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你还好吗?”赵队下意识侧身,把辛蓉挡在自己背后。
“我还好。”解临渊没有犹豫地回答道,嗓音一如既往的坚定。
“不,我不这么认为……”赵队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有些无耻,但为了包括他在内其他三人的性命,他只能直言不讳:“Z1932,你……”该走了。
忽然,解临渊微微侧过脑袋,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一个代表着倾听的动作,赵队下意识止住了声音。几秒后,解临渊用左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左耳,一道疲惫但坚毅的声音自他喉结下方传来:“Z,听到请回答。”
“长官,我是Z。”
“汇报目前情况。”
发出指令的人是解临渊失联已久的直系长官,先锋队特殊行动组的络腮胡。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队面上一喜,也不急着催解临渊离开了,辛蓉更是一副终于得救了的样子,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至于戊寅……贴着墙换了个睡姿。
解临渊立刻向络腮胡简要地解释清楚他们分开之后运输车受袭,只存活下来四个人,以及他们逃亡的大致方向、距离和躲藏位置,还有方才意外和抢劫运输车的少数敌人撞上,有两名队友在对方手上。
“很好,很好!”络腮胡哈的大笑一声,连连称赞,“我们这就过来!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正恼火被这群渣滓逃了十来个,还被他们把运输车给开走了,没想到恰好和你们撞上了,干得漂亮Z!”
得到了夸赞的解临渊立刻振奋起来,精神抖擞地说:“长官,请求密钥解锁。”
解锁后的Z1932代表着绝对的武力压制,是当之无愧的机械战神。光是听到他的一句解锁请求,就已经能够给房间里的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电流声中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音,络腮胡似乎已经摸出了雨滴型密钥,但就在下一秒,他忽然矢口否认道:“不行,我不能给你解锁。”
解临渊还没说话,赵队反而先一步激动地上前问:“为什么,为什么不给他解锁?”
“老赵。”络腮胡沉声道,“密钥分析显示,Z他体内的污染值已经达到92%,这种时候我不能冒险给他解锁。”
“什么意思?怕他发疯?”赵队气得就差捏着解临渊的脖子当麦克风喷唾沫了,“你脖子里挂着的那玩意不是能给他强行关机吗?让他处理一下这群人再给他关机不就得了。”
“老赵……”络腮胡忍了一下,无奈地解释道,“污染状态下的机械战神无法进行远程关机,并且攻击性极强,会主动追踪、袭击人类,战斗力几近一百只畸变体,混乱持续时间长达三到四天,会给我们造成难以估计的损失。到时候,就只能通过首领手中的最高指令强行命令Z自毁。这一点北幸存地和我们交易的时候再三提醒,说他们在这上面吃过大亏,要求我们在污染值达90%之后坚决不允许解锁。Z是我们庇护所昂贵的财产,我不能拿他冒险。”
“……”赵队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
络腮胡深吸一口气,“你们躲好,等我们过来。”
在他挂断通讯之前,解临渊急忙追了一句:“可是长官,小刘和阿九他们……”他快步走回窗帘后方,将自己的左眼对准远处的场景。
闪动的红点兢兢业业地将实时监控画面传到络腮胡的手中,短短的几分钟,他们的队友被人摁在地上用砖头一下一下地砸,两个人早已被打得面目模糊,其中一个右腿呈不自然的扭曲状态,另一位双手软塌塌地垂在身侧,明显都被钢棍砸断了。
这些劫匪在和先锋队的战斗中损失惨重,于是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这两名俘虏身上,他们不需要逼供,没有任何图谋,只是在纯粹的宣泄暴力,用最残暴惨烈的方式。
一开始还有求饶和惨叫声,逐渐的,地上的两人反应越来越虚弱,直至一动不动。
辛蓉瞥了一眼就不忍看下去,身体不住战栗。不知道出自什么心理,她忽然飞快地转身扑进帕尔默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胳膊,埋着头瑟瑟发抖。
睡得正香的戊寅:“……???”
