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因把账目也看了一遍,花钱来去都记上,理得比先前清楚多了,“好的。谢兰因在那里,那寒无见——”
“如果我说杀寒无见你肯定同意但实际不会照办的。”谢池开始吃起龙眼,“毕竟那可是你可以为之来偷我东西的男人呢。”
陈相因老老实实道:“偷解药的事是我不对,您要责罚我也没有怨言的。”
“谁说要罚你?其实你做的好。那个叫什么……瞎子的人不也进宫了吗,听说兰因对他很是信任。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其实我也没有要让他死的意思。我只是实在不太喜欢我那个毛病十足的侄子,如今他既肯为了一个男人抛下自己的万里江山不管要出来胡闹,那也就要承担这一切的后果。他可没有再服药吧?服了能撑过几天,不服又有几天?反正都是这两天的事了。相因,你去吧,无见弟弟可以不死,”她说罢叹了一口气,“若是煦华还活着,恐怕也会只想要过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吧。”
陈相因手紧了又紧,“是。”
寒无见带谢兰因回来,一路上谢兰因沉默寡言,寒无见则是步履匆忙,他已经感觉到被盯上了,自然是越快走越好,但是谢兰因顾此失彼,他一直不说话,寒无见当他是在生气,直到两人停下,寒无见才注意到他脸色不对劲。
寒无见伸手去碰谢兰因额头,被谢兰因敷衍地挡开,寒无见又去捉他手腕,谢兰因表现得有些粗暴:“别碰我!”然后他又道,“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心也很烦,让我一个人坐会儿吧,你要不要先出去买饭。”
“你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大夫。”
谢兰因抓住他的手:“不了,真的不用了,让我一个人静会儿吧。”
“你手好烫,”寒无见把他的手握进手心,“嘴唇都发紫了,难道有人给你下了毒,阑珊?”
谢兰因倾身抱住了寒无见,把身体重量都压过去,像一袋石头:“不是,我就是,有点头疼,等等就好了。”
谢兰因身体一向很好,这样很不寻常,寒无见有些不安,“我先扶你去躺下。”
第266章 我也是
几场小规模的起义已经打响,除了在偏远处招兵买马的,更叫人可恶的是地方势力的蠢蠢欲动,不知道是幸运还是算不幸,几股势力不能兼容,导致朝廷并没有确切的敌对方,更多的人都持一贯的观望态度,谁都想坐收渔翁之利。
“臣以为,当今最重要的事还是复原军队,除开供养,每次的调动也都是劳民伤财。”
“方大人是文人,恐怕不了解军营习性。这复原说起来容易,不过是纸上谈兵。”
“李大人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吧?”
“朝廷养兵在用,这个时候复原你们怕不是脑子被门挤了!”
“陈将军说话请放尊重一点。并不是解掉所有军队,请您理解,你知道那么多人,除开各种宫殿修复、桥梁工程,还有大批人无法安置,而渠南大批天地却无人耕种,它系谁所管,为什么户部一直不能给一个确切说辞,前年才重新查修鱼鳞册,为何至今没有说法?”
王熙宣用胳膊肘捅捅吕韦:“啥时候下朝啊,我要饿死了。”
“我看悬,陛下不在,他们都快动上手了。”吕韦也打了个哈欠,“快点议下一个事儿吧,这事事关重大就不能去内阁吵,硬要带上我们。”
困意具有传染性,王熙宣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皇帝不在,内阁名存实亡,害不说这些了,天塌下来陛下能顶着。迟早有一天,我不是冻死在这里就是饿死在这里。你折子写好没,给我瞥一眼借鉴下,咱俩谁跟谁——”
一名御前侍卫用剑把门抵开,一名内侍扶着帽子匆匆忙忙:“陛下到。”
大臣们愣了一下,然后齐齐跪了下来。
王熙宣吓得魂都快没了,赶快跪下,问吕韦:“不是说陛下病了吗,怎么突然就好了?”
