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香的流程我早已烂熟于心,几乎不会出现差错。
顶着快要融化的太阳回到家时,已经临近晌午,两只膝盖由于长时间跪拜,从而出现发僵发硬的状况,不过还好,不影响走路,只是可能看起来姿势会有些诡异。
婆婆不知道我去做了什么,只是还在家等着我一起去山庙,看见我回来,她走过来拍了拍我膝盖上的灰,仰头问我:“怎么走路还绊跤了?”
我笑着摇头,说:“没有。”
我们沿着大路走向山路,这是我第二次走这条路。第一次的时候是冬天,还有吉羌泽仁在我前面,可这一次,我前面是满山的绿和空荡荡的路。
我要是记得吉羌泽仁每一步走在哪儿就好了。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有很多人聚着,他们散在庙屋周围的石头和木头上坐着,在看见我后,都很热情地打招呼。
我挺起笑,回应他们。
坚持着走过人群,我站在庙屋口,看着里面的人烧纸上香,还有拿着两只黑棕色月牙似的东西,蹲在火盆旁,先是合在手里,然后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然后说着什么“阴卦”,“阳卦”的字眼,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卜卦。
我不懂,我只是在想,吉羌泽仁的祈愿都成真了,那是不是代表里面的神灵,也可以帮我?
过了好一会儿,卜卦的老爷爷抬了抬绿色帽檐,冲我招手说:“来,娃过来,跪在这儿。”
我抬脚走进去,当初在外头就足够看到屋内全貌,然而当我真正走进来才算真正感受到它的逼仄:一个大柜子上面摆着两张神像和供果,跟前一个火盆,旁边桌子放有一堆竹香和黄纸,地上放着五六个蒲团供人跪拜。
仅这些,人就已经不够站脚并且焚香味十分浓重,甚至有些呛人。
但我顾不上这些。
上香,供果,叩拜后,打卦的爷爷让我跪在原地,对着神像说自己的愿。
“也希望原医生的伤快快好起来。”
脑海里蓦地响起吉羌泽仁的声音,将我早组织好的语言打成碎片,我注视着高处的神像,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泽仁外婆跪在我旁边,她一边烧纸一边说着每天都会重复的话。
热气扑面而来,燎得我脸疼,火光在盆里忽大忽小,纸被火烧成炭羽,经过的地方都染上了黑粉。
我看着它们在我眼前飞起来,又落下,伸手接住一大片,稍稍一动,就碎成粉末。
卜卦的爷爷说:“金花娘娘,你看,这是吉羌泽仁的外婆和好朋友,他们今天到这里来就是来问哈你,屋里躺起的那个娃到底能不能醒来。”
我知道这时候打断别人不礼貌,所以自己低低地纠正了一句,“不是好朋友,是未婚夫。”
随后,那位爷爷开始卜卦,他单膝跪在地上,将手中的月牙角扔在地上,角一面圆滑,一面平整,我不知道如何算阴,如何算阳,更不知道如何搭配才最吉利,只能靠卜卦爷爷的神色来辨别这场卜卦的结果。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逐渐凝重下来,卜卦爷爷“啧”了一声,转头看着神像说:“你这给的什么卦,我就说一句,我就要个答案,吉羌泽仁那娃能不能醒!”
他说着,高高扬起手,角摔在地上,溅起一层香灰,半只角落在我膝前,恰好接住了,忽然从眼里掉出去的一滴泪。
邓尕泽旺/陈列
我今年二十七,遇到很多人,也谈过不少恋爱,向往自由,喜欢用镜头记录世界的每一个美丽角落,等到跑不动了,看倦了,就和身边的那个人住在一间房子里,死的时候能有个队友。
我一直都是这么打算的,
—在没有遇到那个叫邓尕泽旺的少年之前。
“怎么,大城市来的公子哥,住不惯我们的农村自建房?”邓尕泽旺停下手中给兽面具上颜色的动作,斜眼透过镜头瞪我,“晃来晃去的,你身上长蛆了啊?”
