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组团攻略的灭世boss—— by七流
七流  发于:2023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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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萨里酒店比之前在人偶之家看见的样子,气派了许多。
只是在动辄就是赛博朋克风格高楼的梦之城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老旧。
酒店处于营业状态。
进化后,赢舟的视力很好。
透过玻璃,他能看见站在大厅里的男人。
穿着黑色西装的槐江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门口的招牌。
“欢迎光临。”
“住宿:100进化点/天。”
赢舟收回目光,转身,进了面前的大楼。
面带笑容的前台走了过来:“是赢舟大人吗?城主大人已经跟我们说过了,请跟我来。”
会客厅在89楼,有专属的直达电梯。
电梯是露天的,像个玻璃管道,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能把整个梦之城的景象尽收眼底。
从高处俯瞰,这座城市的夜景就像是正在运行的集合电路。
赢舟忍不住想。
他开口询问:“中城区一共有多少人?”
前台长得像是泡芙老师。
她思考片刻,回答:“上一次统计,是八百八十万。但最近,街上的人似乎少了很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城主大人也不怎么出现了。”
“叮咚”一声。
电梯到了。

当听到梦之城一个城区就有880万人口的时候,赢舟觉得,谢东壁说的以毒攻毒的方法,还是太毒了一点。
89层的会议室很是宽阔。出了电梯,经过安检区,就是一整个做成水族箱的照壁。
几只蝠鲼在巨大的水族箱里游来游去,淡蓝的水箱波光粼粼。
这里一层三面都是玻璃。梦之大厦建在城市高地,窗外,整个中城区的夜景尽收眼底。
水族箱旁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植物园。黑色的铁架上挂满了绿植。
在往前,又是古董展览室。西洋的,东方的,都有。
这些传世之宝被随意地挂在墙上、摆在地上。如果不是古董本身足够精美,这里乱得就像是个杂货间。
最里面,才是一张办公桌和下沉式的客厅。
赢舟停在了一个乾隆粉彩大花瓶前,仔细观摩起上面绘画的纹路。
这些精美的工艺品来自数百年前匠人们没日没夜的雕刻。
“好看吗?”朝着窗外的老板椅缓缓转了过来,“自古以来的富有者都格外喜欢纯手工的制品。因为机器制品再精确,也比不过工匠们在制作过程中损耗的视力。”
椅子上坐着一个瘦长的男人。
他穿着西装,骨头一样的双手搭在扶手上,有张长而尖锐的脸,脸上有四只眼睛。上面一双眼睛是天蓝色,下面一双眼睛是深黑色。
相比上城区的那些东西,顾天临还保持了最基本的人型。
顾天临是现实世界的原住民,他的审美是在梦之城以外的世界养成的,他其实知道那些畸变人很丑。
人怎么可能接纳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尽管赢舟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在顾天临的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的身体正在报警,催促着他离开这个地方。
顾天临:“而人们会在使用同类时,明白自己高人一等。”
他在梦之城生活了太久,以至于说话都带上了梦之城的口音。
赢舟没能听清楚,顾天临说的到底是“使用”还是“食用”。
赢舟思考片刻,忍耐住了调头就走的冲动。而是拉开顾天临对面的椅子,坐下。
他像是在和老板一对一面试的求职者。
赢舟把揣在兜里的首饰盒拿了出来,放在书桌上,吐出一句话:“给我钱。”
绒面的首饰盒敲在紫檀木的办公桌上,声音很沉。
顾天临的目光扫过盒子:“所以你说面交,只是为了看我一眼吗?”
“容貌可以变,声音也可以。但气味和感觉很难改变。”赢舟顿了顿,“维克多。才两天就不想演了吗?”
