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饭闻起来臭,吃起来味道还行,像是没怎么放盐的咖喱。倒是不怎么恶心。
他的举动,让围在他身边的人很是失落,兴致怏怏地散开。
要知道谁新人时期没丢过几次盒饭,只有被生活毒打后,才会意识到有口吃的已经是福气。毕竟这里已经不是外面那个世界了。
就是没想到谢东壁适应得这么快,害得他们都没剩饭可以捡。
谢东壁吃完饭,按照导航的提醒,走路来到了还有空余床位的蚂蚁公寓。
所谓的公寓,不过是一个大的隧洞的入口。里面是一个个分叉的小隧洞。
蚂蚁公寓又名“蚁穴”,这个名字其实很贴切。
下城区几乎没有公共交通,谢东壁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他干了一天重活,又没怎么休息好,哪怕是在梦里,都疲惫得摇摇欲坠。
这里没有阳光,人们分不出白天和黑夜。只能靠监视器上的计时感受时间的流逝。
还有20分钟,就到那些人嘴里的“晚上”。
夜晚的下城区,会有超梦体和鼠人四处游荡。
谢东壁对这两样东西其实充满了好奇。
不过,他并没有拿命去赌的打算。
谢东壁从公寓管理员那领过了房卡,12号房。
谢东壁推开房门,发现里面居然有人了。
逼仄的房间里,居然摆了上下铺六张床。没有桌子,中间是窄窄的过道。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麻木,像尸体。他们的衣服脏兮兮的,头发油到打结。在谢东壁路过时,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更不会有人闲聊说话。
4赎罪点,只够买到一张床位一晚上的使用权。
公寓还有8点、16点的房间,但那是给攒够了钱的阔绰居民享受的。
让谢东壁感到意外的是,每张床位边上,居然还配了一部平板。
不能上网,但是里面有视频软件,有单机游戏,有小说阅读器……大部分都是免费,只有极少一部分需要花钱,售价也不过1点。
-城主为市民们购入游戏《贪吃蛇》
-城主为市民们购入游戏《开心消消乐》
感谢仁慈的城主大人!
“……奶头乐啊。”
谢东壁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梦之城的运行制度,都来自城主的设计,那“梦游患者”兴许比他想象中,更可怕一点。
这个祸害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它的感染范围,而是它毫不掩盖的恶意和荒诞夸张的嘲讽。
谢东壁环顾四周,几乎每个室友都捧着这块平板,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眼睛间或一轮,苍白的像是尸体似的脸上才有一丝生机。
在梦之城,睡眠并不是必需品。哪有在梦里还需要睡觉的。所以,几乎每个下城区住宿的人,都会选择捧着平板、到第二天不得不上班的时候再起床。
如果当天不想去上班,租客们甚至能一直玩到中午十二点再退房。
但大脑长时间得不到有效的休息,身体依然会出现一些副作用进行抗议。比如偏头痛,精神疲惫,情绪暴躁或者抑郁。
不过,这些副作用相比娱乐放松来说微不足道。
谢东壁看了眼时间,23:55。还有五分钟。
他闭上了眼。
却不是在睡觉,而是催动起了自己的异能。
距离上次使用才过去十几个小时,按理说技能还在冷却期。但在谢东壁的强烈执念下,竟然真的开始了模拟。
他目前只能模拟一个小时的未来。
谢东壁从上铺爬了下去,穿上鞋,冷着一张脸,朝门外走去。
现在马上就是12点,睡在门口的室友是位中年女性,她微微张开口,似乎想提醒什么,但最后,还是漠不关心地收回了视线。
也许谢东壁是想出去猎杀鼠人,又或者是想遇到超梦体;最终目的都是早日结束这痛苦的生活。她又何必阻止。
谢东壁走出公寓,外面的街道还是那样,陈旧肮脏。他完全暴露在路上,找不到任何掩体。
谢东壁想,如果他能在模拟中消失就好了。
他本来只是随便想想,但很快,谢东壁就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地发热,像是骤然患上了重感冒。
谢东壁行走在隧洞里,头重脚轻,走着走着,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声脆响,就像是一扇玻璃碎掉了。
