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因看了看李暮,李暮生的很白净,纤瘦,白布衣衫,做官不会捞钱,袖口压着写字都快磨破了,典型的书生装扮,别人送他衣服他还不要。
李暮在翰林呆了好几年才被陛下记起来,塞进一个末端文官职位上,各种人都能差遣一脚。过了两年才被放去一个闲职,但私底下还要帮陛下取送一些密文消息,而且他真的从不私自拆看,也不知道是真的忠良还是傻。
但其实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在朝堂也没和什么人结过怨,陛下和寒无见算是把他护的很好,也没让他卷进过什么乱子,寒无见仇都结成那样了。
陈相因叹一口气,道:“他不是休沐,陛下可能要远调他。”
“为什么,他家在京城,陛下要把他放去什么地方,陛下怎么没和我说过?”李暮听了有些不可置信。
“陛下处理公务那么忙,可能觉得没必要告诉你吧,而且你不要那么担心,其实我也是随口猜的。”
李暮眨眨眼,道:“阿媛,你为什么会那么觉得?”
“因为,”陈相因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陛下多少不会喜欢把一些人放在同一个位置上太久。”
李暮点点头:“只是内阁的人换不动。”
“不会,这次陛下可能要动内阁。”陈相因信誓旦旦道,“寒相年纪真的太大了,不是吗。”
寒家衰弱得太快了,如果说几年前寒家势力范围还在滔天之列,能够平衡荣安王与陛下的权势,那么现在式微已经显现,朝堂倾颓太明显。
如果寒家小儿子寒无见不娶郡主拉拢地方,很难再扳回一局,但寒无见这么多年都没被拉进朝政局势,寒相是真疼他,未必想把他送进来。再说谢余也不见得多喜欢他进来,寒无见不够聪明。
“看不懂这些风云变幻。”李暮道,“不过阿见家一直很显赫啊,荣安王都置之死地过一回了,寒相还是好好的。”
陈相因笑:“别忘了还有陛下,陛下可是盘算的也很好呢,陛下最会调度人心了。”
一晃又是年末。初雪下得比往年都早些,早了很多,瑞雪丰年,街头提前挂起红色灯联。
买卖商人,异域旅客,地方来京城述职的,京城回地方过年的,或者地方举家来京城参加宫宴的,马车络绎不绝,城门不得不延长打开时间,晚上挑起灯笼供进出方便。
许陌年在禁军管事忙的不可开交,几次三番想要寒无见和陛下说一声回来当值,被寒无见谢绝。
寒无见认为自己乐得逍遥,二四六去诗文会,三五九和要参加武试的练招,顺便资助了几个来京赶考的上进青年。
谢兰因对此很是不满,不过虽然他对寒无见的言行一向不满,也没有说真的会长时间不来找他。只是他相当看不惯寒无见在对某些没什么用的人进行资助后还要和他们一起切磋游玩好几天的无聊行为。
“你可以不来啊。”琳琅抱着胳膊道,“难道你真的需要寒将军指导你射箭吗?”
“不来这里难道跟着父王忙无聊的宫宴?”
谢兰因满脸写着不耐。他在紧弓,这把弓是松木做的,半软不硬,涂蜡弓弦也没有劲道,试了试,很怀疑自己会把它折断。
寒无见在教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对准靶心。这男人说自己十七八岁,但长相比寒无见还老成,身材壮硕,却不会用力。
寒无见在他背后,半圈住他,进行缓慢调度,侧对谢兰因这边,言笑晏晏。
最后寒无见扯下扎起马尾的发带蒙住眼睛,接过弓,搭箭拉满,戴着黑色指套的手露出半截手指,被冻微红的指腹捻住弓弦,放。
寒无见拉开第二箭。
寒无见肌肉紧实并不突出,肩略宽,但腰很窄,腿长直有力,整个人站在雪地里就是玉树临风平欺寒力,一道惹眼的景。
谢兰因站起来,走过去,寒无见微向他偏了偏头,长发散落披拂,应该是在判断风声的时候注意到他在向自己走来,嘴角扬起一个轻轻的弧度。
箭再次中了红色靶心,穿过了一片落叶,将其钉在了草靶上。围观的人鼓掌叫好。
谢兰因在旁边望着他的侧脸,他把眼睛蒙起来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回想起那天晚上,他们……
寒无见扯下发带,见谢兰因怔怔望着自己,少有的分神,问他:“怎么,被我吓住了,都不会射箭了?我记得你箭术很精湛的啊。”
激将法对谢兰因毫不起作用。谢兰因手里攥着的弓往旁边小侍身上一扔:“我不用这么没用的弓。”
寒无见把自己的给他:“你可以用我的,嗯?”