“哎呀闭嘴吧你,陛下走过来了。”
厚重帷幕拉开,华盖抬起,织暗金墨色龙袍,来人步履稍微有些迟滞,有人推了他一把,他似乎有些不情愿,伸手:“众卿平身。”
好容易结束这备受折磨的上午,夏知给他倒了茶,恭恭敬敬把写满了的日程本呈上,提醒他及时更衣,然后下去,顾且推门进来,“陛下。”
“父亲。”
顾影站起来,又坐下。
顾且摇摇头:“小影,你今天表现得实在不好。我知道你不愿意,但为今之计只有——”
“父亲,您答应过我只是需要露一下脸的。”
顾且把手放顾影肩膀上,“现在是关键时刻,我知道你的为难,但是陛下他实在胡闹。在把他找回来之前,这所有的事情只能你先按他提前计划的来应付了。少说,多做,知道吗?”
顾影不开心地点点头。
李静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推了下去,痛苦地哭喊:“我不要,我不做这个皇后,你叫他滚,我不要看到他!”
她现在终于明白谢兰因说的话,她可以是大魏的皇后,但不会是他的妻子。他就那么走了,去追寒无见,把她抛下,什么也没带走,包括她曾经送他的那方鸳鸯手帕。它根本没用过。
李静把所有的赏赐都砸了,像发疯一样,宫人也是束手无策,只是将就地劝着:“娘娘别这样了,陛下就快过来了。”
“陛下,他算什么陛下?”李静发狠道,“一个卑贱的冒牌货,他凭什么跟真正至高无上的真龙天子比,他以为自己凭一张脸就能取代陛下,代替我的兰因哥哥吗?”
“娘娘,这是大逆不道的话,您快别说了。”
龙大力在前面很为难,拦也不是请也不是,顾影当然全听见了,但是他丝毫不在意,跟大力道:“没事,我进去呆一会儿就好,让其他人都出去吧。”
“好的,陛下。”
顾影进去的时候她还在哭,顾影觉得尴尬得要命,在心底揣度陛下往常是否会真的安慰伤心的女人,记忆中谢兰因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逢场作戏,只有在面对寒无见的时候会露出真实又不堪的本性。我也是。顾影想。
“出去,”李静抓起台子上的杯子朝他砸去,满满一杯茶浇湿了他半边胸膛,她道,“你休想碰我一根头发,滚出去!”
顾影平静地抹掉下巴的水,估摸着时间到了,便站起来推门往外走,让人记了今天是在李静宫里住的,然后和龙大力快步走开了。
寒无见把打湿的布敷在谢兰因头上,谢兰因躺在床上,道:“冷。”
寒无见赶紧把布撤掉,弯腰贴了贴谢兰因的额头,明明还是热度惊人,“不行,还是很烫,你觉冷,”寒无见担心他脑子烧坏了,“我去给你请大夫。”
“不要,我过一会儿就好了,”谢兰因伏在床上道,“你去给我端杯水来好不好,我想喝点水。”
寒无见给谢兰因拿了温水过来,谢兰因喝了一点,很快吐了,手撑住胸膛,脸色煞白,看上去非常难受,寒无见抓过手帕来,一边问他怎么了,谢兰因痛苦地蜷缩起来,像是痉挛一样。
“怎么回事,”寒无见站起来,“不行,我去给你找大夫。”
他要走,谢兰因从床上快速爬起来抱住了他的腰,“不要,不要走,”他能感觉到谢兰因整个在发抖,谢兰因箍紧他,不许他离开,“抱抱我,抱抱我吧,你抱抱我就好了。”
寒无见手忙脚乱护住他,“你这样不行,我去找个大夫,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要,我不要,”谢兰因非常固执,“我不要大夫,我要你,你走了,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真的好难受,你把我丢下了,我不敢跟上来,我怕你嫌我,但是,但是不管你你去哪里,”他说的上气不接下气,发慌地一遍遍重复一些意义不大的词语,“无论如何,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天涯海角,等到那时候,我会努力不打扰你安静的生活,只是远远地看看你,哪怕就一眼。你现在再抱抱我吧,我求求你,抱抱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寒无见听得很酸涩,谢兰因头脑发胀,以为寒无见要像之前说的那样再次遁走了,如果他愿意,谁也不会找到他。但是谢兰因可以,因为谢兰因不会放弃。就算他的尸骨埋在地底,谢兰因也会一根根挖出来,拼凑好,把自己一起埋进去。
寒无见搂了他一会儿,道:“我不走,真的,没骗你,你生着呢,快躺下来,我不走,我去找找隔壁大娘让她帮忙请一下大夫。”
他好说歹说,谢兰因才重新躺回去,寒无见没有食言,他很快回来了,给已经烧得昏沉的谢兰因擦汗,时间过去得极其缓慢,寒无见同样备受煎熬,大娘过来了,她打着伞,外面在下雨,很不好,她不是在说天气,“都没有大夫。”她说。
“什么?”寒无见站起来。
“不知怎么的,听说是因为今天午时苏大小姐突患疾病,全城所有大夫都被叫过去了,连村口李强头都过去了。”
“不可能,苏小姐下午都还好好的,”寒无见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昏睡的谢兰因,拜托大娘帮忙照看一下,他去请大夫。
门果然被敲响了。苏殊亲自为他打开门,欣赏寒无见湿红的眼睛,还有他衣角不断滚落的水珠。
苏殊哎哟一声,问:“怎么回事,下这么大雨天又这么黑,你一个良家少夫湿着身跑过来投怀送抱的吗,”苏殊拿出折扇挑了一下他的下巴,“寒郎君别这幅表情,怪带劲儿的。”
“苏殊小姐,不管我们有什么恩怨纠结,我寒无见都想请你网开一面,让我请走一位郎中。”
“我们哪有什么恩怨,我们有的是——情结,”她笑起来,“你都不关心我害了什么病的吗?”
