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见是所有人反应最快的,他收剑入鞘,调转马头,一气呵成,他驾马朝那人追去,出于几乎无人能比的精湛马术,他很快追上对方。
迦南寺的钟声敲响了,马蹄声声踏在雪地里,惊起临岸几只栖鸟,水鸟在暮色里擦过水面,消失在了淡红色的梅林深处。
寒无见一剑挑开了对方的斗笠,横剑强迫对方停下,看清面容时,只觉得眼熟,脱口问他:“你是……荣安王的私生子?”
“阁下误会了。”对方冷着一双狭长精致的眼,开口不紧不慢,“我就是荣安王世子。”
“你是兰因?”寒无见很惊讶,他翻身下马,解下面具,用手掌拍了拍谢兰因,“身量都这么高了,想当年你还是个小豆芽。我是你无见大哥,还记得么?”
谢兰因打量了他一眼,刻意而从容,用手腕挡开寒无见的手:“不记得。大人最好还是放尊重些。”
“不记得?”寒无见想了一下,一个人自少年时期的记忆完全有可能丢失部分或者变得模糊,两个人都四五年没见了,他不记得了也正常。寒无见第一眼见到他还以为荣安王返老还童了呢。
“不记得没事,”寒无见看见谢兰因很高兴,但高兴归高兴,那是一码事,办正事是另一码事,他重新把手放上谢兰因肩膀,道,“不记得那很正常。不过在叙旧之前,你能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和逃跑叛军分子一辆马车吗?而且我相当怀疑你是在调虎离山,你为什么打扮成平民装束呢?”
王世子回京,本来是低调行事,却在半道与搜查起义叛军分子的寒无见搅和在了一块儿。王世子本人给出的说法是,他只是想在帝台游行,顺便去看一下死了几年的先帝,观摩观摩供奉牌位的壁龛还剩下哪些可以摆牌子的好地方。
这番话非常不敬。“不过,”谢余笑道,“世子秉性率真,可谓少有。朕很是欣赏。”
寒无见问谢兰因为什么在回去路上又把迦南寺给烧了,还是在自己副将眼皮子底下。谢兰因说这是个误会。他说完“误会”,喝了一口茶,然后就再没开口。
“既然是误会,”谢余道,“那想必世子一定有非常正当的理由和解释吧。”
“如果没有,又当如何?”
谢余扯了扯唇角,口头上的文字游戏,推杯换盏间的攻城略地,明里暗里的较量与计谋,和谢庭这只老狐狸总是无法避免的。
谢庭率先笑出来,给他抛了一个台阶:“这既然是误会,当然是以讹传讹的结果。兰因并没有烧迦南寺,这完全是栽赃与诬陷。想必,寒将军一定会为吾儿讨一个说法的。”
谢余深吸一口气,谢庭多多少少也是不肯放过无见。抛路自然是为了好走,谢庭要结束这段没什么意义的对话了,他今天来的目的可不是单单为了给他麻烦的儿子脱罪。
谢庭在谢余对面喝茶,他如今手握军事大权,把根就这么扎在了京城,就算不入朝,也没消停过。这是他开年首次坐在这里,草草行了礼,议论完“迦南寺”的事,就开始以一个长辈的方式在吏治上责备起了年轻皇帝的“杂沓”,并表示希望他能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削减”,国库已经入不敷出了。
谢余凑出一个笑容,玩弄手中乌木折扇。他当然知道谢庭打什么主意,削人肯定是从自己这边削,保不齐他还要换掉一批人,最多给皇帝留个礼部撑门面。
谢庭顾自倒了一杯茶,道:“我记得,寒左相近来身子总不大好,恐是积劳成疾,他也到了下朝修养的年纪了,不若早些,这内阁的担子重,他担不起。”
谢余闻言笑了一声:“皇兄说起寒相,自然是体恤的,毕竟你们是这么多年的师生情谊。”
他把“师生”两个字咬的很重,像在一滩死水里搅动沉积的泥沙,谢余装作恍然记起的模样:“正如我们刚开始谈的世子的事,于公于私,我对世子纵不能有诘难,但也得给外一个以身立则的说法。我听闻世子至今未有老师,不若朕给他指一位吧,以免世人在背后议论朕和皇兄养而不教。”
寒无见进门的时候,他二哥寒无缺撞见他,差点吓一跳:“阿见,你怎么又回来这么晚,浑身脏兮兮的,不会又和人打架去了吧?”
“没有啊,”寒无见拍拍自己衣服,道,“我只是心里不痛快,找人校场上比试去了。”
寒无缺心想,那不还是打架么。这个弟弟打小身体就不好,没想到长大却成为了一名武官。倒是他们大哥寒武,名字里带个“武”字,却是踏踏实实的礼部尚书。
“怎么又不痛快了,吕家那纨绔又来招惹你了?”