镜头里的人脸,稚气却张扬。
邓尕泽旺的长相不如吉羌泽仁的正挺,或许是小几岁,还没完全长开。微长的头发显得他多几分俊美,也就是俗称的美男,但他较于平常的美男,五官会深邃很多,按我的理解来形容的话,就是眉清目秀的野马。
不过,这匹马的脾气不太好。
由于注意力太集中,我一时忘记应对这句吐槽,很快就被邓尕泽旺没好气的骂声惊醒。
“拍拍拍,一天到晚就知道拍,他妈的答应帮我拍,真是说一套做一套,你倒是拍面具啊,怼着我拍什么,我是非遗啊?!”
被贴脸警告后,我才恋恋不舍地移开镜头,多次恋爱积累了一肚子夸人哄人的话,此时此刻那可谓是信手拈来,“这么好看的脸不记录下来太可惜了,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邓尕泽旺闻声神色一皱,对我的夸奖有些抗拒,他别开脸,毫不掩饰厌恶地说:“别恶心人,还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我可不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看来,他已经对吉羌泽仁和原乂之间的关系变化有所察觉,并且以为我也是会和同性产生纠葛的人,如果换做以前,我一定会积极解释表明立场,但现在,我却奇异地克制住了这种想法。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没有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吃过瘪,更被说被把父母辈挂在嘴上骂,或许是我家里的原因,除了原乂,身边的所有人在和我的相处中多少都是有所保留,从没有人像邓尕泽旺这样,把情绪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给我看,不需要我用任何技巧去辨别。
又或许是因为他是原乂喜欢的人的亲戚,我才纵容了他一些,更何况,我觉得,这个小孩儿,除了嘴不饶人外,还是挺有趣的。
我看着镜头里定格的脸,笑着说:“怎么能顶着这么帅的脸说脏话呢,这要是上传到网上你的非遗还要不要宣传了?”
邓尕泽旺像是又要骂我,却被我故意逗他的话吓到,一时之间欲言又止,转眼间耳朵就红了个透。
我没忍住笑出声,走过去揉了揉他头顶的头发,说:“年轻人真禁不起逗。”
听见这句话,邓尕泽旺瞬间炸毛,掼开我的手臂,整个人从板凳上弹起来,抓着画笔往我脸上抹,“你个老不死的说谁小呢!”
我猝不及防被颜料糊了一脸,柔软的毫毛划在脸上不会感到疼,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后果就是......被撵出门。
我面对着紧闭的门,有些尴尬地擦着脸上黏糊糊的颜料,“嗐,我才二十七嘛,才比你大九岁,嘶……行吧,确实有些老。”
虽然我也有自知之明吧,但被小孩子说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伤心的。
我也不指望邓尕泽旺一时半会儿会给我开门了,转角走进雪里。
这边的雪又轻又小,和细碎的羽毛一样,掉在地上几秒之内就化成水,总之,过了好一阵,地上还是那么薄一层,我都替它们着急。
冬天,本来就是一个单调的季节,不过那远处山上缠着的大片雪雾,倒是和女孩儿们身上穿的白裙子一样好看。
我将镜头对准远方,却被不明物体混淆视线,仔细查看,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颜料糊在了镜头上,我尝试着擦了擦,不擦还好,一擦更脏了。
我虽然没有洁癖,但也算是爱干净,尤其是对相机,我绝对不允许它受脏。
瞧着糊涂的颜料,我下意识皱起眉,在原地定了一会儿,横竖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只好踩着还不到一百个的脚印往回走,回到门外,我轻轻叩了叩窗户,里头穿着金色藏袍的少年扭头看过来,我晃着相机,并指着上面的颜料,示意自己想要进门处理一下,因为如果不及时清理的话,很有可能会留下很多瑕疵,换句话说,就是废了。
邓尕泽旺的视线顺着我的手指落在相机上,但也只是瞥一眼就扭过头,不过很快又转回来,就在我以为他明白我意思放我进去时,却看见他冲我翻了一个实在的白眼,然后像一只小怪兽呲牙般冲着我说:“死笑鸡冻不死你!”
“……小屁孩儿。”我也懒得跟一小孩儿计较,只好走向旁边的水池,它跟前杵着一根生着黄锈的铁水管,虽然说就着自来水洗有些潦草,但也不至于让相机当场报废,死马当活马医吧。
冬天的铁格外冰冷,我伸手去拧,使了好大劲儿才拧动,可不仅没有一滴水流出来,反而水管发出“咯吱吱”的嘶吟,给我一种它下一秒就要爆炸的错觉。
我也搞不懂这是个什么机关,但为了安全着想,只好放弃这个方法,转头又趴在窗户边,隔着生满锈的铁栏眼巴巴朝里望,“小旺仔乖乖,把门儿打开?”
