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动白马—— by鲤鲤缘上
鲤鲤缘上  发于:2023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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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说:“十二点二十四生的哈,是个女儿。”
是位小公主。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走近看看时,孩子爸爸从电梯里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但很快又交回婆婆手上,然后望向重新关上的手术室,说:“你们先下去,我等玉眠呀。”
回到病房后,婆婆笑眯了眼,细细注视着怀里的婴儿,不停地说:“我们家的女儿还是干净,哈哈,我们的娃就是干净,之前检查医生说娃的脑壳有点小,这也不小的嘛,刚刚好。”
我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新生儿,一时没来由的紧张,不知道做些什么,吉羌泽仁轻轻碰了碰我手背,他似乎是第一次看见新生儿,眼里闪着惊奇的光,他小声说:“好神奇啊。”
护士进来将孩子放在婴儿床上,然后轻轻拍打屁股,婴儿脸一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尖脆,十分有力。
护士嘱咐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紧接着泽仁小姨就被推了进来,麻药药效还没过,她眉头舒展着,面色却十分苍白,我知道,将肚皮一层层剖开再缝住,只要是个人都会很痛苦。而对于每一位母亲来说,生孩子的过程都是异常艰辛的,那种痛并非三言两语甚至别人能够换位思考的,她们将孩子领到世界这一点,就已经相当伟大了。
婆婆和泽仁姨父在病床上铺护垫,而给婴儿换衣服的任务就落在了我和吉羌泽仁身上,我看着婴儿床里那小小的人儿,心跳莫名加快,一时无从下手。
我之前所接触的人没有过这个年龄段的,根本没有有用的经验供我使用。
相比较我,吉羌泽仁倒显得镇定很多,他弯腰,温柔地注视着婴儿,轻轻地唤了一声:“妹妹?”
叫完之后就傻笑,然后又凑近喊:“妹妹?”
他就那样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即使得不到回应也乐不可支,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小孩子。
我小心翼翼地将包着婴儿的小被子展开,然后在和吉羌泽仁的手忙脚乱下,给婴儿换上早已备好的小衣服,衣服整体来说还是有些大,我轻轻地提着衣袖把袖边往上卷了卷,生怕自己的手凉到她。
露出来的拳头肉肉的,小小的,单我的手掌就能抵它好几个,而她整个人似乎和我的小臂差不多长,我触碰到她身体,软乎乎的,就像一个人形的雪媚娘,她就那么乖乖躺着,抿着嘴巴上那层薄薄的膜,我听不见她的呼吸,但那微小起伏的肚皮,让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她这个鲜活的存在。
想到自己,出生的时候我妈也是这么辛苦,而我也是这么小,这么脆弱,一点伤害都承受不起的一具身体,却在她和我爸的呵护下,有了现在。
我不清楚要把一个孩子养到大到底有多辛苦,但我很明白,生命本身的伟大和神奇,以及孩子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有多重要,但不论如何,任何人都不能脱离爱而存在,那样的存在是自私透明的,僵硬的,工具性的。
被爱,才是真正获得血肉的关键。
遇到吉羌泽仁之前,我正走在洒满盐的,血肉脱落的路上,而在遇到他之后,那些烂肉又悄悄长了回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切如意顺利,那么以后当这小女孩儿问起,我又该说我是谁。
我不知道。
“推她妈妈旁边吧。”摸了摸她新生温热的脸庞后,我退到墙边,尽量不让自己的存在影响他们的心情。
吉羌泽仁把婴儿床推到她小姨床边问:“名字取好了没,小名儿叫什么?”
他小姨笑着说:“叫杨珝瑞,斜王旁一个羽毛的羽,然后是祥瑞的瑞,小名就叫一一。”
我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越发觉得好听。
婆婆走到床前问:“要不要把娃包住?”
