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打扮非常符合人们对“性感荷官”的想象,穿着深蓝色的制服短裙,背后三条橘红色的狐狸尾巴毛茸茸地竖起,看灵活程度,这尾巴大概率不是什么道具。
赢舟觉得,她的这套制服未免充满着迎合煤老板审美的男性凝视;但转眼一看槐江的着装,似乎也能取悦很多富婆,于是也不好再说什么。兴许这就是人家酒店的标志性风格。
酒保把两个茶杯从木盘上拿起,摆在了茶几上。
茶杯不大,形状像风铃花,颜色乳白,杯壁薄如蝉翼。
酒保提起茶壶,压下手腕,通透的青绿色茶水从茶壶嘴里倾泻而出,很快注满了杯盏。
茶汤上漂浮着几朵白色的小花苞。
“茉莉花茶,不收费的。喝吗?”
槐江笑眯眯地看着他,自己先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哪怕槐江的水里没毒,赢舟也是不敢喝的。
他摇了摇头,谨慎地回答:“谢谢,我不渴。”
槐江独自喝完,幽幽叹了口气:“说起来,这杯子,还是用你继父的头盖骨做的呢。”
赢舟:“……”
李洋失踪了,但因为没有尸体,再加上他原本就是无业游民;还赌博,借了亲戚一堆钱,早就被整个家族群拉黑。直到现在,都还没一个多管闲事的报警。
就算有邻居发现隔壁房子没人住了,也只会猜测,李洋是不是欠债逃跑或者蹲大牢去了。
至于赢舟,都知道他要去念大学的;而许文玲,之前和街坊邻里打过招呼,说是要去外地治病。
赢舟的表情中惊讶带着嫌弃。
槐江:“逗你的,想活跃一下气氛,倒是我不合时宜了。”
整个酒店杯具那么多,他哪记得原材料到底来自谁的骨头。
……当然,这种话也没必要跟赢舟说就是了。
赢舟:“你说的方法是什么?”
槐江开口:“我可以告诉你,但作为交换。能把荷官的骰子借给我用一段时间吗?”
赢舟的眉毛微微挑起:“只是借?”
他本来以为,槐江会漫天要价才对。
“当然,毕竟我们做的是长久生意,等价交换。下次你来酒店的时候,我就还给你。”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赢舟不来,那他也就不用还了。
其实,骰子在赢舟这里没什么太大用处。
除了有时候会用它和四毛玩大富翁。而且这个骰子因为掷不出6点,让大富翁都少了很多乐趣。
所以,这笔交易听起来不亏。
赢舟问:“那枚骰子到底有什么用?”
槐江没有隐瞒:“你可以当成占卜的道具,能告诉你某件事的概率……或者说胜率?点数越小赢面越低。6点是百分百。”
赢舟把四毛叫了出来。
黑色的姜饼人对外界是有感知的,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和赢舟共感。
它扭头,看了眼赢舟,然后张开嘴,把手探了进去,把骰子从肚子里拿了出来。
槐江掏出一张丝绢,包住了骰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随后,才开口:“上城区,有离开梦之城的公交车。每个月一班。15号的凌晨12点发车。车票价格2000赎罪点。”
赢舟回想起自己刚来上城区看见的那个站台。
“离开梦之城后,会到哪儿?”
槐江:“当然是醒过来。虽然死亡只是长睡不醒,但你既然还活着,当然会有醒的那一天。”
赢舟思考了片刻,眉轻轻蹙起:“这么……容易吗?”
他现在卡里有一万,都能买五张车票了。而且今天12号,距离15号凌晨也就五十个小时。那时候,赢舟还享有上城区的居住权。
槐江一黑一白的眼眸里满是笑意:“对你来说的确很简单,但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么优越的条件的。下城区居民的工资,一天只有10点。其中至少6点花在维持日常生活上。而这些人想进上城区,除了报名去服侍那些畸变人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这么一想,你还觉得容易吗?”
