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伪装
李暮迈进门的时候,看见了阮媛,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昨日找了那丫头半夜也没找着,如今顶着两个眼圈过来见陛下,没成想在这儿撞着。
“那个……”男装打扮的阮媛看了他两眼,给了什么眼色,但李暮一时间没理解到。阮媛匆匆自密道走开了,李高走出来,抬起手指示意李暮不要说话。
李暮凑近他,实在忍不住,问:“叔叔,为什么阮媛会在这里。”
李高和李暮父亲李曦同父异母,李曦文试后留在了翰林,李高则是一早就入了宫,后面是谢余登基,他才得从掖庭被提到御前做总管,心里也很有自己盘算。
“你在陛下面前不要乱说话,知道了吗,”李高嘱咐他,“真是从小的毛病,御前多做事,少插嘴,陛下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记住了吗?”
李暮乖乖点头:“知道了。”他一向很听话。
李高拿着拂尘,看着李暮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太听话有时也不见得是好事。
谢余正掰着狼毫在几张折子上写写画画,李暮进来关门,谢余笑着问他:“怎么,李总管又训你了?”
“叔叔说的在理,”李暮道,“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还有陛下,我能问一下……”
“你说阮媛?”
“陛下怎么知道的?”
“朕不是聋子。”
原是谢余在李暮住处附近找到了伤痕累累的阮媛,把她带回来,她就什么都说了,包括刺杀的事,不过这处没和李暮说,他知道了也只是会吓一跳,然后替人战战兢兢。
李暮凑上来:“所以陛下是知道了阮大人冤屈的事情?阮媛有和您说是谁做的吗?”
“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呢。”谢余对他撒了小谎,“这事还得调查。”
“陛下一定会还阮大人一个公道的对吗?”
阮介报了多少虚账这事谢余都还没和他计较呢。不过既然已经是死人了,怎么利用他让活人效力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了。”谢余笑。“你就别瞎操心了,朕心里有数。还有阮媛她现在留在我这边,我会给她找一个好去处的,你就当还是和过去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乱声张,知道了吗?”
“知道了。”
李暮退下了。谢余捂着额头,这属实是多事之秋。
阮介死了,谢庭洗掉了他,但他手里仍留着谢庭的把柄,虽然对谢庭本质造不成威胁。更要命的事,他手里还有谢余的把柄。
谢余至今记得阮媛那姑娘对自己的忌惮,在她这里,谢余可没办法扮演救命恩人的角色,她看的太透了。而谢余和谢庭的最大不同,就是他是可以接受谈判的。他可不认为这是威胁,而是时机,尤其是当一个人没什么好失去的时候。
阮介在前两年查到玄州一户人家,姓王,是本地布商,本家有十几个儿子,风流成性,光是青楼玩过的女人就不计其数。景常六年时候,被遣散出宫的赵氏与王家侧房之子有过纠缠,不久诞下一子,王家并没有认回去,他们本身已经入不敷出,不可能把所有外面的子嗣认回来。
王家已经沦落作难民,去向不定,可以确定的是当年那个和赵氏纠缠的侧房纨绔还活着,阮介成功和他搭上线,但并没有说出让他指认当今圣上身份这种事,阮介不蠢,只是确认王家位置罢了。
阮媛是个聪明的姑娘,在她弯弓试图刺杀谢兰因的时候,谢余就看中了这点,既然拥有共同的敌人,那自然就是可栽培之材。眼线报告谢余那个刺杀失败的女子逃命的时候,谢余当机立断让人装作影子阁的人追上去,后面阮媛肯定对此也抱有怀疑,谢余出现得巧合。
不过情况总得来说还是好的,基于共同的利益和理念,阮媛不会背叛他,他也不会对这丫头动手。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一个妥当的人,把这烂摊子收拾了。
想到这里,他又记起来一遭,锁要上双重才行。他把李高叫进来,吩咐了一些事情,道:“阿暮那两个门童也该换了吧,省得被人叫去问有没有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是的。”
尸体被捞上来的时候,谢兰因也亲自过去看了一趟,尸体肿胀,脸部被河底碎石割烂,连林琅都忍不住作呕。尸体身上搜出了阮家女儿的信物,至此阮媛的下落则是明了。
林琅问谢兰因:“世子,这真的是阮媛吗。”
“傻子都知道不可能是。”谢兰因用手帕捂住口鼻,“给别人看的,粉饰太平的罢了。让你找的阮媛的画像找的怎么样了?”
