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马叫大龙马,不叫小旺仔。”
“……大龙马,挺好听的。”我顺着他说,“那泽仁的马叫什么?”
邓尕泽旺翻回身,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他说:“吉羌哥没有自己的马,我的马都是问我爷爷要的,农村的牲畜不是用来劳作和吃就是用来卖,哪有那么多养来看的。”
“说的也是,来,喝口水。”我把倒好水的杯子放他床头柜,转口问,“还有什么想做的吗,明天我们接着去。”
邓尕泽旺坐起身,缓缓望向窗外,脸上露出几分惘然。
以前那么明亮的少年,现在却和月光一样落寞,但我看得到,他的眼里,透着一丝淡淡的期待。
我在想,他在想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突然,邓尕泽旺问:“杭州有海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只当他是家乡多山,就像南方孩子对北方雪的憧憬那样而憧憬着大海。
我下意识想要说有,可这谎言不禁推敲,我并没有凭空造海的能力,只能如实答,“杭州没有海,只有江和湖。”
听我这么说,邓尕泽旺僵了几秒,期间连呼吸都微不可觉。
“你想去看海?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我连忙说。
他垂回眼,想了很久才低低地说:“不想了。”
第52章 我不会替你俩害臊的。
陈列一直在向我攫取邓尕泽旺的消息,他向我求情,说给他和邓尕泽旺一个正面解释的机会。
这么多年,我见过他太多为情动摇的神态,但我很清楚,他不是和我完全相反的人,自始至终,他都很完整,没有因为任何一段感情任何一个人而残缺过,那些人那些感情,对他而言可以说是生活的调味品,他不会勉强自己背对任何一场邂逅,也不会强求自己在某段回忆里徘徊。
然而,时隔一周再看他—依旧整洁打扮,没有象征他憔悴的青色胡茬和黑眼圈,没有营养不良的凹陷和虚弱,但我,却像看到了一颗马蜂窝,每个洞都像乌黑的大口,狰狞地朝着我,发着令人牙酸的嗡鸣,一声声都在诉求“我想见邓尕泽旺”。
就像一只浮萍,绝望地喊着它的岸边。
我第一次想用不像人来形容陈列。
并且……我承认,关门前的那一刻,我犹豫了。
我想,难道邓尕泽旺真的能是陈列的风筝线,陈列又会因为他落在地上,从而结束掉流水的感情吗?
我由心希望陈列能够遇到让他心甘情愿驻足的人,但那个人如果是邓尕泽旺,我不敢赌。
不能赌。
关上门后,我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像是拳头砸在墙上的声音,我皱着眉头,紧盯紧闭的门,最终还是无法放任陈列不管,给他打去电话。
他现在肯定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离开。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急促的呼吸混乱地冲进耳朵,陈列带着几分期待的声音响起,“原乂?”
他知道这次我不能置身事外地站在他那边,但他或许还是在期待这扇门会打开。我叹了口气,决定静下心来和他好好说一下这件事。
“陈列,你听我说,你确定自己对那孩子的感情是你以为的那样吗,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同性,这一点不用我提醒你,所以真的不是你误会了你自己吗?”
陈列兀地一笑,带着潮湿的鼻音,答非所问的声音却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很久很久以前,只要我听见,看见两个男的牵手亲吻,就会在背后嘲笑甚至鄙视,他们的存在对我来说就像异类,就像脏东西,我好不理解,男的为什么会喜欢男的,可是我又不是完全的讨厌同性恋,因为我觉得两个女生就挺好,我不知道这样想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我是男的。”
“......我本来一直打心眼儿瞧不起他们,但后来知道你喜欢男生,我就改变了想法,我想你这么优秀这么好的人,相信的事情一定不会是错的。但是我一直喜欢女人,起码我的身体告诉我它是喜欢女人的,它喜欢女人啊......它没有因为任何一具同性的身体有过反应,以前......从来没有。”
陈列说着,好像自己也迷茫了。
“以前和女生谈恋爱的时候,没人特意喊我异性恋,可我喜欢上他,我就知道所有人都会管这叫同性恋,我突然想不明白,喜欢一个人真的有定义吗?”