谢东壁低头,看向地面。
他飘在了天上,身体在这次情景模拟中消失了。
谢东壁明白,这是自己的进化源抵达了第二阶段。
他进化了。
谢东壁自言自语:“果然,遭遇重大危机,能逼迫异能者更快地抵达临界点……出去后可以写个论文。”
夜晚的下城区和白天没什么不同。毕竟这里唯一的光源是头顶的路灯。
这种灯像是一只只萤火虫,能在天上到处飞,提供光源。
研究所也有类似的东西。不过会比这些萤火虫好看一些,光线也更加柔和明亮。
就在谢东壁这么想着的时候,一盏圆圆的灯从半空落下,掉在了地上。
这个灯并没有碎,但失去了原本光泽,只剩下苍白的颜色。
圆球像是摔开的面团一样,缓缓发酵。
一只青白的手臂从这个面团里伸了出来,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它的身体开始变得庞大。白得像是A4纸一样的身体上,骤然出现一缕红色。
最中心的位置,长出了一只血红的眼睛。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超梦体”。
眼睛转了一圈,像是在观察着什么。它的视线朝上,看向漂浮着许多个灯泡的天空,隔了许久,才缓缓移开,看向另一个位置。
被注视的时长不超过5秒,谢东壁却忍不住一身冷汗。
他的身体明明并不存在,但这个超梦体却精准无误地看向了他所在的地方。
十几条胳膊在地上爬行,悄无声息地挪动着。
谢东壁屏住呼吸,跟随在它身后。
路上,不断有白色的灯掉落,成为一只只或大或小的“超梦体”。
这些超梦体并不汇聚,而是各自离开,朝着不同的方向爬行。
谢东壁粗略估算了一下,整个下城区大概有一百头超梦体。
谢东壁跟随的这只超梦体,速度突然加快。
面前有一个垃圾站。白天,这里是食堂。夜晚,食堂的门紧锁。但卷帘门前,依然放着几个垃圾桶。
这些垃圾桶是回收剩饭和餐盒的。
超梦体爬到了垃圾场附近,用前肢推开了倒扣在地上的垃圾桶。
垃圾桶里,装着一个没钱住宿无家可归的人。
他来下城区已经七年了,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工作比其他人体面点。是食堂的清洁工。
前一天,清洁工生病了,身体不适,上班时精神恍惚,因此被监控器判定工作时长不足14小时,没有领到当日的工钱。
清洁工只是比矿工工作清闲一些,每天的日结工资却是一样的。
想做那些高薪的工作,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别把自己当人,也别把同伴们当人。
奴役、欺压、诈骗……
无论什么手段,只要伤害自己的同类,监控器就会给予“奖励”——他们会在第二天,得到日薪更高的工作。比如公寓管理员、食堂大厨、垃圾场出纳员、梦矿包工头。
很多人靠着不当人,早早进入中城区,成为畸形市民中的一员。那里的竞争当然也残酷而激烈,但起码,比下城区好得多。
清洁工做不到,他读过书,受过教育,现实里干的是教书育人的职业;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所以,他还在坚持。清洁工知道,还有很多人,也在默默地坚持。
但清洁工的坚持也许到头了,因为他没钱付今天晚上的房租。
垃圾桶被掀开,捏扁。金属被揉成一团,扔在了路边。
身长三四米高的超梦体的下腹处裂开了一张嘴。它吐出猩红的长舌,眼神变得格外兴奋。
清洁工的身体不听使唤地颤抖,他想逃跑,想尖叫。可整个人却因为巨大的恐惧被钉在了原地。
他明白,残暴的怪物不可能放过新鲜的食物。
在这瞬间,清洁工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东西。
他妻子孩子的笑颜,那几乎是上辈子的事了;他成为学校最年轻的教授,那是他职业生涯里的高光时刻……这是好的东西。一想到死亡,他竟然感觉到了解脱。
但也有不好的东西。比如清洁工心里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些悔意。
如果,他是说如果……自己不那么坚持所谓的道德、正义;他是不是能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更好地活下去?