林琅道:“见过阮媛的人都死光了,她原先有一副宫廷画像,送进宫小选家人子的,但我想皇帝不一定让我们查。”
“看这尸体的伪装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知道什么了,我们得再快一点。”谢兰因转身离开,“到时候逼阮介那房远房亲戚画下来就行了,我不信她日后会改头换面到看不出一点端倪。”
“可是,我们哪里去找阮家‘祖籍’?”
谢兰因斜了他一眼:“跟着皇帝。”
寒无见吃着饭,许陌年差人送消息过来,说是阮家女儿尸体找到了,碰巧被李暮看见了,寒无见对他一脸歉意。李暮知道阮媛不可能死,但又不能和阿见直言,也感到一阵难堪。得亏皇帝把寒无见叫进宫,寒无见与李暮道别,匆匆进宫。
寒无见至此被暂时罢黜了职位,对外称是他言行有失,实则是谢余托他去办一件事。
寒无见在三日后到达冀州,联系当地刺史寻找阮家旧户。过程需要时间,按照阮媛和谢余的说法,他们在去冀州后很可能隐姓埋名躲过追杀,但并不是无迹可寻的。
谢兰因同日到达冀州,他没有去刺史府,但是寻找的速度比皇帝的人要更快。因为那户人家抹去了姓名,无法精确,只能推算范围。
林琅请示他:“符合条件的,一共有四户,都在城郊,渭水边。”
谢兰因把位置圈画出来,问他:“只有四户?你没漏掉吧。”
“不会。”林琅问,“现下,我们要怎么审问,是先揪个罪名上去还是……”
“我们时间可没你想的那么多。”谢兰因用笔在空中交叉画了一下,意思是全部坑杀,“宁错杀,不能放一个。反正这边匪帮多的数不胜数。”
寒无见在赶往渭水村的时候,那边已经火光滔天。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被威逼找出的阮家旧户很快把王家的事情交代了。天上一声雷鸣,一道闪电滚落山边,像是凭空撕开的裂口。
暗卫为谢兰因拿来一把伞,被谢兰因随手丢弃了。谢兰因看了一眼他们画的阮媛十几岁时的画像,冷笑一声,厉声叫底下人记住了,随后抛入火中。
谢兰因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毫无情绪道:“一个不留。”
望风的暗卫跑过来,报:“寒无见带人过来了。”
谢兰因深吸一口气,脸上是被纠缠不放的不耐。他与林琅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可不希望你再出什么岔子。”
林琅点头。谢兰因走后,林琅望着背蒙起双眼塞住嘴跪在地上的人,抽出刀,略微感到歉意道:“对不起,命令难为,你们知道的太多了,试图掺一脚进来的时候就应该做好接受今日下场的准备。”
几只暗箭窜出,寒无见拔剑相挡,让手下能冲的先冲过去,这些人明显是因为自己来的。寒无见留下殿后,打伤两个人,正要离开,一人骑马从暗道里冲出,与寒无见撞个正着。
寒无见心里一惊:“兰因,你怎么在这边?”
谢兰因犹豫片刻,随便道:“我是同父王来的,他带我来冀州巡查。”
“那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谢兰因下马,回头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地方,尽量用上诚恳的语气,“父王来这边有要事要办,让我先离开。”
“王爷这是在干什么?”寒无见很愤怒,绕开谢兰因要过去,被谢兰因拉住了。
“你不能就这样过去。”谢兰因迎上寒无见的眼神,“那边有很多人,很混乱,他们在四处杀人。可能是匪帮。”
谢兰因不太习惯说谎,因为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寒无见真的是耗尽了他的耐心。
寒无见以为他关心自己,道:“我没事,你先去安全的地方避一避,或者直接去刺史府邸,不用担心我。”
谢兰因不松手:“可是真的挺危险的。而且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寒无见一时没意识到这二者的联系,他伸出手,擦了擦谢兰因的眼睑,有血渍。“你打架了?”