“长官,拜托了,请求解锁。”解临渊的嗓音微颤,无比诚恳地恳求道,“只要给我五分钟,不,三分钟,三分钟就够了。”
面对他的请求,络腮胡沉默了许久,深吸一口气,再次出声时口吻也远不如之前那么平静,“Z,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你现在的任务是保护好帕尔默教授和赵队长,等我们过来……”
“长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并肩作战的队友在我面前被活生生打死,”解临渊情绪激动地低吼道,“您只需要给我两分钟的解锁时间,我就可以救下他们。”
“保持冷静,Z。”络腮胡冷酷地打断他,“服从命令。”
说完这句话,络腮胡就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话。
解临渊咬牙切齿地握紧双拳,手背上的青筋起伏,直接将窗帘撕出了一个洞来。
身为末世前的军人和末世后的一队之长,赵队向来容易被这样真挚的队友兄弟情谊所打动,他忍不住对Z1932有了几分共情,伸手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
戊寅就无语多了,他寄生在吴小虎体内的时候,被帕尔默动手动脚,现在寄生在帕尔默体内,又被一个女人动手动脚。总归是睡不了了,他烦躁地将辛蓉一把推开,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
解临渊眉头紧蹙地思索了几秒,忽然抬起头:“你们在这里藏好,先锋队那边已经获取了我现在的定位,你们只需要小心点别被发现,等待救援。我要去试着看看能不能把他们救走。”
“你一个人?”赵队惊讶。
“我一个人。”解临渊迅速检查周身装备,准备行动。
“Z。”赵队没有阻止他,而是豪情壮志地将自己最后的武器递过去,“只剩两发子弹,但也聊胜于无,能救就救,救不了也不要强求……没想到,你一个科学院里长大的半机械实验体,却比大多数人类还要重感情,讲义气。”
解临渊接过手/枪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赵队点了点头,随后便快步走出房间,反手带上了门。
就在转过身的一瞬间,他脸上那要为队友抛头颅洒热血的真诚孤勇瞬间化为冷漠阴鸷,一条条扭曲的黑色血管分出数条细长的毛细血管,如龟裂的干涸黄土,在他面庞上蔓延出诡异怨毒的图案。
该死……他无声地咒骂着,军制短靴踩过生霉的木地板,一步步走下阶梯。
忽然,解临渊感觉到身后传来阻力,有什么东西牵住了他的衣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做出了反击的动作,但又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撤力,凌厉的攻击转为抓握,扣住了那只不知好歹抓着他的手腕。
阴冷凉薄的神情散去,变成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帕尔默教授,你怎么在这里?”
帕尔默的面容出现在月华之下,以鼻梁为分界线,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中,半边脸则没有任何表情地注视着他。面无表情是戊寅最舒服的状态,操控那些细微的神色变化,对他来说是一件十分消耗精力的事情。
“解临渊。”他极轻地唤了一声,语气几乎像是情人之间的暧昧絮语。
解临渊抬起头,看见帕尔默站在高一阶的台阶上,单手虚伏着栏杆,徐徐倾身,凑到他耳畔:“我说过,我不想死……”
“所以,你最好老实一点。”
第10章
解临渊的心理素质向来过硬,即便戊寅都已经将威胁摆在了台面上,他笑容的弧度也没有半分变化:“抱歉,您在说什么?……如果是担心安全问题,请放心,我离开之后,赵队……”
“你知道我的意思。”戊寅不耐烦地打断他。
“……”
沉默的对峙中,解临渊终于敛了笑意,阴沉沉地注视着帕尔默,“我不明白。”
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最浅显的证据就是,赵队都能在有光源的第一时间察觉房间内没有落灰,解临渊身为战神计划实验体,侦察素养相较普通军人只高不低,他独自检查完所有房间,都摸出来两个罐头了,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唯一的原因只能是解临渊发现了,但故意隐瞒下来。
戊寅甚至怀疑解临渊一早就发现了这个方向有可疑踪迹,也知道小楼可能近期有其他人出入,而他身先士卒走在前面,充当引路人的角色,就是为了引着他们踏进这个陷阱。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之前戊寅并不清楚,但方才听到络腮胡和赵队的对话,他隐约有了猜测——
解临渊想要在机械战神的解锁模式下进入污染混乱期。
为此,他不惜人为制造出一个危机,一个影响恶劣损失惨重,并且除非给他解锁不然绝对无法解决的危机,以他们身处险境为饵,迫使络腮胡冒险违规。
