帝王才叹了口气。
朕跟他计较些什么?
厉沧澜心想。
他大概是疯了, 所以才会脑子一热邀请白止来共浴,其实也不用论证, 纸总归是包不住火,他找些人深查一番,也不用他亲自来试探。
厉沧澜起身拢了拢衣服,本想就此离开,但也许是白止的睡颜触动了他什么,他停顿片刻,还是认命般弯下腰,左手穿过温热的水准确无误的放在白止的腰上,右手绕过白止的小腿,微微使力便把他从水中捞了起来。
厉沧澜轻瞟了一眼白止,突然远离温暖源让怀中的人小蹙了一下眉,但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他又怕白止受寒,才将人又往怀里拢紧了些。
又想起方才白止惊慌失措捂着胸口那模样,仿佛自己跟个欺负娘家妇女的流氓似的...
厉沧澜无奈笑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夜已深,藏匿在庭院里的蝉鸣渐渐聒噪起来,微风拂过厉沧澜这句话,若是有旁的什么人,定能从话语中品出些许宠溺来。
按理说,这种瞒着帝王来一招代嫁的不要命行为极其挑战帝王之家的威严,但厉沧澜在知道的那一瞬,对白止的兴趣居然比愤怒多。
准确来说其实也没多大愤怒。
厉沧澜一向对自己严苛,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将自己全部奉献给大景的打算,而他深藏的秘密也许会随着他的死亡被带入皇陵,不会留下任何被后世诟病的话语。
厉沧澜第一次发现自己对男人感兴趣是在他十三岁那年。
彼时先帝正值壮年,还未有立太子的想法,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党争,因此几位皇子和世家子弟们相处十分融洽,除了每日的功课外,便是听其中成了亲的讲闺中之事,厉沧澜那时也被拉着听了不少。
但比起其它人的兴奋与好奇,厉沧澜始终冷淡许多,直到那次他无意间瞧见一本小书——书上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缠绵在一起,画面极其不堪入目,他急忙红着脸关掉书。
后几日脑海里时不时还能出现哪个画面,搅得他睡不好觉,又觉得自己好像真实经历了那般,浑身燥热难耐。
后来才知道是那些纨绔子弟特意去民间搜刮来的春宫图,只不过夹杂了那么一两本男子欢好的□□罢了。
厉沧澜将白止抱着进内殿,轻咳一声,守在门外的婢女们立马拿着干净的里衣进来。
为首的奴婢躬身道,“皇上。”
厉沧澜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又瞧着奴婢手上干净的里衣,犹豫着是叫醒还是不叫醒,道,“放在这,你们都下去吧。”
“是。”
幸好屋内添了炭火,还不至于冷。
白止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厉沧澜轻轻唤了他一声,“皇后?”
见人没有动,厉沧澜这才想起来,他让人在温泉里加了少量安神的药。
他将白止放在床上,换掉自己身上湿透的里衣,才伸手准备解白止身上的衣服。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厉沧澜又想起方才在温泉里游走在体内的躁动,覆在白止胸前的手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躺在他面前的是个男人,还是个对他毫无防备的男人。
朕大概是疯了。
厉沧澜第二次重复这句话。
他闭上眼,实在是压不住体内突然蹿起的火,暗叹一口气,起身拉开门,朝远处候着的李祥招了招手。
李祥小步上前,问:“皇上,您怎么了?”
厉沧澜捏了捏眉心,缓缓道,“让皇后的贴身婢女进来。”
李祥得了令,不敢耽搁,急忙领着绫罗进来。
绫罗本来在外面焦急得等着,看见李祥出来急急召她进去,还以为少爷的事败落了,一路忐忑,连额头都被吓出了些细汗,看见厉帝不太好的脸色,更慌了,低下头道,“皇...皇上。”
“你进去给皇后换衣服。”
厉沧澜留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便领着李祥走了。
绫罗目送两人离去,伸袖子拂了拂额头溢出的汗,急忙往房里走,却发现白止正躺在床上。
“哎呦我的小少爷,您怎么睡着了啊!”
绫罗一拍脸,瞧了眼旁边干净的衣服才发现厉沧澜口中的意思,虽然作为下人,但她总归是女子,平常也只是帮着白止套外面的衣服,换里衣这么贴身的事还是有些不太方便。
虽然小少年瞧着睡得很香,但...
绫罗双手合十无奈道:“小少爷,对不住了,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嘛。”
在绫罗一次次粗暴的“呼唤”中,白止终于迷迷糊糊醒了,然而他还没被张牙舞爪的绫罗弄醒透,就听见她嚷嚷着:“小少爷!不好了!”