谢兰因道:“我说过那边很危险,我不希望你过去,你知道我父王不会想看见你的。”
“王爷再怎么讨厌我也无济于事。”
寒无见转身打算强行撇开谢兰因,天上一声巨响,谢兰因扑进了他怀里,“等等,别走,我害怕。”
寒无见被他差点撞倒,摇晃两下才站稳,谢兰因抱得紧紧的,大概是不可能松手的了。
作者有话说:
被迫营业谢兰因,面无表情趴在寒大哥怀里说我害怕
寒无见不知道谢兰因怕打雷。
两个人最后还是去山亭那边避雨,寒无见等能回来的几个属下,谢兰因等事情落幕。
谢兰因说:“我小时候,外面一打雷,我母妃就会把我抱进怀里。已经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她是小产死的,我之前恐怕忘了告诉你这件事。”
寒无见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感到忧虑,与及各种帮不上忙的抱歉。
“其实我倒不在乎会不会有兄弟姐妹这种事,因为人活在世上总是要孤军奋战的,看我父亲那辈就行了。”不相信任何人,谢兰因认为这应该是人一生下来就意识到的最有意义的东西。
谢兰因看他,道:“行了,你不用那么担心,他们应该不至于把这事牵涉到你头上。”
寒无见并不是担心这个。寒无见担心的是谢余,如果连这种事都能办砸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回京面对他。
冀州渭水河畔的村几乎被屠了半个,消息是荣安王这边呈上来的,王爷联名上书请求严惩山贼,皇帝允。当然允。为什么不允?
谢余把折子都砸到案板上,弄翻了一张盛水的碟子,撒了一地。李高俯身要捡,被皇帝制止,让他把阮媛叫过来。
阮媛过来了,穿了一身掩人耳目的太监宫装,眉峰画的很锋利,故意的,显得她长相有那么几分英气。她正跟着皇帝底下的人学武,听说资质不错,就是太晚了些,不过用阮媛自己的话说,大器晚成。
皇帝跟她开门见山:“你亲戚都被杀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阮媛道,“我听说他们甚至不惜屠了半个村子。”
“我二哥的作风,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果陛下再不采取措施,我想这个‘二哥’您可能也不能再叫了。”
谢余冲她眯起眼睛。阮媛大胆回看他。
“你胆子很大。荣安王不会欣赏你这样的人才,比如你爹。不过我喜欢。”谢余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假作惋惜,“我本来还想纳你入宫的,我想这会是一个牵制后宫并保住你的好办法。”
“多谢陛下抬爱,不敢当。”阮媛作了一揖,“臣想入仕。”
“女子?”
“以男儿的身份。”阮媛抬眼,“臣想改一个名字,陈相因,至此世间再无阮媛这号人,只有草民陈相因。”
谢余绕有兴致,自己当初看的不错,本是想托给寒无见教的,考虑到他和谢兰因走的很近于是作罢。这是个野心很大的女子,但这未来,还是要看她有没有能力的。“你觉得朕凭什么答应你?”
