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说我坏了你的孩子?
戚昔不动声色地搓了搓胳膊。好生奇怪的感觉。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低低的。本想直接说,但出口就变成了:“你来做什么?”
燕戡:“就是最近外边不安全,你没事儿少出去。”
“知道,婶子们跟我说了。”
燕戡也不在墙根儿愣着当木头了,他主动走到戚昔身边,屈膝蹲下。
手随意搁在两个膝盖上,瞧着像只大熊。
戚昔抿了抿唇,艰难开口:“你……打算娶妻吗?”
燕戡抬起头,就盯着他。
好半晌,戚昔被他看得移开眼神。燕戡才道:“明明都娶了。”
这话怎么听着一股幽怨。
戚昔喉结滚了下,莫名感觉自己像抛夫弃子的渣男。
他闭眼冷静了下,才平静道:“我不是戚二,也不是女子。”
“那又如何,我又没娶她们。”燕戡挪着,又悄悄离戚昔近了些。
近到能透过弥漫的药味儿闻到他身上淡雅的香。
戚昔觉得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了。
男人的脸毫无保留地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他伸出扇子,稍稍挡住他的视线才觉得又能开口了。
“那,若是你有一个孩子。”
燕戡想也没想反驳:“我不会有孩子。”
他执着地看着戚昔:“我……你……反正除非你生,不然没有。”
戚昔身体一僵,手上扇子落下。
他噌的一下站起,飞快进了自己的卧房。
燕戡追上去,迎接他的是砰的一下关上的门。
戚昔背靠在门后,身子软下来,静静地听着急促响动的心跳。
不按顺序出牌!
“戚昔,我错了。”燕戡抓着门,蔫头耷脑地道歉。
戚昔深吸一口气,黑发下的耳朵烧得他有些不适。眼中懊恼一闪,他回身将拉开门。
燕戡一个没注意,直接顺着门往前趔趄,正正好带着戚昔往后倒。
戚昔下意识护住肚子,惊道:“燕戡!”他头一次破了嗓子。
燕戡心神一跳,立马揽着人稳住。
咚咚咚的心跳传到耳膜,戚昔轻颤手。后知后觉他有多在乎肚子里的孩子。
他抵着男人的肩膀将他推开。
“你出去。”戚昔声音平静,看着有些不对劲。
燕戡看了戚昔一眼,往后退一步。再看戚昔一眼,再往后退一步。
戚昔直接将门一关。
他缓缓伸出手,清清楚楚地看着它在颤抖。耳中嘈杂,胸腔的心脏也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他在怕。
燕戡无措:“戚昔……”
戚昔脑子一片空白,他轻声道:“你先回去。”
燕戡懊恼:“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戚昔独自冷静了几天,明白了这孩子在自己心中的重量。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真正花费心思改善自己的饮食,而不是原来那种能填饱肚子就可以。
五天后,戚昔取回来的药吃完了。
想着离开时将军府的小童说的话,戚昔果断收拾收拾,继续去检查。
他照旧走的是将军府的后门,但敲门后等了半晌,始终没有人来开门。
不得以,戚昔改换成前门。
手刚拉上门环,里面传来拉门栓的声音。
戚昔松手,看着两扇大门彻彻底底在自己面前打开。
里面的人逆着光,照旧一身黑衣。离得近了,戚昔才发觉自己比他矮了半个头。
他不喜欢仰着头看人。
戚昔后退一步,避开身前灼热的眼神。“我找周大夫。”
燕戡:“进来说。”
戚昔跨过高高的门槛,大门顷刻在自己身后关上。那速度快得像怕自己跑了似的。
戚昔狐疑地看着燕戡。
燕戡当做没看见,领着他往里面走。“周子通现在不在。”
“那我等等。”戚昔脚下没停。
燕戡高兴了。
“这几天去城外看了看,所以之前说的去看你才没有去。”
燕戡也不是无所事事,虽然前面有人守着,但他也不总是窝在斜沙城内。
戚昔:“无妨。”
“之前叫你来,你迟迟不来。趁着这会儿你来了,我领你瞧瞧将军府。”
戚昔眼波微漾,脚步缓缓慢了下来。他低笑一声,如春风拂面。“瞧了又如何?”