寒无见不说话,但是能看出他强大的隐忍和耐力。
苏殊道:“果然呢,你就只关心你弟弟,都不关心我得了相思病。我得把自己的病治好是不是?但是大夫们说药石无医,心病还须心药医——你来跟我成亲,做我侧房,你手废了不能骑马,我来八抬大轿你,等你成了我的人,你弟弟保准药到病除,说不定还能爬起来喝咱俩的喜酒。”
“苏姑娘,不要再拿寒某开这些荒唐的笑话了,我真的很着急。”
“我知道你急,你先别急,我哪里在开玩笑啦,我认真的好嘛,大家都从侧房做起,你熬个一两年就成正君了,”她脸色一下子从笑嘻嘻变得十分沉静,“如果你不愿跟我成亲,那还有第二个办法,你求我,跪下来。”
寒无见向她跪了下来,“苏姑娘,我求你。”
她把他扶起来:“真的是,你还是我长辈呢,真是折煞我。行了,我叫两个人跟你过去。真不跟我在一起?我还怪喜欢你的。”
寒无见再次严词拒绝了她。
所幸回来谢兰因已经睡着了,他似乎刚刚熬过一阵疼痛,浑身是汗,手上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伤痕。
大夫给他看过,却问寒无见:“先生,你这位兄弟此前是服用过五石散吗?”
寒无见回想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没有,”
“也是,也不是很像五石散上瘾,只是有部分症状,其实他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他气息相当紊乱,很可能是过去长期依靠某种强效药力的结果,而今没有用药从而引发的剧烈反噬。”
“那,是不是要继续给他用药才能平复?”
“啊,不不不,是有说药物可以短期平缓,但是那个药劲过大,再用下去很可能会让血脉偾张断裂致死,那可是非常痛苦的死法。我医术浅薄,不知道他服药多久了,只能明确他不能再继续服用此前的药物,必须靠自己熬过去,在这个戒断阶段他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极度痛苦的状态,有可能抗不过去,有可能伤害自己,您最好看着他,我看他身体素质其实很好,应该是可以捱过去的,这个药我也是曾有耳闻,似乎跟南疆一种奇异草药有关,当地人都会咀嚼其以增强短期精力,长期下去则会影响神识,致人疯魔甚至暴毙。我会开一些药看看能不能帮忙缓解他的症状,他原先的药是万万不能再用了。”
寒无见听得心悸,问:“熬一段时间,那大概是多久?”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吧。他现在还是好的,之后便会慢慢加剧疼痛,可能还会有其他症状伴随出现,包括之前靠此类药物平缓过的或者早年落下的病根,如果有什么症状你再来找我,我开些温和辅助的药。”
第267章 左手
大夫继续道:“他身体那么强壮,主要还是靠他自己扛,应该会没事的,你不要太担心。等扛过最疼痛的两天,慢慢就会缓和下来,那就算真正好了,只要余生别再碰那种药。”
寒无见直着眼睛仔细听着,点点头:“好的,多谢大夫。”
寒无见明白大夫终归还是太轻描淡写了。
谢兰因头两天还能睡着,或者说腾晕过去,寒无见给他擦汗,他便缩进寒无见怀里,试图催眠自己。到后面完全睡不着了,会真真正正地疼上一整夜,痛苦不断加剧,症状只是发烧,烧了又退,退了又起,寒热不定。寒无见推掉了教书的事,好在开办学堂的老夫子很体谅他,仍然提供一些补贴;寒无见一天找好几道大夫,但是大夫来来去去就那几副话,甚至不敢开药了,怕加剧伤害,推荐寒无见给他多喝水,用外在的方法降一下温。
寒无见脱掉外衣,在外面站了许久,外面落过一层薄霜,远山笼在浓雾里,又是冬天了,他想,谢兰因服用了几年的药,谁来告诉他?