“如果臣能写下王氏一族现今的大致位置的话。”
荣安王可以宁杀一百,不放过一个,为什么谢余不行呢。
谢余把位置给回来讨罪的寒无见看了,告诉他:“他们安排了一户王姓人家指认我的与他们子虚乌有的关系。这事情实在算不上多大,只不过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会凭空多生事端。所以想让我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过去处理,阿见,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寒无见一顿,点了点头。
谢余突然把写了地址的那张纸撕掉了,放进茶壶里淹掉,盖上盖子,道:“对不起,你应该没做过这种龌龊的事,这不是命令,你可以拒绝我的。”
寒无见沉默了片刻,谢余亲自给他添酒:“我想起来你其实很不愿意杀人,杀死囚的时候手都是颤的。这么多年过去我记得依然很清楚,好像受伤的人其实是你。我一直很后悔,让你去军营,你根本不属于那种粗糙的生活。”
寒无见握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他做这么有失身份的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他:“怎么,陛下当今也嫌弃起臣粗糙来了。”
谢余放下茶壶,反握住寒无见的手,磨蹭了一下,道:“怎么会。我只是惋惜,你这本应该是用来弹琴的手,却用来握了剑。对了,你怎么不继续弹琴了呢,我已经很久没见你弹奏了。”
“平时那么忙,哪里还有时间玩这些少年人爱的把戏。”寒无见道,“再说了,陛下日理万机,哪里还能注意我弹不弹琴。”
谢余偏头看他,笑:“如果我说我时时刻刻都有在注意你,这些年来始终如此,你信吗。”
寒无见愣了一下,道:“我信。”
谢余大笑出声,恰到好处冲散了那股随之而来的暧昧氛围,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样做的,恰到好处的暧昧和动容,但不会再前进一步,这样彼此既得不到什么,也不会失去太多。
寒无见爱谢余,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可能是习惯,日以夜继,滴水石穿,到如今已经是一种沉默的习惯,他的爱不张不扬,有着最沉静的礼数和教养。北地酷寒,一日就可以冰封十里,寒无见经常在想那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是因为冻的太久了,真正的寒冷来临的时候往往是无知觉的。
“陛下需要臣去做的事,臣会全力以赴的。”寒无见低头行礼,“还请陛下相信臣。”
“你当真如此?”
“何况,有辱皇家血统,已罪不容诛。这不算什么龌龊事。”
谢余背过手,点点头,道:“那行,朕待会让人在送一份密文给你。我们要快。”
“不必麻烦。”寒无见道,“臣已经记下了。”
话是那么说,但当寒无见发现牵涉其中的人足足有上百人,甚至牵涉其中的大多是无辜百姓,只是因为上面给出的消息的含糊其辞,就有这么多人需要被暗中处决。
寒无见实在于心不忍,他问一同来执行的官员:“能不能把具体的王家人查出来,以最快的速度。”
对方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问他:“一天之类?”
“也许可以更快呢。”
“不行的,寒将军,我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充裕的时间。”
“也许我们可以请示陛下。”寒无见道,“陛下交给我全权处理此事,我保证会尽快完成任务。”
就在寒无见离开的一个小小的间隙,这名官员立刻上报了荣安王。结果应该可想而知。但在地下牢房打开时,关在里头的人都已经人头落地。
谢余喜怒并不轻易形于色,但就这件事而言,他对寒无见的失望是肉眼可见的。寒无见上报了两次请求觐见都被他驳了回去,最后一次,第三次时候,李总管刚要把他的信件拿下去,谢余抬手阻止了他。
“放着吧。”谢余摆弄朱笔,“做事不能太绝情,只是多少给点教训罢了,朕与阿见的交情可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呢。”
寒无见一连几天心情不好,几乎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谢兰因心情也不好,这倒不能说他办砸了某些事,他心情一向莫测。
谢兰因看着寒无见心情不好,反倒有了些兴致,装作很关心的模样问他:“寒老师,我看你最近心情低落是遇到了什么事吗,也许说出来我可以帮你解解忧。”
寒无见顿了顿,道:“没事,只是……”不能和谢兰因说那么多事,寒无见话锋一转,“就是和一个朋友起了些误会。”
“这误会,主在谁?”
