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超梦体呲牙,发出了威胁的鸣叫。像是一群聒噪的海鸟。
赢舟弯腰,把自己的职工证拿了回来,重新装进了外套的口袋里:“我在中城区见过城主。我杀了他一次,但是他原地复活了。有人告诉我,想杀死城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毁掉梦之城。”
鼠人一愣。
它在裤子上擦了擦自己手心的汗,然后在手机上输入:……你居然能杀死城主的身体?他都进化到第八阶段了。我没听说过你的名字。赢舟?是外面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吗?
这其实有些难以解释。尤其是对困在梦之城的鼠人来说。
有些鼠人,进来的时候才二十多岁,但已经在梦之城里经历了好多个二十年。
外面的世界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如果不是隔三差五会有新的下城区居民进来,它们根本不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赢舟见到的城主,是绝对不可能在什么第八阶段的。
赢舟思考片刻,回答:“我们的时间线恐怕不太一致。你可以理解为,平行世界A和B。A还在末日前,B的时间点在末日后的新历上。你们是世界B的人,但这里是世界A的梦之城。”
不管是平行宇宙,还是读档重来。总之,这是目前来说,最方便鼠人理解的一个解释。
谢东壁其实也早就发现了这个事实。
但他没有告诉海因里希。
如果他现在在赢舟身边,大概率也会拦着赢舟,让他把这个真相一直带到坟墓里。
原因很简单。这些鼠人拼死反抗城主,想的就是有一天能从诡域里出去。
它们和那些土生土长的梦之城“原住民”不一样,知道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感受过正常的社会。
那里或许也有种种不公,但绝对没有下城区这样极端、毫无希望、恶心。
而如果让这些鼠人知道,它们其实来到了世界A——背后的含义是,他们现实世界的身体,并不存在了。梦之城不是禁锢它们的牢笼,而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它们只能在这里活着!
那它们还有那个勇气,去毁掉梦之城吗?
鼠人微微长大嘴,胡须颤抖着。
它踉跄后退了半步。再也没办法维持原本的冷静和从容。
谢东壁能想到的,它活了这么久,当然也能想到。
前提是赢舟没有骗他。
它发出了一声嘶吼:“吱——”
这是在叫海因里希。而且是极其严肃的命令。
所有鼠人里,海因里希是最年轻的那个。相比之下,知道的也最多。
而且,它看见赢舟反应极大,明显是认识这张脸的。
半分钟后,海因里希被其他鼠人架了出来。
两只白色的耗子一左一右,架着它的胳膊。
海因里希的脚缩在肚皮上,几乎是被架在半空中,长长的耗子尾巴拖在地上,缠绕出一个抗拒的形状。
两只耗子吱吱地交流起来。
“你认识他?为什么要叫我们跑?”
“认识。”海因里希飞快地瞥了赢舟一眼,结果刚好和赢舟的目光撞上,他顿时触电一样收回了视线,“我,它……”
之前光线太暗,海因里希只是草率看了一眼。
他的心脏依然在砰砰直跳,但既然大黑耗子都还没死,他大概率也不会死太快,于是又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还真让海因里希发现了不同的东西。
比如,太岁的头发很长,而且是银白色。现在的赢舟头发相比普通男性,也略微偏长,但不过是到脖子处。而且是黑色。
再比如,赢舟身上并没有那种专属于祸害的,恐怖阴冷的气场。
虽然整体的气质也偏冷感,但大概率只是内向,不爱说话。亦或者是上挑的眼尾,让他看起来有些冷淡。
海因里希回过神,继续道:“我不是一直在研究所的第五组工作吗?我们第五大组,负责的是医疗……”