赢舟本来也只是猜测。
但在看见顾天临的时候,反而确信了这一点。
那个编号NO.1的下城区奴隶,就是梦之城的主人。
所以才会有语气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轻蔑和不屑。
顾天临的双手交叉,沉默了片刻,回答:“可能我的确不太适应伺候人的生活了。”
赢舟:“你工作完成的挺好的。”
起码一开始,赢舟并没有把维克多往城主的方向联想。
顾天临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故事。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路人。社会靠人吃人实现财富的传承,我们都是被吃的那一批资源。”
赢舟忍不住皱眉:“所以呢?你创立梦之城,把现实和梦境里的阶层颠倒。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愤世嫉俗,不过是因为你自己不是那个人上人。发现自己其实是普通人,很痛苦吧,责怪环境的确比责怪自己容易。”
顾天临略微有些生气。
具体表现为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室内温度很冷,像阴郁的暴雪天。
赢舟直视着他,眼神里毫无怯意。
于是,顾天临嗤笑了一声:“差点忘了,你还年轻。”
年轻就意味着很多真正的痛苦都还没有经历。
刚出生的婴儿是最幸福的,因为它们的世界只有自己,每个婴儿都是全能自恋的人类,而生活就是在不断的受苦和失去。婴儿们逐渐长大,然后发现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
“大多时候我不喜欢闲聊,因为我很清楚对面的人不值得我说那么多话。而我,却是由衷希望你能留在梦之城里生活。发自内心的那种。所以,你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顾天临的经历,谢东壁曾经简短地交代过。
但赢舟在思考后给出了回答:“你说吧。”
他怕拒绝后顾天临会恼羞成怒。横竖在梦之城里的时间只是一种主观的感受,并不是客观的时间流逝。所以,赢舟不介意浪费。
和资料上的一样,顾天临出生在一个县城的体制内家庭。父母都有体面的职业,一个是教师,一个是医生。周围都是差不多条件的朋友,大家没有很好,也没有很差。
顾天临也从不觉得自己很差。
小时候,他妈开车,送他上学,经常指着学校门口的清洁工开口:“你不好好读书,以后只能去扫大街。明白吗?”
都说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但人人心里都有明镜似的秤。
顾天临没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
“小时候,我以为是他们不好好学习,才会去扫大街;后来,我明白了,是这个世界需要有人扫大街。”
顾天临在县城里,读的最好的小学,年级前几;后来,又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年级前几十。
一上高中,班主任老师就满脸坚毅地告诉他们,读书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顾天临当年其实很疑惑,他觉得自己的命还不错,生活也不错。为什么还要改天逆命?
但他是一个很听话的好学生。
他学的理科,考了大学,过了重本线,读了当时还算热门的专业。
但信息总是有滞后性的。尤其是从上层传到底层,底层触觉更是格外迟钝。
可一旦反应过来,就是大厦崩塌。
顾天临拿着高分进的专业,毕业后凉了个透彻。市面上基本找不到对口的岗位,待遇也比四年前一降再降。甚至同一个专业的录取分数线,比四年前还要低三十分。
顾天临家在县城,大学在一线城市。住宿。
室友A本地土著,市区三套房,毕业后进了爸爸安排的国企。是网上工资都不会透露的XX局。
室友B卷王学霸,在读书上天赋异禀,还没毕业就保送去东岚大学读研。未来前途说不上一片光明,但起码比他肉眼可见的好。
室友C略有小钱,还没进大学,家里就在学校附近买了房。他隔三差五就去夜店泡妹。大学经常旷课也乐呵呵的无所谓,说只要不创业,家产足够挥霍到180岁。毕业时,学校附近的那套房也跟着卖了,那时候房地产正火热,四年倒赚一百三十万。
顾天临是那个室友D。过去,以为自己有学习上的天赋,实际上不值一提;以为自己家境还不错,爸妈月薪加起来,还不够人家去酒店开一次party。
但顾天临也没有特别沮丧,毕竟他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有人在他后面仰望他。
