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走廊的光变成了惨淡的暗红,并且弥漫出了一股股雾气。
阴冷潮湿的气息往脸上扑来,像是来到隆冬时节的海边。
远处传来了门打开的声音,又“嘎吱——”一声,闭上。
光线太暗,赢舟的眼珠子左右快速挪动,却看不见是什么东西被放了出来。
如果说,赢舟只是略微有些不适,那谢东壁的感觉就是在数九天掉进了冰水里,牙齿都在打战。
这里是精神科,主任医生是红眼。多半采取的是精神攻击。
赢舟从口袋里掏出两瓶糖豆,把其中一瓶交给了谢东壁。
谢东壁是见过愚人爆出的欢乐豆的,但那些豆子已经被研究所再加工了。现在,研究所内部的欢乐豆都是按0.1g卖。但就算掏空研究所库存,也是找不到这么多豆子的。
谢东壁有些意外地询问:“你之前的没上交吗?”
祸害们爆出来的东西,当事人偷偷拿一些,其实是很常见的行为。
上交多少纯看良心。
虽然从职工条例看,这一行为是不被允许的。
但目前这一代异能者,都是自己养大自己。因此,不管是研究所还是异能局,都硬气不起来。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执行官带头薅羊毛。
不过,到几十年后,环境就完全不同了。
那时候诡异复苏已经常态化,出门买个菜都能撞三次鬼。
离开两大垄断机构的培育,一个天赋不够的异能者,是很难有什么出息的。自然也唯组织是从。
赢舟面无表情地回答:“交了。这是你儿子刚种的。”
谢东壁反应了足足两秒,然后扭扭捏捏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是单纯的研究员和作品的关系。”
赢舟走进了泛着红光的走廊。
走廊和上一轮的走廊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装饰。墙上挂着精神科医生们的介绍,职级由低到高。
赢舟微微眯起眼,试图看清楚图上的文字。但反馈回来的却是一种想吐的感觉,这些文字正在缓缓旋转着。完全看不清上面的文字。甚至渐渐变成了图画的模样……
画面里,一个男人躺在铺着血红绸缎的餐桌上,几枚钉子狠狠砸进了他的四肢里。身体应该是被切开了一部分,露出里面鲜红水润的颜色。
他周围是一个个漆黑的人,手里正拿着刀叉。
除了这道主菜,餐桌上还有很多配菜。比如苹果、红酒、司康蛋糕、白色的鲜花。大家看起来其乐融融。
赢舟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但他看见了垂落下来的银白的发。
他拿出手机,打开摄像模式,拍了一张照片。手机拍出来的景象一片漆黑。
赢舟咬碎了一粒欢乐豆。
这一次,医生的介绍终于变得清楚起来。
“温斯顿,医学硕士。毕业于……算了,略过。”
很正常的医生介绍。
赢舟大步朝前走,扫过了卡尔、史蒂夫、苏珊、黛丝。终于,来到了原本应该属于“查理”的位置。
那里正挂着红眼的肖像,和传单上的照片一样。十三条水管一样的大红脖子,顶端粗壮,长着正常、但明显偏大的人类眼睛。十三只眼睛聚拢在一起,像是一束鲜花。真是丑得千奇百怪。
赢舟还记得槐江的嘱托,拿一张掉在地上的报纸糊住了红眼的肖像。
下面是红眼医生的文字介绍。
***,圣心神学医院神经科主任,外称红眼。
有多年患病经验。包括双相障碍、边缘人格障碍、非器质性睡眠障碍、进食障碍。
红眼医生擅长将心理咨询与药物治疗、医学治疗相结合。从医7年,已治死117人,备受业界好评。
擅长项目:PTSD唤起/催眠/精神震慑
赢舟一目十行地浏览完这堆文字,然后复述给了谢东壁。
谢东壁略微思索:“排在第一的是PTSD唤起吗?催眠……是催眠其他人行动,还是催眠意识陷入潜意识中?精神震慑倒是很好理解,大概就是看见后动不了。”
两人离开了气氛沉重的医生介绍走廊。在90度转角后,前方传来了一阵哀嚎,还有各种各样的撞击声。
哀嚎是从墙两边传来的。原本关闭着的大门,有一半的病房都敞开了。走廊没有灯,病房里的白炽灯一闪一闪。
第一间病房里,有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女性。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不断用头撞着自己的墙,一边哭一边哀嚎,嘴里念念有词:“让我死,让我死……”
这是精神崩溃的病人。让人看着心情沉重。
好在,赢舟同理心并没有那么强。
放在太平的时代,多半会被骂一句冷血无情。放在现在,却是生存的优良品质。