泽仁小姨说:“不包哎,现在的娃些不包也长的好,而且大热天,包着娃也难受。”
婆婆赞同点头,“不像我们外些年,娃一生出来就把手和脚放直包,住,生害怕娃些长歪。”
一提起当年,婆婆似乎就能滔滔不绝,她指了指吉羌泽仁说:“你家三姊妹都是我亲手接生的,外时候哪有钱上医院,不过还是把你造孽了,你妈怀孕将近六个月才晓得把你怀上了,外段时间,你妈又是拎猪食,又是背洋芋的,你娃还是命大哦。”
吉羌泽仁叹了口气,正准备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他接起电话,指了指外头,或许是不想打扰到母女二人休息,他示意我要出去接电话。
我点头,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实话说我很在意,会在心里想这通电话是谁打的,他们又说了什么,但那绝对不是不信任,吉羌泽仁没有什么是不能让我不信任的,但谁都有个人空间,所以我不会去问,我很清楚自己的小心思,而吉羌泽仁比我更清楚。
他走到我旁边主动说:“泽旺说他的录取结果下来了,还可以,也在成宁,离我也不远。”
我这才反应过来,那位少年刚刚经历过高考,这么看来,陈列确实有在好好给少年补课,而并非噱头。
“那就好,有个照应。”
婆婆听见我们的对话后,笑意在眼角堆成几道深深皱纹,“这还是得谢谢原医生你那个朋友,天天给泽旺补课,外娃以前心不在学习上,要是没有你们,他就只有搬砖的命了。”
“可得好好谢谢一下你们呢。”
或许是一时太高兴,婆婆忘了我其实是个外人,忘了,我是她们这个家最大的隐患,没有进一步的资格。
“不用不用,应该的。”我谦逊笑。
“原医生,听吉羌说你明天走啊?”泽仁小姨问我,“多玩几天嘛。”
我说:“还有工作需要处理,有机会再来。”
待到晚上,同一一合了张照后,我和吉羌泽仁就往回走,婆婆和泽仁姨夫留着照顾泽仁小姨。
一路上,都是浓浓的槐花香。
“这么久还没去看过你师父和那孩子。”
吉羌泽仁说:“等小姨好点我再去看师父,泽旺的话,现在已经在去浙江的路上了吧。”
我问:“他去浙江做什么?”
吉羌泽仁:“说去找陈大哥了。”
我又惊又疑,“他去找陈列做什么?”
“他爸妈说幸亏陈大哥的补课,才能有今天的成绩,不然得复读,所以让泽旺带了些特产,去当面感谢一下。”吉羌泽仁似乎看出我有所顾虑,问,“怎么了吗?”
我摇头,猜测始终是猜测,在还未有定论的时候,所有猜测都是主观臆断。
“他以前有一个人出过门吗?”我有些担心。
吉羌泽仁说:“那么大个男孩子了,出门在外不靠自己靠谁。”
预定的车是第二天七点的,出门的时候,天还雾蒙蒙的,吉羌泽仁这个年纪正是贪睡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我要走,他硬要拉着我,哼哼唧唧地贴上来说再睡一会儿。
“我手下有几个学生,得回去带他们。”我亲了亲他眉骨,软下声音哄,“乖。”
虽然平时对他心意的回应很直接,但这样主动去说一些肉麻的字眼,还是极少的。
吉羌泽仁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继而颔首瘪着嘴角,突然缩进被窝,用脸庞蹭我肚皮,说:“我知道,我很善解人意的,肯定乖。”
他送我到梨花村寨门处,陪着我一起等联系好的司机师傅,来时行李带得并不多,现在里面装满了吉羌泽仁买的零食和特产。
很快,车到了。
司机师傅准备拎过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吉羌泽仁却没松手,我拍了拍他的手,他才反应过来,骤然松开了手,继而又作势要拽回来。
我不由失笑,拉住他的手,轻轻在他手心挠了挠,表示放心,这个意思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只有我们彼此明白。
“时间还早,回去还能补个觉。”我坐上车,对上车窗外近在咫尺的,不舍的视线。
看得出来,他想抱我。
“睡不着。”吉羌泽仁突然探近身子,眼眶显而易见地红了,“让我送你到机场吧。”
我很想亲亲他,告诉他又不是不会再见了,等忙过一阵子,我就这边来。
但是人太多,我没那个勇气。
【??作者有话说】
38.4摄氏度,发高烧了,内容初版会有些粗糙,见谅,会尽快好起来。

吉羌泽仁为难地说:“要不带我一起走吧?”