小学时,那些不好好读书的人已经去送外卖了。多不体面。
“我以前觉得,有些人挣不到钱,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后来我发现,努力只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因为人人都有资格努力,所以不够努力,就成了一个很好的推辞。”
当他一次一次投简历的时候;当他为了几十块钱押金和房东红着脸扯皮的时候;当他早上六点为上班开始赶车,八点五十终于踩着点到了公司的时候。
他想,生活本来也就是这样的,只要他足够勤奋,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毕业两年,母亲看着一天比一天高的房价,犹豫许久,说:“我们出个首付,给你供套房吧。”
房子在一线城市的郊区。附近全是农田。房地产销售说你看XX新城,当年多少钱,现在多少钱,稳赚不赔。中介说买房要摇号。每个人都在里面抢红了眼。
签合同的时候,父亲母亲特地来了他所在的X市。腆着脸,一遍一遍求销售,还能不能再少一点。
销售说,公司是大开发商,很难再少。房子还会涨的。
销售还说,你们不买,还有很多人等着,我没办法帮你们留着。
首付120万,贷款250万,房贷利率5.9,贷款三十年,每个月要还差不多1.5万。
首付是家里卖了县城的房凑的。
老家的房子不值钱,一百四十平只卖了不到七十万。剩下五十万,都是顾天临爸妈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
签合同的时候顾天临的手都在抖,他很想说我们不买了吧,但最终还是落笔签了下去。
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的骄傲。
他考的好学校,又在大城市里工作。
他必须有出息。
他要出人头地!他必须出人头地!!他只能出人头地!!!
背了房贷后,顾天临工作上更加如履薄冰。
不敢谈恋爱,不敢下班后娱乐。花呗信用卡两边倒,每个月拿到工资还完贷款,生活费只剩三千块。
听上去不少,但这三千是他的房租水电交通伙食费。
虽然很累,但顾天临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了,还是在大城市。
顾天临的工作朝九晚十,深夜里经常一个电话就被领导叫去加班,每次都想说自己不干了,想想房子的贷款,又觉得还能忍。
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
顾天临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在为数不多的休息日,顾天临喜欢坐车去看自己买的房子。
地铁还没修到那边,所以要先坐地铁到终点站,然后坐公交车,到站点后,步行七八分钟,就是他的家。
建筑面积107平,套内94。可以做套三的房子,一间主卧,一间客房,一间书房。以后有小孩,可以把书房改成儿童房。
然后他的孩子就不用像他这样辛苦了,ta会是大城市户口,本地人。享受更好的公共设施和教育资源。如果ta不喜欢读书,顾天临想,自己不会逼ta。考不上985,双非一本倒也不错。
顾天临有房贷,老板先是恭喜了他,然后分给了他更多的工作。他在公司里干最多的活,却总是晋升艰难。老板喜欢跟他说,年轻人就是要吃苦,吃苦才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他吃苦到了二十九岁。
旁边的小区还在修,他的房子封顶后,烂尾了。
体面了一辈子的父母,晚年只能租房住,妈妈还查出了肝癌。说用完医保就不治了,可惜没机会给他带孙子了。
行业不景气,他在熬过了最初几轮降薪潮后,还是被降本增效的裁员了。没有什么打工人是不可替代的,总会有更年轻、更好用的螺丝钉。
房子没拿到,钱是从银行借的。不还只会欠下更多。
去打官司,法院说了,该执行,但开发商的执行账户里没有钱。
顾天临很茫然地想,为什么会没有钱呢?那他交的钱哪里去了?
他熬不过去了。从一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被精心设计过的岔道。有很多人在这条路上获得了世俗意义的成功,于是自发成为它的拥趸,并且将这个成功故事大肆宣扬。
但很不幸,那个幸运儿不是他。
顾天临选择了一个白天,从烂尾楼的楼顶跳了下去。
新闻来报道了吗?也许有吧。一个年轻人死了,没关系,还有很多人活着。
杀死他的不是烂尾的房子。
是没有希望的未来。

顾天临的故事讲完了。
“我从出生到死亡,走的都是大家认为正确的路。为什么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到底错在了哪一步?”