他面无表情地穿过一个个敞开的病房。这里没有外人,像是一个痛苦凝成的炼狱。
病人要么歇斯底里,不可理喻。要么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人。
再往前,转弯,前方出现了一团深黑色的浓雾。彻底遮蔽了他们的视线。
谢东壁拉住了赢舟的衣袖:“你等会,我用一下情景模拟。”
但在他自己的脑海里,他和赢舟正在朝前走去。
只不过,他并没有控制自己的身体,而是以一种上帝视角的状态,俯瞰着医院走廊里发生的一切。
谢东壁甚至还能再飘的高一些,那样的话,就会飘出医院的走廊,来到半空中。
院区有三栋楼。第一栋楼,是他和赢舟所在的门诊部。老旧的病墙上爬满断裂的手,像爬山虎和青苔。
第二栋楼,是隔壁的住院部。也是全院最高的一栋楼。
那里的清扫绝对不会太轻松,每扇窗户都冒着红光,墙壁从中裂开,密密麻麻的尸体被烧熔在了一起,然后从缝隙中挤了出来。
像是一块掰开面包,流出了暗红色草莓馅的夹心。
疫医院长就蹲在楼顶,它没有胳膊,取而代之的是一对类似鸟类的羽翼。脸上的鸟嘴面具已经和皮肤融为一体,散发出一股腐烂的臭气,身边围绕着许多只嗡嗡的苍蝇。
第三栋楼是太平间。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大概会有地下室。谢东壁从成排的窗户里扫过,看见了一具具关在培养皿中的怪物。
这些培养皿规格一致,大多数怪物蜷缩在半透明的红色液体中,看起来正在沉睡。但也有一些培养皿,已经被悄悄打开了舱门。谢东壁看见了站在入口处的荀玉,这一队人并没有被分开。他们正在研究门口的医院导图,殊不知暗处的怪物们正在逼近。
谢东壁是想提醒的,但很快他意识到,这里只是模拟出来的虚拟。提醒并没有多大用处。又不会真的改变什么现实。更何况,他也没办法以这样的状态做出提醒。顶多拨弄一下电灯泡什么的……
他的意识有些分散,不由得想到了恐怖片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先兆”,说不定就是另一个物质层面的善意提醒。
谢东壁把目光投向了原本的位置。
赢舟和“他”已经进入了另一侧的走廊。走廊两侧不再是墙壁,而是一双双注视的眼睛。这些眼睛有的抽象,有的具体。有的如同卡通彩绘,有的又新鲜的像是刚从谁的眼眶里抠下来。
类似娃娃的玩偶之所以会成为备受喜爱、经久不衰的玩具,就是因为娃娃们会有类似人类的眼睛。会让小孩感觉到自己正被“注视”。
但人们并不是所有时候都需要“注视”,尤其是在这种精神高度紧绷的时候。
走廊上的“谢东壁”突然抬头,朝着谢东壁所在的位置,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又有一种恶意的嘲弄。
谢东壁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在情景模拟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发现“伪人”。并不是“伪人”消失了,而是他在模拟中,变成了那个暗中观察的“伪人”。
他们的身份互换了。
谢东壁心头骤然一跳。
赢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转头,看向谢东壁的方向,询问:“你没事吗?”
“谢东壁”从善如流地摇头。
赢舟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了两个字:“跟上。”
他闭上了眼,用影子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周围的眼球们对赢舟的行为表达出了怒意,眼球变得一片血红。
“谢东壁”闭着眼,跟在赢舟身后,但在某一刻骤然转过了头,下意识地睁开眼。
背后的走廊上空无一物,他足足愣了三秒。
哪怕前面什么也没有,“谢东壁”却摆出了完全防御和敌对的姿势。
地上,属于他的影子扭曲着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谢东壁”同样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大多时候,情景模拟中,谢东壁不会有任何感觉。他知道这是假象。
但现在,一股真实的窒息感笼罩了他。
他没有身体,却徒劳地想要掰开脖子上的手,喉管里不断挤出“咯咯”和“嗬嗬”的声音。
“谢东壁”的眼球逐渐往上翻白,赢舟的声音忽远又忽近。
他听见了什么……?
