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戊寅抬眸看向草地上的解临渊,银发男人安安静静地曲膝坐着,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伤痕,微风拂过他的发丝,晚霞笼下一层模糊的光影,一对赤色瞳的焦点不知道落在何处。
“被咬伤之后,Z并没有被彻底污染,而是呈现部分免疫、部分感染的特殊状态,这导致他大部分时间与寻常无异,但不定时会出现狂乱症状,像感染者一样无差别攻击所有生物。”赵队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北幸存地才肯独独把他交易出来,同时还赠送了他的机械密钥锁,哝,就他手腕上那把。”
“……”
“所以……”他拉长了声音,“显而易见,是那大胡子估摸着他快发作了,不想他发疯影响任务,所以才把他单独留了下来。”
实验体、交易、感染……戊寅努力提取着赵队口中的关键词,大致利害关系他还没有理清,但有一点非常明白:解临渊身份特殊,寄生他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而且……似乎还是个残次品。
他在车里计较着得失利弊,车外的解临渊却突然警觉地抬起了头,他如竖起耳朵的兔子,仔细分辨了几秒,期间迅速从坐姿转为蓄势待发地半蹲姿态,随后便如飞跃悬崖的羚羊般矫健一个跨跃跳进了车厢内。
赵队吓得一把摸出腰间的手/枪右眼皮直跳:“什么情况?”
“有大致十五人在靠近这里,身上都携带武器,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运输车来的。”解临渊右眼红得发黑,几乎已经看不到眼白,但说话逻辑和咬字都非常清晰,和常人无异,他伸出右手,“给我把枪。”
一名护卫队员连忙把她的手/枪递给解临渊,从表情来看,后者不是很满意这把还没他手掌大的袖珍枪,护卫员紧张地解释说:“只剩这个了,在农场突围的时候我们队里的枪弹全都用完了。”
不仅子弹用完了,人都快用完了。
赵队对解临渊的判断没有丝毫怀疑,当机立断命令道:“开车,快走!”
车厢内剩下的研究员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此时都能强作镇定不添乱,尝试着用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另一名护卫队员迅速拉开车门启动运输车,在飞速逼近的马达声中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劈里啪啦子弹打在金属车门上的声音响起,解临渊从车厢后部钻进副驾驶,右手伸出窗外,通过后视镜瞄准,一枪射爆了追击他们的那辆为首的载人摩托车的轮胎。
赵队忍不住叫了声好,暗道花那么大价钱换来的战神实验体还真不亏,但等他再往车辆行进的方向看去,瞳孔陡然放大,又惊恐地大喊趴下,都趴下!
道路正前方,俨然堆着半人高的沙袋掩体,里面藏着四五杆黑漆漆的狙击步/枪,齐刷刷地瞄准他们。
车厢内所有人都蜷缩抱住了脑袋,解临渊冷静地半蹲下,数声枪响,一发子弹准确无误地穿透了驾驶员的眉心,鲜血喷溅,无人操控的方向盘飞快回打,运输车顿时胡乱地在道路上横冲直撞。
不到半分钟后,运输车撞断路边一棵碗口大的树,侧翻栽进了坑里。车厢内八个人摔得七晕八素乱成一团,但好在都只受了点轻伤。
戊寅在一阵兵荒马乱和尖叫声中睁开眼睛,他躺在翻倒的车厢顶部,被人牢牢护在怀里,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了解临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帕尔默教授,您没事吧?”解临渊低头问。
戊寅迅速检索宿体的身体状态,除了脚踝处的软组织挫伤,以及关节部位的表皮剥脱,其余一切良好。
奇怪的是,他之前一直坐在车厢尾部,同其他人相比,他和位于副驾驶的解临渊直线距离最远,可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解临渊竟然径直撇开其他人单独救了他……戊寅不认为这是巧合。
“我还好,谢谢。”虽然嘴上这么回答,但戊寅的双手紧紧抓住解临渊的袖子,被搀扶起来之后也没有松开,一副吓坏了的样子。
解临渊感受到手臂上的阻力:“帕尔默教授……”
“保护我,解临渊,我,我不想死……”戊寅软声央求道,他抬眸,眼底尽是紧张与慌乱。他一点不在乎这个机械实验体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有什么目的,现在戊寅只关心他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再次寄生,“帕尔默”要是死在这,麻烦可就大了。
解临渊的目光落在帕尔默抓着他不放的双手上,眼底压着一抹复杂的沉思,与此同时,他安抚对方的嗓音却一如既往的坚定温和:“请放心,我一定会守护您的安全……”