谢兰因几乎没有力气说话了,只会模糊地喊寒无见的名字,吃了也是吐,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寒无见赤脚爬回床上,把谢兰因滚烫的身体抱住,谢兰因似乎终于感到舒服一些。
他的烧退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头骨剧烈的疼痛,之前坠崖粉身碎骨的感觉又回来了,每一片碎骨都扎在肉里,尖锐的疼痛和一种歇斯底里的渴求。
寒无见给他熬药,揉穴道,用了一切可能的办法,都没有丝毫缓解。
一天,一个神秘客拜访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冷漠地留下了一只药盒。
谢兰因像是突然获得强大的生命力,伸手把它取出来,深红色的药丸,寒无见把它抢走,又被谢兰因推开,寒无见多日劳累也精疲力尽,一下子撞在柜台上,物什跌落在地,一室狼藉。
“不要吃,”寒无见靠坐在柜台旁,无法站起来,只能对着他摇头,“再痛苦也不要,再忍一忍就好了。”
“我根本没想活那么久你明白吗,”谢兰因双眼通红地看着他,甚至有些可怖,寒无见只能摇头,谢兰因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根本没想活那么久,我一个人活着做什么,我只是不想再这样痛苦下去了。”
下一刻,谢兰因却把药丢进了火里,操起旁边的匕首狠狠扎进了自己手腕,把自己的手钉在了桌子上。
寒无见尖叫了一声,冲到他身边,匕首掉在地上,血流如注,谢兰因半跪着倚进他怀里,用干净的那只手环抱住他,道:“下次再敢推你,我就再扎自己一刀。”
寒无见跪在地上给他包扎,手忙脚乱地问他:“不痛吗?”
“你在我身边就不痛苦。”
寒无见看了一眼他痛的浑身发抖又格外虚弱的模样,道:“是假的,”
“是真的。”
谢兰因又说了一遍“是真的”,“这样还好一点,手痛骨头就不会痛了。有时候感觉自己就跟要暴体了一般,但是恢复一点精神,想想那种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值得渴望的。不要看它在流血,”他在说自己的手,气喘吁吁,说一个字都像费极大的气力,“真的好多了,我现在都能说话了,你不要担心,很快就扛过去了。我答应你,我,”
谢兰因抱紧寒无见,像是用尽毕生力气般,颤抖着抓住那一根独属于他的救命稻草:“我不吃药了,我向你发誓,我发誓……你答应我,答应我三个愿望好不好,我快受不了了,我,我不逼你跟我在一起,我就想你答应我三个事情,我能挺下去,我一直都是为了你……活下去……”
寒无见的手指尖也在颤抖了:“不要说这种话,有什么事你好了我们再说……好,好,我答应你,我扶你躺回去,我叫大夫过来看看你手上的伤。”
“暂时别走,我再抱你一会儿,”谢兰因声音微弱道,“你当年,被他们弄断筋脉,比我,疼。”
大夫给谢兰因处理了伤口,与寒无见道了几声恭喜,虽然寒无见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好可喜的,也只是疲乏地笑了笑。
大夫道:“您弟弟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我看他手上泛的白筋也已经淡化下去,说明已经扛过了最重要的阶段,比我想象中还要快上好几天,接下来的日子同样需要注意,等他疼痛慢慢缓解,后面就会是他最最虚弱的时候,这种时候让他好好睡个几天力气就会起来了,等能下床时候再辅以适当的锻炼,慢慢就恢复正常了。中间再有什么变数再来找我,一般是不会有了。”
寒无见拿着大夫开的一些补药回来,发现谢兰因已经下床了,坐在桌子旁,往地上丢一些碎肉,隼跳在他脚边啄食。
寒无见问他:“怎么,不痛了?”