自私来说,我肯定也是希望能和他日夜黏在一起,可是我有工作,他有学业,当下局面也不乐观,我自然不能任由他跟我离开,把好好的恋爱弄成私奔。
“你什么也没带,还穿着拖鞋就跟我走啊?别闹,家里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你小姨,一定要谨遵医嘱。”我说着不由得犯起职业病,开始念叨个不停,“有两个点需要格外注意,首先就是喂她吃东西的时候最好不要让她咳到,不然伤口会非常痛,还有就是根据伤口恢复程度,可以试着下床走动走动。”
“还有你,不用总在你外婆面前提那件事,她老人家年龄大禁不起刺激,有些话你顺着她说说,不用执拗。”
“到你开学的时候也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又晕车,别忘了买晕车药,最后就是,你等会儿把邓尕泽旺的联系方式给我,到杭州我方便联系他,他人生地不熟的,我好方便看照他。”
我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只是想来每一次,离开的那个人都是我,被留下的总是吉羌泽仁,每次都是。
吉羌泽仁嘴角绷得很直,一脸愁容地点了点头。
车子启动,我的手犹豫地按在安全带插口处,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想要取下安全带下车再抱抱他,又或者有那么一刹那想要留下来,或者……带他走。
最终,我还是收回手,眼睁睁看着吉羌泽仁的身形在后视镜中快速倒退,最终缩为一个小点,突然一个弯道,我就彻底看不见他了。
谁知道后来,这次拒绝,竟成了我一生的心病。
因为吉羌泽仁,我看见了凌晨四点的农村,听见了清晨公鸡的嘹鸣,他让我明白那些坏的,不过也就那样,久而久之,我以为,一切都会这么岁月静好,舆论会随着时间平息。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他们想要别人脆弱,然后坠落,最后捂住嘴,装作无辜地从尸体上踩过去。
不论在什么话题下,我和吉羌泽仁都会被拉出来说教一顿,但我的生活重心不再是别人的议论,我活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去医病救人,去争取吉羌泽仁。
我给陈列打去电话,想告诉他邓尕泽旺去找他的事情。
电话隔了一会儿才接了起来。
“喂,小乂同学。”
陈列的声音有些反常的沉,我虽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一心只想嘱咐,生怕误了时候。
“泽仁说邓尕泽旺那孩子去找你,我把他号码推你,等会儿你联系他,然后接应一下,别把人弄丢了。”我切屏微信,把吉羌泽仁发来的号码发了过去,“接到人跟我说一声。”
“嗯哼—”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意味不明的闷哼,带着一丝痛苦的欢愉,我敏感察觉到对面正在发生着什么,顿时有些不悦,但更多的是无奈。
身为彼此知根知底的人,我自然不想看到他现在在感情里的这种姿态,但我除了说他两句也别无他法。
“陈列,你又在胡来?”
“成年人嘛。”陈列没有否认,不过,一经我揭发,他似乎也不再掩饰,动静越发大了起来。
很明显,和他爱做的那个人被捂住了嘴巴,只能发出闷哼声,带着哭腔。
我已懒得去吐槽他的恶趣味,但是他这方面的所作所为让我实在无法放心把邓尕泽旺交到他手上。
“接到人就等我回来,别带他乱跑,把他交给你才是我疯了,还有,你最好别让他撞到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越想越头疼,可能是被气到了,车旁快速流动的青山,都突然让人发晕起来。
可除了陈列,也没有更靠谱的人。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才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你有点分寸。”我实在是无法继续旁听下去,索性挂断电话。
转手给邓尕泽旺打去电话,却是关机,可能是没电了吧,我不放心,又问吉羌泽仁,他说邓尕泽旺没带充电宝,充电线也拿错型号,刚刚发消息跟他们说了一声后,就关机了。
吉羌泽仁叫我不要太担心,高铁很快就到站。
我这才放下心。
一下飞机,我直奔陈列公寓。
我们都有彼此公寓的钥匙,所以,我毫不费力就打开了他房门。
客厅里没人。
主卧门微啟,隐隐约约传出搏斗的声音,我仔细辨认了一下,有些奇怪。
难不成遭贼了?