“原乂,我变成了以前自己最唾弃的样子,别人也会像以前的我一样看我。”
我心下难受,沉默了好一阵才问:“你比我害怕吗?”
“我害怕什么?”陈列自问自答,声音突然变得轻飘飘的,“我的事业会遭遇重创,甚至会被抵制封杀,我爸会冻结我的卡,断掉我所有的人脉关系,不用其极让我屈服,让我娶女人回家传宗接代,如果我进了这扇门,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包括他,因为我知道,我知道的,他不是同性恋。”
原来代价,他都很清楚。
我问:“你对他的成分,清楚吗?”
“一时兴起为了追求刺激的感受还是心里有愧,还是—”
真的喜欢。
手机似乎掉在了地上,陈列的声音慢慢拉远,他哭着呢喃:“我变成同性恋了,我想和他谈恋爱,我想跟他说对不起......让我进去吧,原乂。”
陈列家中财权雄厚,从小到大,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求人,但我们都清楚,他不是在求我,是在求我身后房间里熟睡的少年。
我神使鬼差地伸出手,却又猛然惊醒,手就那样僵直地停在半空中,我不由问自己:“打开门之后呢,让邓尕泽旺毫无预兆地面对伤害过他的恶魔吗,那我跟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我收回手,忍下心说:“我希望你,不是真正的喜欢,何况,你有什么把握,让他又相信你一次呢?”
陈列没再回答,只有愈发清晰的抽泣声告诉我,他也不知道。
见邓尕泽旺第一面,我就知道他是一只小刺猬,对陌生人的接近十分警惕,他的每一句中伤都是一层滤网,筛选着坚持的人,以至于到现在他才真正认同我。
然而,俗话说,烈女怕缠郎,陈列就像藤蔓,像热烈的火,或许是他盔甲太厚,又或许是他根本不会被邓尕泽旺的故意恶语伤害,总之,他走到了最后一关。
却也败在了最后一关。
我想,所谓的邓尕泽旺不听他解释,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突然间被看到,又不堪以曾经的样子面对那孩子,所以方寸大乱,犯下弥天大错。
他比旁观者还要清楚,自己曾所遇到的,都是和他一样,没有将对方加入未来规划的人,以至于每一段感情经历,都像蝉鸣,只响一个夏天。
现在却遇到了一个和以前所遇到的,不太一样的人。
我自私地希望,如果这一次也会像以前每次,过段时间就好了,那样,对他们两个都好。
为了消除隐患,我换掉门锁,如此一来,陈列那里的钥匙也就作废,并且每天工作也会将邓尕泽旺一同带去医院,并非是我不相信陈列,而是在我看来,他现在还无法理智地去主导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怕他会一错再错。
当我查完房回来,正看见邓尕泽旺坐在椅子上翻阅手机,脸上掩饰不住的开心。
他能不因为那件事一味消沉,已经很勇敢了,我笑问:“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他看向我,试探地反问:“你要下班了吗?”
我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摇了摇头,说:“还有三个小时,怎么了,要是饿了我们就去吃饭。”
邓尕泽旺连忙摆手,脸上带着几分神秘,“不饿,你先忙吧,等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虽然他已经算是认同了我和泽仁的关系,但也很少会对我这么亲昵地用词,我不禁有些好奇,问:“什么好消息?
听我主动追问,他也就没有继续隐藏,坦诚道:“吉羌哥的比赛名额好像保住了。”
我愣了一秒,随即从椅子上弹起来,由于激动,声调不自觉拔高了几度,“保住了?!”
“主办方发声了,应该不会是假的。”邓尕泽旺走近,贴心地将手机页面对向我说,“b站上刚发的消息。”
我定睛瞧,上面是一条评论,是九寨沟文旅艾特了我和吉羌泽仁的账号,并说:【四川省阿坝州九寨沟县第十四届文化艺术节,情侣入场,票价减半!】
这岂不是正面回应了对我和吉羌泽仁关系?