“你的也好不了多少。”谢兰因心烦意乱走开。
“他又怎么了?”寒无见告诉旁边人自己去和王世子说说话,把弓箭递给他们练习,自己跑去找谢兰因。
“看起来你对春试很有信心啊。”寒无见拍拍谢兰因,在他身边坐下,布置茶点的侍从知趣走开。
谢兰因冷哼一声:“比某些废物要好。”
“口气不小。”寒无见拈起一块果脯入口,有点酸,想到自己正在置办的酒宴,遂道,“难为你大冷天不待在王府,和我出来江边吹冷风。刚刚听刘伯他们说要下大雪,我们今天早点回去,如果你不嫌弃,去我府上坐坐,我阿姊探亲回来了,家里会准备晚宴。”
本以为谢兰因会拒绝,没成想他一口答应了:“好啊,奉陪。”
寒无见稍微愣了一下,谢兰因答应的太快了,反倒让寒无见准备得不会了。这毕竟是家宴,虽然也会请些外人,自己实在太过草率了。
“那好吧,”寒无见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不是什么为难大事,“我让他们回府去通知一下父亲大哥,说你要过去。”
“不用多么讲究,我不过去你那里坐坐,暂时不想回府一个人呆着罢了。”
想起来王爷应该还在宫里头,谢兰因回家确实是一个人,年底了大家不是忙的忙死就是闲的没劲。寒无见笑:“也行的。”
话是这么说,寒无见还是差了人回去通报一声。但是马跑了一匹,寒无见没怎么怪罪下人,让人拆了马车把马过给信使,让其先行回去说一声王世子要来。
“那您怎么办。”下人问寒无见,“叫人跑去马市再雇一匹来会不会太慢了?现在年市拥挤得紧,事都不好办。”
谢兰因道:“坐我的吧。”
谢兰因稍微有些洁癖,但很可能因人而异。寒无见上了马车才笑:“我一向以为你不喜欢别人用你马车。”
“你又不是第一次了,管那么多干什么。”谢兰因道。
寒无见撩起车窗望了一眼白茫茫大街,道:“今年要比往年都冷一些,可千万别染风寒了,错过年宴就不好了。”
“那年宴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不是年年如此吗。”谢兰因道。
“虽然是这样,但不知道怎么说,”寒无见撂下帘子,笑,“我儿时还是挺喜欢宫宴的,因为很热闹,还能,”还能看见谢余,和他说说话,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个人什么也做不了了,提前步入朝廷的波云诡谲。
“有很多没见的人和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平时没见过的东西,和在北方那边不一样,不过具体说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出来,可能是没有那么冷吧。”寒无见苦笑。
谢兰因闻言微抬头,道:“那也未必就是年宴的功劳。何况北方也没什么不好,我在那边长大,早习惯了。”
谢兰因是在京城出生的,却因为遭受牵连举家北牵,从小长在苦寒之地。
寒无见看向谢兰因的眼神多了几分心疼,把手叠在他的手背上,激了谢兰因一瞬,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任寒无见牵住自己。
“一切会好起来的。”谢兰因听见寒无见道,心想,希望如此。
寒府门口,下人正在扫雪,清脆的银铃声响起,荣安王世子的马车停了,没有让人扶,王世子跳下来,紧跟着是寒无见。
他跃下来,看了不远处下人正在往外拉的青绸顶马车,问一人道:“是小姐们到了吗?”