当然,能离开的前提,是赢舟还没被这个梦境彻底同化。
以前也有异能局的职工进入过这个诡域,后来……他们有的死在了地底,有的成了上城区里的怪物。年复一年的生活,让这些人早就忘掉了最初为什么会出发。
如果把人的灵魂按比例分为一百份,被同化了多少,就会有多少,永远地成为梦之城的燃料。
哪怕坐车离开,那部分失去的灵魂也不会回来。
被同化的比例小,回到现实里大概不会有什么影响;如果被同化的部分太多,哪怕回到现实,也会成为植物人或者智障。
赢舟觉得槐江给的信息,已经足够说服他。
“城主为什么不杀我?”
“能力不够。举个例子,如果世界是个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你现在10级,他也是10级。”
赢舟由衷道:“原来如此,谢谢。”
槐江:“不客气,我们酒店一向注重顾客的体验。”
“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槐江微微眯起眼:“您以后要是能来住几天,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我们酒店开业到现在,还没一个活人顾客呢。”
死人倒是不少。
赢舟:“我还有一个问题,‘杀死城主的办法不好说’。那你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这一次,槐江思考了更久。
他把衬衣的袖口往上翻折,手指在手腕上如同表带一样的监视器上点了点。
“塞萨里酒店像很难杀死的蠕虫病毒,能侵入不同的诡域,在全世界到处开分店。但我们毕竟是来做生意的,而不是来搞破坏的,自然也要遵守不同地方的规矩。”槐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抱歉,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朝赢舟眨了眨眼:“城主是和梦之城一起诞生的。也会和梦之城一样,一直作为秩序的一环而存在。”
这句话好像充满了暗示,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但对赢舟而言,已经足够了。
赢舟再次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槐江依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直到赢舟离开,才伸手,拿起了另一个装满水的茶杯,一饮而尽。
“我接管梦之城的概率大吗?”槐江随口问。
说完,他直接从口袋里拿出骰子,往茶几上一丢。
朝上那一面的数字是“5”。
槐江“啧”了一声:“居然不是6,到底是谁在挖我墙角。”
现在是晚上十点。霓虹灯依然闪烁着,车辆来来往往,城市中心的屏幕上播放着广告,整个中城区亮如白昼。
街上有很多人。
几个染着各色头发的鬼火少年骑着改装的摩托,从一旁的街道飞驰而过,留下引擎的轰鸣。
打扮时尚的女青年,身上纹着荧光色的文身,笑着打电话,似乎刚下班,手里还提着蛋糕,和电话里的男友撒娇,说晚上想吃他做的饭。
再往前走一段,是两栋大楼中间的夹缝,能看见一条热闹非凡的唐人街。住宿、饮食、理发、游戏厅,应有尽有。店招牌就插在墙壁的两边。
食物的香气热滚滚的。
忽略这里是“诡域”的现实,中城区就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就连擦肩而过的路人,赢舟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真人还是数据。
城主的确杀不死,赢舟已经身体力行地实践过了。
但槐江的暗示,已经给出了足够多的信息。
“所以……杀死城主的方法,是摧毁整个梦之城吗?总不可能召唤一颗核弹吧?”