强烈要求救援遭受虐待殴打的被俘队友也是他的一次尝试,很可惜失败了,这点砝码并不足以动摇络腮胡,所以戊寅完全可以猜到解临渊的下一步,必然是继续并修正之前的计划,改为:在救援队友途中“误”将他们三人的藏匿点暴露,以一名科研院副教授的性命再一次逼迫长官破例。
污染混乱下的机械战神无法远程关机,但庇护所那边仍旧有Z1932的最高指令,可以强行命令他自毁,得不偿失……所以解临渊费尽心机,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无论解临渊究竟有什么目的,和庇护所那边有什么纠葛,戊寅都不是很不关心,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纯粹是因为近期他不希望发生任何危及到这具身体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朝前方抬手,勾起一个浅淡的笑:“不明白的话那我就再重申一遍,我很惜命,不想涉险,更不想死,希望你不要冲动行事。”
“……”
如果不是那只实时监控摄像的电子眼,戊寅其实不介意将话挑得更明一些:你的小心思我都猜出来了,别轻举妄动,不然我就会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众。
但他相信聪慧如解临渊,应当已经明白了他的话外音。
越是伪装得无懈可击,就越是代表着无力承受暴露带来的后果。
在戊寅讲话期间,解临渊彻底冷下了脸,神经密布的眼球死死往外瞪着,狰狞狠戾的神情好似随时会将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男人灭口。
这一切戊寅都不知道,他目盲看不见解临渊的脸,也无从得知短短数十秒内解临渊脑海中究竟转过多少疯狂冷酷的念头。
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在长达一分钟的沉默过后,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从下方托住了他的手指。
“您说的对,”解临渊的声音仍旧那么谦卑恭顺,他握住帕尔默的手,牢牢地收在掌心内,“您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是我不理智了。”
戊寅露出满意的笑容,回握这只带着枪茧的手。
他真的对这个人越来越满意了。
寄生之后,他一定会好好使用这具身体。
可惜戊寅的运气似乎一直就不在线,他这边在和解临渊的利益冲突中,暂时取得上风,刚刚达成一致意见,那边赵队就忽然扶着辛蓉推开二楼房间的门,见到站在楼梯上的他们俩还愣了一下:“你们怎么在这,Z你没走?”
“发生什么了?”解临渊顺势松开和帕尔默交握的手,错开他往上走。
“有两个人举着蜡烛往这边来了。”辛蓉着急道,但再急她也没有忘记压低声音。“好像是过来取什么东西。”
戊寅单手扶着栏杆,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见解临渊沉着冷静的分析:“现在就算走也来不及了,这里没有后门,下去直接就会和那两个人撞上。这样,你们回去藏起来,不被发现最好,但如果他们发现异常,我就立刻解决掉这两人,为我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戊寅心想,一楼客厅的地面座椅上都是他们留下的脚印和血迹。
“行。”赵队一口应下,“教授,你和辛蓉回去躲好,Z,我陪你一起埋伏。”
“帕尔默教授?”见戊寅一直站在原地不动,解临渊的语气十分焦急,他快步回到戊寅身侧,一只手从背后把住戊寅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半拥半扶地带着戊寅往上走。
“你……”戊寅想警告他不要借机制造动静,故意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但在出声之前,解临渊就猛地用掌心牢牢捂住他的嘴,低下头,在他耳朵上方悄声道:“嘘,教授,你的声音太大了,万一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这该死的家伙,幸灾乐祸的笑意都差点压不住了。
戊寅气得反握住他的手臂,想要挣脱桎梏,但二人的力量悬殊,解临渊困住他的那只手根本纹丝不动。毕竟“帕尔默”常年泡在科研室和情/色场所,唯一的运动就是床上运动,身体素质和Z1932根本没法比。
解临渊没有把帕尔默的反抗当一回事,可就在房门近在眼前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低下头,就见一根又一根漆黑细长的毛细血管自帕尔默的掌心下方,如蛛网一般在他的手臂上蔓延开来。
他猛地松开帕尔默,把人往房间里一扔,动作迅捷地反身带上了门。再低头,手臂上的迂曲夸张的黑色血管居然已经快速消退,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解临渊惊魂未定地停下脚步,脑海中不停闪回方才瞥到的画面。
是错觉吗?
不,不可能……
这个帕尔默,到底是什么人?