“不是他,换了一个。”
“嗯,什么?”看弟弟忽闪的神色,寒无缺问,“不是他又会是谁?”
寒无见脑子里浮现谢兰因那副软硬不吃的脸,明明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人,长大了变成这幅难以形容的模样,完全是恃宠而骄。
寒无见挥手:“没事,二哥,我听说父亲找我,他现在哪里?”
“哦,父亲和大哥正议事呢。在南边院子里,嫂子带了景行也过来了,一并歇在那边,应是要留些日子。”寒无缺凑近他,低语,“恐是有大事要发生,上面要变天,你近日行事也要多多注意方寸。”
寒无见严肃起来,点点头,他从来不是让人操心的人,严于律己又能恰到好处地惩恶扬善。当然,除了有关他的婚事。
“那你觉得父亲找我,是有什么事需要特意嘱咐我的吗?”寒无见问。
“我想,恐怕是私事。”寒无缺托着下巴道。
“嗯?”
“有关你的婚事。”
第10章 门第
寒无见回京那年就定了一门亲事,但他很是不在意,甚至闷闷不乐。谢余本来想为他赐婚,被寒无见连夜跑去扣他宫殿的门让他打消了。
那个姑娘后面跟着一个翰林跑了,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的姑娘,就那么跟着一个刚步入朝堂的穷书生跑了,不出两天被家里人抓了回来,于是在寒将军的大度下,谢余给那对苦命鸳鸯赐了个婚。然后寒将军寡居至此。
门口留了一个小厮,正在打盹,其余人都被清走了,退在外围,不知道里面正在商讨什么大事。寒无见没打搅那个小厮,轻着手脚进去。
暖阁门开了一半,看来丫鬟刚出去,怕是忘了关上,寒武三岁的儿子寒景行靠着暖箱在睡觉,脚丫伸出一截,像一截白藕。
寒无见走进去帮他把被子拢了拢,盖好,盯着小孩儿看了会儿,笑了,把落在地上的小风车捡起来放到他旁边的莲花矮桌上。一回头,父亲寒祁之正站在半掩的门外看他,手背在身后,面色是从始至终的沉稳从容。
寒无见走出来,把门掩上,规规矩矩站好,微低头,摆出一副受训的样子:“父亲。”
寒祁之难得露出一个笑容:“这么喜欢小孩,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寒无见道:“儿子是看景行可爱,但想来并非天下所有孩子都如大哥儿子这般可爱的。”
“每次说你,你都挺会说的。你这把戏怎么不用去朝堂,省得那几家天天在陛下眼根子底下参你。”寒祁之抬手,示意儿子跟自己一道散步,“用在与人交际上也好。你性子最是像我,但比不得我这些年趟过来了,身后还有你母亲族氏撑着。你今年都要二十有七了,不把眼光放在这些侯爵贵府,小门小户家出来的小姐只要合适,先纳个妾室也是可以的。”
寒祁之和寒无见沿着内院小径往附带的小花园走,旁边是一片梨树,几只灰鸟掠起,掸了一树雪粉。
不容儿子起道说辞,寒祁之伸手作了一个阻止的手势:“不要再用那些套话含糊我。你知道那些流言都是这么说你的吗?”
两人在草间铺的灰石板上驻足,寒无见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没什么想辩驳的吗?”寒祁之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小儿子,“你和陛下,真的有如传言,会做那等腌臜之事,还是说,是陛下逼迫与你?”
寒无见屈膝跪了下去:“陛下没有逼迫儿子。流言无稽,纯属一派胡言。”
“那是你蓄意勾引?”说出“勾引”这两个字的时候,寒祁之半灰的眉毛扬了扬,仿佛这个词本身就附带着污渍和不堪,只应该用在低等下贱以色侍人女子身上。
他自恃一生正道,算不上多清白,也是门第书香,在朝中占得一定地位也源自于他的慧眼识珠,很少看差人。但他看不懂自己最小的儿子,也许是因为无见最晚出生,而他身为父亲已经在另外两个儿子身上耗尽了教养的心思,再没空管小儿子。没想到小儿子却是性格最像他的人。
无见身子骨虚软,从小养在他母亲的暖阁里,几少出来走动,教书的老师都是持书登府来的。先帝在时,有一年京城大雪,无见走丢了,找回来时病了三天三夜,嘴里说着呓语。寒祁之本不想他入仕的,养着身子做个闲散人便好。结果没想到他会自己跑去作九皇子的伴读,也没想到他将来会走上武官这条路。
“儿子没有……没有这等事,父亲明鉴,我与陛下相伴如知己,只是大魏南风盛行,落入那等奸诈小人口舌,我与陛下便是如此不堪。”寒无见跪在地上,腰腹挺直。
“近年大伤小伤的,雪地里冷,身子骨本来就虚,别再让你母亲担心,站起来说话。”寒祁之拉他起来,“我今天没有要和你说这些,只是闲话些家常。”
寒无见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雪,道:“谨听父亲明示。”
“哪有什么明示不明示的,”寒祁之也帮着他拍了拍身上黏着的碎雪,道,“杜绝流言的好办法,不是找出散播流言的人并与之辩驳,而是身体力行。我底下有个员外郎,他的小女儿性格沉稳,最是与你适配。过两天你接几个春宴过去,他家女眷也会把她带过来的。”
寒无见慌忙道:“不……父亲,我觉得,要不,还是算了吧。”
“理由?”