清洁工抱住头,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吱、吱吱吱!”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清洁工满眼泪水地睁开双眼,他惊愕地发现,自己身前,竟然站着一个瘦小的鼠人。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鼠人,完全不知道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但在天上的谢东壁看得很清楚。
鼠人是从下水管道里,掀开井盖窜出来的。
它很瘦,很小。只有正常人一半高。鼠头,鼠尾。穿着一件橙色的马甲。
鼠人伸出自己的爪子,朝超梦体做了几个手势,嘴里不断发出吱吱的叫声。
鼠人转头,又朝清洁工比画了两下。它虽然有手指,但手指是鹰钩状,根本没办法弯曲,自然也做不成手语。
但谢东壁却听懂了他的话。
它让清洁工不用怕,回去躲起来。今天晚上,他不会再遇到别的超梦体。
这只鼠人这么瘦,像个孩子一样。如果不是旁边有超梦体,随便一个人类就能把它们杀死。
一只的价格是500赎罪点。
面前的超梦体缓缓合上巨嘴,然后,十分温顺地低下了头。
鼠人骑在了他的头上,朝清洁工挥了挥胳膊。
这次,清洁工看明白了。
它在说“再见”。
超梦体甩了甩身体,扭头,调整了方向。
“吱吱吱!”
鼠人又一次开始发号施令。
超梦体低吼了一声,朝着它手指的方向,开始前进。
那里是下城区的“职工宿舍区”。
城主派来的中城区的管理者,基本都住在那里。
譬如列车长,公寓房东、梦矿主……
他们都很讨厌凌晨0点到4点这个时间段,因为总有倒霉的同事被发疯的超梦体生吞。
马上就到一个小时了。
谢东壁的意识正在从这个虚拟的空间里抽离。
他的灵魂骤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时间是23:56,只过去了一分钟。
就像是晕船的人在颠簸的甲板上站了一整天。
谢东壁没忍住,低头,呕吐不止。
胃里没东西,这也不是真的身体,谢东壁只能靠着上铺床的栏杆,不住干呕。
他已经离开了意识空间。
但余光里,一只伪人却依然朝他僵硬而夸张地微笑着。
不过,这个幻觉只存在了短短两秒。
谢东壁终于停止了呕吐,他虚弱地躺在床上,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谢东壁睡不着,他打开手机,想给赢舟发个消息。但看了眼,手机状态无信号。
他只好把信息都编入了备忘录,然后闭上眼,养精蓄锐。
用异能模拟出的剧情,在谢东壁的脑海里一帧一帧回放。
超梦体倒是和他知道的诡异生物差不多,长相畸形扭曲,没有太强的神智,是普通人抗衡不了的畸变怪物。
鼠人没有强大的身体,只在晚上出现,却能操控超梦体,并且驱使它们工作。
而且,它们会主动庇护普通人,却对梦之城造就的畸变人有恶意。
整个梦之城都是城主的诡域,他不可能不知道下城区发生的事。
但城主对鼠人和超梦体的存在,却选择了默许、而不是歼灭。
这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难道是城主自己也解决不了吗?”谢东壁喃喃了一句,随后扭头,试探性地询问室友,“你们见过鼠人吗?”
室友们连眼皮子都没多眨一下,对谢东壁的提问置若罔闻。
谢东壁思考片刻,下床,来到了靠近门口的床位。
“你好,”他脸上扬起了一个礼貌的微笑,“你有见过鼠人吗?”
选择门口这位女性是有原因的。
情景模拟的时候,谢东壁走出宿舍,只有睡在门口的这位女同志多看了两眼。
女人的名字叫阿朵。
她的眼珠子从屏幕上挪开,盯住了谢东壁,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开口:“没见过。”
“鼠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朵嗤笑了一声:“哈……我凭什么告诉你。”
谢东壁伸出手,露出了手腕上的监视器:“1点,行吗?”