“醒醒”?
谢东壁猛地睁开眼,神情还有些恍惚,脸蛋子也痛痛的。
他捂住脸,缓缓从地上坐起:“好痛……”
在赢舟的视角里,谢东壁好好地站在原地,突然开始发疯,掐自己脖子。
他废了好大力气才掰开谢东壁的手。
这里没有医疗检测设备,赢舟也不是医生。
他死马当活马医,给谢东壁注射了镇定剂,又塞了几颗糖豆。
也多亏谢东壁醒了过来。
异能者在死后,没办法控制进化源,很容易诈尸,然后痛击队友。给本就复杂困难的诡域环境锦上添花。
赢舟还没有遇到过需要手刃队友的情况,但想来是不太好受的。
赢舟问:“你看见了什么?”
谢东壁老老实实地回答:“走廊里面有很多眼睛,会造成精神污染。我们只好闭上了眼睛,马上就要走过去了,但是我突然被什么东西蛊惑了,转头看了眼,然后开始掐自己的脖子。”
谢东壁的异能中止了。
他跟着下了这么多次副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赢舟思考了两秒:“是什么在影响你?没看清吗?”
谢东壁老实地回答:“我是上帝视角;蛊惑我的东西不存在于物质世界中。也有可能是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红眼催眠了,在某个地点触发了催眠状态。”
自从进入到循环走廊后,赢舟和谢东壁接触的东西都差不多。
在异能局上班这么久,大家对精神攻击也不陌生了。记忆篡改、认知紊乱都是很常见且专业的手法。
并不能排除是谢东壁精神世界没有赢舟强韧,所以率先受到攻击的可能。
但为了保险起见,赢舟还是道:“医生证先让四毛拿着,过了再给你。”
一只小黑手从地板上窜起。
谢东壁推了推眼镜,然后摘下了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
他把工作牌递过去的时候,感觉像是在给未成年的儿子递零花钱。
四毛没有把工牌挂在脖子上,而是一口气吞进了肚子里。
它也不是第一次吃垃圾了,在场的人对此都见怪不怪。
赢舟还从它的随身黑洞里,掏出了一把崭新的□□。
研究所出品,三排管的,开一枪能射出三发猎魔子弹。材料费全免,但人工费和加急费依然不低。花了他差不多一半职工积分。
事实证明,在诡域里,无论做什么样的完全准备,都不一定能发挥作用。他们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把风险的可能降到最低。
谢东壁没有能代替自己视物的异能。
赢舟本来想牵着他走的,但四毛眼疾手快,分出了一条黑线,挂在了谢东壁的手腕上。像是拴了头老黄牛。
线头的另一端在赢舟手里。
谢东壁的嘴角抽搐:“……”
赢舟突然想起四毛是没有上辈子的记忆的。
而谢东壁目前三十岁出头,远不到阳痿的年纪,还没有丧失择偶权。
赢舟微微拉了一下线,开口:“走吧。”
他闭上眼,一头撞进黑雾之中。
第一个感觉是阴冷,像刚下过雨。还有一股浓烈的鱼腥味。
四毛在地上游动,赢舟共享着它的视角。会稍微有些矮,但足够看清周围的景象。
走廊的地板是红色的,踩上去质感柔软,像牛舌。墙壁两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珠子,大的有篮球那么大,小的就是一堆苍蝇的复眼攒在一起,又像是树上结出来的小葡萄。鼓鼓的。
赢舟还让四毛稍微立了起来,上半边墙壁的场景差不多;又扫了眼天花板,一样。
这一幕很有视觉冲击力。
哪怕不是亲眼看见,赢舟依然本能地感觉到不适。
四毛虽然是亲眼看见,但并不受影响。或许是因为它并没有掌握自己身体的主动权。