话音未落,昏黄的光线忽然打在他脸上,照亮了半截车厢。戊寅回过头,就见一只机械手掰着歪斜的车门,宛若撕纸一般将其扯开,一个凶神恶煞的肌肉壮汉出现在视野中。
相较于解临渊完美与身体融合的机械臂,壮汉的机械手更像是一个安装在手肘处的巨大老虎钳,手掌部位简单粗暴地由伸缩钳替代,只有抓取和松开这两个功能。
不等车厢内部的人反应,壮汉撕掉车门后立刻举起了枪,瞄准距离他最近的解临渊和戊寅,毫不犹豫地直接开枪射击。
这些歹徒料到会有增援赶来,在附近早有埋伏,只要运输车里的货,一个活口都不打算留。
在这种近乎贴脸的距离下,准头再差的人都没有脱靶的可能,但戊寅却没有感受到预想到的疼痛。他看见解临渊猛地把他拉到身后,单膝点地,左手臂横在身前,准确无误地挡住了那发瞄准他胸口的子弹。
高速旋转的子弹在解临渊的衣袖上留下一眼焦黑的裂口,底下的皮肤涂层也有烧灼的痕迹,但这对于解临渊来说仅仅是无伤大雅的小伤,他挡下这发子弹之后骤然扑向车门处的壮汉,用左手掌心盖住枪眼,接着狠狠踹向壮汉的下颚。
熊一般壮实的大汉霎时间满脸是血地飞出去老远,解临渊紧跟着跳了出去。车外又是两发枪响,然后就是肢体碰撞和令人胆寒的惨叫声。戊寅犹豫了一下这种局面他是应该原地等待还是追出去,直到数发子弹透过破碎的前车挡风玻璃射进后车厢,他知道再等下去只会等死,于是迅速踏着身后惊恐的尖叫声跃出了车门。
时值傍晚七点,即使是盛夏昼日延长,夕阳的大半边身子也没入了山岱间,戊寅的视野迅速变暗,已经出现一定程度的视物困难。无论寄生到谁身上,这个天黑就失明的毛病始终如影随形,是他本体的毛病。等到太阳完全落山,他就只能依靠月光那点微不足道的亮度视物,基本等于全瞎。
解临渊蹲在草地上快速搜刮着敌人身上的武器弹药,顺带再一次向长官发送密钥解锁的申请。距离上一次申请已经过去了10分钟,对方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有等到第三次请求仍旧没有回复时,他才有权限直接向他的最高领导人汇报情况,申请紧急激活核心指令。
在这段等待期间,他半边战神机械体就是废的,只能像现在这样捡一群猴子剩下的垃圾。
这群劫匪看着来势汹汹,其实装备也少得可怜,解临渊把地上的尸体翻了个遍也只摸到一把自制的土枪,破破烂烂,看起来随时都会走火,子弹居然也只剩下最后一发,还被他送给了不远处清醒过来准备偷袭的壮汉。
解临渊扔掉枪,注意到不远处帕尔默一个箭步跑到死掉的壮汉边上,取走了落在地上的手/枪,接着闷头快速冲到他身后,喘息着将手/枪递向他。
“……”这个金发研究员的胆子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大,毕竟解临渊见多了那些被污染者吓到腿软失禁的人,不是哭嚎等死就是乱跑拖后腿。
“你留着防身吧。”解临渊说。
你见过瞎子用枪防身的吗?戊寅不由分说地将枪塞到解临渊怀里,“你拿着比我有用多了。”
解临渊皱起眉,眼角余光看见所有人都跑下了车,赵队搀扶着一个腿部中弹的研究员,在他身后,护卫6队最后一名队员正捂着冒血的小腹,踉跄追了两步,脸色惨白地脱力倒在地上。
赵队焦急得满脸是汗,几次回头想回头去救他的队员,就是这短暂的犹豫,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没入草地,鲜血瞬间从他的额头淌到眼角。
就在这一无计可施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想到去求助Z1932,求这个强大的实验体救救他的队员,“Z!”赵队抬起头,被鲜血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那个温和谦卑,总是充当守护者形象的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面部神情晦暗不明。
“Z……”
“我没有解锁权限,以现在的能力,救不了她。”
说罢,Z1932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就走。
这句冷静到极点的话让赵队愣了下,语气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只有理智的计算分析,并且得出结论之后就立刻执行。很快,他目光一凛,咬紧后牙舍弃最后一丝不忍,扛着受伤的研究员硬着头皮继续往前逃命。
解临渊刚踏出去半步,一个巨大的累赘就死死攥住他的胳膊,扒着不放,他转过头,就见帕尔默抓着他,“我,我的脚扭了,走不了路……”
语气委屈可怜,直面他的时候还有点瑟缩,但两只手紧得像铁箍,大有敢抛下他就把你手臂拧断的意味。
“……”解临渊沉默地走到帕尔默身前,半蹲下,一具温热的躯体立刻伏上他的后背。趁着解临渊将人背起的时间,赵队扛着伤员越过他们,眨眼间就消失在矮坡后面。
解临渊奔跑的速度比这前面这一瘸一拐的两位要快上许多,但他有意给他们殿后,就一直背着帕尔默落在最后面。戊寅被背着跑了一会突然发现,目前这种情况……好像他才是所有人的肉垫?