那人毕恭毕敬问了二位好,回道:“小姐们早到了,就等公子回府呢。那马车是允王爷的。”
昔日七皇子谢允。谢兰因听见这个七皇叔的名号,挑了挑眼尾。寒无见道:“原来王爷来了。”
府门拉开了,寒无见带谢兰因进去先见父亲,在廊檐下候着的时候,伸手拍了拍谢兰因的肩膀,帮他拂落雪片,笑:“放心,我父亲不会为难你的,你若是不想和他们一堂,到时直接去我房里便好。”
“你房间?”谢兰因甩了甩袖子,哼一声,“也还差不多。”
寒祁之这时候还在处理公事,厚毡子撩开,寒无见带谢兰因进来,谢兰因举止比平日更庄重谦逊得多,衣襟神情端得具是贵气。
寒祁之把纸卷掩了,与谢兰因互道问候,又问了王爷安,其余没再说什么,寒暄也免了,只把话头对准寒无见,让其去面见母亲。
“她一直念叨着你呢。”寒祁之说着,坐会桌前。
“是,父亲。”寒无见上前把自己斗篷披到父亲肩头,拢仔细了,“父亲注意身子,这里头也冷,不若叫他们把火箱抬过来。”
寒祁之连连摆手:“罢了罢了,碍事,你也是,快出去吧,一天无所事事的,看着也碍事,还不快陪你母亲说话去。”
寒无见笑着后退一步,揖了一礼拉着谢兰因出去了。
外面雪下大了,叫人拿来裹了油的纸伞,味道还没去,谢兰因不想拿。寒无见只得带他迂回绕着抄手游廊走。
过了垂花门,内院嬷嬷见了,传话道:“老夫人说了,大小姐二小姐回府省亲,都在里头呢,世子进去怕是不方便。”
谢兰因下意识就皱眉,在寒无见看过来的时候转换做一种惋惜,理解道:“那我就在这儿等你吧。”
寒无见也面有愧色:“叫他们带你去旁边空置的房间,这里无遮无挡的,多冷啊。”
“没收拾的房子也很冷,叫人生火也又麻烦,还不如等着呢。”谢兰因歪了歪头,问他,“你平日里不像我和母妃天人永隔的,该不会要说多久吧。”
寒无见点点头:“应该吧,我就进去请下安。”
寒无见进去的时候二姐正在哭诉丈夫有恃无恐的买妾行为,生了三个女儿的大姐也是一脸倦色,寒无见隔着屏风听他姐夫的不正经事,气的拔剑就要去后院了结了他,又被满脸泪痕的姐姐拦住。
寒无见对此很是不解,问她:“难道你很喜欢那个窝囊废吗?”
“嫁了人的,还谈什么喜不喜欢。”姐姐擦着眼泪道,“若是喜欢,势必要更坏了。”
寒无见也就不说话了。他姐姐说的很对,有那么一瞬间,他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谢余,其实他已经几乎打算要放弃他了,他如今又选了几位贵人入宫相伴,平衡权势,他今夜又宿在谁的宫中。想起来心口仍是隐隐作痛。
寒无见出来时候天已经灰了,雪落得汹涌,谢兰因无聊地靠着柱子,无所事事地踢着浮雪,见了寒无见也没有多高兴的神色。
“我方才觉得留得时间要长些,叫人送你回去,看来他们很是不听话。”寒无见笑。
“不是他们不听话,是我不听话。”
寒无见对他有愧意,问他是不是要冻坏了,要他和自己回房间。谢兰因刚想讽刺他两句,寒无见上前,握起他的手,搓了搓,放在手里哈气。
谢兰因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问:“平时熏什么香,闻着还挺讲究的。”
“啊,你说这个,都快忘了。”寒无见回嗅了自己,没探出什么来,道,“一种冷竹香,还加了些药材。我底子不好,母亲从一位寺人大师那里求过来的,少年时候还会带些在身上,从军后就舍了,麻烦。现今母亲央着,也就拿来熏熏衣服。”
谢兰因点点头。寒无见问他要是喜欢,可以叫人送去王府给他。那位寺人曾就在帝台伽蓝寺,如今不知道又哪里去了。谢兰因赶忙拒绝。
天色愈发黯淡,寒无见带谢兰因回自己房间。
寒无见房间是回来后换了的,离正门近些,房间不大,布置得也随意。听他自己说,少年时候住在内里,隔了好几个院子,还有一大片竹林,冬天稍微冷些,冷些时候会陪去母亲的暖阁,并没有刻意的房间的概念,从军回来后就更潦草了。
仆从都歇在廊上,阶上撂了大铜火盆,积雪化成水渍,又结成薄冰,谢兰因差点摔了,半个身子扑进寒无见怀里,环住了他的腰。寒无见立得很稳,将他接住了。
仆人吓得忙叫人把化雪盆子挪走,瑟着身子过来请罪。
谢兰因心情挺好,主动要寒无见不用惩处,寒无见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叫候命的全都散了,不必刻意候着,还吩咐了去散茶果。
刚走上台阶,外头传来一声叫唤:“无见!”听着甚是熟悉。
回头,雪地里站着个广袖墨袍金线四爪的男子,身后泱泱跟了些人,旁边挑着两只灯笼。谢兰因猜出来是他那位没什么用的七皇叔,还是装懵懂,问寒无见:“这人谁?”