玻璃说不上清晰,甚至可以说是模糊,我瞧见邓尕泽旺身形明显一顿,但他没有回头鸟我,而是继续给手里的面具上色。
我虽然已经能够想象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但为了拯救我的相机,还是扯着嗓子继续唱:“小旺仔乖乖~把门儿打开~”
“吵死了!”终于,邓尕泽旺忍无可忍扯开门。
我拍掉身上新落的雪,快步走进去,飞速拉门把冷风关外头,生怕等一会儿邓尕泽旺就反悔又把我丢在外边。
我兑好水,坐在火墙边清洗相机,邓尕泽旺紧皱着眉头,依旧在给面具上色,手上的毛笔要落不落。
我张口打破沉默,“你吉羌哥说的什么复读是怎么回事儿?”
“关你屁事。”邓尕泽旺头也不抬地说。
对他的区别对待,我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我假装没听到,继续说:“你今年高考对吧,如果有需要的话,没准我还能给你补补课。”
邓尕泽旺抬头,投来质疑的眼神,“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除了钱啥也没有,你吹牛皮前能不能先打打草稿?”
“这话说的,虽然很久没做过题,但基础还是有的。”我挺起胸膛,终于找到一个在邓尕泽旺面前树立好形象的机会,“高中的题罢了,还能难倒我吗,我好歹也是研究生毕业。”
“研究生?”邓尕泽旺迟疑地问,“这个我倒是听说过,不过……你真那么厉害?”
“当然。”
“我还以为你只会拿着相机到处拍拍拍。”邓尕泽旺反复看向我,像是在确定一加一到底是不是等于二。
“怎么样,给你补课还是够格的吧?”我拉着板凳坐在邓尕泽旺旁边,他们的板凳看得出来都是自己用木头做的,抽手时还被底下的倒刺划到了手。
邓尕泽旺转头看我,眼里带着复杂的倔强,他答非所问:“我真的不适合读书,尤其是数学,英语……简直想起就头疼,可我不是有钱人,我知道,读书不是唯一的路,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公平最轻松的路。”
说着说着,邓尕泽旺突然顿住,用眼神拧我,“真的是,跟你说有屁用。”
莫名其妙又被呛一句,我实在无奈,只得哄着他说:“小小年纪有这觉悟就够厉害了,我英语数学都还不错,没准真能帮到你。”
邓尕泽旺突然停下动作,他沉默地凝视着手上涂了大半的面具,无声地在和什么做着斗争,过了好一阵,我才听见他低低地问:“要钱吗?”
听着这句话,我心头蓦地一疼,但我知道现在年轻人自尊心都很强,要是这时候表现得同情,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人的相处本身就是一场利益交换,每一句话都有着它的目的,这也是我最讨厌和人交往的原因,所以我亲近自然。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格外得,想要靠近邓尕泽旺。
虽然全世界都生活在同一个大自然中,但每个人的环境都不同,而越接近原生态的,就越是我所喜欢的,我想,可能是因为邓尕泽旺常年山水相伴,才会如此吸引我。
“不要钱。”虽然家里条件很好,但我不是纨绔子弟那一挂,我说着又接了一句,“钱是不要,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邓尕泽旺警惕地看向我,问:“什么要求?”
“嗯……”我将镜头重新对准他,笑吟吟地讲条件,“那就是你以后不能再喊我臭笑鸡,不管怎么说,给你补课也算半个老师,这么喊老师,是不是不太合适?”
邓尕泽旺认真又为难地问:“那怎么喊才合适?”
我按下快门,笑着说:“当然是喊陈老师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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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副cp】叫声哥来听听?