好在即使没有左眼自瞄的加持,解临渊的枪法仍旧极准,弹无虚发,但凡开枪射击就一定会有一个人,或者是一只不长眼撞枪口上的污染者倒下。追在身后的劫匪被迫将追击速度一放再放,不出两分钟就被遥遥甩开。
好消息是敌人占领运输车夺走物资之后并没有穷追不舍,放过了他们;坏消息是偌大的科研员团队现在只活下来了两个:帕尔默,以及一名叫辛蓉的女科研员。
可就在得知辛蓉名字的时候,赵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对着女人的脸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这女的还不是真正的科研员,而是帕尔默这色痞非要赛上车带回庇护所的姘头之一。
“……”好家伙,尽心尽力护了一路,护人的和被护的都死绝了。
确认暂时甩掉追兵之后,四个人躲在一片茂盛的玉米地里休息。没有人类的浇灌培育,这些野生玉米叶子大果实小,非常难吃。
“这里是哪?”赵队一边替辛蓉紧急止血,一边抹着额头上的血,结果就是血越抹越多,脸上越擦越花,远看像个在苞米地里激情埋尸的连环杀人犯。
戊寅摇了摇头,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安安静静地立着,努力降低存在感。
辛蓉腿部中弹大量失血,惨白着一张脸坐在地上,也不能指望她知道什么。
只有解临渊但问及方位,他也跟着摇了头:“秘钥上锁之后,我的地图和定位功能也同步禁止了,现在只剩下实时监控、照明……”
说着他就打开了照明系统,灰暗的左眼球立刻像汽车前灯那般亮起。
“……和对直属上级的紧急联络功能。”
听到紧急联络的时候赵队猛地来了精神,然而不等他开口催促,解临渊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满手是血地抬眼看他:“已经发送过两次了,没有回应。”
不用解释就知道,由络腮胡指挥前去基站支援的队伍一定遇到了麻烦,赵队没有再问,拔出一把小刀握在手里:“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Z,你背一下那女的,教授跟上……你他妈发什么呆呢?快跟上!”
如果他的夜间视力足够好,他就会发现帕尔默的双目无神,焦点不知道落在何处。因为赵队和辛蓉都与真正的帕尔默有过接触,戊寅没办法故技重施再说什么夜盲症,为了不惹人怀疑,他谎称:“我扭到脚,走不了路。”
“……妈的。”赵队真想把这些碍事的累赘全部捅死,他骂骂咧咧地走到帕尔默身边,粗暴地搀着他走。
戊寅踉跄着摸黑往前走,差点被绊一跤,他对这样的待遇非常不满意,皱眉道:“你就不能背我吗?”
“你做什么梦……”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被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打断,二人同时回过头,戊寅警惕地竖起耳朵,想从声音分辨发生了什么。赵队则清楚地看见辛蓉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边上躲,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而Z1932保持着弯腰伸手的动作,在某一瞬间,他的神情十分冷淡。
“他,他的……”辛蓉吓得喉咙里溢出哭腔,“他的眼睛……”
解临渊直起了身子,侧过脸看向帕尔默和赵队,他的右眼球已经完全被浓稠的黑墨所占据,赤色瞳仁所剩无几,甚至眼眶都已经容不下那些庞杂的黑血管,眼球宛若污染者那般向外凸出,转动时都可以看到球体后方的视神经,好似下一秒就会整个掉出来。
场面太过狰狞可怕,就连赵队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解临渊将他们的反应一一尽收眼底,站直身体,善解人意地后退一步:“或许我应该和你们分开行动。”
辛蓉哭得都不会说话了,抽噎着往赵队和帕尔默的方向爬。赵队还算镇定,哑着嗓子问:“你是不是快不受控了?”