“好很多了,想下来走一走,有些乏力。”
“大夫说这都是正常的,”
寒无见跟他转述一些大夫的注意事项,一边去关门,外面冷,寒无见插空问,“怎么,是哪里来什么新消息了吗?”隼突然蹿起掠过他,吓了他一跳,谢兰因厉声道:“滚开!”
隼叼走了他身上的糖跑了。
寒无见拍打身上落下的灰毛,哭笑不得:“它们是都跟小孩子一样吗。”
谢兰因似乎想站起来,但是有点力不从心:“它们喜欢闪亮的东西,那个纸壳让它很感兴趣。”
“怪不得,影子也很喜欢,”寒无见帮他站起来,扶他回床上,寒无见道,“我还以为它要啄我眼睛呢。”
谢兰因明显是想到之前他授意它抓伤寒无见的事了,哽住一下,道:“它也没那么喜欢吃眼球,可能是不太好吃,”也可能之前吃太多了,“要授意才行。要我下次教你一下用什么方式命令它吗?”
“不了不了,”寒无见道,“我对啄瞎别人的眼睛这种事不感兴趣。”
“你现在眼睛怎么样,我之前就想问,但我,”
“托您鸿福,应该是托你国师的福,他建议我多吃一些蔬菜瓜果修身养性,感觉好多了。我想主要是远离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吧,”寒无见在床沿坐下,感慨道,“人果然还是活的简单淡泊一些的好,什么都看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就像你这次,算是死里逃生吧,是不是?”
“你又在说教我了,”谢兰因不自然道,“我只会越活越复杂。因为其他人只会比我更复杂。可你呢,你好像真的把我当成了一个弟弟,好像对过去真的不再计较,你真的要放弃过去的一切,去娶一个寡妇?”
说了那么多,突然听到他具体所指,寒无见还愣了一下,明显是才想起来自己还说过这种事,笑了:“为什么不行?”
“什么为什么,你不开心,她也不会幸福。”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幸福?”
谢兰因想继续争辩,突然眉头一皱,抓住寒无见的衣襟,表情痛苦身体绷紧,寒无见脸色也一变,毫无了方才那淡然处之的姿态,站起来就要去叫大夫,但是谢兰因死死拉着他不让他走,跟之前备受折磨的模样如出一辙,喘着粗气道:“你别去……不要,不要跟那个寡妇……”
寒无见回揽住他的肩膀:“好好,我不去,我开玩笑的,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你快躺下来我去给你找大夫。”
“不用找大夫了,我好了。你自己说的啊,”谢兰因突然坐直了,仍然抓着他不放,“我可没有强迫你澄清。”
意识到是谢兰因在装模作样地骗他之后,寒无见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他拿自己的怜悯心开玩笑,好笑的是他居然会把那个不存在的寡妇玩笑话当成真的放在心里惦记那么久,病都快好了还死抓着不放。
寒无见一推他:“你就不能长点记性?”
他没想到谢兰因那么容易就被推开了,头撞在墙上,哐得一声,这下寒无见笑不出来了,谢兰因还能笑,道:“这下扯平算不算?我骗你,你就揍我。”
寒无见帮忙查看他伤势:“有没有肿?”
“没有,一点也不疼,你还可以再推重一点。”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贫舌了?好像破皮了,我去给你哪些创药过来,可不要在关键时候被我不小心一推撞傻了。”
“我傻了你会养我吗?”谢兰因坐在床上,真挚地看着寒无见,戏谑的氛围消失殆尽,寒无见一点点也不笑了,谢兰因便顾自叹了一口气,半开玩笑却满是酸涩道:“我好想求你养养我,如果谢兰因变成傻子那他以后就只给寒无见劈柴,只听他一个人的话。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你不会要我,我所以根本不敢放弃,只好拼尽全力地爬起来。”
“跟我其实没有关系,”寒无见站起来,“无论我在哪里,你都不能轻言放弃。我去帮你拿药。”
谢兰因想跟他一起,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劲了,仿佛力气在流失。
寒无见道:“你躺着吧,大夫说了这几天你最虚弱,可能使不上力气,有什么需要叫我就好。”
谢兰因脸色闪过一丝忧虑,很快压下:“你不是说要离开吗?”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离开?”
谢兰因惊喜问:“你要带我一起?”