谢兰因长在北边,不认识他封在外地的皇叔在寒无见看来实属正常。寒无见把谢兰因往身边拉,带着他俯身行礼:“王爷安好。”
谢允提着下摆跑过来,碎冰渣被他踩的咯吱响,隔老远就招呼:“无见,本王好久没见你了,想得紧,走,我带你天仙楼喝酒玩儿去。”
谢兰因隔着袍袖拽了拽寒无见的手,跟自己皇叔略一点头:“皇叔好。”
谢允看了他一眼,又看寒无见:“这,二哥儿子?都长这么大了,成亲早就是不一样。无见我听说你婚事也快了,谁家姑娘,让我给你掌掌目。”
寒无见笑笑:“哪有,都是京城风言,被你听去了。王爷这次回来是参加宫宴吗,什么时候入宫?”
“还早着呢,我跟陛下说了,我来找你,干脆在相府歇着,反正你家大,还容不下我不成。”谢允和谢余关系也不怎么好,提起他满脸不屑。
“当然可以,就是怕怠慢了你。”
谢允一再邀请寒无见出去,都被婉言拒绝了。
谢允看了看跟在寒无见旁边不言不语的谢兰因,稍微打量了,长得简直和他二哥年轻时一个模子,越看越不怎么喜欢,也不打扰他们了,带自己两个新宠小妾出去逛了。
谢允一走,寒无见舒口气。谢兰因调笑:“看不出来,我这个七皇叔和你关系也非同一般啊。我还以为你当年是陛下伴读,和其他皇叔结的梁子应该不少。”
寒无见无奈笑笑,带谢兰因进屋。侍女掌灯设鼎,屋子里已经提前生过火盆暖起来了,落下墨绿毡帘,暖意遮得掩实,鼎焚百合香,瓶插含了新雪的梅。
寒无见告诉他,他小时候本来是要做七皇子伴读的,贵妃娘娘家里给了很多好处,父亲与他们政见也并无不合。
“不过我父亲说,七皇子看上去是个心思纯粹的,他更属意我和八皇子一起读书。”八皇子后面身殒,皇后也至此断了念想。不过这都与当时的他们无关。“我当时,并没有听我父亲的话。”
寒无见成为了九皇子谢余的伴读,而谢余成为了皇帝。
当年左相权盛,他的儿子自然不是轻易能被选作伴读的。谢兰因拨漆盘里的果品,眉目懒懒地:“你当时,是为什么选,陛下?他做了什么吸引你的举动吗?”
寒无见正在换衣服,隔着雕花木板,他颀长的影子拉到画屏上,能看清楚哪里是腰部,随着烛火微微颤动。
“啊,有吗,”寒无见在梳头发,气息不稳,“他当时,送过我一只纸鸢。”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听起来可真够廉价的。谢兰因讽刺得想。他脑子里涌现了些不太好的想法,杂草一般突然自石缝里钻出,打压不去。
寒无见换了身衣服,袖子收小作了箭袖,仍然是绿色的。谢兰因剥着风干栗子,喂给寒无见:“干嘛总穿绿的,大过年的素死了。”
寒无见怔了下,一个小小的停顿,“习惯了。”张口咬住栗子,含了一点谢兰因的指尖。谢兰因把手放到手帕上,想了想,又把手帕折起来了。
“当日同陛下一起读书,还有李翰林之子,阿暮,你见过的。不过他父亲去世也很早,忘了怎么回事了,他自己也不怎么提。我们有时候会进宫,读书或者玩。掖庭的李公公很照管我们,不过后面我去跟禁卫的老师了,不怎么留宿宫中。想来那也是我相当快乐的一段时日。”
寒无见笑了一下,又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谢兰因望着他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寒无见叫人传晚饭过来吃。老夫人很是心疼他,叫人捧了好几大食盒过来,还有汤热在厨房里,一起送过来的还有药。
谢兰因见了也没说什么,寒无见有时总会服些药。喝完药,寒无见叫人下去,让谢兰因别出声,谢兰因还以为他要做什么,结果他拿出来一壶酒。
“你不会是喝完药就喝酒吧。”
寒无见道:“没事,那个药不碍事,只是补身子的。只是天这样冷,这样日子不喝酒怎么行。”
谢兰因接过去闻了一闻,皱眉:“你这酒哪里来的。”
“是……”寒无见及时收嘴,这是前几年谢余溜进他房间时候会给他带的,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寒无见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是我一个朋友带的。”
谢兰因笑:“看来你挺喜欢带朋友来你房间的。”
寒无见也笑,多了一丝无奈的苦味:“更多时候你想他还不会过来。”
方才一番话,寒无见又念起谢余来,只顾喝酒,谢兰因吃菜,外面传来响声,寒无见已经趴在桌角昏睡了。
谢兰因开一道门缝,听见外面两个嚼舌头的丫鬟说话:“……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每年都是这么寒碜的礼物,不就是攀着我们爷家世想往上爬?”