“还可以忍耐。”解临渊温和又克制地说,“要等到我脸上也爬满黑色血管之后,我才会失去理智袭人。”
一听这个相貌恐怖的人还会丧失理智袭击活人,辛蓉哭得更厉害了。
赵队喉结动了一下,尽量理智分析:“那,那我们还是先别分开,我不能保证照顾得了两个病患……辛蓉……”
“不,我不要,我自己能走。”辛蓉头发汗湿地贴在脸上,混着泥灰和血水,整个人狼狈不堪,发现赵队还想把那个怪物分配给她之后,立即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疯狂摇头拒绝。
始终保持沉默的戊寅倏然唇角一勾,还挺高兴地说:“那正好,赵队你扶着她,解临渊,来背我。”
由于他情绪起伏得太过,让赵队误解了他高兴的点,以为“帕尔默”现在还不忘那些下三滥的玩意,要求Z1932背他是为了占便宜。想到这,赵队是由衷佩服起这个色中饿鬼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简直是为了搞黄将生死置之度外。
帕尔默愿意接手这个可怕的怪物辛蓉简直求之不得。她甚至还以为帕尔默是念在他们那点床上交情,体恤她,所以才会做出这番舍己为人的举动。毕竟Z1932现在的容貌实在是太恐怖了,和污染者几乎没有差别,谁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就会发狂,一口咬上身边人的脖子。
见大家都默认帕尔默的决定,解临渊自然也无异议,他走到戊寅跟前,转过身,再次半蹲下腰,微微前倾上身,方便帕尔默到他背上来。
他感受到身后的男人先是伸出左手,用手背试探着触碰到他的臂膀,接触之后迅速改为抓握,接着温热的右胳膊便顺着他凸起的肩胛骨划过肩膀,攀上了他的颈项。
他双手后托,稳稳地抓住了帕尔默的大腿,然后低头用他作战服上的束缚带将帕尔默更稳固地绑在他背上。动作间,细软的金发扫过他的脸颊,他听见教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如果不是就凑在他耳边,任谁听不清楚。
“好了吗?……快走吧。”戊寅没什么精神地说。
他困了。
在其他人被困荒郊野外,随时可能碰到生命危险,精神高度紧张的当下——他困了。
由于视力问题,戊寅一直有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良好生物钟,昨晚他在农场里已经熬了个小夜,今天白天也没完整地休息过,今晚再熬他就有些吃不消。
解临渊走路很稳,戊寅伏在他的背上就想睡觉。可当他刚有点迷糊,一声尖叫就刺得他耳膜一炸,随即就是充当他坐骑的男人突然冲刺发力,托住他右腿的手撤力,接着就是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
反正戊寅也看不见,他就干脆没睁眼,只从声音判断出方才解临渊应该是杀了个污染者。
事实也确实如此,等到污染者的尸体倒在地上的时候,赵队还是有点懵,当然,无论是谁小心翼翼在漆黑的深夜翻开一丛玉米杆,直接就和一个烂了半边身子的污染者近距离脸贴脸,大概都会像他这样懵,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辛蓉是和赵队一起走的,受惊吓程度比他还要严重一些,刚才那道刺耳的尖叫声就来自于她,但好在人还有点理智,叫出声的瞬间就强忍着将后续的声音挤回喉管里,可瘫软的身子还是倒到了地上,不停地打颤。
戊寅懒散地在解临渊背上动了动,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休息。
“我来领路吧。”解临渊在玉米须叶上擦干净钢刀上的污血,将左眼的“近光灯”调成“远光灯”,背着帕尔默大步走在了前方。
夜里的污染者反应更加迟钝一些,除了之前那样的精神攻击之外,很难再对活人造成实质性伤害,解临渊身手矫健,出招也非常果断,有些攻击几乎称得上是肌肉记忆,基本上寒光一凛,赵队和辛蓉什么都没有看清,一只丑陋的怪物就倒在了脚边。
后半程戊寅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他困得神志不清,直到被解临渊轻柔地放下才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
赵队看到椅子上帕尔默那睡眼惺忪的模样简直服了,“你睡着了?!”