寒无见想也没想,道:“我。”
“没想到老师谦逊至此。”谢兰因勾勾唇角,“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那人可能也有错呢。”
寒无见偏了偏头,“也许吧,但我不关心那些。”
谢兰因有点好笑又有点生气,索性开口点名:“不就和陛下的事情吗,他不见你你也省点力气,别一天天上赶着去求见了,真不懂有什么好纠结的。”
“你确实不懂。”寒无见也起了点火,他刚刚喝过酒,有点上头,这两人连番的坏运气让他有些难以再忍受谢兰因话里话外的刻薄了。“还有,请你在私下和我聊起陛下的时候,放尊重些,你不要总是童言无忌的样子,他毕竟也是你皇叔。”
谢兰因收起笑容,满脸云翳再不遮掩:“你有时候真的很可笑。那我也告诉你,我这不是童言无忌,收起你对我那套感官,我比你有分寸的多,在没必要的时候,也不想忍受他人非议。我根本不需要忍受。最后,你口中所谓的我的皇叔,不一定真的就是我皇叔了呢。”
他说的语调不低,寒无见下意识就想去捂他的嘴,碰落了茶盏,清脆的一声。
谢兰因以为他怒极攻击自己,抬脚后撤一步。作出格挡:“怎么,恼羞成怒,这不像你的为人啊,我算是摸对了,看来京中盛传陛下与寒将军关系不一般,所言不假呢。”
寒无见看了看地上狼藉,又看了看谢兰因,吐出一口气,道:“算了你什么也不懂,我喝了点酒,头昏沉的很,你下去吧。”
“好啊,我什么也不懂。”谢兰因拍拍手,冷笑一声,“那兰因改天再来看您。”
谢兰因进门,一脚踢开堵在院子入口堆积如山的礼盒,把礼官吓了一跳,都不敢上前招惹。
林琅跟过来,问他:“怎么了这是,火气大的。”
谢兰因没回他,一脚踢开兵器房的门,抽出一杆枪,脑子里无可抑制地回忆起寒无见武枪的样子。“说我不懂,我就是不懂,也不想懂,不需要。居然说我不懂。”他转脸向林琅,“陪我过招。”
“……啊?是,是。”
过了几招,林琅笑着问谢兰因:“怎么了这是,这么生气,寒将军惹你了?”
谢兰因把剑一丢,长剑没进地板场地木板缝隙里,回头看了林琅一眼,长发甩到一边肩膀,相当不快:“你怎么就爱把我的事往寒无见身上牵?”
林琅驻地喘气,勾了勾飘下来的头发,“这不很好猜吗,您一天到晚没正事的时候不都和他腻一块儿嘛。要是生气,也肯定是他无意中冒犯你了。”
“我犯得着生气?”谢兰因跳下台子,吩咐人准备沐浴。
“是是是。犯不着,您是谁他又是谁。”林琅跟上来,故意膈应谢兰因,“只是,你以后难道就不去找他了,他不是说下次还要带你蹴鞠去的吗?”
谢兰因回看了他一眼:“无聊。”
寒无见在擦拭玉笛,门在身后打开,透出一丝亮光。寒无见头也不回道:“阿暮,你这个点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还不走前门,我都沐浴更衣了,很快就歇……”
寒无见转身,差点撞上来人。谢余掀下盖住半张脸的帽子,道:“阿见,是我。”
寒无见怔了片刻,后撤一步就要跪下:“陛下——”
谢余扶住他臂弯,“穿这么少?都是入秋的节气了,注意防寒。”
“臣,刚,刚沐浴,多谢陛下关怀。”
“头发也洗了?”谢余帮他勾了勾头发,寒无见一直低着头,点头都是不经意的。
寒无见问:“陛下深夜来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臣吗?”
“没有,就是看看你,免得你我生了嫌隙。”
“不会,”两人私下会面,礼教的架子稍微放了些。寒无见望向谢余,道,“其实,臣一直以为,是陛下在怪我。”
“如果你是指我上次交代的你的事的话,我不会怪你。”谢余诚恳道,“我说过你有选择的。你可以不去,但是。”
“接了就要做好,臣明白。”寒无见道,“陛下是对我有些失望吗?”
谢余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攥在手里的笛子,道:“我送你的东西你都不常拿出来的。玉石冰凉,就算是有练武的底子,也要小心受寒。”
谢余把遮掩身形的薄斗篷撤下,披到寒无见肩头。
“谢陛下。”
“阿见,我以为自己是所有人里算比较了解你的人,这些天我思来想去,就这件事,我并不是对你感到不满。你知道的,结果是好的,没有人会把死人从牢里挖出来对朕进行污蔑指认。我安排第二波人过去动手并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而是因为我太了解你,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从来没有,我只是希望你能直视自己的部分缺点,从中学会点什么,这样未来不至于在他处落了把柄。你好好想想。”
谢余觉得差不多了,起身准备离开,寒无见叫住了他,“阿余,其实,”
谢余回头,稍有疑惑:“怎么?”