对于海因里希来说,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正在工作室,检查手上病人的治疗方案。海因里希突然收到领导的紧急通知,让他们去开个会。
他们大组的负责人叫叶启枝,才五十来岁,头发已经全白。
叶启枝说,异能局最近要对某个祸害展开击杀行动,希望研究所派出几名高级研究员,要作为医疗增援。按照惯例由大家抽签决定。
在研究所工作的研究员有很多种死法。
老死;被诡异生物感染,病死;研究诡异物品操作不慎,触发诅咒,死……但在这么多死法里,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出外勤,光荣牺牲”。
根据统计,出外勤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二。
所以,当叶启枝提出这个方案后,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萧瑟的沉默。
很不幸,海因里希就是那个抽到外派的倒霉蛋。
他坐电梯,到了冰面上;被飞机载着到了A市——末日前是叫A市的。
因为几次大范围的诡域,现在的A市已经是一片废墟。到处残存着不详和诅咒。
但在这样的废墟里,却有一片老城区,保留了当年的模样。
很旧的一条街,早就无人居住。墙皮脱落,一栋楼只有六层。没有所谓的配套设备和物业,是单位楼,出门几步就是菜市场。
那是太岁的家。太岁偶尔会回来,所以每次交火,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地方。甚至一些祸害也不会停留太久。
而这次,异能局要击杀的祸害,就是太岁。他们得到了消息,说太岁会在自己母亲的忌日那天回来。
行动负责人叫元问心。近些年的后起之秀。听说,诡异复苏初期就成为了异能者,只是一直不太愿意承担责任。后来异能局的执行官一个接一个死,到后来几乎找不到能打的,又不能天天问研究所借人;这才不得不站起来扛事。
海因里希来得仓促,接他的异能局员工很客气,言语里充满感激;倒是元问心,穿着作战服,戴着护目镜,坐在桌子上,一言不发,嘴角不屑地扬起了半边。
结果刚出会议室,门还没关紧,海因里希就听见他跟旁边的人说:“用不上研究所的人,请过来干什么?浪费时间。遇上太岁,杀不死它,那不是只剩被它杀死一个结果。”
海因里希在来的飞机上,已经研究过太岁的资料。
一个评级是A级的祸害。
没有证件照,照片上的人型生物目光游离,看起来是谁偷拍的一张。背后是血淋淋的墙壁,还有一些残肢。
海因里希对太岁的第一印象,是好漂亮。
和那些奇行种长得完全不一样。
海因里希觉得,元问心说话有些过于刻薄。他好歹也是研究所P6级别的研究员,起死回生的异能者不计其数,怎么就没用了!
然后他就和异能局一起行动了。
具体来说,是异能局的职工行动,他和助手们,在移动实验室里等待。
他们离事发地点足足30公里远。
海因里希等了许久,睡着了,他的助手也是。他们都闻到了花香。正常情况下,他们是不会睡着的。
那可能是海因里希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看见了太岁,对方只是路过。隔得很远。
实验室伪装成了一辆废弃的房车。玻璃窗在瞬间爬满枝丫。车里响起急促的警报声,请求支援,但附近的异能者都自身难保。
太岁走到哪,花就开到哪。
海因里希动弹不得,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上抽出嫩绿的枝丫,顶端长出了花苞。
而他的助手就在他旁边,也是一样的状态,满脸惊恐。
让这些花盛开,他们都会死。
——海因里希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但好在,太岁真的只是路过。
随着他逐渐走远,还没来得及盛开的花苞枯萎了。
实验室里的人面色惨白。许久都没能动弹。对死亡的恐惧依然在大脑里残留。
海因里希甚至能感觉到,还没死透的细小藤蔓他的身体里游走着……
几个小时后,元问心铁青着脸,背着自己的同事,来到了实验室。
“……还能救吗?”