“……我是说,我至少照顾到你好起来。就这样把你一个人丢下,未免太不负责。所谓送佛送到西,”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哥,”谢兰因讥讽玩笑地叫了他一声,他又想起来什么,“我刚刚得知的一些琐碎消息,宫里有人出来找我了。”
“那也确实,毕竟你失踪了那么久。你不是出来巡查的吧?”
“是的,我,是为了你,”谢兰因像一个不情不愿自拆谎话的孩子,“其实我,我也是不想回宫里,”他半真半假道,“里面有很多人正打算暗害我,比如说,他们很可能会劝我继续服药,如果我回去那这些天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寒无见似乎相信了,脸色也凝重起来:“居然有这种事,我以为是你自己……那也行,你先好好恢复精力,多呆几天,到时候再躲一躲好了,至于你修养这段时间也不必太担心,”寒无见道,“我会守着你的。”
谢兰因听话地点点头,道:“我还是有些不安,过两天等我恢复一点,我们就快离开这里吧,这里恐怕已经暴露了。”
寒无见也正是在担心这点,他点点头,“我去打包东西,你好好休息。”
寒无见掀开箱盖,把压在衣堆底部的铁剑取了出来,剑柄处生了点锈,他裹在布包里带到院子里磨了磨,剑刃如水映照他的面容,他挽了两个剑式,实在熟悉又陌生地奇怪,就仿佛隔着打湿的薄纱触摸曾经倍感熟悉的物什,而始终无法把它同记忆中的真实的轮廓对应起来,就像从镜中取花一般令人惘然。
他在门口坐下,把剑插在地上,自古战争不过都是上位者们在谈判的推杯换盏后不能满足的博弈的延续,棋子在刀光剑影中付之一炬,而欲望永无止境。他曾为了不愿再做所有期望他的人的利剑而宁愿折断自己,但也可以重新为了保护者的名义重新拿起它,哪怕是断刃。
没有比预想中晚太多,几个黑影趁夜攀上屋檐,像倒挂的蝙蝠一样,标志性的暗卫装扮,但不是影阁的银制面具,而是黄铜面罩。
他们是想看看谢兰因人如今究竟如何了。如果他能继续服药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肯那也只是免遭无情的耻笑,那么现在就是他的虚弱期,也就是死期。所以他们才只来了几个人,更多地刺探情况。
杀手明显得了动手的命令,等他们到了下面,看到面对的寒无见具是有些愕然,他们得到过命令不必杀他,因为他早已是个废人。但是如今他?
黑衣人齐齐拔剑出鞘,威胁他让开。寒无见没有怯场,也拔开剑,丢掉剑柄,横剑挡在了门前。他使的左手剑。
寒月西斜。
谢兰因听见了动静,高声叫寒无见的名字。动静没有持续多久,窗户上一只血手留下了鲜目的印记。
“对不起。”寒无见费劲把剑拔出来,尸体像麻布一样倒地。
“无见,”谢兰因感觉喉咙都像被堵住了,熟悉的血腥味冲击着他。
平静也没有恢复多久,门开了,又好好关上,寒无见提着剑,向他蹒跚着走进来,灰白布衣上血迹斑斑,有别人的,也有他的,他走了两步,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谢兰因声嘶力竭地叫了他一声,从床上翻滚了下来,挣扎着爬向寒无见,费劲去抓他的手,一根细管扎破窗纸,向屋里吹出白色的迷魂烟雾。
门被撞开了,银制面具、腰挎长剑,身披黑色长披风的影卫鱼贯而入,将小院内外全部严谨围住,水泄不通。
影卫步调一致让到两旁,给唯一披风肩部绣有银色印记的男人让道。他快步进门,看着地上昏睡过去的两个人,以及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把他们分开。”顾影道。
寒无见醒了,有人正在给他胸膛上药,他一动,疼的倒吸一口冷气。顾影俯身按住他道:“是会有些疼,但这个药效很好的,你很快就会好了。”
“兰因呢?”他推开顾影的手爬起来,“把我衣服给我。”
顾影握着药瓶一声不吭,寒无见下床穿鞋,找了一件放在之前包裹里的干净衣服套上就往外跑。
屋外刺客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他记得有七个人的,武功水平一般,两个比较难缠,好在都死了,应该只是探底来的。他本以为会有更危险的情况出现,但是影阁的人出现了,他不确定这算不算更大的威胁,应该是他们处理掉了刺客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