赢舟穿过了走廊,来到转角处。
然后,他看见了前方的“诊疗室”。
两段走廊的中间,多出来了一块空地,四四方方的。地面铺的是石砖,带花纹。大厅最左边,能看见一扇半合上的磨砂玻璃门。门上用红色的颜料涂着“诊疗室”三个字。
门口摆放着几盆枯萎的绿植,还没死透,泛着一点黄色。
玻璃门无风自动,“唰”地朝着另一边推开。
屋子里,是一张红木做成的书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了书桌前。
他有一头金色的卷发,看起来最多十七八岁,很标准的冷白皮,五官浓艳,碧蓝眼。他的身体后倾,不断地轻微摇晃着,以至于椅子只有一条腿踩在了地上,
书桌前的铭牌上,有他的名字。
也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假名。
考虑到外国人都早熟,他的实际年龄兴许会更小。
摩西笑着朝着赢舟招了招手:“可以睁眼了喔。”
赢舟不为所动,并且举起了手里的猎枪,枪口对准着摩西的位置。
摩西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开枪杀了我。我的本体,也就是你们叫红眼的那个东西就会出来。也许你能杀了它,但它其实很难对付。而且可能会让你想起一些很糟糕的回忆……趁我们都还有理智,为什么不能好好谈谈?”
赢舟没有回答,但身后的谢东壁却忍不住开口:“人和祸害没什么好谈的。”
“祸害……嗯,外界是这么叫我们的。”摩西站了起来,还不忘挤了一泵酒精凝胶,抹在了手套上,“这让我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故事。是医生告诉我的。”
“他说,他以前行医。见过一个天生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青年,放在医院里,任何一个医生都会开出自闭症的诊断,但那是一个很原始的村庄,大家只是觉得那个人不怎么爱说话,干活也不利索。但没有人会把他当做病人看待,反而因为干活慢,经常得到同村好心人的帮助。”
“你们说,先有精神病,还是先有精神病人?”
“一般人的想法,肯定是觉得先有精神病人,对吧。就像是一个新物种,需要被发现、被命名。然后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但实际上呢,精神病是现代才有的产物。”
“正常人定义着‘不正常’,多数人定义着少数人。他们把和自己有差别的人,定义成了‘精神病人’。肉体出了问题,能看见伤口,能看见病变的器官。而精神出了问题,没有人会说看见了谁的灵魂缺胳膊少腿,但他们被迫矮化到和病人相等的地位。因为不正常的人,会给正常的人和社会带来麻烦。”
“所以说,精神疾病是文化塑造出来的产物。我没病,你也没,他也没有!我们都没病!”
摩西说这段话的时候,看上去很是兴奋,手舞足蹈。
他用的是英语,语速极快,夹杂着一些专业词汇。
赢舟学的是应试英语,他足足反应了十几秒,才回答道:“我觉得,这种事倒也不用急着否认。”
有时候否定也是一种承认。
赢舟没有病耻感,或者说,他完全没确诊过。
唯一的诊断是谢东壁拍了片,说他脑子有问题。和一些反社会人格障碍人群的大脑一样。
摩西平静了下来,一只手挡住了自己的脸,笑起来像个神经病:“我说这段话的意思就是,祸害,是人类的定义。但我们是比人类更高级的生命体,为什么要在意弱者给的标签?”