我紧皱眉头,攥起茶几上的玻璃缸踹开门,打开门却只看见床上有两个衣不蔽体的人扭打在一起,混乱中我只能分辨出占上风的是陈列,而另一个体型偏小,满身红痕淤紫,微长的头发凌乱地趴在他脸上,看不清神情。
能够看出的是,他年纪小,应当还是个少年。
陈列朝我看过来,一时分心被少年一拳头砸偏脑袋,他啐了口血水,一把掐住少年脖子,将人彻底压制。
震荡间,少年脸上的湿发向开散,露出那张五官深邃的脸—邓尕泽旺?!
那张本明亮肆意的面庞,此刻却被眼泪和红痕斑驳,我心跳顿时漏掉一拍,冲上去把陈列踹下床。
我一时说不出话,脱下外套,堪堪遮住少年已经令人不忍直视的大腿部。
猛然间,早上电话里陈列的种种反常回返大脑,再看眼前,一切就像绳索,牢牢捆住我的大脑。
难道……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吗?
我僵硬地扭过头,盯着颓坐在墙角的陈列大吼:“陈列!!!!!!”
陈列垂着头,不吭气,若非他起伏明显的呼吸痕迹,我定会觉得他已经死了。
我从衣柜里飞快翻出一件大衣,披在少年身上,他两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被抽走灵魂的布娃娃。
我心头遽然一痛,终于忍无可忍,冲过去揪着陈列的领子,照着他的脸左右开弓,直到我伤手生出尖锐疼痛才作罢。
陈列自始至终都没还手,甚至都没反抗。
“陈列,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再怎么玩我管不了你,你倒好,把手伸到这孩子身上!”
“我当初就不该怀疑自己的感觉,就该让邓尕泽旺离你远远的!!我之前就奇怪,你生性爱死自由,怎么会主动在一个地方待那么久,美名其曰补课,你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怎么,为了一个小屁孩儿,你跟我闹到这个地步?”陈列突然抬眼,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管泽仁叫哥!!!”我把他房门钥匙取下扔他身上,“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些什么禽兽的事情,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已经订婚了你忘了吗?!现在这样你去给谁交代?!”
“你真的很让人失望!”
我俯身去抱邓尕泽旺,他却浑身一瑟,十分警惕地盯着我。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竖起三指发誓,以取得他的信任,“别怕,我带你回我家。”
邓尕泽旺的视线如同胶水,在我脸上一动不动地挺久了好几秒,继而才融化撤开,他用嘶哑的声音说:“走,走。”
就在我抱起邓尕泽旺的同时,陈列突然扑过来,扯住我衣角,以近乎乞求的语气说:“……别把他带走,我会好好跟他解释的,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我甩开他的手,怒嗤一声:“把他留下让你折磨吗?”
突然,我手上一湿,低头看,居然是一股带血的白/浊。
我狠狠地瞪向陈列,天知道我用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冲上去再揍他一顿的冲动,我咬着牙说:“从今以后,你要是再碰他一根汗毛,就别怪我不念情谊。”
即将踏出房门时,身后传来陈列褴褛不堪的声音。
“原乂……你说得对。”
“当我遇到你所说的那个,真正喜欢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交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真的,我一开始真的只是当他是个坏脾气的小孩儿,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男的……”
“他让我觉得我自己有多脏,真的好脏……脏到只能用这种肮脏的手段留他……”
“ 他要闹……我解释他不听,那个女人和我没有任何感情,我们都是家族联姻的工具,我们都是工具啊,我们已经说好了婚后各过各的,在长辈面前给足面子就好了,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会碰到他……”
陈列说着突然痛哭起来:“我这辈子没打算再去九寨沟不去四川,我以为就这样过了,我以为我碰不到他就可以了,可他偏偏来找我了……他来找我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啊!”