白止被这一嗓子吓得激灵,睡意全无,意识回神,瞧了眼自己正穿着湿衣躺床上,之前的记忆钻入,他急忙起身换衣服。
绫罗趁这空头把厉沧澜方才的话术用同样的表情、语气又重新模仿了一遍,还添油加醋道:“奴婢瞧着皇上当时的脸色可臭了!”
“他就留下了这句话?”从屏风后换好衣服的白止皱着眉出来,问了绫罗一句,“没其它的了?”
绫罗摇头道:“没了。”
白止系好外面的衣服,拉开门道,“既然皇上都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宫吧。”
绫罗“哦”了一声,上前来小声道:“小少爷,您怎么睡着了呀?皇上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走一步瞧一步吧。”
泡得太舒服,白止一时卸下了防备,连厉沧澜何时抱他上床他都不知晓,更遑论两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现在也不敢确定厉沧澜到底发现没有。
但他敢肯定的是,如果厉沧澜已经知道了,那么定然会有下一步动作,敌不动我不动,为今之计,只能先瞧这位帝王的态度如何。
白止无声叹气,揉了揉自己的脸。
李祥见厉沧澜沉着脸出来,就要往外走出华清殿,上前急忙给他披上大衣,还以为是被皇后惹了不快,小心翼翼道:“皇上这是要回长生殿?”
厉沧澜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李祥试探道:“那皇后娘娘?”
厉沧澜停住脚,微微侧身,垂目瞧着李祥,那双眸子像一潭幽深的泉水,并未回答。
李祥低头避开厉帝的目光,也不敢问了。
厉沧澜走到门口时又停住了脚,缓缓道:“你就在这候着,若是皇后醒了,等下送他回宫。”
李祥之前和皇上报告过那件事之后一直忐忐不安,他和皇后有眼缘,又害怕自己的调查会给白止带来不好的后果,眼下听见厉帝这样一说,内心一喜,急忙应下:“是。”
按厉帝的性格,这话一出,便算是揭过去了。
厉沧澜回头瞧了一眼华清宫,又像是透过宫门朝里面看见人似的,才后知后觉从自己方才的那句话中觉察出了几分在意。
他缓缓收回视线,开始思考为何会如此。
不论琴棋书画,还是骑射等等,厉沧澜从小便是皇子中的佼佼者,他勤学又好问,遇到难题也惯于先思索,他没有过情爱之事,却也不难明白自己三番五次对白止的宽容代表着什么…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动心了。
一旦想明白后,胸腔中突然生出些欣喜之情来,甚至嘴角都忍不住想要上扬。
厉沧澜掩饰般清咳一声。
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失帝王风范。
俩人出华清宫门口时,令策正在宫门的不远处候着,他看见厉沧澜,下意识后退一步,微微躬着身,视线下垂,尽量将自己隐在黑暗里。
他听见厉帝的声音在头顶传来:“令策?”
令策垂眸,眼底溢出些许淡漠,也听见自己回:“是。”
厉沧澜似乎有些意外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问他:“你如今在华清池当差?”
令策回话:“奴才在凤仪宫当差。”
厉沧澜嗯了一声,又多看了他几眼,状似不在意问了句:“怎么到凤仪宫来了?”
“是臣妾让他来凤仪宫当差的。”赶在厉沧澜身后来的白止恰好听见这句话,又怕令策被怪罪,补了句:“早已报给内务府了。”
厉沧澜也没想到白止醒得如此快,问他:“皇后感觉如何?”
白止笑了笑:“臣妾不小心睡着了,请皇上勿怪。”他小心观察着厉沧澜的表情,见对方没什么怒气,暗地松了口气。
厉沧澜的视线在令策身上游走了一圈,想到白止刚刚的话,突然改变了主意,朝他伸出手:“更深夜露,朕陪皇后回宫。”
白止瞧着面前伸出的那只手,怔住了。
厉沧澜的手很好看。
不同于白止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细柔软,他常年握朱笔,指腹处被压出一层细茧,手掌却十分宽厚。
白止却莫名觉得对方的掌心一定很暖。
身侧奴婢提着的灯发出偏黄的光, 微微照在厉沧澜有些粗蛎的手心,呈现出一片暖色。
宽大的鹅黄色披衣下,白止双手交握着, 这披衣耐寒又不透风, 无端端在手心浸出了一层汗, 他眨了眨眼。
李祥轻声提醒他回神, “娘娘?”
白止瞧了他一眼,尔后将视线放在厉沧澜身上——对方见他没有动作, 似乎又将手往前移了些。
白止虽心里对厉沧澜这行为表示不解, 但仍缓缓伸出手,放在厉沧澜的手心,道:“多谢皇上。”
手掌不断传递出热量来,接触到一片柔软, 厉沧澜缓缓收紧五指, 包裹住白止的手。
厉沧澜感觉到白止手心点点的湿热,偷偷瞄了他一眼。
紧张?是在和他一样紧张吗?