谢兰因出声问:“谁呀,大晚上,扰人清欢。”
婢女慌忙跪地禀报:“啊,回世子,是李暮大人来了,托交给我们无见公子的礼物。”说着托起手中包地紧实的物什,看上去像是一块沉甸的砖头。
也猜到她们是在嘲李暮。谢兰因把门拉开,把他们递过来的东西接了,望了一眼外面白茫茫一片,问:“他一个人来的还是差人过来的?”
“李大人年年都是自己涉雪过来的。只是公子与您叙话,奴婢们不敢叨扰,好生打发他走了。”
有眼力见。谢兰因笑:“可以,你们下去吧,我进去告诉你们公子一声。”
“谢世子。”
谢兰因把东西带进去,寒无见已经起了,在柜子前打量一只通体白玉的笛子。
谢兰因把礼物的事和他说了,寒无见还晕着,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胡乱应声。
谢兰因帮他把礼物拆了,是一部新书,确实难为李暮这种小官小户了,也难为寒无见这种身份,居然还能和李暮处这么多年。想想皇帝也未免真的就没把李暮放心上。
谢兰因问他“早就想问你了,你笛子谁送的,陛下吗,似乎从不见你吹过。为什么?”
“忘了。”寒无见说着,走回来,差点绊了一脚,磕在坐褥上。
谢兰因拉他起来,拍拍他手腕内侧,问他醉得怎么样。
“我没醉。”寒无见扶额,叹一口气,望着旧纱糊的窗子,道,“归暮归暮,长笛一声何处。”
谢兰因拈过来一小钟酒,嗅了嗅,还是饮了。出于不甚明了的原因,他喝酒会吐,一口都不行。
虽然很多人喝酒都会吐,但谢兰因与他们不一样,喝一口都是毒药的东西,全无好处。那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喝酒?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对酒的排斥似乎好了很多。谢兰因细呷了一口,润湿唇,一口干了,杯底叩回桌,没稳住,落下了桌。
谢兰因伸手去捡,寒无见的手也伸下来,碰到了谢兰因的手背,杯子被碰得更远了,磕在不知道什么东西上,发出一声响,哐当,像一个停止音调。
寒无见蹲下去,又蹭着谢兰因的手臂站起来,谢兰因扶了他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望着他肃若寒星的面容,一手捏住他的肩膀,把他摁到身后的柜子上。
寒无见后脑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柜子,冷硬。寒无见还笑得出来,小声问他:“做什么,怪疼的。”
谢兰因把脸贴过来,用嘴唇蹭寒无见的脖子,还张嘴咬了咬,没有出血,嘬出来一个红印子。寒无见“嘶”了一声,仰起脖子,气息微弱地问他做什么。
谢兰因的气息吐在他耳畔,不回答。寒无见把手臂搭上谢兰因的肩膀,姿势慵懒而暧昧。谢兰因用手指抵在寒无见收紧的腰腹前,脸蹭着寒无见的脖颈。
两个人的身子贴得很紧,寒无见星眼微朦,用几不可无的声音问他这是在做什么,带着不能稳定的气息,一点诧异,一点抗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顺从。
他把手放在谢兰因胸膛,然后捧上了谢兰因的脸,指尖像是点燃一簇火。谢兰因想吻他的嘴唇,寒无见望着他,突然唤了一声:“阿余。”
谢兰因停住了,几乎贴着他的唇问他:“你喜欢他?”
寒无见清醒些,意识到不对,他推了推谢兰因:“兰因,不好意思,我喝得头晕了。你也是,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去洗把脸很快回来。”
谢兰因扯住寒无见的衣襟把他拉回来:“你刚刚是不是在叫谢余?”