赎罪点数是可以交易的。因此催生了不少打劫的人。
不过现在那些人也不太爱在蚂蚁公寓活动了,因为这里的人都没什么钱。纯粹是辛苦活,被群殴了也得不偿失。
阿朵摆了摆手,有些烦躁:“鼠人就是地下城里被污染的老鼠,阴沟里的脏东西。谁知道它们怎么来的?晚上经常有人想出门碰碰运气,基本都被超梦体吃了。你要是觉得自己运气好,大可一试。别来烦我。”
谢东壁道了声“谢谢”,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床位。
他对大多数娱乐不感兴趣,再加上用了一次异能,大脑很累。因此破天荒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上午六点,他被室友吵醒了。
谢东壁摸着自己的眼镜框,想着该去实验室了,然后感受到身下硬的跟棺材似的床,这才想起自己并不在研究所,而是在“梦之城”。
7点上班,工作14小时,到晚上九点下班。这就是下城区居民一天的生活,人们光是活着就已经筋疲力尽。
更绝望的是,可供他们选择的工作没有任何成就感。无非就是机械性的劳作,和坐牢也差不多。
这些人在现实世界里家境优渥,能力出众;但来到下城区,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粉碎。学历、见识、礼仪、技能、资产……
很难说到底是从来没有过令人绝望,还是拥有过又失去令人绝望。
谢东壁刚来第二天,就已经有些受不了了,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撑过来的。
每天都有下城区的人自杀。
而且梦之城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一样。
外面一个月,里面已经过了十二年。
只能说人的韧性的确令人惊讶。
谢东壁今天选择的工作,是去垃圾场清理垃圾。
梦之城的城市结构是典型的金字塔型。
在城市最顶端是上城区,修建的天空岛;他们享受着阳光,空气,最好的生活,不用工作,只需要雇人工作,有取之不尽的资源;每天有大把时间用于自己的精神追求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中城区在地面,也是赢舟他们坐车进入的地方。
这里修建着数不清的高楼,能容纳数百万人蜗居……这里的城区和外面的世界最相似。像是一个巨型的繁荣都市。
最底层就是下城区,位于地下。这里的住民每天不仅有繁忙的工作,还要忍受着超梦体的侵扰。
每个中城区的住民都以去下城区工作为耻,只有最没出息的那批住民才会分到下城区的工作。
但有趣的是,在中城区当狗的人,来到下城区却能立刻摇身一变,成为生杀予夺的大人物。
为了保持上城区、中城区的清洁,所有垃圾都是直接运输到下城区进行清理的。
谢东壁领了工作服,跟随人流,朝着最近的垃圾场走去。
他们实验室进行清理,会穿全套防护服,清理完后还会在观察室待上一段时间。
但下城区显然是没这个条件的。
每个人分到的只有口罩和一双薄薄的塑料手套。
工头指了指后面的铲子,随口道:“铲子不够,先到先得。用完记得还回来。”
周围的人顿时像是奔向食槽的猪,疯抢起来。
谢东壁来得早,站在前面,身体先理智一步开始行动,很幸运地抢到了一把铲子。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幸运了。
不到两分钟,货车里的铲子被哄抢一空。
谢东壁的工位在生物垃圾区。
他观察了一下,没有抢到铲子的人,只能用手去捡垃圾。
垃圾山的一侧,有个老大爷,看上去已经是颐养天年的岁数,却只能趴在垃圾山上,把垃圾往自己的清洁车里装。薄薄的手套根本起不到保护作用,他的一双手很快鲜血淋漓。
老大爷在外面应该是个讲究人,因为哪怕到了现在,大爷依然把一头银发打理得整整齐齐。
谢东壁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用铲子,把这些恶心的垃圾铲进运输车。
他干活有些摸鱼,但效率又不至于低到让监视器报警。
一小时后,垃圾车装满了。
谢东壁走过去,把铲子递给了白头发的大爷:“借给你。”
但大爷却摆了摆手:“你是个好孩子。但让我拿了也会被抢的。不用了,谢谢。手上的伤看起来严重,但其实不疼。”
资源不够,掠夺就是生存的本能。没什么好指摘的,更不能说对错。
谢东壁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
他推着车,把垃圾运输到了清洁区。
清洁区是一个类似于沼泽的地方。恶臭熏天。
垃圾会在这里被消化掉。
清洁区是露天的,没有围栏。
谢东壁倒垃圾的时候,看见一个同事不幸掉进了清洁区。
男人在池子里惨叫起来,他像是陷进泥里的金属块一样缓缓下沉,嘴里不断喊着“救命”。
但周围的人只是推着倒干净了的垃圾车,面色平静地路过他。
挽救同类的生命,大概是人类的本能。
谢东壁想也不想地脱掉外套,准备下水救人。但他才刚把外套扔地上,却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往后拽了回来。
“下水干嘛,想陪葬呢?”