紧挨着下面一条便是九寨沟文旅艾特了这次市舞蹈比赛的官方:【小宁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就要接孩子回家了,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这次的艺术节金奖也是有晋级国赛的资格呢(眨眼)。】
紧接着是成宁市市舞蹈比赛官方的回复:【晋级名额不会有变动,孩子代表咱们省比赛,共美共美(握手)。】
邓尕泽旺切换页面,上面又出现比赛官方的正式声明。
【本次比赛规则并无性取向要求,请众网友关注比赛本身,并且请互相尊重,不要再打扰选手私人生活。】
我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生怕眼前的一切都在下一秒消失。
我当初最怕的事情,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它并没有变成我最恐惧的样子,我和吉羌泽仁的关系并没有毁掉他的理想,没有被扔在天上,供别人烹饪蚕食。
我所热爱的,终究是值得我相信的,这就够了。
吉羌泽仁,能因他热爱而闪闪发光,这就够了。
我是该现在给他打去电话祝贺,还是等下班后他打来电话给我分享?我知道他现在很开心,他也知道我会很开心。
最终,我还是决定,等下班后他的电话。
下班后,吉羌泽仁先是发了一条消息确认我是否真的空闲,得到确切回复后便立即打了视频过来。
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冲着我直接就是一顿猛亲,“mua~mua~mua”的声音瞬间在办公室里响亮如尺。
一股热流从脚尖顿时直冲头顶,反应过来的我手忙脚乱调声音,而正准备和吉羌泽仁打招呼的邓尕泽旺,默默撤出了镜头。
或许是怕我太尴尬,他突然说了一句,“放心,我不会替你俩害臊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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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一窍不通。
最开始,邓尕泽旺教我起针,我瞧着那两根长长的,叫不出名字的不锈钢针,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更不知道该怎么拿这两根针,织出我想要的毛衣。
我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针?”
邓尕泽旺拿过长针,熟练地往上头缠线,并一本正经地说:“我怎么知道它叫啥,我就叫它针,不然就是织毛线的针,就算是金箍棒它也是织毛线的。”
我看着他手里的两根针不停地交错勾线,很快就织出了一排清晰的纹路,邓尕泽旺扯了扯橡胶手套,吐槽道:“买什么颜色不好,买白色。”
我有些抱歉,因为白色不禁脏,怕手汗浸了毛线,到时候织出来的毛衣颜色不统一,也不好打理,所以需要戴上手套。
我捏了捏手里的毛线球,认真解释:“他穿白色挺好看的。”
邓尕泽旺牙疼似的咦了一声,说:“得得得,真受不了你们。”
学了十来分钟,才学会如何起针,我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脑海里还想着毛衣的样子,但,织了几排后就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织,逐渐就迷失在了大小不一的尴尬空隙里,我看着手里漏风且不太像样的布,陷入了沉思。
“这么织下去,真的会变成一件毛衣吗?”
邓尕泽旺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含糊道:“按理来说肯定是不行的,反正我看见我奶奶就是这么织的,但奇了怪了,明明每一针都会,为什么就是织不出一片像样的布。”
最终,我们还是败下阵,求助网络。
我们两个认真地看着教学视频,也知道了手里的针其实叫棒针,我目不转睛地学习,从哪儿开始起针,织多少针又结束,换针,总之,很复杂。
但好歹,一天下来,我成功织好了一圈领口。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我遵循着从上往下的教学,每个身体部位的针数都细心织好,直到最后收针,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我把毛衣挂起来,左右来回打量,虽然走针明显的蹩脚,但整体来说还算是一件完整的,能穿的衣裳。
除了风,其他的应该都不会漏。
我想穿在自己身上看看会不会太奇怪,但又怕失去了新衣服的那种感觉,所以最终,还是叠好,让邓尕泽旺替我带给吉羌泽仁。
本来安排一同前去成宁,可院方与台湾省有有场学术交流,师父再三叮嘱我这次任务的重要性,绝对不能缺席。
我也深知此次学术交流的意义重大,所以暂时去不了成宁了。
在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吉羌泽仁后,他的脸上闪过失落,随即笑起来说:“没事的,原医生,我们又不差这几天。”
“……过去可能不止几天,少则一两周,多则一两个月。”我不安地绞着手指,心里生出清晰的愧疚,明明离开的时候已经答应好他,可我却无法履行承诺。
“这不仅是院方的决定,也是市政府的决定,也就是说,从杭州市各大医院调取技术人才,前往台湾省,作为这次学术交流的技术支持。”
“我真的不能不去。”我继续解释,希望他心里不要太过难受。
吉羌泽仁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门口走进来的邓尕泽旺打断,他将我带给他的袋子放在吉羌泽仁手边说:
“吉羌哥,呐,你媳妇儿让我给你带的东西。”
吉羌泽仁神色瞬霁,迫不及待地接过往里探看。
邓尕泽旺见我们在视频,便凑过来打了个招呼说:“我已经到了。”
临走前我嘱咐他落脚后一定要打个电话报个平安,然后联系吉羌泽仁去接他,不知道他有没有照做,总之是平安到地了。
见吉羌泽仁有当场开盒的趋势,我心头一惊,连忙阻止,“泽,泽仁,要不等会儿再看?”