因为补课,邓尕泽旺从住校变成了跑校,本来是打算暂住在吉羌泽仁租的房子里,但考虑到距离问题,我就在邓尕泽旺高中附近买了一套房子,又怕小旺仔心里压力太大,也怕他炮轰我,所以只好对他说是租的。
即使如此,我也是费了好些口舌才把人劝服,幸亏他不懂这些行情,我胡诌一个价钱,邓尕泽旺在视察一番房圈后,也算是勉强信了。
他说高三下学期的晚自习都会延长半小时,所以每天回来都很晚,出于对应届高考学子的关爱,我买了本菜谱,打算在闲暇时间研究研究,但看着这些花花绿绿一大堆,我越看越乏味,也是越发觉得自己没有一丁点下厨的细胞。
眼看快要到下课的点,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选择了容错率最高的......下面条。
等面煮好后,我煎了一颗锦上添花的蛋,准备给邓尕泽旺一个惊喜,但独自欣赏好一会儿后还是没等到门口有人回来的动静。
从校门口出来到家门口,顶多不过五分钟的路程,可现在已经快过去十分钟了,我不由得担心,毕竟现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压力很大,也容易出事。
我盯着碗里已经焦成一团的蛋,坐立难安。
几秒过去,我实在坐不住,裹上大衣,穿着拖鞋下楼去找人。
虽然冬天已经过去,但这边早晚温差很大,三月底的夜晚还是很凉的,风吹在脸上像敷了一层薄薄的冰。
就在我走到踏出楼口几步后,在红绿灯对面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单肩挂着书包,双手插兜,拉紧的卫衣帽子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小块皮肤。
我有些好奇,邓尕泽旺整天就是小刺猬一样,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安静过。
红灯一跳,他跨步走过来,轻飘飘地像幽灵一样。
“去干嘛了,这么晚?”我放缓脚步,停在邓尕泽旺跟前,伸手扯了扯他的帽绳,“怎么,学习精神小伙呢?”
常理来说,这时候他已经开始瞪我,或者酷酷地撂下一句“关你屁事”,但他此时此刻却连头也没抬,就要绕过我。
他的反常几乎是明摆着,不在意都不行。我带着被踢的准备,来回挪脚挡他的去路,他往左走,我就往左边拦,他向右转,我就挡他右边,总之就是邓尕泽旺说的又烦又不要脸。
邓尕泽旺个子才到我脖子,他很少见的低着头,依旧没说话,转身就要走。
我没来由得慌张,那个一点就炸的小炸弹去哪儿了?
我一把把人拽回来,弯下腰问:“怎么突然生气了?”
邓尕泽旺突然抬眼,与我目光交接,不过只是一只眼睛,另一只眼被头发盖着。
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我很不喜欢和别人对视,就算是在谈恋爱的时候,也会尽量避免和对方有不必要的眼神交流。
我下意识要回避,却在余光中看见他鼻梁骨上的一块刺眼的淤青。
“先回去。”我皱着眉把人拉到楼梯下,问,“怎么弄的?”
邓尕泽旺一把拍开我的手,眸光猝然凌厉,嘴里的血腥气随着他的嗤笑飘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就来质问我?”
我差点忘记,他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儿了,正年轻气盛,经不起几句刺激,说一句他能顶十句,句句不重样,句句把人往死路顶。
“我再问一遍谁弄的,你家里人把你交给我,搞成这样我怎么向他们交代,高三是多么特殊的时期你不明白吗,在这个节骨眼儿吃处分你是想要毁了自己吗?”我很生气,一把扯下他帽子,本还想教训他几句,却在看见他额头上淤肿后,整个人就完全哑火。
楼梯的光亮得不干净,从我身后打在眼前这张脸上,让人心里生出一种艺术品沾染了污渍的遗憾。
说句不恰时机的话,如果我现在带着相机,一定会先把现在的他拍下来,但没有如果,这一幕注定只能留在我的脑海中。
邓尕泽旺倔强地瞪着我,泛红的眼眶却暴露了他的脆弱,他语气十分不友善,破罐子破摔地说:“对,我的问题,毁了你的形象是吧,我需要你管别的东西了吗?我就是把自己毁了也轮不到你这一个外人管教!!”