我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你有一万种方式,偏偏走这条死路。”
我猝然回忆起曾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捕捉陈列看邓尕泽旺的每一眼,纵容又浑浊。那时我自顾不暇,就算察觉不对的苗头也没来得及深究,我对陈列的表现的判断,因为他的一句否认,出现了前所未所的偏差。
而我永远都不知道,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需要我帮忙吗?”我敲响浴室的门,不放心地问里面的人。
邓尕泽旺已经进去快一个小时,我真的怕他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便每隔几分钟就去敲一遍门,来确保他的安全,每次里面都会传来一声无奈的“在”。
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对他的全身伤处进行了清创消肿,现在的恢复情况也比较理想,但我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敲门了,所幸门终于打开,露出后面那张神情恹恹的脸,我想,若换做以前,眼前的少年早该吐槽起来,可现在却只是看我一眼,而后一声不吭地从我旁边走过。
他身上穿着我新买的一套深蓝睡衣,赘余不多,但总觉得不太合身,有一种沙漠被拘在泉眼里的违和感,看来,明天还是得买套合身的。
邓尕泽旺躺上沙发,湿漉漉的头发野蛮地糊在他白惨惨的,稚气未褪的脸上,他似乎不打算打理,一种任由时间带走的样子。
他千里迢迢而来,却被陈列这么对待,换是别人,早报警了,更何况我清楚记得,邓尕泽旺很厌恶同性恋。现在这种情况,没嫌恶我到摔门而出怕也是看在吉羌泽仁的面上。
我想着,又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顿陈列:这么小的孩子,他怎么能忍心伤害的?
“湿着头发睡觉容易头疼。”我拿来吹风机,放在他眼前问,“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他的视线在我手上聚拢,但依旧不说话。
见他不答应也不反对,就当他默认了,我边给他吹着头发边搜索话题,试图打开我们之间的话匣子。
“泽仁说你们大学离得不远,那还挺好的,彼此能有个照应。”
“有没有想吃的,想玩的,或者想去的地方,我们明天一起去?”
“你什么时候开学,你在这边多玩一阵子,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成宁,好不好?”
邓尕泽旺不答,只是突然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继而坐起身拿过我手里的吹风机,说出了自来到公寓后的第一句话。
“难怪吉羌哥那么喜欢你。”
我被这无厘头的一句话整得愣了两秒,“......啊?”
他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坦然地谈感情生活,但他愿意回应已经让我心头的石头轻了不少,不管什么,愿意说出来就是个好开始。
他没有多做解释,我也就没有追问,只是把云南白药放他旁边,说:“等会儿把这个药,在所有不舒服的地方上都涂一遍,会好一点,够不到的地方就喊我。”
邓尕泽旺淡淡扫了眼药膏,继而自顾自地说:“网上的视频我都看了,那些人的评论我也看了。”
我其实怕他突然接一句“有病”,不过,有病也认了。
谁让他是泽仁弟弟,又谁让陈列欠他呢,一方面我是替吉羌泽仁保护他,另一方面,也算是在为陈列赎罪吧。
其实,我很想替陈列对他说一声对不起,但现在似乎不提他最好。
“你不用太关注那些。”我有些惭愧自己成了网络上的过街老鼠,而没有在后辈眼里树立起一个好形象。
“你们挺厉害的。”隔了半晌,邓尕泽旺才总结出这么一句。
我笑说:“厉害的是泽仁。”
从来都是他。
睡前,我给邓尕泽旺测体温,还好没发烧。
他几大口就潇洒闷完我煮的清粥,嘴角扯着一丝笑,似乎在勉强自己从阴霾中走出来,他转头看向我,好奇问:“你和吉羌哥谁先追的谁啊,不对,一看就是他先追的你,应该问—你们谁先喜欢上的谁?”
我张了张口,一时答不出来,“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可能是我吧。”
毕竟算是我先招惹他的。
邓尕泽旺不赞同地摇头,说:“我觉得多半是吉羌哥。”
“可能也是他吧,好了,时间不早了,早点睡觉,明天带你去玩。”我说着起身要走,邓尕泽旺却突然坐起身。
他抬着下巴,眼睛却盯地上,脸憋得发红,双唇抿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谢谢你,嫂子……不对,哥,哥夫?草,到底该怎么叫。”
看着他率真又别扭的样子,我不由失笑,“你想怎么喊都行。”
房门刚上锁,我就接到吉羌泽仁的视频。
“原医生,原医生,你看你看!”