话音未落,吉羌泽仁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他“哇”了一声,随后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毛衣,比在身上对我笑:“原医生,这是你给我买的毛衣吗?!”
我扶了扶眼镜,有些没忍住地结巴,“算、算是吧,又不太算。”
这时,有道画外音长长飘来,“吉羌哥,那可是你媳妇儿花了一个月给你织的。”
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虽然,……现在才九月底,离冬天还早,但天已经开始凉了,我想着,就先备着。”由于内心紧张,头顶有些发汗,我取下眼镜,变得模糊的视线让我收回几分冷静。
“咔哒。”
“嗯?”吉羌泽仁面露疑惑,向地上看去,他弯腰起身,手上便多了一个正红盒子,上面有金色纹绣,它的精巧昭示着里头盛放着多么贵重的东西。
我脱口阻拦:“泽仁!”
吉羌泽仁看向我,眼睛依旧亮亮的,像是在拆礼物的小朋友,我顿时如鲠在喉,“没,没事。”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这也是原医生送我的?”
我很想说没有,但我又不想对他撒谎。
我选择不回答,眼睁睁看着他打开那小盒子,然后神情凝固,像一个突然被断电的摇摇车。
旁边的邓尕泽旺本打着游戏,此时也直愣愣地看了过来,嘴巴张成一个圆圆的“O”型,发出惊呼,“我—卧槽?”
在吉羌泽仁回看我的同时,我默默捂上耳朵,并且将镜头对准天花板,可是那声音过于具有穿透力,仅凭我的肉骨根本无法抵挡。
我分不清自己是不敢面对自己的羞耻,还是害怕自己突然的行为,让吉羌泽仁感到压力。
“原医生,原医生?”
捱了好一会儿,我取下手,看着左手无名指上那银色的戒指,素圈,没有花样,硬要说的话,在里面,有我们的名字。
他的有我的,我的,有他的。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手机屏幕。
吉羌泽仁正将那戒指放在跟前细细打量,随后紧握在手心,再抬眼时,眼眶已经变红,他注视着我,轻轻地问:“原医生,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我有设想他会欣喜过分,会沉默不语,但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我一愣,根本答不出来。
见我有些意外,吉羌泽仁微微垂下眼,但依旧倔强地凝视着我,似乎一定要知道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戒指的意义,我自然心知肚明,可在当下来说,它更像是一份表白,而不是求婚。求婚不能这么随便,不能这么轻易,我想象中的求婚是有双方家人见证祝福,是用心准备的。
我想好要送吉羌泽仁一个特别的礼物,一件只有我能送的礼物,可是我思来想去,到底什么是他想要的,又到底什么才能像他送我的手绳一样,重要,并且无可替代。
最后的答案是—戒指。
我本想说“不是”,却被吉羌泽仁用一个眼神,轻而易举掐住了命门。
我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我脸上的情绪,“不是求婚,但,但这不代表,我不爱你。”
片刻后,我听见吉羌泽仁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他期待的,深情的语气,像是在引导我,又像是在引诱我。
“能换种说法吗?”