我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些过分,但我也是关心则乱,也是平生第一次,我居然因为自己说的话感到了懊恼。
“......谁欺负你了?”我冷静下来,试探性地要去摸他的头。
却被邓尕泽旺偏头躲开,他毫不犹豫,转身向楼上走去。
我心里顿时空荡荡的,连忙后脚跟上。
回到屋后,邓尕泽旺坐在我对面,从书包里抽出习题,开始旁若无人地刷题,还好,没有打包行李闹什么离家出走。
我把面热了一遍,重新放在他手边说:“先吃饭吧,等会儿凉了,我也是第一次,不是,我也很少做饭,你先尝尝看,不好吃我就点外卖。”
和自己小几岁的人交流起来都很困难,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养孩子一样,更难,但我不得不照顾他,毕竟,只有两个人在这里住,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我。
邓尕泽旺不理会我,对我的殷勤视若无睹。
最后还是我泄气认错,“是我不对,明知道你这段时间压力大,还不问缘由就批评你,是我不对。”
其实在说出这段话之前甚至当时,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哪里有绝对的错误,我只是为了认错而认错,毕竟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稳住邓尕泽旺的情绪,但我在说完之后,才是在意识到自己真的有点过分,如果换做自己,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脾气。
邓尕泽旺没有回答我,但落笔却肉眼可见的放慢了速度,我抓住机会,继续说:“我这不是见你一时半会儿没回来,着急,是我说话太重了,抱歉。”
邓尕泽旺终于赏了我一眼,但没说话,只是把碗拢到自己跟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眼睁睁看着那腮帮子鼓得越来越大,我怀疑他都没有咀嚼,想开口说句话,却又怕说错,干脆不说。
我不知道怎么哄男生,只好尽量在对面扮演好空气。
就在我以为这事就这么翻篇的时候,突然,邓尕泽旺脸上流下两行泪,像两颗小珍珠,还没等我看清楚,就被他一袖子抹掉。
卧槽……
看着刺猬背上长出玫瑰,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惊悚的事情,我直接石化在原地。
我不知道是该安慰他,还是假装没看见,就在我犯难时,听见邓尕泽旺边哭边问:“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爸妈?”
我将纸推到他手边,问:“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邓尕泽旺垂着头,含糊道:“昨天考试了。”
“我知道,你进步很大啊,但是这和考试有什么关系?”我疑问。
邓尕泽旺:“有人怀疑我作弊,在背后告到老师那里去了。”
我问:“然后你就和别人打架了?”
邓尕泽旺皱着一张小脸质问我:“什么叫就?”
我连忙改口:“然后你和别人打架了?”
“嗯。”邓尕泽旺豪爽地抹了一把脸,向我竖起三根手指,“我一打三。”
虽然不赞同他的处理方式,但见他状态有所好转,我还是放下了心,说:“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自己解决,知道了吗?”
“不然怎么让他们闭嘴?”邓尕泽旺反问我,“告诉你吗,难道你能帮我教训他们吗,看你一副娇生惯养的样儿,不被别人扭成麻花就不错了。”
还行,还有心情拿我开涮。
我说:“用实力,不光是在之后每一场考试,尤其是高考,用实力去打他们的脸。”看着覆到伤口的头发,我走过去把它们扎成两个小揪揪。
“呵。”邓尕泽旺用筷子戳着那颗不像样的煎蛋,显然没有余力抗拒我的行为,“虽然你说的对,但你知道现在这样像什么吗,就像穷人问富二代怎么才能有钱,富二代拿钱拍穷人的脸,说‘努力’。”
“最没有把握的不就是以后的事吗,我问心无愧,凭什么当下受气?既然长了嘴不好好说话那就比谁的拳头硬。”
“不要告诉我爸妈……”邓尕泽旺直起身仰头看我,顶着一个低配哪吒头跟我讲条件,“只要你不告诉我爸妈,我以后就不叫你臭笑鸡了,也不给你取别的外号。”
“那叫声哥来听听?”我故意逗他,手上无意识地拨弄着小揪揪。
谈恋爱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被对方这么称呼,不过我只是突然想起,逗邓尕泽旺玩,并不是真的指望他会喊,要是让原乂知道这回事儿,铁定又得说我几回。
邓尕泽旺意料之中地扔来一把锋利的眼刀,但很快那锋芒就钝弱下去,他别过脸,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呼吸之后,我听见他轻飘飘地喊了一句,“哥……”
第60章 【副cp】小旺仔,你有酒窝?
自邓尕泽旺打架之后,以防同样的事情再发生,我不得不每晚去校门口接人。
接学生的家长不算多,我轻而易举地就和邓尕泽旺对上了视线,但他搭着书包走出来的时候,直接从我眼前走过,连鸟都没鸟我一眼。
我明明记得昨天已经把人哄好了,怎么今天又这样了,怎么和我以前有些女朋友一样难哄?