谢东壁扭头,发现动手的人居然是昨天那位说自己不上班的工友。
工友的表情是在笑着的,但眼底却透露出一股平静的冷漠。
这让谢东壁想起了赢舟。
但赢舟的冷漠还带着一种孩子对外界的提防,他冷漠只是因为不想受到伤害。
而面前这个男人,属于不把其他人的命当一回事,因此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冷漠。
“我叫海因里希。”工友开口,“你救不了他的。掉进清洁池,陷入的部分都会被消化分解掉。你也想变成骨头架子的话当我没说。”
海因里希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看见有人这么做过。
谢东壁的唇微微张开,显然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只能沉默。
他没有能力改变看见的一切。
海因里希:“你也别想太多,无所谓。活一天是一天,不想活了有的是办法死。说不定什么时候梦就醒了呢。”
谢东壁:“嗯。”
他拉着拖车,往垃圾区走。海因里希拉着空车,跟在他的身后。
谢东壁忍不住停下,询问:“为什么要跟着我?”
“什么叫跟着你。”海因里希瞪大眼睛,“我刚好也要去那边上班,好吗?”
谢东壁:“……”
他回到垃圾山前,沉默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只是,刚铲了两下,谢东壁却骤然愣住。
他在垃圾堆里铲出了一具尸体。
是昨天跟他一起坐车到下城区的那位贵妇人。
她不愿意挖矿或者捡垃圾,所以报名,去上城区伺候那些大人。
这具尸体的模样很凄惨,身体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只过去一天,她的肚子上却留下一圈圈的奇怪的纹路。像是肌肉组织被撑开到了极限,失去了复原的能力。
贵妇人的表情还残留着恐惧。
谢东壁一铲子,把她装进了垃圾车里,感觉自己更想吐了。
上城区。
赢舟睁眼,在柔软的床上醒来。
温暖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窗户照射进来,暖洋洋的,很是惬意。
维克多敲了敲门:“大人,早上好。您醒了吗?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早餐。”
赢舟看着窗外的碧蓝的海岸,许久后,缓缓开口:“好。”
昨天,他拜访了一下自己的邻居。
不出所料,这些邻居们都是畸形生物,长相只能用恶心来形容,而且只会说让人听不懂的“梦语”。
由此可见,审美果然是一种社会属性,是后天的训练,会自发向更高的阶层靠拢。
要不然来自下城区的女明星,也不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往古神的方向整容。
赢舟换好衣服,来到了餐桌前。
维克托完全不担心浪费,食物摆了满满一桌,西式中式的都有,每一碟早点都看上去格外可口。
赢舟扫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了远处的豆浆和油条上。
维克多顿时心领神会,把这两碟菜端在了赢舟的面前。
他是个受过专业培训的好管家。
赢舟开口,道:“谢谢。”
维克多低下了头:“不,大人,千万别对我说谢谢。这是我应该做的。请把我当做器件使用,这才是对待我们的正确态度。”
赢舟把油条泡在了豆浆里:“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小时候饭都吃不饱,实在不会使唤人。”
他是一个比较念旧的人。
山珍海味当然也很好,只是赢舟最喜欢的还是豆浆泡油条。
维克多开口:“那只是因为您还没有习惯。迟早有天,您会习惯的。大人。把人降格为物,是每个拥有权力的人都不能抗拒的诱惑。”
赢舟觉得这句话听上去很耳熟。好像靳白羽也说过。
但这种时候,想起靳白羽,多少是有些晦气了。
赢舟没有反驳他。
他换了一个话题:“我想雇一个下城区的人为我服务,他叫谢东壁。和我同一天来的。请问,我需要什么手续?”