元问心看起来很狼狈,他的声音哽咽,说话都在发颤。
他明明早就知道答案的。
元问心应该回头看看自己背后的人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那个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在死亡的一个小时内,已经完全植物化。身体像是由无数细小的菟丝子织成,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在这些交织的藤蔓上绽开。很香。
海因里希沉默地,颤抖着,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海因里希讲完了自己和太岁有关的经历,心有余悸。
但他也诚实地补充:“这个人只是和太岁长得一模一样。不一定就是太岁。”
毕竟要真是太岁,他们现在就该团灭了。
“他说他叫赢舟。”
海因里希不由得惨叫了一声:“太岁生前就叫赢舟——”
他在这里滋儿哇地乱叫,两只白老鼠架起海因里希的两条胳膊,把他拖回了鼠洞里,免得他在这丢人。
赢舟耐心地等着这几只老鼠吱完。终于,黑老鼠又一次在手机上开始打字。
-感谢你带来的消息。但关于平行世界A和B的理论,劳烦你对其他人保密。
-除了我们这波鼠人外,还有一些下城区的居民在暗中协助我们。如果知道离开诡域也回不去的话,我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分歧。
这只黑老鼠能成为目前鼠鼠运动的领袖,当然不是靠它年纪大。
“回不去”都是小事,重要的是“活不了”。
在世界A,他们的身体是不存在的。
梦之城这个诡域一旦毁灭,他们也会跟着死亡。
在下城区的生活当然艰苦,甚至可以说毫无希望。
但起码,起码……每天上班能赚10个点,给4点住宿费,还能免费玩一个通宵的手机。
这样的生活当然说不上好,要不然为什么他们都想要回到真实世界去?——会被分到下城区,他们在现实中多少过得也还算不错。
但如果“这样的生活”和“死亡”二选一呢?
恐怕又有很多人觉得,日子其实也还能过下去。
黑老鼠在短短几分钟内,想了很多。它是一个爱思考的动物。
其实除了摧毁梦之城外,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多攒一点钱,像其他人一样,移民到中城区去。
黑老鼠想,这的确也是一个选择,但太自私了。花2000购入中城区的户籍,他们的确坐稳了奴隶的位置,苟且偷生。但后面还会有人被源源不断地送到梦之城,然后再经历一次他们经历过的苦痛。
面对祸害,是不可以软弱的。
赢舟并不知道黑老鼠内心的百转千回。
他说:“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两个世界虽然时间点不同,但大体的发展方向是相近的。麻烦你们把记忆里觉得重要的信息默写出来,这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资料。”
-可以。不过怎么交给你?下城区连张纸都没有。
赢舟思考了片刻:“我住在酒店。你们可以把编号告诉我,我让酒店工作人员把你们带过来。”
黑老鼠还保持了最基本的警惕,它在手机上输入:“我叫胡巴,编号94。海因里希的编号是817。”
其他鼠人的信息,胡巴却没有说出来。
这其实也能理解。谢东壁能被团体接纳,是因为他正在鼠人化。而赢舟的手腕上,还绑着上城区居民的身份证明呢。
如果赢舟是城主派来的间谍,那鼠人在下城区多年的经营,就会因为身份暴露而毁于一旦。
毕竟白天是没有超梦体保护的。
赢舟松开网,黑色的细线游回他的脚下。被捆了大半夜的超梦体重重掉在地上。
白色的怪物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委屈的叫声,连滚带爬,来到了鼠人的身边,蹭着它的身体,从喉管里发出了呜呜咽咽的低吼,听上去像是在告状。
但超梦体的脑袋都比鼠人身体大,所以这一幕看上去有些滑稽。
胡巴摸了摸超梦体的头,转头,看向赢舟,比画出一个“再见”的手势。
两人的再见并没有等多久。
赢舟回到酒店,等到了六点。一口气写了十个编号,交给酒店的大堂经理:“我打算买些人回去,把这几个编号的人叫来。你也可以帮我多抽两个。”
胡巴和海因里希的编号就混在里面。
大堂经理露出了然于胸的神色:“是上城区开盛宴缺人吗?”