寒无见被他抓得疼,皱眉:“兰因你怎么了,你先放开我!”
谢兰因不放,反而拽的更紧,一些原先就有的猜测浮出脑海,他问寒无见:“你那天晚上叫的是不是也是谢余?你喜欢他,你一直都是喜欢他是不是?”
心思被晚辈道破,寒无见张嘴,但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话题,无异于把他拖向风暴中心。
“兰因,别说这些了,这事情跟你无关。”
“什么跟我无关?你真的也是什么都不了解!”
“了解什么?”寒无见问。
谢兰因本来想直接说出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几乎可以确认他们睡觉那天晚上寒无见是把他当做了谢余。可若是就这样说出来,寒无见还会这么肆无忌惮地与他相处吗?
对视上寒无见的眼睛,谢兰因有一瞬间的泄气。他甩开寒无见,转瞬去捡自己的披风:“这些天是我打扰你了,告辞。”
谢兰因走得很快,寒无见推门追出去,下人拦不住。寒无见把挡在面前的红灯笼拨开,谢兰因回了一下头,也许看见了他,但还是出去了。
正门处灯色正浓,寒武披着鹤氅步入庭内,脸上的忧戚如同化不开的阴影。他望见弟弟站在廊上,喝了一声:“无见!站在那儿干嘛,披散头发衣衫不整的,也不知道让人笑话。”
寒无见整理衣襟,寒无缺自己拎着一道灯笼过来,拉寒无见,与寒武道:“无见这就进去了,大哥也别再想那么多,休息去吧。”
寒无见脸色也不好,一味跟着寒无缺走着,寒无缺问他什么,他只顾答了,寒无缺说话他也只听进去半截:“大哥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总算是从礼部渡去了户部。”
寒无见迟缓片刻,道:“晋升的话,也是好事。”
寒无缺瞥了他一眼:“但是父亲要从内阁退下来了。”
寒无见有些诧异,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寒无见点点头:“也好,父亲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寒无缺闻言只是叹一口气:“要是那样也就好了。”
李暮来见谢余,抢在谢余要躺下前一秒,李高敲了他的门,李暮瑟缩着进来,带进一点雪沫。
谢余坐在床上,帮他掌灯,笑:“怎么回事,快冻死了?”
李暮大着胆子坐他旁边,道:“我今天,今晚上去找阿见了。”
“嗯哼,”谢余帮他搓了搓手,示意他继续,“怎么,他不在?莫不是和老七喝酒去了。”无见和谢允关系也是有目共睹的,谢允经常纠缠他喝酒。
李暮摇摇头:“阿见在,不过,王世子也在。”
“你没和他说上话?”
李暮摇:“我不敢。王世子的人也都看着,我也没进去。陛下,你就不能自己告诉他小心之类的吗,让他离王世子那群人远些。”
谢余陷入沉思,道:“也罢了,谢庭盯上的并不全然是寒家,有些事是逃不开的。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谢兰因回王府,绕过长廊,去踢正门,谢庭站在内里,手上还举着一杯茶。
谢兰因看见父亲,跪下去:“父王这么晚回来?”
谢庭道:“你去寒府了?脸色不好,谁又给你罪受了?”
“禀父王,我没有受罪,只是恣意惯了,兰因以后会注意的。”
谢庭绕着他走半圈,道:“也是,这么大人了,你和寒无见关系好,我并不觉着如何。只是其中好歹,你多少分的清楚,不是吗。”
“是的,谨听吩咐。”
“也不是什么大事。”谢庭道,“寒武前年监造海舫,私吞银钱,今又私累税银,这事情你查得如何?”
寒武私吞银钱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寒无见为这事三进皇宫,但也并为见着谢余本人。
李暮陪他走出去,脸上忧虑:“阿见,我想陛下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寒大人为人正直,恰在升迁之际,这摆明了是有人栽赃与他。”
寒无见心不在焉点头:“哥哥下南海的事都是好几年前的,如今都能被翻找出来。真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李暮安慰他:“不会有什么事的,陛下一定会派人调查清楚。”
面对李暮的乐观,寒无见也只能勉强报以微笑。
谢余并不是不能意识到问题的关键。税银出入的问题地方有很大嫌疑,账从来就没对准过,不谈论寒家究竟有没有捞上过一笔,就是这把事情往他们身上堆的手法,也够治他们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