“这句话还有另一种说法对不对?”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回答了三个字,随即引发一场令人窒息的心悸,我畏畏缩缩地看向吉羌泽仁,明明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但他的脸却像开了锐化,让人无法忽略。
我几乎是用气声重复道:“不是求婚……但是,我爱你。”
吉羌泽仁蓦地一笑,眼里掉出一滴泪,像一颗流星,照亮了整片夜空。
我一时慌张,竟拿纸去擦屏幕,“怎么,哭了?”
吉羌泽仁一边无声掉眼泪,一边把戒指戴上左手无名指。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亲一亲,就不哭了?”
气氛不上不下,突然,邓尕泽旺起身,揪起一把纸扔在吉羌泽仁怀里,“吉羌哥,别让我瞧不起你,大男人的哭什么哭?”
我顺着话笑说:“再哭鼻涕都要掉我脸上了。”
吉羌泽仁猛吸鼻子,拿纸擤鼻涕,然后又擦屏幕,委屈巴巴地说:“给原医生擦干净。”
一股莫名的情绪直涌心头,我分不清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只是在想,自己要不要凑过去,配合他一下。
“真是没救了。”邓尕泽旺明显被我们无语到,他躺回沙发背对我们,继续玩游戏,我一时无奈至极,竟然被最小的孩子嫌弃了。
“我也不想哭的,但我忍不住。”吉羌泽仁用脸拱着屏幕,就像平日里在我怀里撒娇。
“好好好,你想怎么样都行。”我依着他。
过去几分钟,吉羌泽仁才算是真正的停止落泪,但两只眼睛依旧红红的,他手指戳着屏幕,一下又一下。
我不明所以,下意识伸出手指对上吉羌泽仁的指头,突然,他就不点了,随后我听见他低低的声音,透过屏幕在我耳边响起。
“逗虫虫……咬手手。”
“逗虫虫……咬手手……”
看吧,吉羌泽仁,也是个幼稚鬼。
第54章 我是一名中国医生。
我曾无数次认为,吉羌泽仁这样的人,没必要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没必要试图去拯救一个想死的我。
我也曾无数次在心里把他对我的感情,当做无法回应的负累,我很清楚,那是因为我爱他比他爱我少,才会总觉得疲惫,那样不平衡不对等的感情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双方的天秤达到同一个水平线,这场感情才打破瓶颈,拥有了无穷尽的可能性。
从“我喜欢你”到“我爱你”,只用了短短不到一年。
在我曾经的计划中,这个过程必须需要好几年时间,需要绝对的保障,但凡超出计划,就是超出我的掌控范围,成为我不会去冒险的危险地带。
可相比吉羌泽仁的出现,更令我始料不及的是他的坚定。
他好像……就那么认定我了。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到底是凭什么,就陷了进去,我意识到不对,尝试过几次逃离,可自己就像圆规画圈,始终绕着定点,回过神发现,根本已经逃不开了。
或许,我已经不想逃,我甘之如饴,尽全力守护这段感情,即使到最后不尽如意,我也不留愧疚,不把“我爱你”那三个字带进坟墓里。
小时候对父母一直羞于开口,长大后对旁人也没必要表达,似乎这辈子,除了祖国,我就不会对任何别人说出这三个字。
在我心里,喜欢和爱的分量固然不能相提并论,所以,我从未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会对吉羌泽仁说出“我爱你”三个字。
就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也是懵的,好像身体不受控制,脱离了我的脑神经,从而自己有的反应。
虽然吉羌泽仁没有亲口对我说过,但我能感觉到,他无时无刻都在让我知道,也是当我真正健康完整的那一刻才发现,其实说出那三个字,并不难。
计划赶不上变化,在台湾省待的时间竟比我预计的还要长上许多,等回过神来时,窗外,竟然已经下起了白茫茫的雪。
雪铺天盖地,也不知道吉羌泽仁有没有好好穿衣服,有没有生病,我不在的晚上,又有没有做噩梦……
或许是心灵感应,也可能是上天看我相思可怜,手机应时响了起来,是吉羌泽仁发来的一个视频。
视频里的他用手在雪里写了一个我的名字,然后又在旁边写了他自己的。
我看见他的手被冻得特别红,看见那两个名字挨得紧紧的,看见那银色戒指,闪着和雪一样的光。
吉羌泽仁凑近镜头,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雪人,他轻声问我:“原医生,下一次雪来之前,你能回来吗?”