鉴于特殊时期,大人不跟小孩子计较。
“晚上想吃什么?”我抬脚跟上少年的脚步,“去店里吃。”
我对自己的厨艺没什么信心,但也不能总让邓尕泽旺总吃外卖,毕竟他正处于发育阶段。
此时此刻,我和大多数家长一样,也觉得吃外卖不健康,但事实上,我做的饭比吃外卖还不健康。
邓尕泽旺不耐烦地甩了一下书包,依旧自顾自向家相反的方向走去,我扯住他书包肩带,问:“往哪儿走呢?”
“我等会儿回,你先回去吧。”邓尕泽旺身体一转,书包就掉到我手上。
里面应该装了不少书,有些沉,我收手往上提的间隙,人已经“嗖嗖嗖”地走远。
年轻人总有些自己的秘密,我第一反应是邓尕泽旺又去和别人打架,第二反应是他要去和哪个女同学约会。
不论是哪一种,我都觉得不应该在这个特殊时期发生。但我知道,自己就算问他,他也不会说实话,所以我并没有阻拦他,而是隔着距离跟了上去。
一方面是为了保障他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要看看他到底要去干什么。
绕过好几个红绿灯后,邓尕泽旺走进了一家烧烤店。
突然间,我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没想到他居然是来做兼职。
远远的, 我看见他穿上围裙,在炭熏的香辣味里进进出出地忙碌,看见他收起张扬的神情,低垂着眉眼,问客人点什么东西。
看见他变得不像我所认识的邓尕泽旺。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他这个样子。
客人大多是中年男人,在看见那么一位俊美的少年时,目光也不自觉停留,其中部分人的眼神放纵黏腻,让我感到十分反感,颇有一种自家孩子被觊觎的感觉。
幸亏跟来看了看,不然小旺仔这么蠢,肯定又会被欺负。
我悄悄来到隔壁烧烤店。
“之前没见过你这孩子,新来的?”我看见一个醉醺醺的啤酒肚,神情迷离地扫视着邓尕泽旺。
要是换做是我这样看,不得挨两个大耳光?
我心里感到有些不平衡,紧盯着那边。
邓尕泽旺放下手上的食物,脸上闪过明显的厌恶,他点了点头,但声音很小,我没听清,只能通过口型辨认他说的是“嗯,今天刚来”。
“现在的娃些都长的好哦。”啤酒肚大笑几声,掏出手机说,“我可是你们店里的老顾客了,来,留个号码,以后方便给我们留位置哈。”
同桌的男女见状,开始互相挤眉弄眼,但都心照不宣地笑不说话。
邓尕泽旺明显顾忌店的名声,并没有毫不留情地拒绝,他在原地纠结了几秒后才拒绝道:“我只有晚上工作两个小时,加老板的联系方式可能会更方便,我把老板号码给你吧。”
啤酒肚的脸瞬间垮下去,十分不满地往嘴里灌了口酒,但又很快转变和善脸色,笑笑说:“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懂事,你还在上学吧,就知道给家里分担经济压力了。”
他从衣服里抽出几张百元,慢吞吞地塞进邓尕泽旺围裙前的兜里。
给小费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但这样聊骚意味的小费,分明就是在侮辱我的小旺仔,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人图谋不轨。
我怎么可能还坐的住,起身往那边走去。
就在我走到邓尕泽旺身后几步远处时,又听见啤酒肚意味不明地说:“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尽量跟我提,叔叔虽然算不上什么有钱人,但不管怎么说多少也是能帮到你。”
邓尕泽旺把钱按回桌上,铁青着脸说:“谢谢,但我不需要。”
啤酒肚再次被拒绝,脸色彻底挂不住,他面红耳赤地踢了一脚桌子,上面的啤酒瓶顷刻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全都被这动静吸引去了注意。
“看看,看看,现在的年轻人都什么服务态度!知不知道什么叫顾客是上帝?!”啤酒肚仰坐抱胸,一副大爷姿态。
老板娘匆忙跑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她不停哈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这孩子今天新来的,不懂规矩,大人别和小孩子计较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