摩西说着,把玻璃门往里重重一推。
七八米长的玻璃门划走,露出了诊疗室后半截的场景。
那里有一个全封闭玻璃岗,或者说培养皿。
缸里装着透明的液体,八分满。
一颗人头漂浮在水上,眼睛紧闭。自脖子以下,看不见一点血肉,骨头暴露在水中,神经网络和经络在水中浸泡着,连接着骨头。白色的骨头上长出了一茬新鲜的血肉,是嫩嫩的粉红色。
除此外,还有几根不知道什么作用的输液管,从培养皿的小孔上穿过,连接在脊椎上。
这一场景,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变态的人感觉到生理性不适。
起码谢东壁就转过头,干呕了一声。
这是一张赢舟基本没见过,但完全不陌生的脸。
是靳白羽。
摩西转头,用亮晶晶的眼眸盯着赢舟:“看。医生送给我的实验废品。无论怎么样都死不了,伤势再重也能慢慢恢复。”
“而且,他的记忆……非常有意思。我看见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很多都跟你有关。”
“医生跟我说,不可以玩死了,他的身体养好了还要拿回去继续用。”
摩西提到了好几次“医生”,语气里有些许的崇拜。
多半是同一个人。
赢舟猜,这个医生指的是白面。摩西完全可以叫医院里的另一个祸害为“院长”。
“但只有一种情况例外。”摩西直勾勾地望向赢舟,“你有兴趣当我们医院的医生吗?你要是愿意,可以把他送给你。”
赢舟的人生里,往往能收到很多莫名其妙的邀请。
比如在小学一年级,大两岁的女同学邀请他以后一起结婚。
小学五年级,老师一定要他在文艺汇演时,上台当主唱,哪怕他只会对口型。
中学,总有不认识的同学邀请他去参加生日聚会,或者放学后一起回家。
至于诡异复苏后,祸害们发来的邀请就更多了。
有邀请他去阈限空间直播平台当主播的。
有邀请他去地下赌场博彩的。
有邀请他去愚人船上度假的。
因此,现在多一个邀请他当赤脚医生的,好像也不怎么奇怪了。
赢舟的目光只在靳白羽的身上,或者说骨头上停留了半秒。
他婉拒:“我不是医学生。”
摩西笑容的弧度并没有太大变化:“没关系。并不需要你给人看病,你在就好了。你小时候不会唱歌,不也上台当了主唱?”
这段经历并没有写在任何简历上。
当时还是上世纪的尾巴,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影像资料。
唯一可能的正规获取渠道,是找到赢舟小学的合唱团老师进行调研。但那位老师在赢舟读大学时,就肺癌去世了。
赢舟微微眯起眼。
思维读取,还是记忆读取呢?他猜是前者。
他刚想到这件小事,摩西就准确地说了出来。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摩西开始鼓掌:“猜对了~宾果!”
他表面上很是镇定平静,心底却略微有些茫然。
摩西的视野,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的世界一片漆黑,配合有很多辅助线,像什么3D建模软件。
但他在黑暗中,能看见一个个发光的思绪团。
这些光团有不同的味道,没有一个会是雷同的。因此摩西不会认错。
根据主人情绪的起伏,这些思绪团会有不同的颜色。
恐惧是血色,平静是白色。绝望是灰色,开心是绿色。忧郁是蓝色,幸福是粉色……
在场除了他,加上靳白羽,只有三个人。
但摩西捕获到了四个思绪团。
赢舟的是白色,闻起来是一种复杂的花香。很吸引人的气味,会让人想起很多愉悦的东西。
靳白羽是灰色的,掺杂一点红色。因为还在昏迷中,思绪团里什么也没有。
谢东壁的思绪团白里带红,看得出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作为医疗兵,第一次下这种高难度的副本。但让摩西有些诧异的是,他竟然听不见谢东壁的心音?
摩西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谢东壁竟然处于一种脑死亡的状态??鬼知道他是怎么动起来的。
至于第四个思绪团,那就更诡异了。是沸腾的粉色,还不停冒泡泡。
摩西伸出一条精神触手,去听了一下。
只见里面传来一段重复的语音:“舟、舟~舟舟~舟~~~嘿嘿~舟~”
恋爱脑,真晦气。
但摩西仔细一想,恋爱脑只对旁观者晦气。对于被爱那个人,大概是福气。
然后摩西又想到了靳白羽。
他捉摸着。恋爱脑对于被爱的那个人,大概也能是晦气的。
谢东壁询问的视线看向了赢舟。
赢舟:“他的能力之一是思维读取。”
人们可以隐藏表情,隐藏态度,隐藏情绪,但很难隐藏思绪。
大脑或许是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自由的东西。
谢东壁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短暂的念头,那就是必要时也许能靠着假的思绪骗过红眼。只是对于没有特意训练过的人来说,会有一些难度。
谢东壁如临大敌,开始在脑海里单曲循环“我们一起学猫叫”。
对准摩西的枪口依然没有放下。
摩西举起了手:“条件这么好,你竟然都不心动吗?”