画面里,天暗暗,楼灯从斜角照来一方天地,镜头忽停忽动,伴着吉羌泽仁欣喜的背景音,一点小小的金黄色始终在镜头内闪烁。
我紧紧盯着那点光,一时词穷,由于没见过,甚至连它的名字都不敢轻易说出口,我试探性地想要说出来,但又说不出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怕说错还是认错。
“是萤火虫!”
吉羌泽仁的声音从我嘴里破口而出,胸腔里那颗红通通的心脏,在这一刹那,五彩斑斓。
我听见它的跳动声越来越大,几乎震耳欲聋。
萤火虫明显被这一声吓到,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吉羌泽仁不放弃地追着它,想要让我离得更近。
“啊,它飞走了。”
我捂着心口的位置,笑着说:“让它飞吧。”
画面翻转,吉羌泽仁的笑脸出现,他问我:“好不好看?”
嘴角不禁复制他的笑,“好看。”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亲眼看见萤火虫,必然好看,更是第一次和吉羌泽仁一起看见萤火虫,当然好看。
萤火虫好看,他也好看。
“对了,泽旺安全到了,现在在我隔壁房间休息,你告诉他家里人别担心。”我选择尊重邓尕泽旺的想法,所以没有将那件事告诉吉羌泽仁。
“辛苦了我亲爱的原医生......”
腻腻歪歪了半个小时后,我开始安排明天的行程,娱乐也是治愈心情的极佳方式,我想以此让邓尕泽旺在杭州的回忆,多些不那么坏的。
次日早晨。
“你很怕外面的人吗?”
邓尕泽旺见我戴口罩,投来一个不理解却又同情的眼神。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
如果我说我只是怕别人像骂泽仁一样骂他,那么他也会有不必要的压力。
他似乎明白我的顾虑,先一步踏出门提高声音说:“我们藏族男人才不怕那些碎嘴巴子。”
“谁要是敢骂你,就跟我用拳头说话,只会在背后当老鼠,算什么好汉。”
看着那朴质,自由的身影渐行渐远,我笑着后脚跟上,步伐意外得轻松。
今天,应该会比我想象中顺利。
走着走着,身边的少年身上冒出不自在的气息,他神情闪烁地扫了几眼周遭,突然顿足说:“要不回去吧,人太多了。”
我故作可惜地说:“啊,游乐园,动物园什么的都还没去。”
邓尕泽旺欲言又止,继续向前走,嘴里念叨:“游乐园,游乐园,多大人了还游乐园。”
一早出门,几近玩到了晚上九点,两个人都精疲力尽。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痛痛快快玩耍过,工作之后,娱乐场所我几乎是寸步不入,今天也算是弥补了一种缺失。
邓尕泽旺累趴在床上,还不忘吐槽:“那个旋转木马怎么转得那么慢啊,还没我的马骑着痛快……”
“你骑过马?”我像是小时候听见别人提起铠甲勇士一样,突然揽回放飞的思绪,看向他问。
邓尕泽旺从枕头里抬起头,反问:“你没骑过?”
我摇头说:“没有。”
邓尕泽旺看起来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大城市里的人什么都会呢。”
这话换做别人说,那不免是一种嘲讽,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单纯的像一个孩童问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单纯。
以前单觉得骑马很帅,后来多了一分自由感,让人向往不已,因此我也想去草原,却又因为不会骑马而屡次放弃,实在有一种不会养花不敢见草的情切。
我有些遗憾,“我不会骑马。”
“你让吉羌哥教你就行了呀,他骑马可厉害可帅了。”邓尕泽旺难掩赞美之色,“我跟你说,我们大山里没草原,家马也没草原上那么潇洒,不过幸亏有吉羌哥,他把我的小旺仔驯得特别乖,一点也不输草原上的马。”
他说着神情突然卡了一下,像是生锈螺丝钉的顿,我想可能是因为“小旺仔”那三个字吧,毕竟,陈列总这么喊他。
邓尕泽旺明显不适,猛地皱起眉,继而翻身背对我,或许是在向我解释,又或许在提醒自己,声音显得格外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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