这是两人第一次牵手,厉沧澜轻咳一声,压去又蹿上来的异样感, 华清池离白止的凤仪宫并不远,他对李祥拂了拂手, 道:“朕陪皇后走回去, 你们在后面跟着。”
厉帝话一出, 身后的奴才们都自动停着, 不远不近在后面跟着。
白止走得慢,完全是被厉沧澜牵着走, 他看着对方宽厚的背影微微出神。
这是为何?
白止在心里这样疑惑着。
为何厉沧澜对他突然转变了态度,甚至打破两人成亲那晚厉沧澜对他说过的类似于“假模假样”的话?
白止将视线放低, 又放在厉沧澜紧握着他的手上——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松了松手,握这么紧,这算哪门子的“假模假样”?
但白止还是悄悄覆了上去,与厉沧澜的手紧紧贴和着,正犹豫着说些什么,就听见厉沧澜开口问他:“手为何这样冷?”
“嗯?”
厉沧澜又重复:“皇后的手一直都这样冷?”
“啊…是。”
听见厉沧澜这样问,怕徒增祸端,白止动了动手腕,想从厉沧澜手中抽出来——果然自己方才是为了厉沧澜手上的温热才情不自禁贴紧的吧,白止乱七八糟想着。
然而他抽了一下没抽动,反而感觉对方似乎又握紧了些。
厉沧澜似乎不满意这样的回答,猛的停住脚,皱着眉转身问:“许太医的药没有喝?”
“臣妾在喝。”
只是隔山差五的缺一两顿也算一直在喝吧?
白止抬眸看着他越蹙越紧的眉,唤他:“皇上?”
厉沧澜的眉头都快蹙成一个“川”字了,这张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白止觉得堪比严肃的神情,他道:“凤仪宫的奴婢就是这么伺候你的?”
说完目光好似越过白止往他身后的绫罗等人投去凛冽的一瞥。
正偷偷看被抓包的绫罗:“…”
白止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脸上却早早带了笑容:“左右都是臣妾自己没好好顾着,皇上也别怪她们。”
厉沧澜的眉心并没有因此而舒缓,他松开白止的手,伸手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到白止身上,靠近了些,给他系上。
厉沧澜的气息萦绕在鼻尖,白止下意识低着头,默默忍着对方温柔的动作,披衣下交握的手心更湿濡了点。
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似乎事情从白止踏入华清池那一刻开始便开始了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改变——诸如厉沧澜为何今晚会如此温柔?难道他听进了太后的劝,决定好好和他过日子之类的。
白止狐疑地想着:总不能…
总不能他真的对“我”动心了吧?
厉沧澜轻轻撩起白止的发,发的尾端只是略微沾了点水,并不能使他感上风寒,厉沧澜微微舒了口气,又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有那么一瞬,他有点想捏捏白止那白皙的后颈肉,但这个念头一冒起,便被他狠狠按了下去。
修长的手绕到白止的前面将衣带系好,厉沧澜扫了他一眼,瞧见他浓密的睫毛眨了一下。
白止的眉眼生的很精致,并不似男子般粗犷,眉眼而下是挺立的鼻梁和圆润的唇,唇珠微凸,明明也没有点上红,却如樱桃般红润,明晃晃的诱人来品尝一口似的。
厉沧澜嗓子有点发紧,逃似的移开了视线。
他不能再神游了!
厉沧澜能感觉到白止的僵硬,急忙收回了手,后退一步哑着声音说:“夜里凉,你身子不好,别染风寒了。”
厉帝的气息太浓烈,他这一退开白止总算放松了点,终于将他那似乎能将地面盯出个窟窿似的视线放在厉帝身上,寻了几处才直直对上厉沧澜的双眼:“谢皇上。”
白止已经记不清这一晚上都谢了多少次了,但见厉沧澜穿得也少,把自己的大氅给了他,他也不由得担心对方染风寒,道:“皇上,我们先回宫吧。”
“好。”
一行人迎着月色回风仪宫。
厉沧澜率先进内殿,白止在门口嘱咐绫罗速去准备些热茶,又着了令策添些炭火来。
他见两人退下准备去了,才踏入内殿。
鸟影子都还没见半分,就听见啾啾又在扯着嗓子大喊:“皇上万福金安!皇上万福金安!”
白止脚步微顿,终于喜笑颜开,笑了起来,心想,小啾总算是上道了,不枉费他的一番苦心教它啊!
厉沧澜眯着眼弯腰,跟见鬼似的看着啾啾,俊眉微挑,眼里充满兴趣,伸手捏了捏鸟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