赢舟站在公交站牌下,陷入沉思。
就在此时,一辆双层巴士慢吞吞地从道路转角处开来,然后停在了赢舟面前。
赢舟一愣,扭头,看向公交车站牌上的信息。
站牌是面屏幕,屏幕上显示,赢舟面前的这辆公交车班次是K17,今天的末班车,终点站在下城区入口。车票5点。
车里有些乘客,但不多。而且基本都戴了口罩或者面罩。
毕竟对中城区的居民来说,去下城区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
赢舟拉了一下外套的衣袖,挡住了自己手腕上代表身份的监视器。然后,低头走上了这辆公交。
他准备去下城区找谢东壁。
以他现在掌握的信息,根本想不到能杀死城主的办法。如果真的解决不了顾天临,那就只能在14号的晚上收拾一下,准备走人。
总不能把谢东壁一个人丢在梦之城里。
赢舟刷了五点交通费,走进车厢。
大概是没想到市中心还能在上来一位乘客,有好几个人都往入口处扫了一眼,随后缓缓收回目光。
表情带着些轻微的嫌弃和厌恶。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赢舟顶着这张脸活了十九年,不敢说所有人都对他神魂颠倒,但的确还是第一次从陌生人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有意思。
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里的屏幕正在播放女明星巴拉啦生前的演唱会。那个大蠕虫一样的怪物在屏幕上扭动着自己的身体,用难听的梦语唱着赢舟听不懂的歌。
屏幕下方,还放出了巴拉啦纪念写真集的购买广告,售价100赎罪点。
赢舟思考片刻,拿出手机,扫描了屏幕下方的二维码。
他不买写真集,只是想了解观察梦之城的生态。
商品详情页里,有几张写真照片的图透。
第一张。白色的蠕虫躺在巨大的餐盘上,身体被人从中划开,流出黄色的脓水。身上的红色肉点和鞭毛清晰可见。
第二张,蠕虫裹着包装纸一样的半透明纱布,挂在山洞一样的墙壁上,尾部用力地曲起,看起来像是在产卵,生小蠕虫。
……而商品页的宣传配文居然是“巴拉啦性感写真”。
如果说,整个梦之城的人都是这样的审美,那么赢舟被嫌弃,倒也能够理解了。
街道两边的商业区,几乎每栋商场的外立面都配有LED屏幕,每块屏幕都在播放广告,还配备了闪光灯。让生活在这里的人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这些广告也不是毫无作用。
起码,赢舟就知道,在梦之城,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并不贵。便宜的私家车甚至只需要500赎罪点,贵的是后续的车位费和每年的保险费。
车的保险费会根据车辆的使用年限逐年上升,一辆车通常用上五六年,就得报销了。要不然保险费比车都贵。
从经济学的角度看,这很合理,毕竟梦之城还没发展出对外贸易,消费才是拉动经济的唯一马车。
总之,中城区的住民几乎人手一辆车。
会搭乘公共交通的人,要么是高峰期嫌堵车,要么就是穷到买不起车。
中城区的晚高峰在下午4点左右,因为这里的法律规定早上十点上班,下午三点半下班。剩下的时间全是属于居民们的,娱乐、学习,干什么都行。没时间哪来的机会消费。
“只有下城区的居民才会没日没夜的干活。”——中城区的居民们如是说,“那些下城区的工人,要么是曾经破坏过城市和谐的犯罪份子,送去地下劳改;要么就是基因不合格、天生愚蠢、因为语言不通而沟通困难的劣等人;或者鬼鬼祟祟没有理智的鼠人。”
晚上十点半,显然不是用车的高峰期。所以,现在公交车上的,基本都是买不起车的“穷人”。
他们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大多戴着VR眼镜或者嵌入式耳机,要么打游戏,要么听歌,不放过每一个碎片化娱乐的时间。
其中一大半,都是像赢舟这样,看不出任何畸变特征的普通人类。
在梦之城原住民眼中,他们都是“劣等人”。
这个设计,或者说,城主对下城区的宣传也很巧妙。
奴隶们发现还有比自己更惨的奴隶,也就不会再觉得自己是奴隶了,更不会嚷嚷什么奇怪的诉求。
如果丢根骨头就能喂饱狗,奴隶主是绝对不会丢出肉的。
公交车在城市的街道上疾驰。穿过了热闹的中心城区、巨型社区街道,公路两边突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没有荒野、没有楼房,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这么一条公路。
嗯,就像是游戏场景忘了建模,直接让游戏运行了。
这样的黑暗未免让人觉得不安。但赢舟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露出异样的表情,大概是已经习惯了。
“这大概是梦之城还没来得及扩张的区域……”
赢舟在心里想着,就像是一些城市还没建的荒地。
但他又感觉到了一丝逻辑上的别扭。
梦之城不是真实存在的,并没有物理属性。把这里当成游戏世界理解,其实非常合适。
城主作为城市的建模师,为什么要在两个地图之间拉出这么一大片多余的空地?难道不浪费内存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原本是有“数据”的,只是因为一些系统运行错误,数据丢失,于是留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等待恢复。
“……是因为世界重启吗?重生到底是什么。时间真的能回溯吗?”