盛宴。这本来是个好词的。但在上城区,赢舟猜测,要么是食人族吃席,要么是人外开银趴。
赢舟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否认:“我赶时间。尽快。”
长得像是羊的酒店经理工作素养极高,短短半个小时,就把名单上的人找来了。
赢舟重新开了个房。十个奴隶穿着脏兮兮的工装,惴惴不安地站在赢舟面前,一字排开。
赢舟端起加了冰块的黑咖啡,喝了口。
他的目光在这些人脸上的编号扫过,看见了胡巴和海因里希。
胡巴是典型的因纽特人长相,看上去像海盗船长;海因里希有一头浅金色发。
赢舟把他们从人群里挑了出来,然后又写了一张纸,递给大堂经理:“剩下的不要,再找一批人来。”
这次的名单上的人数多一些。起码能浪费经理一个小时。
经理恭恭敬敬地退下,走的时候还关上了门。
胡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表情充满感叹:“好久都没住过这样的酒店了,想当年我家里还是开酒店的呢。”
怪不得会被发配到下城区挖矿。
赢舟看向了一言不发的海因里希。
发现赢舟在看他,海因里希居然抖了一下。
赢舟微微挑起眉:“倒也不用这么害怕,我又不会随便杀人。”
海因里希大概率见过上辈子的他,而且有过一些不怎么美好的经历。
但赢舟不在乎。惧怕也是一种值得利用的情绪。
海因里希嘀咕了一句:“那可太好了。怎么没看见谢东壁?”
赢舟把准备好的纸和笔递了过去:“是我故意支开他的。”
海因里希的表情不解。
“谢东壁说,他想占领这个诡域,这样,如果有天外界资源匮乏,可以让一部分人进去梦之城,在这里实现存活,类似于‘数字生命’。”
赢舟这段话说得抑扬顿挫,重点观察着海因里希的表情。
海因里希的眉头蹙起。
“他说,占领诡域有两种方式。第一是控制诡异生物,第二是控制进化源。”
海因里希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以前是研究所的机密,不过后来管控没有那么严格了,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我的职级只有P6,虽然也不低,但研究的不是同一个领域,只是听说过。”
赢舟:“他还说研究所就是建立在蓝鲸的身体内部,有这么一个先例。”
海因里希一愣,他的唇颤了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异能局的,他是研究所的;但是你们不知道?谢东壁甚至都知道怎么占领诡域……”海因里希揉了揉自己的脸,苦笑了两声,“不知道研究所后来翻了?”
研究所翻了。
是的,字面意思。
大家以为早就死去的蓝鲸,突然在海底翻了个身。
蓝鲸翻身,从正面翻到背面,翻动了整整一个月。
原以为坚不可摧的地下堡垒,竟然脆弱到适应不了水压的改变。
海水倒灌进研究所,死伤无数,很多实验母体都来不抢救。
未能成功转移的收容舱,大多数沉入了海底,却依然有小部分,顺着洋流飘到了世界各地,原本脆弱的生态平衡雪上加霜。
——如果不是研究所翻了,海因里希也不至于会进入梦之城。
他本来可以安稳地在研究所里度过一生,像谢东壁那样。
因为研究所即将沉没,他们整个实验小组的研究员都坐上了潜艇,往陆地转移,一共11个人。
结果上岸没多久,还没等到大部队,就一起坐车来到了梦之城……
十几年过去,当初11个研究员,只剩海因里希一个人还活着。异能局其实也往里面派过人来救援,但毫无疑问全军覆没。
城主对普通人进来充填人口,是很欢迎的。但发现异能局的职工,总是会第一时间,派上城区的住民去消灭。
据说这是因为他当年毕业后考公务员没考上。
但海因里希能在研究所里混到P6,当然不是因为他爹妈都是研究所的学者,他一出生就在研究所;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他自己多少也是有点智力和毅力的。
“而你是赢舟,还是异能局职工,职工证上的进化源也不是太岁。所以,我们这是穿越到了平行宇宙?还是梦之城捏造出来的假的东西?但城主没有必要捏出这种东西逗我们玩。以及我明显察觉到,下城区的人变少了。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新人。还有谢东壁……也说过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海因里希陷入了痛苦的逻辑思维旋涡。