房间内,戊寅被解临渊推得几步踉跄,要不是辛蓉拉了一把,他估计得一屁股坐地上。
“帕尔默,我好害怕……”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又黏黏糊糊地凑上来向他寻求安慰。
戊寅面无表情地回了她一句我比你还怕,随后就从口袋里摸出一板坚硬的巧克力棒,掰开塞进嘴里。他在寄生“帕尔默”之前就发现他口袋里藏着这个了,当时就想着什么时候偷过来,意外寄生之后这玩意也顺理成章成为了他的储备粮。
窗帘拉着,房间内的可见度很低,辛蓉只能看见帕尔默的身影轮廓拿出了什么东西,靠着墙边心无旁骛地进食。不过没一会,巧克力能量棒的香气就传到了她的鼻腔。
辛蓉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讨要道:“帕尔默,你答应过我以后会养我……”
戊寅没听懂,为了快速补充能量,他咀嚼的速度越来越快,坚硬的暗棕色巧克力棒口感比狗粮好不到哪里去,被戊寅囫囵吞进肚子里。
辛蓉急了:“帕尔默,你怎么吃独食呀,就不能分我一点嘛?”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娇嗔,房屋都被这声枪响震得晃了两晃,簌簌的灰尘沙砾从屋顶震落,这惊天阵仗吓得辛蓉瞬间把什么巧克力抛诸脑后,瘸着腿就往房间内部无用地躲藏。
戊寅一点也不意外地拍拍手上残存的巧克力渣,收好包装纸,他就知道解临渊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意外开枪制造响声。要不是一直被监控着,这人怕不是能直接反水领鬼子进村。
匆忙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解临渊和赵队前后进门,一人负责一名伤员,背着就往楼下冲。
刚跑出大门,刺眼明亮的高射灯就将他们四人的身影照耀得无所遁形。
戊寅听见了迅速逼近的叫骂声,轮胎摩擦地面,还有钢棍挥空的破风声,射击声……各种声音芜杂难辨,一股脑地冲进脑海。
人类真麻烦,戊寅想,等在庇护所找到要的东西,他一定要找个远离人类聚集的地方,少和这些危险又复杂的家伙打交道。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吵闹的声音倏然远了,耳边只剩下解临渊粗重的喘息声,他被放了下来,摔在硌人的干草团上。这时,络腮胡长官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解临渊喉结下方:“Z,不要再发送解锁申请了,你目前的污染值已经高达96%,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再撑一会,我们马上就到。”
“长官,情况紧急,我需要解锁。十分钟之前我们被敌人发现,赵志勇队长以及辛蓉女士被擒,现在只剩下帕尔默副教授和我一起,躲在三百米外的鸡舍里,他们已经找过来了,恐怕撑不了多久……”
“Z,我最后再重申一遍,”络腮胡的嗓音格外冷酷,“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在你的污染值达到90%以后,解锁机械战神系统,听清楚了吗?”
铁律面前,生死勿论。
“……”
解临渊的声音彻底哑住了,好久,他才似是磨牙吮血一般,将恨意深藏在骨髓里:“明白了。”
第11章
一个科研员副教授,一个研究员,加上一名护卫队队长,分量还是太轻了,特别是和重金换来的机械战神实验体相比,更是微不足道,即使这名实验体的身上有致命的缺陷。
解临渊大概是彻底放弃了,蹲到戊寅身边,轻声叮嘱道:“待会,我混乱发疯的时候,你躲远一点,我大概率会优先攻击其他没长眼的人,这点时间,应该够你撑到里根长官抵达制伏我。”
戊寅懒得听这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废话,他一个瞎子,就是最没长眼的那个人。
悉悉索索的谈话叫骂声从鸡舍外传来,昏黄的手电光束不停地摇晃寻找。等了一会,解临渊又小声地问:“帕尔默教授,我最近污染混乱越来越频繁了,并且至今都没有任何规律。”
“……”
“您在科研院的地位,以及在灾厄传染源上的造诣,我都有所耳闻。短暂的相处中,我也感受到了您的人格魅力,对您非常的敬慕。我想……”解临渊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都觉得离谱的谎话逗笑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以后我下次的体检,能由您来负责。”
戊寅微微眯起眼睛,他没有立刻接解临渊这句明显话里有话的暗示,而是侧过脸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几点了?”