时间是一个物理量。现代宇宙学认为,它指的是物质的运动和能量的传递。
这些问题,让爱因斯坦来,也给不出什么确切的答案。
因此,赢舟也就心安理得地放弃了揣测。
无论世界到底是从未来回溯到某个节点,还是物质在复原后继续向前,都不是赢舟现在最关心的事。
下城区的入口到了。
赢舟上车的时候,车上还有十几个乘客;在终点站,只有两个乘客跟他一起下来。
他们都是要去下城区的企业遣派工。
下城区在梦之城的最底部,想进入下城区,还得搭乘地底电梯。
上位城区(主要是中城区)的人进下城区,是需要通行证的。
管理者严控两个城区的接触,好避免有人发现,下城区的住民并非宣传中那样愚蠢、粗鄙、低劣。
好在下城区的人辛苦倒是真的辛苦。
之前赢舟和维克多还没聊爆的时候,对方帮他申请过。
赢舟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的做派,排队,等待着入城安检。
当安检员扫过赢舟手腕上的身份识别,发现他竟然是“上城区居民”后,表情顿时由轻慢变得诚惶诚恐。
安监站响起了通知铃。一个穿着制服的鱼头人气喘吁吁地来到赢舟面前:“大人。有失远迎,我是安检站站长。请跟我来,我们有专属电梯供您使用。您尊贵的身体怎么能和这些下等人挤在一起。”
这个鱼头人是安检站的站长。
几乎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纷纷闪开,硬生生隔离出了一块空地给赢舟。有些之前面露嫌弃的人,现在腿都在发抖。
要知道上城区的居民,杀下城区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处罚;反而会被当作清理城市垃圾,减轻环境负担。
当然,它们还是要付10点的垃圾处理费。
上城区和下城区居民之间的等级差距,比婆罗门和首陀罗之间的还要大。
后者,哪怕阶级差异再大,都还属于人类的范畴。但两个城区的居民,很难说他们还是不是同一个物种。
文化语言的隔离都会让人充满对立。更别提在畸形的审美下,人类在它们眼里就像是蟑螂。
赢舟没有多言,跟随站长进入了VIP专属电梯。
电梯很大,长方形。有张看起来就很贵的丝绒沙发,比一般的沙发大很多,都能让赢舟当床睡。
地上铺了地毯。旁边是玻璃茶几,还有吧台,能选用自己喜欢的饮料。
梦之城在对人的审美上和现实迥异;但在其他东西的审美上,倒是大同小异。
看样子,顾天临也没能力凭空造出一套完整的美学体系。
下城区交通站。
站长已经接到了地面负责人的通知,晚上11点已经到了他的入寝时间,但站长却在第一时间推开自己老婆,穿好衣服,飞奔来到了交通站入口。
他坐在巡逻车上,尖着嗓子咆哮:“那些挖矿的下等人走了没?别让它们脏了大人的眼!还有你们,地毯铺上!不想死就赶快点!”
交通站的主要作用,是运输梦矿。辛苦劳作了一整天的矿工,会把挖好的矿装载到货箱内。再由中城区过来的司机运输出去。
所以,交通站里经常能看见脸上印着奴隶编号的人。
站长倒是一片好心。
他和下城区居民接触的比较多,而接触是消除误解的最好办法。
虽然站长在骨子里依然看不起这些人,但他也知道,所谓的“劣种”,其实是和自己一样的“人”,难免会有些怜悯之心。
站长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年,接待大人物的经历屈指可数。但每次,大人物过来,都会无意识地清理一批人,又带走一批人。而被带走的那批人,也不怎么幸运,往往会在几天后出现在垃圾场里,和那些没有生命的垃圾一起。
他往自己稀疏的头发上抹着发蜡,看着屏幕上缓缓下降的层数,和秘书、交通员们一起,毕恭毕敬地站在电梯门口。
一分钟后,电梯到了。电梯门向着两侧开启。
“尊贵的大人,”站长默背着腹稿因为紧张,说得有些磕磕绊绊,“欢迎来到中心交通站。”
他低头,看着脚底的红毯。不禁暗自恼怒,自己当年读书的时候怎么没好好学梦语,以至于只能用通用语和这位大人说话。
万一面前的大人不高兴,他这站长随时都可能下岗。
“你好。”
出乎意外地,这位大人用通用语回答了他。
赢舟站在了他的面前。
站长低着头,只能看见一双尖头的黑色皮鞋。亮皮。手工制作的。
然后是考究的裤腿。面料很有质感。
站长没忍住微微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但一眼后几乎心惊肉跳。
对方长得……长得和他刻板印象中的大人们太不一样了。
简直像是下城区的那些“劣种”,还是格外劣质的那一种!