他的猜测和真相已经很接近了。
赢舟问:“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他说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哎,你知道的,我们末日后这一代人,多少有点虚无主义倾向。当时我也没多想。”
海因里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总之,研究所过去以为,他们能靠着知识的力量,用技术控制诡异生物,实际上并不绝对。祸害随时可能挣脱束缚。而且,就算是之前尝试控制诡异生物,那也是仅限于智力较低、没有思考能力的诡异生物,城主明显不在这个范围内,他的思维能力不差;所以,谢东壁想尝试的,也只能尝试的方案,是第二种,控制进化源。”
“说是控制进化源,其实不太标准。更标准的说法,是‘继承’……但这不是我的研究领域。”海因里希犹豫了片刻,“有成功的先例。比如,太岁就继承了鸦的诡域;还有更迭了好几次的农场主。
“但这种事通常都发生在祸害和祸害之间。按理说,异能者和祸害都拥有进化源,都是同样的力量体系,也是能继承诡域的。但也许是我太孤陋寡闻,除了三组那个裴天因,还没听说过别的成功案例。”
谢东壁是元问心介绍过来的。
之前,赢舟试探着问过一次,对方看上去对未来一无所知,掌握的信息还没他多。
但现在看,谢东壁多半也是重生来的,只是藏着捏着不说。
“继承,就是,杀了诡域的主人,然后继承它的进化源。不过有前提。第一是继承者要和被继承的进化源有一定的匹配度;第二是,不能让进化源彻底失活……而且,继承诡域这种事,本身也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
谢东壁很久都没睡个好觉了。在梦之城里其实是不会困的,但他经常使用异能,精神上的疲惫根本控制不住。
醒来的时候,谢东壁有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在何处。
他在梦里想起了自己将死的日子。
谢东壁没有子嗣,上辈子也不是异能者,死因是年纪大,喜丧。他做的是秘密研究,知道的人很少,同时期的人基本都不在了,于是,病床边只围绕着零星几个人,是他的学生和同事。
他记得自己在死前问了三次,裴天因回来了吗。他们说没有,还在执行任务。
但他分明看见,一墙之隔,玻璃上印出一团漆黑的影子,像是忽明忽灭燃烧的焰火。
谢东壁还有好多没说完的话。他其实想跟裴天因说,如果太累就休息吧。没有什么是应该做的。裴天因随母姓,姓裴。天因取自天婴。他本该在妈妈的肚子里就死的,是他们自私地延续了它的生命。一直在索取,只能给出很少很少的回报。甚至连他想救的人也没救下。
为了私欲叫自私。为了一个和他无关的大义,难道就不叫自私吗?
谢东壁闭上眼的时候,世界是昏暗的黑色。就像是今天这个房间的光线这样。
赢舟推开门,走了进来,打开灯:“醒了?”
谢东壁在枕头边摸到了自己的眼镜,揉了揉眉心:“嗯。现在什么时候?我今天还没上班。”
好恐怖的工作狂。连挖矿都不愿意缺勤一天。
赢舟:“你睡着的时候,我去见了鼠人。”
谢东壁眨了眨眼,眼神恢复清明:“嗯,然后呢?”
“我不打算走了。”
“为什么?”谢东壁语气震惊。
赢舟质问:“你有做过项目规划吗?比如要多少超梦体才能攻占现在的梦之城?比如如何把这些只在夜晚存在的超梦体运输到中城区、上城区?如何对付上城区的伥鬼?如何杀死城主?你和梦之城这个诡域有多少适配度?如果继承失败又有什么备选方案?”
谢东壁顿时哑口无言:“……我打算先观察一下,再来思考这些问题。”
赢舟:“每天上班14个小时,还是重体力劳动,你甚至都没有通行权限。”
谢东壁不说话了。
“我可以召见这里交通站的员工,可以索要临时通行权限。而且,我是这里唯一的攻击型异能者。”
虽然只是召唤影子打人,但的确也算攻击型。
终于,谢东壁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框:“好吧。毕竟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决定。”
参会人员:赢舟,谢东壁,海因里希,胡巴。
“上城区入住资格考核是7天,现在只剩最后两天。”赢舟坦言道,“城主是不可能让我通过考核的。所以如果可能,最好在两天内解决这件事。”
“要是两天里解决不了呢?”