我鼻根猝然一酸,喉头哽着一股气,出不来下不去。
我将画面暂停在吉羌泽仁的脸,他的鼻尖冻得通红,脸上笑意带着不经意的苦涩,明显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表现的太难过。
我突然意识到,我和他真的好久没见面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五个月……这么算下来,竟然已经有五个月多没见面了。
推开窗,任由窗外的雪飞进屋子里舔舐温度,我不由叹气,呼吸在眼前凝成白雾混淆视线,一来二去的,近处的建筑也看不清了。
我取下眼镜,呢喃:“下一次下雪会是什么时候呢?”
想起我和吉羌泽仁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样的下雪天。
那漫天大雪,掩盖了许多难见的山,人人都在归途,我却离家越来越远。
我本选择死在自己最爱的下雪天。
谁曾料到,会出现意外,甚至有了例外。
我擅长逃离自己所爱,不论是地方还是人,我本不会刻意去记得这些东西,但那天因为遇到了吉羌泽仁,所以我清楚记得自己,记得自己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走到了什么样的地方,吉羌泽仁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清楚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他救活的。
我总算理解何为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你真正想念的,就算只是隔着两米,也想抱住他。
我拿起手机,录下窗外的景,说:“我一定会回来看你比赛的。”
国舞赛时定明年阳历三月六,正是惊蛰,算算时间,应该来得及。
视频还没发过去,我就又接收到了吉羌泽仁的视频。
俯视的角度下,吉羌泽仁站在雪地里,望着镜头的方向。
我听见邓尕泽旺的声音说:“吉羌哥,这个角度行不行?”
吉羌泽仁说了个“可以”,便开始在雪地上有目的性地踩来踩去,踩到一半时,我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很快,我看见了一个大大的心形,而吉羌泽仁驻在心的中央,立于我的投降之上。
他双手拢作喇叭,大声喊:“原医生,你快看我!”
几天过去了,那呼唤的声音还老往梦里钻,每次醒来我都莫名一身冷汗,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个冬天,格外得冷。
我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思绪空空的,不知道该想什么,只有吉羌泽仁的声音在耳边迟迟不散。
下一秒,屏幕突然亮起,填满了整个房间—是吉羌泽仁发来的消息。
【我睡不着,可是我现在好想去梦里见你。】
配着一张自拍,光暗暗的,但明显看得出他眼皮的红肿。
思绪瞬间回笼,但我再睡不着,起身拉开窗帘站在窗边,用手机闪光灯打向雪幕,光像把火炬,在流动的黑雪里烧穿了一个白色的洞,看不到尽头,我恍惚觉得,爬过这个洞,我是不是就能抱住吉羌泽仁了?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就那样看雪花被风绞得那么乱,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个心形。
第二天,我收到了紧急调回的通知。
【二月八日晚十七点四十八分,四川省北部阿坝州九寨沟县发生7.0级地震】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可我一时之间却看不明白,它们就像火苗,一跳一跳地炙烤着我的眼球,让我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阵眩晕感袭来,我猛地瘫倒在床边,所幸地毯厚实,没有一倒不起。
不对,我不能不起,打电话,对,打电话!
他可是神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我蜷在床边,手机由于手抖晃着波浪形的光。
“四季九寨—如梦如幻—”手机铃声重复了几遍,每一遍我的身体就被咬掉一块肉。
我有些崩溃,“接电话啊……吉羌泽仁你接电话啊—”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not ……”
冰冷机械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在我脑后,把我整个人都敲肿,无形的脓水渐渐在我身体里膨胀,我感到痛苦不已,再也忍不住,埋头嘶声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