可赢舟冷白肤色手腕上的身份标识又骗不了人的。
没人敢冒充,每条手链都登记在册,有自己的芯片,冒充,是会被发现的。
赢舟没有理会站长复杂的心理活动,直接开口道:“帮我找个人。”
他的手指上还戴着研究所出品的戒指。这枚戒指唯一的作用,就是能发现范围内的“同事”。
谢东壁就在附近。
晚上十一点,谢东壁已经挖完矿了。如今正在食堂喝潲水。
今天的潲水不知道是从哪个下水道捞的,居然还有几根方便面,腐烂的菜叶子漂浮在布满地沟油的汤上,散发出一股发酵后的馊味。
吸一口。
谢东壁:“yue。”
再吸一口。
谢东壁:“yue。”
如果不是不吃饭会饿,胃部会有烧灼的痛感。谢东壁是真的不想吃东西。
他前后两辈子都是受到机构重用的高知分子,上辈子不慎流落荒郊,旁边也有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帮忙在土里刨食;日子最艰苦的时候,不过是研究所里的米汤稀点,的确没受过这种委屈。
海因里希嘴角抽了抽:“差不多得了,别吐出来影响我食欲。”
两人一起睡了几个晚上,每天晚上都偷偷摸摸干大事,又同在一个研究所工作,革命友谊可谓突飞猛进。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每天的工资都付了双人床的房租,剩不下来什么钱。自然也没钱买2点的盒饭改善一下伙食。
1点卖的是潲水。
2点,起码有10块钱盒饭的水平了。虽然原料充满科技与狠活,但起码不至于让人反胃。
谢东壁饭吃了一半,头顶的喇叭突然响起一阵喧哗的噪音:“编号1376的职工,编号1376的职工,请立刻到食堂广播室!”
下城区的居民在进入下城的时候,会自动录入“下城区发展有限公司”的职工信息。但却不是为了交五险一金,而是方便统一管理。
谢东壁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1376?谁?”
海因里希表情严肃:“是你。”
谢东壁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自己晚上到底干了些什么。
因为最近矿洞坍塌、起火严重;公司对鼠人的悬赏,已经从500上升到了800。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晚上在街头游荡的狂热分子都多了好些个。
杀死一个鼠人,能改善生活;杀死三个鼠人,就能去中城区当狗。
海因里希是鼠人,12点后就会像失去魔法的灰姑娘一样变成大耗子;谢东壁负责给他打掩护,避免有人找到它。
半夜上街的这些人,也并非全是想杀鼠人零钱的;还有一些,是想趁火打劫的。
下城区这么大,鼠人只有那么点。哪里有打劫同行搞钱快?
由此可见,只有足够富裕的地方才有道德文明孵化的土壤。自己不缺,才不会从别人那里抢;遵守规则也能得到合理的回报。否则还是当个泼皮无赖比较强。
海因里希选择了一个不会触发警报的描述,小声道:“为什么突然找你,不会是……”
发现了什么线索吧?
“不太可能。”谢东壁思考后回答。
首先晚上出门的人很多;其次,谢东壁确信自己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最后,真要找人,为什么不先找海因里希?