“凌晨4点54分。”解临渊准确报出时间。
居然已经五点了……戊寅闭了闭眼睛,怪不得他视力正逐渐恢复,已经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了。
——就是一复明,迎面对上半张英俊正常、半张比污染者还要恐怖的阴阳脸,对他造成的心理冲击有一些痛苦。
解临渊的右眼已经完全被浓稠的黑墨吞噬了,这已经称不上的眼珠,更像是一颗鼓胀增生的脓球,不安分地在眼眶中挣动着,黑色蛛纹血管爬到了他的嘴角,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与之交错,好似随时都会彻底炸裂。
又等了一会,搜查的手电光照亮了鸡舍的顶棚,解临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喉咙口无意识地发出嗬嗬的声音。戊寅也趁机往相反方向移动,佝偻着腰,寻找这个小型养鸡棚有没有别的出入口。
就在他起身后,解临渊身形忽然一跃,如鬼魅般跳上了顶棚。
朝阳的光还未染上温度,透过鸡舍四周的缝隙洒在干枯的杂草上。没多时,戊寅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就是完全失去章法的枪响,没有一枪命中,看来对畸变体的恐惧已经根植于这些人的骨髓里,追杀活人他们重拳出击,面对畸变体就只剩唯唯诺诺。
远处仓惶的惨叫还在继续,另一道严肃的质问声却从近在咫尺的方向传来,“怎么回事!”
戊寅诧异地转过头,就这么恰好和鸡舍栅栏外一双凶狠的目光对上——他认识这个人,正是还躲在运输车上的时候,手撕车门的那个合金臂壮汉!
壮汉也是才发现这里还藏着个人,停顿一瞬过后,就是朝戊寅高高扬起的合金胳膊。
风吹雨淋三年的栅栏脆得跟纸差不了多少,壮汉一碰就七零八落,戊寅敏捷地往边上一滚,他之前站立的地方瞬间出现一个钳状的深坑。
壮汉狞笑了一下,像是享受接下来的杀戮游戏一般跨过破碎的鸡舍围栏,站到戊寅面前,慢条斯理地扭动胳膊和脖颈,演电影似的发出咔咔响声。
戊寅:“……”
戊寅转身就跑。
但鸡舍总共就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前面还有个畸变体在发疯,戊寅没跑两下就被壮汉堵在了墙角。他惊慌失措地回过身,仰头看向肌肉虬结的壮汉,下一秒,他就被单手掐住脖子,用力抵在了土墙上。
“小耗子……”壮汉玩味地看着这名金发男人因为窒息痛苦而噙泪半睁的眼,他没有用合金臂,就是想多享受一会血腥和暴力。
视线下移,是男人缺氧涨红的脸颊,再往下,却是莫名勾着一抹挑衅弧度的唇角。
他在笑。
壮汉露出惊讶又狐疑的眼神,他被激怒了,但同时他也觉得有些瘆得慌,决定速战速决立刻捏断这人的喉骨。就在这时,男人冰凉的手掌忽然搭在了他的胳膊上,诡异的黑色血管瞬间从这五根手指下蔓延,片刻便爬满了他整个小臂。
“什么鬼!”震惊惶恐的神情还未完全在壮汉脸上成形,他整个人就静止住了,像是被无形的剪刀剪断了胶片,戛然而止。
戊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看他眼瞳逐渐失焦,掐着喉咙的手缓缓脱力,另一只合金手臂却高高扬起,接着一钳子捅穿了自己的脑袋。
喷溅的鲜血中,烂了半颗脑袋的尸体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戊寅皱眉站在旁边擦拭着脸上沾到的血迹和脑浆,又揉了揉红肿的脖颈,手脚酸软,累得都有些站不稳。
不过相比于耗费大量精力的“寄生”,刚刚的“附生”已经很省时省力了。
解决了身边的问题,戊寅这才注意到鸡舍另一头的声音也消失很久了。无数细小的灰尘漂浮在初晨浅黄的光线下,明明是最危险的地方,却有着诡异的宁谧安详,好似狡诈致命的怪物潜藏入阴影中,居高临下地窥视着脚底的猎物。
戊寅喘息了一会,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探出头去。