“……没有。”戊寅嘴硬地揉揉太阳穴,“我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
赵队:“……”
辛蓉这个真正快昏过去的病人半死不活地倒在椅子上,脑袋埋在双臂间,重重地喘着气。
解临渊让他们休息,自己身为唯一的光源独自出入他们决定暂留的二层小楼内的各个房间,光线快速地随着每扇房门开关一明一灭,短短三分钟内,他就检查完了所有房间。
附近这样带着场院的小楼并不少,如出一辙的破败不堪,比起其他一幢一幢挨着建造的矮楼,这间楼相对独立,和其他楼隔着一条小泥路,周围都是荒地和野草,或许是末世前主人留下来种菜养花的,他们也来不及细挑,本着求近原则踹开门一头扎了进来。
本以为这样的小楼里指不定会冒出来一两个张牙舞爪的原住污染者,但意外的是,每个房间里都干干净净,解临渊排查完一圈,还找出来两个包装良好的鱼肉罐头。
不过通过包装纸上可爱的卡通图案和生产日期来看,这是两个过期了三个月的猫用主食罐,不过这年头没人在意这些,就算只是末世前给猫吃的鱼肉边角料,此时此刻,也是难能可贵的肉罐头。
赵队扯开拉环,鱼腥味顿时溢了出来,膏状的粉色肉糜上是白色的脂肪和透明的油冻,他舔干净盖子上零星的肉糜,然后用弯折的铁皮盖子剜出一半,将剩余的罐头递给了辛蓉。
后者早就被鱼腥味馋得眼睛都红了,赵队刚将罐头掀开一条缝的时候她就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口水,鼻翼贪婪地放大,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多说什么,等到发现赵队愿意分给她一半,辛蓉简直激动得连连道谢,都顾不上腿疼接过来直接上手挖着罐头吃。
因为动作太过急切,手指不小心被罐头划出一道血口,辛蓉疼得嘶了一声,粗鲁地含了下伤口,然后就继续用指甲刮罐头缝隙里的肉。
另一边,解临渊端正地在帕尔默身前坐下,打开罐头,将它递给帕尔默,“教授,吃点东西。”
“……没胃口。”戊寅后仰靠着椅背,佯装虚弱地紧闭双眼。他当然也想吃罐头,只是眼睛看不见,吃起来太麻烦还容易暴露夜盲,不如不吃。
“还是要吃一点。”解临渊耐心地劝道。
屋子里一侧是两头饿虎扑食,一侧是管家劝矜贵的少爷用餐,画面十分诡异。
戊寅皱眉,微微侧过脑袋,“你自己吃吧……”
话音未落,一片冰凉的硬物就抵上他的下唇,戊寅愣了一下,没敢动,顿了一秒才试探着伸出舌尖,舔了舔递到他嘴边的东西——是一块薄而坚硬的金属制品,戊寅在上面舔到了少许鱼糜。不过既然解临渊都喂到他嘴边了,他也没再矫情,乖乖地睁开眼睛,把猫罐头都抿进嘴里。
……不过解临渊是用什么东西喂他的?
正当戊寅疑惑的时候,忽然听见解临渊笑了一下:“你这什么眼神?不是刚才杀污染者的那把,这把匕首在这次任务期间还没用过。”
“……”懂了,用刀背喂的。
戊寅自然地抬起双眼,“看”向声音来源的方位:“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什么?”解临渊用刀尖挑起猫罐头的动作微滞,他左眼的光线调整到了柔和的黄光护眼模式,右眼却如鼓胀的鱼眼,每次在眼眶中滚动都充满了诡异的荒诞感,黑色凸起的筋脉弥漫到了眼下,还在不断地在他脸颊上蠕动。
但面对这样丑恶的面容,戊寅的目光依旧淡然无惧,还轻松地耸了下肩膀:“为了劝人吃东西,亲自喂他什么的。”这对于戊寅来说真是从未有过的经历,记忆中,如果他们无法自主进食,处理方式就是简单粗暴的一针营养剂,然后被扔进一间四四方方,什么也没有的空白房间里。
“当然不是。”解临渊压低了声音,沾着鱼糜的刀背再一次触上戊寅的嘴唇,与此同时,泛着湿热气息的嗓音在耳边轻抚,是独属于二人的音量,“你是特别的……”
“因为,你是第一个问我名字的人。”
坐正身体的时候,解临渊看见他附身过去的那只耳朵泛着滚烫的红色,他很是满意地勾了下唇,但等他视线一转,看向帕尔默面容的时候,又很是差异地皱起了眉。这张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他预料中的神色,不管是欲念、兴奋还是抵触、厌恶,统统没有,准确来说,帕尔默现在什么表情也没有,只安安静静地垂眸咀嚼着口中的食物。
他会错意了?解临渊不动声色地和帕尔默拉出安全距离,一整日下来,几乎所有人给他传达的信息都是这个金发研究员是个行动受欲望驱使的蠢货,并且对他有意思……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到底是帕尔默在伪装,还是他想当然了?