赢舟回答:“那就从头再来。”
自古以来,想毁掉一个城市都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是谋权篡位,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但——这里毕竟只是一个诡域。
他们要面对的,也不是什么精密的国家机器,而是城主一个人。
他说得很坚定,这让在梦之城生活多年的海因里希和胡巴都是心头一颤。
胡巴握紧了拳头:“你说的对,大不了从头再来。梦之城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我们这一批不在了,后面也会有别人。”
他们不是土生土长的梦之城土著,不可能认命。
而且,梦之城也孕育不出土著,只能用诡异能力给人洗脑。
赢舟倒是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在上城区逛过,见过那些所谓的“大人们”,也见过城主。知道以梦之城现在的发展水平,只要自己坚持不被同化,想杀死他还是有些难度的。
“梦之城的能源是靠梦矿提供的,第一步,需要中断梦矿的供应,让梦之城陷入瘫痪。梦之城应该有储备能源,但绝对不会太多。我们很早以前就发现了,梦矿不是普通的矿石,它更像是……什么生物组织。保质期非常短。”
“第二步,控制交通站。”
“我觉得可以直接去上城区,先解决掉梦之城养的伥鬼。可以极大程度削弱梦之城战斗力。”
说着,众人把目光投向了赢舟。
赢舟:“我在梦之城的居民编号是13。去掉我,一共12个伥鬼。和我观察到的差不多。至于战力是多少灵顿,我不太清楚。但应该不会超过2000。毕竟城主也只有那么点。”
当然,诡异生物的杀伤力不能完全用灵顿数值来代替。也经常有战力强悍的异能者在精神攻击下翻车。
但在梦之城,这么衡量倒是没有太大问题。因为那些畸变人多半也采用的物理攻击手段。
胡巴愣了许久:“目前有107头超梦体……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上城区会有很多人的。之前,上一次,五千多头超梦体,都死了。所以我,一直不敢行动。”
鼠鼠运动的上一任领袖是维克多。他们一度攻入上城区,那似乎是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但他们还是失败了。几千头超梦体只剩下了最后十几头。鼠人们狼狈地逃回地底,因为带来了战乱,成了真正的过街老鼠。
更致命的打击是,维克多叛变了。
他加入了中城区,面带笑容地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他说鼠人是一群肮脏、下贱的蛀虫,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带来战火、暴乱,鼠人们想要毁掉梦之城。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被蛊惑蒙蔽,但现在不会了。他会站出来揭秘鼠人的真实面目。
很难形容,胡巴在食堂电视上看到这个采访时候的心情。
晚上聚会的时候,幸存的鼠人说,维克多这么宣传,只是想要活下来,他一定是被逼的。我们不能怪他。
维克多是个很好的领袖。几乎是他一手把整个团体带大,还养育了那么多的超梦体。
他说,阴沟里的老鼠也有资格仰望星空。
胡巴还记得自己第一天加入团队,维克多拍了拍他的肩膀,分了他半块巧克力,笑着说:“偷偷找站长买的。别告诉其他人。”
但后来,来自上城区的清算,让他放弃了幻想。身边鼠人一个个减少,他们被套上头套,在矿场吊死、在垃圾回收站淹死、在食堂门口被枪毙……
周围人拍手鼓掌:“早该死了!阴沟里的老鼠,天天晚上都来偷矿石!”
胡巴也跟着鼓掌,欢欣雀跃,在晚上,却一个人用被子蒙着头,无声地大哭。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久到胡巴回想起来,已经不再心痛。
过去的回忆像是一个巴掌,每想起一次就要挨一个耳光。
或许是胡巴加入得太晚,清算鼠人的时候,漏掉了他这么一个。
胡巴不愿意去死,死亡是逃避,是永远的认输。胡巴不喜欢认输。
但也丧失了所有锐气,他和普通的居民一样,上班,挖矿,日复一日。只是因为自己会在晚上变成老鼠,而不愿意住宿。
但后来——总会有新来的下城区住民,变成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