“世界是不公平的。”顾天临点燃了一根烟,用唇轻轻咬住了滤嘴,“凭什么有人生来就有一切?有人终其一生都在受苦受难?为什么所有苦难,都能用一个轻飘飘的‘命’来概括?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我们去争去抢的又是什么?”
他吐出一口烟,喉咙里是低低的笑声:“好在,我死后,有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想不出答案也没关系,只要源源不断地送那些人去死就够了。”
顾天临像一个逻辑很强的阴暗地雷男。
以至于赢舟都要斟酌几秒,才能解构他话里的含义。
毫无疑问,顾天临的一生是个悲剧,他像是工蚁一样,战战兢兢地生活,然后遇到了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
这石头压垮了他。顾天临选择用自杀逃避;在死后,他生前被压抑的恨意得到了加倍的释放,让他从受害者成为唯一的加害者。
赢舟面前的不是顾天临,而是一个完全由情绪、欲望、本能控制的动物,一头丧失理性的野兽。他不是单纯的诡异生物,而是被物欲横流的社会异化出来的畸形怪物。它盘踞在每个人的心头,随时都可能破土而出。
赢舟感到了一丝怜悯。
他同情的不是顾天临的遭遇;而是顾天临明明死了一次,却仍然在梦中,追求那些杀死他的东西。
顾天临窝在椅子里,指间的香烟已经烧了一半,烟灰却依然挂在烟嘴上。
他的精神看起来很颓靡,像历史书上配图的抽大烟的人。
许久,顾天临掸了一下烟灰,让那些灰烬掉在了昂贵的地毯上:“你那是什么眼神,同情我?”
“是有一点。”赢舟坦言,“不过这和我们今天的交易无关。如果说够了,就付钱吧。”
这是赢舟今天第二次提到钱了。
顾天临:“所以你找我,就真的只是为了要钱?”
赢舟:“那不然……?你还能给我什么?让你把我和谢东壁放出去,你同意吗。”
事实上,他还存了一点别的心思,比如能不能杀了城主。
只是赢舟还没找到机会。
顾天临感觉自己被噎住了。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一敲,首饰盒径直飞起,落在了顾天临的掌心。
与此同时,赢舟的手机也受到了短信提醒,说他的账户入账一万赎罪点。
赢舟朝他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说着,就想站起来。
下一秒,凭空而来的压力把他压回了椅子上。
“真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的没听懂,赢舟。”
顾天临抬起手,从身后的书柜里,取出了一份雪白的合同,瞳孔微微亮起,“现实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梦之城需要你。你,和我。我们一起建立世界的新秩序。未来,梦之城会是全世界唯一一座城市。而我们就是新世界的主人。”
他把合同推到了赢舟的面前。
这是一份聘用合同,岗位是梦之城城投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也就是顾天临)秘书。
这种秘书当然不是什么煤老板的小娇妻,而是实打实的实权人物。放古代就是皇帝身边的中书舍人,正儿八经的参与公司决策。
工作内容是辅助城主工作。这个“辅助”的含义,宽泛的有点耐人寻味。
工作年限是五百年,月薪25000进化点外加30万赎罪点。每年涨薪百分之十。
鉴于赎罪点离开梦之城就是电子垃圾,整体来说,还不如隔壁主播平台给的多。
合同末尾,有顾天临的名字和公章。
“你是周扒皮吗?我不签卖身契。”
顾天临:“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耗。反正你也出不去,不如送你到下城区挖矿?或者你愿意留在上城区也行,我的朋友们都很喜欢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掉。”
哪怕把自己说的再可怜,那也是还活着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他面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祸害,前台说中城区以前有八百万人。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是真人,顾天临带来的死伤也足够惨重。
赢舟思考片刻,放下合同:“两万五太少。”
“三万。不能再多了。”
“五万。”
顾天临挑起眉:“你知道五万进化点相当于什么吗?最低级的诡异生物差不多就是这个价格。”
赢舟微微一笑:“我只是谈条件,你不同意可以拒绝。”
大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
顾天临沉思片刻:“好。”
无须重新打印,合同上的数字发生了更改。
由此可见,这份合同除了有法定效应外,更有诡异力量的约束。
之前在赌场,荷官就拿出过类似的合同。但那是因为他有一个叫做“生死赌约”的异能,而顾天临又是从哪找到的这份合同?