解临渊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面无表情的戊寅脑海中掠过的念头是:骗子,这个半机械体男人简直谎言成性,说的话半个字都不能信。
他抬手摸了摸耳朵,很是疑惑这里出现的生理反应。但毋庸置疑的是,绝对是解临渊搞的鬼。
“不吃了。”这一次戊寅拒绝得很坚定。解临渊也没有再强求,起身用刀尖刮着贴着罐壁的肉,三两下就把整个罐头吃得干干净净。
赵队一直等到他吃完才问:“能联系上你们行动队了吗?”
“正在进行第三次紧急联络。”解临渊一板一眼地回答。
“嗯……”赵队疲惫地用手肘撑着桌面,捏了捏鼻梁。
没有人再继续说话,一时之间,小楼内静谧无声,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倏然,赵队猛地站起了身,他大步走到解临渊面前,用他眼中的光照向自己的手臂:“不好!”他惊慌地喊道,“这些桌椅上的灰只有薄薄的一层,根本不像是没人来,这里……”
仿佛为了应证他的话一样,窗外忽然闪过一道光,解临渊迅速灭了左眼的照明,三两步踏到窗户前,侧身向外看。
远处,一辆熟悉的运输车正顺着颠簸的泥路,一起一伏地朝这边驶来。
坏消息,他们好像误入了敌营内部。
不等引擎声靠近,解临渊就眼疾手快地收起桌上的罐头残骸,抄起帕尔默的胳膊往楼梯上带。瞎眼的戊寅猝不及防被他拽得脚一崴,膝盖磕在台阶尖端,疼得直接就差跪在楼道上。
这种时候解临渊可来不及再装斯文,单臂托住帕尔默的腋下,托麻袋一样把这个废物拖油瓶往二楼拐。赵队就要温柔得多,因为深知越急越乱的道理,所以他是强行镇定地搀着辛蓉走,反而是辛蓉就跟屁股仿佛着了火了一样,瘸着腿还能两步台阶一跨地往楼上蹿。
等到车灯照到二层小楼长满爬山虎的墙壁上,四个人已经同时挤进了二楼最靠南边的房间里。
解临渊挑开窗帘的一角,沉着脸朝外看去。
运输车摇摇晃晃地开过来,又在最后一点距离的时候转了个直角弯,开向小楼对面的连幢住房,最后在中间的那栋小楼前熄火停下。
黑暗的房间内,所有人都无声地松了口气。
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从远处传来,那些人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在不远处窥视着他们,说话都很肆意。过了会,赵队和辛蓉也都大着胆子把窗帘掀开一点,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去。
只有不合群的戊寅,在他们身后靠墙缓缓坐下,眼睛一闭,意识游离了大半。
一个又一个的黑影从后车厢跳出来,互相传递着车上的物资,搬进小楼里。等运得差不多了,有一个粗壮的大汉跳回车厢里,强行拖出两个两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
这两人愤怒地挣扎,叫骂着,被粗鲁地扔到地上,立刻有人冲上来恶狠狠地踹上几脚,朝他们脸上吐唾沫,发出粗粝又疯狂的哧笑。
借着运输车的远光灯和七七八八摇晃的手电光,赵队辨认出躺在地上的两个人穿的都是先锋队制服。他意识到什么,转头望向Z1932,正要用气音问他是不是特殊行动组的队友,结果猝不及防和这人狰狞的眼球和已经蔓延到颧骨下方的黑色血管对了个征兆。
其他人的安危瞬间被赵队抛诸脑后,他掌心生汗,几乎握不住手里只剩两颗子弹的枪,赵队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囚笼中的困兽,前有狼,后有虎,到处都是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