在斑驳错乱的光影中,他看到了一个蹲立的背影,岔着腿,短靴踩在一滩新鲜的血泊上,脑袋垂得很低,银色长发挡住了他半张脸,但仍旧可以清楚看到他正专心致志地用手指抓拌着地上不知道是脑浆还是什么东西的粘液,动作就像抓揉着包裹在牛肉片上的生鸡蛋液。
就算是戊寅,看到这个场面都有点反胃。
解临渊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视线,他抬起右手,对着阳光好奇地观察着五指上悬挂的粘液,混合着杂草、泥土与褐红污血的粘液不停地从他手腕往下滴落,中间还夹杂着灰白色的杂质。
他伸过脑袋凑上去,用鼻尖嗅了嗅,然后皱着眉避开,一副想吃但又嫌弃的姿态。
人类感染未知病源之后,会变成污染者,其中又有部分由于不知名的原因变异成为畸变体,相较无脑的污染者,畸变体具有一定的智力,身体素质大幅增强,外貌体态也会发生匪夷所思的改变。
例如之前戊寅遇见的那个肉瘤和竹节一样的畸变体,也一如眼前污染混乱期的解临渊。
但和标准的畸变体相比,解临渊又有一些不同,最起码他目前的身体还属于正常人类,而且智力明显要更高一些,戊寅能看出他在思考,并且会好奇,会观察。假如不看他的脸,光看背影,这就是个喜欢玩脑浆和泥巴的弱智青年。
对于这样的畸变体,也有一种特殊的称呼——变异者。
即拥有人类的外表和智商的畸变污染者。
……就是解临渊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发育不完全的样子,介于畸变体和变异者之间,稀奇古怪的,或许和他的身体曾经经受过机械战神实验改造有关?
很罕见,戊寅心里想,恐怕比他这样的存在还要罕见……不,应该还是他这样的更罕见一点。而且这之后他还可以寄生解临渊,罕见+罕见,罕见X2,罕见中的罕见。
他还在漫不经心地躲在阴影里自己和自己辩论,鸡舍中央,混乱期的解临渊忽然察觉到什么,敏锐地回过头,不停跳动着红光的左眼直勾勾地盯着戊寅藏身的角落。
微之又微的衣服摩擦声传到了他耳中,解临渊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右眼珠像是有自主意识那般地在眼眶中挣动,他站起身,甩掉手上脏污的粘液,步伐一转,一步一步朝戊寅的方向走去。
鞋底踩在干草上的声音清晰如同催命曲,一下又一下,携着危险的节奏,越来越近。
戊寅站在阴影里,垂眸数着脚步声,安静地等待着。
他没有等到解临渊举起的屠刀,而是等来了一颗破空的麻醉弹,噌一声被反应敏捷的解临渊回身用机械臂挡下。
络腮胡长官紧接着出现在鸡舍正门,他的身后站立着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整齐划一地用□□瞄准解临渊。戊寅看到络腮胡神情冷凝地按了脖里挂着的雨滴挂坠三下,然后就见解临渊左手腕上的手环发出滴滴滴的响声,闪过一条明蓝色的电光。
下一秒,无数道细小电弧自手腕起爬满他的全身。
噼里啪啦的电光如同一道道蜿蜒曲折的闪电,解临渊瞬间全身麻痹,他痉挛着,从身体深处发出痛苦万分的哀嚎。
咆哮声中,又是一发麻醉弹射出,这一次准确无误地命中解临渊的肩头。
穷途末路的困兽瞪圆眼睛,不甘心地久久伫立,但终究还是抵抗不住本能,失去意识,颓然地栽倒在地。
戊寅从角落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切。
络腮胡身后的人训练有素地跑上前,用手铐和脚链把昏迷的解临渊四肢捆得严严实实,再塞进束缚袋里,绑紧,接着又在他脸部扣上防咬口枷,抬上担架,一前一后地将他抬走。
一定很疼吧……戊寅这样想着。
他跟随着忙乱的众人,缓步走上前,身影逐渐没入大门外明亮的光芒之中。
上午8点,戊寅终于隔着数辆进进出出的卡车,看到了狼烟庇护所的大门。
庇护所外围裹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御设施,防爆墙上都是铁刺电网,光安检就有四道,管理森严。监控传感器早早记录了这辆历经风霜的运输车,十米一座的哨塔上,士兵在掩体后端着机枪,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