燕戡呼吸骤沉,眸色顷刻变得如深潭般幽沉。
四目相对,谁也没往后退。
燕戡心神都被眼前润泽如泉的眸子吸引了。
好半晌,他声音低了下来:“要是喜欢,你搬进来可好?”
戚昔偏正身体继续往前走,顺带答道:“好。”那语气,仿佛应的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嗯?!”惊喜来得太过意外,燕戡直接愣在原地。
“不行?”
“可以!房间早就收拾好了,你要搬过来随时可以。”
“那便先看看宅子吧。”
“好。”
燕戡听了戚昔的话后脑勺开始发热。到底是怕人跑了,他耐住性子,边走边跟人介绍。
“府里院子多,你要是喜欢哪一个都可以住。里面人也不多,平日也不吵。要是你不喜欢,我就让他们去别处。”
戚昔不知道就这么几面,燕戡哪儿来的对他这么大的热情。
但让他看,他便认真看。
站在将军府里面看与在外面看是完全不同的。
听说之前这里是某个富商的宅子,后头被官府收了回来,再成了将军府。
宅子很大,里面是照着江南的布景修建的。
入门是照壁,上头雕刻着五福捧寿图。
过了照壁,进月亮门,视野变得开阔。
院里地面铺着平整的石砖,周遭本该种着奇花异草的地方现在还剩下光秃秃的石头。
几任将军住进来后也没多少注意力在这宅子上,所以只让人草草整理,倒是这宅子没了那江南气韵,反而多了北方的粗狂。
“以往院子里种着许多草木,不过没请人专门打理,都死得差不多了。你要是喜欢,我让人送些来。”
戚昔摇头,声音平和:“我又不长住。”
燕戡:“住着也没什么。房子大,你想住哪个院子就住哪个院子。”
戚昔侧身,不解地问:“你就不疑问我为什么又答应了?”
哪知燕戡随口就来:“你把房子卖了都行。”
反正将军府也不是正经的将军府,是百姓们听他们燕家人常在这儿落脚,所以叫着叫着就叫成了将军府。
戚昔难得被他堵得没了话说。
院子大,一共三进。戚昔看完了,也瞧见后头周大夫住的院子关了门。
今日走动的时间应是够了,他现在小腿有点发涨。脸上也露出几分疲惫。
燕戡见状,忙不迭带人进自己的院子。
戚昔盯着他,盯得燕戡不怎么自在地别开眼睛。
“这个宅子本来就大,其他的都没人住,就我现在住的这个院子好些。”
戚昔心中轻叹,抬步进去。
这个院子比周大夫的那个院子大多了。
整个院子中间是一块平地,一边放着武器架子。
周遭有零星的几株植物,不过都断枝或者秃顶,瞧着是被锋利的器物扫下来。
戚昔近距离看那兵器架子上的长剑,伸手去触。
燕戡想也不想地抓住他的手拉回来。“都是开了刃的,容易伤人。”
“抱歉。”
戚昔虽然见过冷兵器,但那也只是在博物馆。
刚刚一时好奇,才没忍住伸了手。
道完歉见人还杵着不动,戚昔垂眸,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
自己的手骨节细,颜色是没有血色的白。现在整个被麦色的大手抓住,几乎藏住了一半。
而手背的触感是硬邦邦的,有些硌。他想那应当是燕戡手上的茧子。
戚昔不解地看着人。
试图扯了扯,没扯动。
戚昔不自在道:“松开。”
燕戡回神,微微不舍地张开大掌。“你坐着,我去给你拎一壶茶来。”
说罢,人就跑了。
戚昔还站在这兵器架子面前,他像认真看着那散着寒光的长剑。实则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藏进袖中,在衣服上蹭了蹭。像是要将那奇怪的触感给蹭掉。
燕戡不在,戚昔没有当客人的不自在。
他绕着院墙慢慢走了一圈,注意到不仅是草木身上,连墙面上也有不少划痕。
他抬手,指腹轻轻按压上去。
用武器将墙面割出半个直接深的凹槽。
戚昔睫羽颤抖了两下。
他忽然想看看是怎么做到的。微末的兴趣升起,让戚昔眸子灵动了几分。
“怎么还在外面?”