赢舟垂下眼眸,平静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的签字笔。
顾天临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赢舟的笔尖,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屏息凝神。死死盯住了赢舟面前的那张白纸。
赢舟突然道:“你死之后,你妈还好吗?”
顾天临的表情一愣。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我妈……?真是一个久远的词。所有人都说她对我很好,为我付出了很多。我要孝顺她,让她享福。”
“但所谓的父母,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是我,还是别人,都无所谓。只要是他们的儿子就行,甚至不能换个性别。
“他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清楚养育一个孩子到底要付出什么。只是看见大家都有,所以他们也生。目的是给自己养老,融入社会,延续基因,打发时间。他们每一分钱的付出,都在期待更大的回报。然后在内心算一笔账,等着你开个合适的价钱为自己赎身。
“他们爱的是名校毕业,大厂工作,月薪过万,京城户口。他们一辈子碌碌无为,只有我这么个儿子还算值得炫耀。”
“我并不知道我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但那个老女人大概不怎么好,毕竟……”
沉没成本太高,就像是在高位买的股票一直跌到退市,想赚钱却输了个精光。
但顾天临并没能把话说完。
赢舟提问也不是想知道回答,潜伏的影子终于蓄积了足够的能量,在刹那间拔地而起,直直刺向顾天临的心脏。
四条钢针一样的细线穿过顾天临的胸膛,黑色的血液流出,弄脏了他的西装。也打断了他洋洋得意的叙述。
诡异生物的弱点未必和活人一致。
赢舟放任这四条线在顾天临的体内游走。影子是个熟练的屠夫,黑线流畅地切割着猎物体内的肌腱。大块大块完整的皮肉从骨头上脱落。很快,坐在椅子上的人只剩一个血淋淋的骨架。
赢舟依然坐在顾天临的对面,手里握着那支笔。
顾天临黑色的血流了一地,一直地板蔓延到了他的脚下。
就像是顾天临没办法把自己的外貌改变成上城区的那些大人一样,赢舟也不可能签这份合同。
人不可能接受自己不认可的东西。
顾天临恨的不是特权,而是享有特权的人不是他自己。
赢舟想,自己的感觉没错,顾天临的攻击力的确不强。
很早前谢东壁上扫盲课,跟他说过,每个诡异生物都是依靠自己的进化源得到发展的。
有些进化源并不适合战斗,譬如天衍的“真实之眼”。和普通人相比,天衍的身体素质无疑好很多,但在物理强化类的异能者面前不值一提。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顾天临要养着上城区那些怪物了。
面前的人看上去死了,但赢舟的脸上并没有轻松的表情。
空气中,那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与阴冷依然存在。
赢舟放下了笔。还没来得从椅子上起身,一只冰冷的手却重重搭在了他的肩上。
顾天临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天真又沉不住气的那个人是你才对。很遗憾,这里是我的诡域。而这个诡域存在于我的梦里。比起你们,我就是来自高维世界的神。”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明明我们都是被那个世界深深伤害的人。你让我想到了那条被分进了上城区,却没有通过审核的狗。它是不恨人类。可你呢,你是为什么?”