不过,为了避免意外,谢东壁还是使用了一次情景模拟。
他操控着自己的身体,来到广播室。找他的人居然是交通站的站长。这位工作人员来自中城区,原住民,长得像是蜈蚣,六只圆球状的眼睛排列在脸上;鼻头挛缩,只剩两个出气孔。
站长看见谢东壁还活着的时候,长舒一口气,然后说上城区有大人来找他,让他跟自己去一趟酒店。
下城区只有一家酒店。附近有温泉池、高尔夫球场、泳池、赛马场和滑雪场;但不允许下城区的人进入。
大家把那片区域戏称为“租界”。
看到这的时候,谢东壁已经隐约猜到,来找他的人是谁了。
除了赢舟,还有哪个上城区来的人能精准地叫出他的名字和编号?
总不可能是顾天临。
但为了不浪费每天只能用一次的异能,谢东壁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他跟着站长,穿过了花园和前廊,来到酒店的居住区。跟着电梯到了最顶层的总统套房。
总统套房格外巨大。一层顶普通的酒店四五层。整体风格带着古罗马式的奢靡,简繁有序,白色的石膏柱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前厅的水晶灯如同层层叠叠盛开的花。
高大的东西总是令人崇敬。但这里的房间如此广阔,只是因为大多数上城区的居民体积都格外庞大。
站长到了会客厅门前,一板一眼道:“大人在里面等你,我就不进去了。不要说什么让大人不开心的话。”
说完,把檀木做的门拉开了一条缝。
走进门里,会客厅像是一间书房。红色的丝绒沙发环绕三面,地上铺着彩绘的地毯,墙角有窗台,花卉丛中放着一尊石膏雕塑。书房的另一边墙上还有一扇门,是通向主卧的。
而赢舟就坐在最右侧的沙发上,正好背对着门。
谢东壁很确定,那就是赢舟——发型、气质、背影,甚至带给他的感觉,绝对不会是别人。
而沙发上的赢舟转过了头。
谢东壁看见了一张……很诡异的脸。
这五官分明还是赢舟的五官,但有些颠倒和错位,像是一个漩涡。谢东壁的整个灵魂几乎被这个漩涡吸入,吞噬。
是伪人。
他骤然大叫了一声,从情景模拟的状态挣脱了出来。
感觉就像是被系统一脚踢出了游戏服务器,有种猝不及防的伤害。
谢东壁第一次被迫中断异能,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里全是惊惧。
“你怎么了?”海因里希被谢东壁的表情吓了一跳,“又发病了?”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谢东壁摇摇头,放下手里的碗:“没事。可能最近噩梦做太多次了。梦里的怪物越来越逼真了。”
海因里希:“你最好注意点,我当初在实验室,有听说过类似的异能者。”
他明显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咬牙道:“那个伪人会从你的脑海里跑出来彻底替代你。而你周围的朋友甚至不会察觉。最好的办法,是在它完成对你的吸收前,解决掉它……”
谢东壁是新历19年去世的。活了七十来岁。
海因里希所在的时代,是新历27年。
至少,谢东壁去世的时候,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实验体。
“怎么解决?”谢东壁一边往广播室走,一边询问。
海因里希:“催眠。伪人会以第二人格的形式,潜伏在你的意识深处。把他唤醒,然后杀了他。但我知道的那个人没有成功。他为了不让伪人替代自己,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直接自杀了。”
谢东壁眯起眼:“你有没有设想过,也许我就是伪人呢?只是一直在撒谎。那个被称作‘第二人格’的怪物,才是真的‘谢东壁’。”
海因里希好几秒都没能给出回答。
然后,他开口:“不太可能。你原则性太强,不像诡异生物。”
谢东壁把这句当成夸奖,拍了拍对方的胳膊:“今天晚上你找个地方睡觉吧,不用等我。”
海因里希:“别说得像是我们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一样。同志。”
谢东壁来到广播室前,和情景模拟出的场景一样,站长已经在里面等他。
站长问他和赢舟有什么关系,谢东壁回了句之前是同校。站长眉头一蹙,很难理解上城区的赢舟是怎么和下城区的谢东壁变成同校的,但也没有多问什么。
谢东壁是东岚大学名誉教授。
赢舟是东岚大学大一新生。
说是同校,倒也没什么毛病。
谢东壁乘车,来到酒店,走了一遍梦里的老路,然后在会客厅里,看见了赢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