戚昔手指猝然回收,像受惊的兔子。他若无其事地看去,心道:院子的主人回来了。
“我四处看看。”
“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燕戡不仅拿了茶壶,还提了个食盒过来。他利索地倒茶,又将点心摆出来。“没什么好东西,垫垫肚子。等会儿吃饭。”
桌上是三盘点心,卖相一般,但散发着粮食独有的香味儿。都是酥皮儿的,瞧着很干。
戚昔也不客气,捏了一块儿慢慢吃着。
燕戡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人吃。
戚昔稍稍不自在。
他发现这人总是喜欢盯着他瞧。那目光灼灼,能透过皮子看到里子。
且越是给他好脸色,就越是得寸进尺。
戚昔吸了一口气。
无视就好。
吃了点心也喝了茶,歇也歇够了。也不知道周子通回来了没有。
戚昔起身,还没说要走,燕戡一把拉住他的袖摆:“吃了饭再走,厨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戚昔盯着他的手,平静道:“时辰还早。”
“夫人你在吗?”稚嫩的声音从院门外传入,一听就是阿楮。
戚昔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夫人?”
燕戡镇定自若地撇开自己:“不是我说的,是阿兴抖出来的。”
“将军你开门,师父回来了。”
后头院子里,一身泥的周子通将自己拾掇干净。
看见戚昔跟着燕戡一起来,他惊讶道:“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燕戡:“你不需要知道。”
周子通看向戚昔。
不是,你不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儿吗?怎么还把外人给带过来了呢?
戚昔抿了抿唇,下了决定:“看吧。”
周子通:“你说的啊。”
燕戡往前一步护在戚昔面前。“你什么眼神儿,我又不是外人。”
之前阿兴道出戚昔身份的时候周子通正好在睡觉。这会儿在场的,除了他,其他人都知道戚昔与燕戡的关系。
所以当周子通犹犹豫豫地开始给戚昔把脉,燕戡虎视眈眈站在一边儿时,阿楮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
“师父,戚昔都同意了。你还想个什么。”
周子通:“你懂什么,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燕戡眉头紧皱,愈发觉得戚昔藏着的事儿不小。
周子通见戚昔表情如常,放下心来认真诊治。
如他所想,这几天的药效起了作用。戚昔气色见好,如此下去,就可以把后面的东西该准备的准备起来了。
收回手,周子通看了一眼燕戡,开口:“孩子好着呢,再吃一个疗程就不用吃了。不过后续要好好养着。”
“知道。”
周子通忽然扔出这么个消息,燕戡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孩子?
是说戚昔吗?
戚昔十八岁,在三十多的周子童面前,勉强能算个孩子。
燕戡表情稍显怪异,道:“你好好说话。”
周子通:“你闭嘴,别打扰我。”
阿楮习以为常地过来当和事佬,逮着燕戡的手将人拉走。
人走了,戚昔肩膀稍稍松懈。
周子通瞧他这样子,不禁道:“不想让人知道就把他赶出去就行了,又不是开不了这个口。”
戚昔摇头:“需要让他知道。”
“他知道有个什么用!能替你吗?”
戚昔没多言,只默默等着他开方子。而被阿楮带走的燕戡,又溜达着回到了戚昔的身边。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
“我夫郎到底生什么病了?”
“你夫郎!”周子通鬼叫一声,本来就是鬼画符一样的药方子上被他重重画了一横,直接让这张方子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内容。
周子通深吸两口气。
压不住,还是压不住。
“敢情你就是孩子爹!”
在周子通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 戚昔心上一颤。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燕戡,而是拢了拢袖子盖住苍白的手背,缓缓垂下眼。
身边骤静。
远山应是有飞鸟低鸣;院子外听得见三两声叫卖吆喝;屋檐下的药炉里水声急促破入耳膜, 浓厚的药味缭绕鼻尖。
戚昔思绪乱飞, 逃避似的不去关注眼前。
“你说, 什么?”燕戡声音艰涩。像嗓眼里磨着砂砾, 嘶哑到了极致。
戚昔指尖蜷缩,闭了闭眼。
他紧抿的唇微松, 刚要开口, 周子通阴阳怪气:“大将军,你耳朵又没聋!”