靳白羽是可以无限增生的。橙子香精味有点熏人,但用于刺激进化源却很方便。用他调配出来的圣心牌进化香精,在祸害里销量可不低。一年带来百万收入不是梦。
愿意把靳白羽交给赢舟处置,已经是医生做出的极大让步。赢舟最好不要不识抬举。
嗯,他嘴里的医生,一直指的是白面。
赢舟平静地回答:“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
赢舟不喜欢靳白羽。
但让他亲自动手片烤鸦,还是有些心理障碍的。
赢舟人生前十几年都生活在一个还算合理、安定的社会中。他不排斥以暴制暴,也不反对报复,但还没有恨一个人恨到想虐杀的地步。
赢舟自认为不算道德感很强的人,但也有原则和底线,没有任何人值得他弄脏自己的手。
“那你是在拒绝吗?”摩西的笑容很快收敛起来,嘴角向下撇了起来,“你知道你拒绝了什么吗?”
谁知道呢,总归不是天神的爱。
赢舟扣下扳机。
特制的子弹接触到摩西的脑袋,像是撞上了一堵墙。子弹发红、发烫。
摩西的头像是被烧到熔点的金属,彻底凹陷下去。
一条血红的、水管一样的肉条从他的眼眶里爬了出来,顶端还结着一枚小眼球。
摩西的声音变得粗粝,愤怒地指向了靳白羽:“你拒绝了活下去的可能,从医生降格成了和它一样的实验耗材!”
赢舟没有回答,只是朝谢东壁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躲远一点。
这已经不是医疗兵能参与的战场。
谢东壁也很识相地跑得远远的,一直到了走廊里,坚决不往大厅看一眼。免得自己给赢舟增加不必要的难度。
又一条红色血管迫不及待地从摩西的嘴里挤出,原本的脑袋成了一团烂肉,但无人在意。
门诊大厅微微颤抖起来,培养皿的水平面晃动起来,出现了一阵阵涟漪。
被关在培养皿里的靳白羽眼睫微颤。
红眼的第一条眼睛长了出来,赢舟选择闭眼,躲开红眼的凝视。
它的第三条眼睛正在萌发,刚抽出来的肉条逐渐膨大,拉长,眼珠瞬间凝实,像是一把锤子,狠狠朝着赢舟的方向砸去。
几缕黑线细的像是发丝,从地上抽出,刺进了鼓起的眼球中。连接眼球的神经被限制了行动,但那只有着碧蓝眼珠的大眼球却仍然在不停转动,死死盯着赢舟。
赢舟还在往前,越往前,连接眼珠子的神经就越是纤细、脆弱。
他抽出短刀,在连接处狠狠一割。
缠绕着的粉红色经络断裂开,喷出来的血液是深黑的颜色。
赢舟斩下了一条神经。这是1/13。
摩西垂落在地上的眼珠子痛得流出了眼泪,人却放声大笑起来:“赢舟!我可是——能看见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是真的躲不开吗——你有什么好的,值得医生这么费劲!”
赢舟闭着眼,但突然,他的眼前炸开了一片白光。
周围的颜色是暗淡的土黄色,如同老式旧照片里的颜色。
这是一段尘封的记忆。他漂浮在半空,然后在半空中,看见了从湖边缓缓走来的自己。
骤然一股吸力从下方传来,赢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但他也只是回到了这里,身体并不受他控制。
面前是一栋低矮的土房,门口趴着一只老狗,袅袅的炊烟升起。
赢舟推开木门,走了进去。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手术刀,这是他之前在病房里顺的。
他想起来了,所以手指正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赢舟穿过了客厅、穿过了布满草垛和柴火的仓库,然后一路到了厨房。
他推开了门。
许文玲正在烧火做饭,和她死那天的场景差不多。只不过看起来更像人类一点,既没有兔子耳朵,也没有血红色的眼睛。
她听见了开门声,开心地笑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汗:“小舟,放学回来了?”
赢舟安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点头:“嗯。”
他朝着许文玲走了过去。
小时候,许文玲总是比他高很多,但现在,他已经能看见妈妈的发旋。也许是过于操劳,带着点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