寒无见四下观望一番,门窗都是紧的,寒府不算森严却也秩序井然,不会有人窥听。
“其实我那天不动手,是因为我在被捕的人群里,看到了一个和你,和你……”
“和我一模一样?”谢余笑着问他。
谢余的笑多半是修饰性的,带着对性格模棱两可的外化,体现他是一个慈爱明君。但寒无见没见过他以这种笑容来回应自己,眼睛里的笑意就像冰一样融化,消失殆尽。
寒无见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跟你,你们的眼睛很像,如果是那样,我又怎么能够对他下手?”
谢余简直有些不敢置信,“你怀疑我?你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是混淆皇室血脉的野种?你是这样以为的,对吗,谢兰因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不,不是的,”寒无见摇头,上前一步想作挽留,“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不管怎么样你都是陛下,我这样说只是想和你坦诚相待,因为你信任我,不是吗,我没有怀疑过你,我只是……”
“你只是,只是什么,为自己的血脉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出生就有多高贵?你不也还是被囚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这些年来你是不是你一直都是用这样的眼光来看待我,不配?”
“你怎么会这么想,”寒无见亦激动起来,抓他的手,“我是用什么眼光来看你的,你真的一点也不清楚吗?这些年我陪伴在你身边,为你做了这么多,我是为了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为了什么,你说出来。”谢余盯住寒无见,“为了什么,你今天可以说出来。”
“我……”
“够了。言语是没有用的,你扪心自问,阿见,你究竟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呢?你可以为我放下你的礼教涵养为我不顾一切吗?”谢余制止他,恢复了平静的语气,“没有人做得到,我不会怪你,这不是你的问题,你生来就是这样的人。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今夜的事就当我没听过,你也不要说出去,好吗。”
“……陛下,能再给我两天时间吗。”
“阿见,早些歇息。”
门关上了。寒无见颓然坐回凳子上,对方才的各种言辞感到懊悔不已。
他毕竟是皇上,就算是私底下以朋友之礼相待,也不该口无遮拦到如此。寒无见捂住头,真不知道要将这烂摊子如何收拾。
翌日,寒无缺进门的时候让人把酒撤下去了,拍手道:“你就算没了公职,也不必伤心到如此吧。来人,去上点粥菜,要温的。阿见,先把你头发束了,坐好,你这都快赶上勾栏里的戏子了。”
“我都多大了你还用这种方式嘲笑我。”寒无见撑着头摇摇欲坠站起来,坐到寒无缺旁边。
寒无缺把礼单丢给寒无见:“来了两份,一份是荣安王府的,说是世子赔你的冲撞礼。”
“冲撞礼,”寒无见苦笑,“还有这种东西?”
寒无缺道:“一份是陛下给你的,都是进补药材,他担忧你神思劳累,让你好生歇着,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再想。”
“神思劳累。”寒无见重复了一遍,“当真是。”
“有什么话非要打哑谜,这唱的又是哪一出?陛下怎么把你调开了?”寒无缺问,“我看你这仕途也不用继续了。”
“也是。”寒无见又想去喝酒,被二哥制止。
“行了,”寒无缺道,“你要不再给陛下写点信,让父亲明儿进宫亲自捎去御书房。”
“不了,”寒无见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伸手把头发挽起,“我自己差人过去。”
李高问谢余:“寒将军未免太过率直,他跟兰因世子关系似乎也还不错,陛下就没什么需要顾虑的吗。”
谢余看了一眼桌子上还压着的信,地址是帝台那边的客栈,帝台不是寺庙就是皇陵,只有那么一家客栈值得人注意。
“顾虑的可多多了。”
“那您今晚上过去吗。”李高弯腰,“老奴总觉得,那儿不算是太平之地。”
谢余擦擦手,李暮跑过来,问:“陛下陛下,您上次说的话本,我写好了,有人在茶楼里排呢,您今天看完奏折跟我过去吗?”他刚开始没看见李高,吓了一跳。
谢余想了想,“好啊。”
李高在一旁刚要说话,被皇帝举手打断制止。谢余凑近他:“安排人过去告诉他朕不来了,我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
店小二开始收拾桌子了,问那位仅剩的客官:“那个,客官,咱要打烊了,您等的人还没过来吗。”
寒无见掏出一锭银子:“住店。”
“好嘞,给您安排上等房。对了您需要伞吗,估摸着这儿也快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