燕戡眸色黑如墨, 如煞神一般看了周子通一眼。
他依旧站在戚昔身后, 一身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血气炸开, 露出从未在戚昔面前展露的一面。
像极寒之地的饿狼,露出獠牙,看着眼前的人, 虎视眈眈。
“我知道这件事很奇怪。但事实如此, 我……”戚昔此刻没有心思跟燕戡细细解释。决定留下这个生命,本就是他煎熬许久才决定下来的。
他收敛一切外露的情绪,只道:“我没想把他交给你, 你不用担心。”
说完,戚昔不想再坐下去。
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握紧, 正要起身,肩膀一重。
“去哪儿?”耳畔轻声落下。
男人从身后移到身前, 阴影覆盖在身上,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从他身上传来。
戚昔忍不住拉开距离,又重新坐在了凳子上。
燕戡直接在他身前蹲下。
戚昔还没反应过来, 藏在袖子里的手被拉开,紧攥的手指被一一捋直,粗糙的指腹落在了掌心被掐红的软肉上。
戚昔感到不适,手往后抽了抽,但捏住手腕的大手纹丝不动。
边上有凳子挪动的声音,余光中周子通垫着脚匆忙跑了。还拉着药炉子边的阿楮一起。
手背贴来温热,戚昔手一抖,注意力被拉回到燕戡身上。
他垂眸,注视刚刚趴在膝上的人。
“燕戡。”戚昔动了动被他压在脸下的双手。
燕戡闷闷道:“嗯。”
“你起来。”戚昔被温热的呼吸烫得手被绷紧,坐立不安。
“不起。”燕戡耍无赖。
他心绪纷乱,像凌乱搅合在一起的麻线。
这消息的冲击力尤其的大。像被一把弩射透肩膀,先是不可置信,再是如疼痛拉扯出来的剧烈情绪波动。
燕戡低头,额头更紧地贴在戚昔手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稳住急剧波动的心跳。
嗜血的狼变成了寻求安慰的大狗……
在此之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心神如此震荡。
戚昔见他不是厌恶,便放松身体,微微侧靠在桌面上看着埋头在自己膝上的人。
他头一次与人这么亲昵。
有点不适应,但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可以让他先靠着冷静冷静。
半晌,戚昔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腿。
但腿上的人好像没有眼力见儿。
不得以,戚昔伸出手指抵着人的额头撇下去。
燕戡僵着身子,怎么被戚昔推下去的,就怎么蹲着。
戚昔也不管他现在听不听得进去,道:“我来找你就是为此。我想把孩子留下来,所以我现在需要一个安全的住所度过后面那个阶段。”
“如果你同意,我想借用一下将军府的地方。”
周子通听到这边说话的声音,拉着他的小徒弟慢悠悠回来。见那屋里毫无形象蹲着发愣的人,嫌弃地嘲讽了句:“多大点事儿,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燕戡猛地抬头,锋利的眸光刮过周子通。
周子通像被掐住了脖子,立马噤声。
燕戡往戚昔跟前又靠近几分,他哑声道:“我说过,你想在将军府住多久都行。”
戚昔露出个温和客气的笑:“那就此先谢过了。”
燕戡脑子还没有彻底平静,但是他懂得打蛇上棍。“本该如此。就住在我那个院子里的,方便照顾。”
戚昔:“你找个信得过的人就行。”
燕戡直直盯着戚昔:“不如我自己来。”
戚昔无所谓,只要他同意了,他就不用再花费其他的心力去找房子找人。
“住在这里也好,方便养身体。”周子通重新坐回他的位置,重新写了个方子。
又像逗小猫一样,招呼自家徒弟:“阿楮,去抓药。”
反过头他问戚昔:“什么时候搬过来?药包要不要给你拿上?”
不等戚昔说,燕戡搓了搓自己的脸,有些恍惚地站起来。
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才知道孩子的月份已经很大了 。
“宜早不宜迟,我现在跟你回去收拾东西,今日搬过来可行?”又想到戚昔现在不方便,道,“你待在将军府,你告诉我要收拾哪些东西?”
戚昔仰头看着高高大大的人,轻声道:“行啊,不过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来了将军府。”
燕戡眼里终于有了笑意。
“这个简单。”
“那我现在去……”
没等说完,阿兴咋咋呼呼找过来。“少爷,厨房那边准备好了!”