书柜的玻璃上映出了顾天临此时的模样。
他依然西装革履,身上看不出任何伤口的痕迹。
捏住赢舟肩膀的手很用力,寒意透过衣服,浸到了他的骨头里。
赢舟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拂开了顾天临的手:“可能我还有底线吧。只有怯者才会抽刀向更弱者。你的经历只是你为自己的无能和自私写下的注解。”
顾天临听到这句话,先是轻声笑着,后来却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向前两步,摇摇晃晃地拉开椅子,推开椅子上的骨架,重新坐回了沾满血液和肌肉组织的椅子上。
“真讨厌……你这种人。”
顾天临感觉到了赢舟的不屑一顾。
这种不屑并非来自于阶级的优越,而是来自某种人格上的碾压。
正是因为他们都经历过苦难,所以赢舟才有资格给出审判。
按理说被黑影刺穿的心脏是不会痛的,顾天临却有些喘不过气来。
梦之城对赢舟的同化失败了。
或者说,赢舟拒绝成为这个梦境的一部分。
现在留给顾天临的选项有两个。
第一个选项,是就让赢舟留在这,等着他发育到能杀死赢舟为止。这会有些风险,因为赢舟不可能坐以待毙,极有可能影响城市的稳定……要知道,下城区的鼠人和超梦体已经让顾天临焦头烂额。
顾天临很清楚,只要梦之城存在,他就会一直存在。换句话说,如果梦之城不存在,他也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第二是主动让赢舟离开。两人相安无事,但他会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顾天临看起来考虑了很久,但实际上,从坐下,到他开口说话,只过去了短短几秒:“可惜现在考核期还没结束,要不然我就直接送你去下城区挖矿了。离开我的办公室,我就不送了。”
赢舟琢磨了一下:“看来你也杀不死我,对吗?”
顾天临没有回答,而是满脸冷漠地盯住了他。
再坐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赢舟起身,乘坐电梯离开了会议室,并且走出了梦之大厦。
送他来的飞艇还停在一楼停车场。但赢舟并没有立刻乘车回家。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酒店贵宾卡,又摘下了入城时套在手腕上的手链,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塞萨里酒店的大门。
酒店大堂经理站在门口,他穿着尖头皮鞋,黑色的紧身马甲把他的腰勒得很细。
槐江额头上断掉的角还没长出来,但他本人看上去并不在意。
“好久不见,尊贵的客人。”槐江的表情笑眯眯的,“是要住宿吗?目前价格是100进化点一晚,您有黑卡,可以打折。不过,在梦之城,我并不推荐您入住。我们的酒店环境,大概没有上城区的别墅住着舒服。”
赢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酒店的环境。
塞萨里酒店的大厅有些老旧,看起来并不怎么奢华。前台正在打瞌睡,没有消防通道,只有一部电梯,目前停在负一楼。
元问心说过,在必要时,塞萨里酒店能当成安全屋用。
槐江的话也隐约迎合了这一说法。
赢舟在网上搜过塞萨里三个字到底有什么含义。搜索引擎给出的答案是,人马诞生的地方。
赢舟收回视线,轻声道:“我不住宿。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槐江的尾音微微扬起:“……嗯?”
“你知道怎么杀死梦之城的城主吗?”

槐江的脸上保持了温和有礼的笑容。
如果不是外面的马路上依旧车来车往,赢舟几乎以为自己误触了暂停时间的按键。
“真是一个令我难以回答的问题。”槐江叹了口气,“有些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杀死城主的办法不好说。但离开梦之城的方法,我也许听说过一些,你想知道吗?”
“什么方法?”
槐江拉开了一边的沙发椅:“要不坐下来说?”
说完,他率先坐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赢舟扫了眼木棕色的沙发,犹豫两秒,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这个沙发是皮质的。散发着一股不容忽略的油脂味儿,不难闻,只是很难忽略。
赢舟抿住了唇。
他还记得当初在荷官的地下赌场看见的那些“人具”。
赌场里的恐怖氛围,给刚高中毕业的赢舟带来了格外强烈的震撼。
现在看,槐江不仅继承了赌场,也继承了那一批家具。
就是不知道现在屁股下这个,是荷官的存货,还是槐江后来搜罗的藏品了。
这也让赢舟多了几分警觉。
槐江看上去再怎么温和有礼,本质上也是一个需要被消灭的祸害。
赢舟刚坐稳,前台旁边的小门被人推开。穿着制服的女酒保端着餐盘款款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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