维克多碧蓝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您真的想知道吗?”
“……嗯?”赢舟挑起了眉,“很难吗?”
维克多回答:“我不知道,也许不难。”
说完,维克多屈膝,在赢舟震惊的目光下,缓缓跪在了他的面前。
维克多俯身,亲吻赢舟的鞋尖。
“您愿意虐待我吗?”维克多问。
赢舟的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眼前的场景对他来说,还是过于超过了。
他像是被高压线电了,有一种想跳起来的冲动。
赢舟张口,想说什么,但却在下一秒,吐出了大片大片的白色花瓣。
“你……”赢舟吐了许久,才呕干净嘴里的东西,说话的语气僵硬,“在干什么?”
维克多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看吧,大人。我说过的,您会习惯上城区的生活的。”
赢舟很快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正在被梦之城同化。
尽管两人都没点明,但维克多已经暗示得很明确了。
所谓的考核,就是看赢舟是否能融入梦之城所谓的“上流社会”。
背后更深的一层含义,是观察他是否赞同梦之城的制度、城主的理念。
而畸变程度就是赢舟真实想法的外在体现。
赢舟是穷过的小孩。许文玲带着他从老家到省城,为了省钱,买的是绿皮火车的站票。
这种火车的票价很低,速度也不快,已经快被交通系统淘汰。会买票的都是沿途的穷人。
小时候的赢舟在妈妈的怀里,观察过周围的乘客。
有背着扁担的老人,里面是采来的山货,要去城里卖。很瘦,因为常年弯腰锄草重地,脊背像是嶙峋的山峰。
有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头发油的像是从来没洗过,断了一条手臂,牵着他要带去省医院看病的白化病小孩。
有要去读书的大学生,第一次走出大山,拎着大包小包,神色青涩又紧张,怀里还紧紧抱着录取通知书,以为自己抱住了一个光明的未来。
下了火车,赢舟第一次看见省城的火车站。它是这样的冰冷,高大和宏伟。
他像是误入狮子领地的流浪猫,只会惶惶然地抓紧妈妈的同样冰凉的手。
车上的盒饭12块钱一份,许文玲舍不得。两个人饿了一路,到了火车站,赢舟看着开在车站里的连锁快餐店走不动路。很想吃,又隐约知道自己不能开这个口。
透过玻璃,他看见窗边的桌子上,坐着一个和他同龄的小孩。也许是味道不喜欢,又或者是和妈妈怄气,直接把咬过一口的汉堡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在那一刻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条野狗。起码野狗可以不顾脸面地去垃圾桶里刨食。
所以,他一直清楚,这个世界并不公平,也不平等。一波人会被另一波人用各种合法的手段吃掉。就像是顾天临掏空全家六个钱包,贷款到后半生才买下的那间烂尾的房。
甚至赢舟这张好看的脸,都是不公平的东西。
但那又能怎么办?自杀重新投胎吗?
人和人的身份,地位,思想,千差万别;却共享着相同的、不能回溯的时间,和仅此一次的生命。
赢舟的手指在半空中点了那么一下,一条细细的黑线从地上窜起,把跪在地上的维克多拽了起来:“还有别的办法吗?”
“您的畸变程度不够,所以还没能解锁对应的权限。”
赢舟捡起了地上的一片花瓣,放在阳光下,认真观察了片刻,开口:“畸变。我看见的那些东西,也是人变的吧?”
拥有了和人类截然不同的身体形态,甚至拥有了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它们还会觉得自己人类中的一员吗?
显然是不会的。所以失去了人性,只有随心所欲的兽性。
维克多无奈地笑了笑:“大人,您这样是很难通过考核的。考核不通过,会被分配到下城区。也许一开始,你会觉得自己能够忍受,您觉得自己选择了坚持道义和理智,但迟早有天,您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