燕戡猛然想起照着戚昔吃饭的时间,料想他现在应该已经饿了。他微微弯下腰,对戚昔道:“先吃饭吧。”
戚昔点头。
“马上就来。”燕戡对着外面回。
打发走了人,燕戡绷进了下颚,挪着又在戚昔身前曲下一条腿蹲下。
他仰头看着戚昔。
这是一个示弱的动作。在作为大将军的燕戡身上,几乎从未出现过。看得一旁的周子通一脸惊奇。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燕戡眼里多了丝小心翼翼,仿佛面前的人变成了一个易碎的白瓷。
以前未敢表露的情绪,他明确地展现在戚昔眼前。仿佛自此彻底确定了,面前的人一定会是自己的。
戚昔对男人的转变莫名,也不深究。
他只顺着他的话摇了摇头。
燕戡深吸了口气:“那先去吃饭?”
戚昔:“好。”
两人并排着走出了院子。
而全程被忽略的师徒二人抱着双手,直勾勾地看着他二人。
“你说说,这燕问荆什么时候有这个知冷知热的贴心样子了?是不是换了个芯子?”
阿楮抱着捡好的一副药,瞧着他师父。“师父,我们不去吗?”
“你饿了?”
“饿了。”
周子通潇洒挥袖:“那走吧。他们两个人吃饭肯定寂寞,咱给他添些热闹。”
在将军府吃完饭,燕戡送戚昔回去。同行的还有黑色的大马玄风。
马是跟着戚昔进屋的,但燕戡是直接翻墙。
外面的那些邻居见了马,还奇怪戚昔从哪儿牵回来的。
到家后,戚昔关上门。
正要到后面院子,过门槛时,燕戡自然地将手伸过来扶了他一把。
戚昔放下被搀着的手臂,声音如常:“不用这么紧张。”
“你先坐,我去收拾东西。”
燕戡紧跟在他后面,目光盯着地面,如临大敌。仿佛地下会钻出个什么东西,绊倒戚昔。
进了屋,戚昔打开柜门开始装东西。
燕戡直接拉住他袖摆,不让他做。“你说,我帮忙。”
房间里,戚昔被迫被燕戡按着肩膀坐在凳子上。
桌上的茶壶被燕戡移开,上面铺着之前戚昔从京都背过来的包袱。
戚昔拢着眉心看他:“我不是易碎的瓷,之前那么长时间我自己也过得好好的。”
燕戡:“那是因为之前我不知道。”
他要知道,早几个月前就借着这事儿将戚昔接回去了。
戚昔无奈,头一次觉得这人难缠。
去了一趟将军府也有些疲惫,他不想耗费多少口舌。既然他都自愿了,戚昔心安理得开始将他当工具使。
“柜子里的衣服,左边那排全部拿完。”
燕戡绷着脸,像战场演练一样小心捧着戚昔的衣服放在桌上。
戚昔放松身子靠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还有上面柜子里的小盒子的银两,压在柜子下面的银票……”
他慢慢说着,室内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一会儿,燕戡将整个屋子摸了个透。他将东西分类放好,顺带估摸了一下那一堆当初让戚昔揣上的银票花了多少张。
看厚度,他稍稍皱眉。
之前看他瘦得厉害,一定是遭了不少罪。这银子瞧着还没怎么花,日子过得肯定不好。
“这些银票都是给你的聘礼,花完了我那还有。”
他头一次给人操心着,没等来人回应。东西放好,他问:“还……”
椅子上的人又睡着了。
安安静静侧靠在椅背的软枕上,鸦青的长发铺了一肩。雪白的皮肤像常年不见太阳似的,透着冷淡的白。
像他偶然见过的白色狮子猫,高高蹲在墙上,一双蓝眼睛冷瞧着人。
燕戡想着上次他在茶馆睡着醒来不停揉着脖子,不由得上前一步。
他试探着,轻轻将手搁在戚昔后脑勺。
掌心贴着顺滑的黑发,燕戡呼吸微屏,不由得想到他们新婚夜没来得及的结发。
总有一天他会补回来。
戚昔睡得熟,即便燕戡将他的手搁在戚昔后脑勺,他也没动静。
燕戡小心翼翼地托着腿弯将人横抱起。脚下放轻,冲着床一步步走得格外稳当。
怀中的人歪着头,侧脸靠在他的胸口。
瘦得没什么肉的脸也只挤出了一点点软肉。唇色不红,像缺了血似的,没什么精气神。
睫羽长而密,如一把小扇。看得人心生柔软。
小少爷一身的骨头,燕戡抱着都觉得他像片云似的,轻飘飘的。
他小心地将人放在床上,又给脱了鞋,才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戚昔微微伸着脖子动了动,嗅到被窝里熟悉的气息,呼吸渐渐平缓。
燕戡怕把人吵醒,也没继续收拾。
他安静地待在床边看了一会儿,随后轻轻关门出去。不多时,厨房升起青烟。
燕戡敞开腿,端端正正坐在灶前。
他看着逐渐旺盛的火光,压在心头的事儿又跑了出来。
他对男人能生孩子的事儿很惊讶。这事儿若是落在其他人身上,听过一耳也就罢了。
但搁在戚昔上,他真切感受到了震惊。
而震惊之后,又确确实实多了些恍惚。
当初戚昔要走,他便让他走了。他是没想过会在斜沙城遇到人。
这会儿又遇到了,若是戚昔再想走,他很清楚自己不会放人。
原本,他觉得时日还长,一步一步慢慢相处,是冰块也总能将人捂热了。
直到听到这个消息……
他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夫郎跑不掉了。
他跟戚昔之间有个斩不掉的联结。
惊喜砸昏了他的头。
随之而来的,还有担忧。
他并不迷茫于孩子要不要,戚昔早已做了决定。但是他担心他的身体,世上哪有男子承受生育之苦的。
就算有周子通,他依然内心惶惶。
燕戡脸都被柴火烤得通红也没镇定下来。
柴灶的火大,不一会儿,锅里的水烧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脸站起来。将茶壶上了水,想了想,又添了几把米进去。
有肚子的人容易饿,戚昔也需要补补。
他切上厨房里还剩下的一点新鲜瘦肉,再洗了一两颗小青菜,用慢火熬煮,煮出来一锅色香味俱全的肉粥。
等端着碗,拎着茶壶到房间的时候,戚昔已经睡醒了。
他半靠在床头,听见开门的动静,眼皮懒懒地微抬起来。真像那高傲的白猫儿。
“你还没走?”才睡醒,戚昔清冽的声音变得有些糯意。
燕戡搁下东西,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桌面。
“我跟你一起走。”
戚昔脑袋搁在靠枕上,修长的脖颈舒展,瞧着清贵不已。“那离开之前要跟邻居们打声招呼,还要跟小孩说一声。”
戚昔说着,掀开被子起来。
一月天气还冷,他打了个哆嗦。接着一件大氅披在了他的肩头。
“小心着凉。”燕戡收回手。
戚昔拢着衣服:“你在屋里待会儿,我去去就回。”
燕戡跟了他几步:“还要收拾什么,趁着这会儿我收拾完。”
他没说什么东西都不用带,到了将军府再购置新的。因为照戚昔的性格,他不会喜欢。
“不着急。”
戚昔秉承着早点去早点休息,拉好衣服就出门去了。
燕戡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自个儿才回院子里。
玄风在外面转着,马蹄子落在石砖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燕戡看不过,道:“玄风去看看。”
玄风眨巴下大眼睛,马尾巴一扫,紧跟着就出去。
戚昔刚出门看见身后跟来的大马,一想就是燕戡的主意。
他默许着,往巷子里走。
宋四娘几个瞧见了,擦了擦手走到戚昔身边。他们打量着皮毛顺滑的黑马,关心问:“是不是要走了?”
戚昔浅笑着拉着马儿的缰绳。“是要走了,之后麻烦婶子们帮我看着房子。”
宋四娘笑得眼角皱纹微褶:“那是应当的,你只管放心。”
这边说完,戚昔牵着大黑马往巷子的深处去。胡油巷里的熟人看了,都要打一声招呼。
渐渐的,周遭没铺子了,路上的行人也不见几个。
戚昔松开牵马儿的绳,轻声道:“你不跟你主人待着,跑过来跟着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