“我是个粗人,配不上人家精养的女儿。”
寒祁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寒无见,道:“你是寒家嫡子,身份一贯比旁人尊贵些。你可知景常年初的时候,你的份例是比皇宫里的皇子还要多的。”
寒无见颔首:“这都是父亲慈爱。”
“虽说近年荣安王一家独大,权倾朝野,但我们寒家也还是高门大户。我跟你说的那姑娘,我并非看中她家底如何,只是她教养得甚得我意,不比一般官宦人家教出来的碌碌无为的女孩儿。依我看,就是你嫂子也不过身份比她高些。”
寒无见听着就知道这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低头道:“是的,父亲。”
寒祁之道:“你成家,自己再出去开府,也就好些。未来说不定再迁去外边儿,这朝堂之争能远就远。”
这是父亲第一次萌发退意,此前他一直是一个积极入仕的人。寒无见想,也许父亲是到了这个年纪,有了解甲归田的心了吧。
“近来可能要发生一些大事。”寒祁之突然道。
寒无见抬头,他的地位从不在权势斗争的最里头,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好。寒祁之道:“不是突然发生的,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就如这化雪的第一道春雨一般。等你发现时候,鞋袜已经湿透了。”
寒无见问:“是与荣安王有关?”
“能远离是非就尽快远离。”寒祁之叹了一口气,低声,“你可听闻了风声,陛下要指你做荣安王世子的老师。”
“我?”虽然身份地位上勉强合适,但更合适的应该是他的两个兄长才对。这倒是要看是谢余的意思还是谢庭意思了。
“对,”寒祁之道,“我至今猜不透其中用意。明天我会进宫面圣,圣旨估计就这两天了。这两天你不要乱跑,行事注意分寸,就算真的做了王世子的老师,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仔细被捉了把柄。”
寒无见低头:“是。”
“我当然了解,”谢余从屋顶上坐起来,折着手心的草叶道,“我二哥打的什么算盘,他希望去拉侍中下水,用他儿子去套个师生关系,我一早就猜透了。所以等他来消他儿子罪时,我就把这层关系给他要过来。就这么简单。”
寒无见看着他叠草叶,问:“那为什么是我?”
“你父兄在朝中位置太高了,你还好些。这样外界不觉得我是在苛待他,没有胡乱给我侄子指一个小官当师傅。你知道的,这年头,找师傅就跟找婚配一样得精挑细选门当户对。”谢余指了指寒无见,“而你,身份是对的,但就算做了他师傅,他也得不到什么人脉好处。”
寒无见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但是,“兰因性子太野了,我担心……”
“兰因,你听听,叫的比我还亲热,还担心什么,”谢余佯装嗔怪道,“野,打他一顿不就好了。”
“陛下,你明知道……”
“这里不是朝堂,你再叫我陛下我生气了。”
寒无见本还绷着的一张脸倏忽间笑了,他道,“我和王世子有些交情。但那都是早几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管他。打的话还是免了吧,他还是个孩子,再说,他也是阿余侄子。”
谢余道:“他爹还是我二哥呢,我不觉得他们家除了想抢我坐的这个破烂位置之外,还有什么情面可说。”
寒无见清楚这之间利害,他点点头,谢余突然蹭过来,寒无见下意识想后退,他们高居在宫殿上,退无可退,寒无见不想通告的时候就会用放风筝的方式传递消息,然后走一条秘密宫道爬上琉璃殿顶,而谢余总会在那儿等他。
望着谢余凑近,寒无见心慢了一拍,再对不上。谢余抬手拈掉了寒无见长发间的花瓣,道,“天气要暖起来了,晚间的花都开了许多。阿见,你要是不想,我就把那道圣旨收回去。”
“不,陛下……阿余,我没有不想,我只是,”寒无见眨了眨眼睛,又道,“也没什么,我也觉得,这是更好的选择了。”
谢余把手里折的蜻蜓塞到寒无见手里:“好了,别老是绷着一张脸了,跟左相一模一样。阿见,笑一笑,阿见开心我就开心。”
寒无见望着他,轻轻抿出一个笑容。
谢兰因在用银匙挑烛火,微光落进他的眼眸熠熠,但他大半张脸没在阴影里,沉默而衿傲。他漫不经心,散着头发,像在驯化一只幼兽。
林琅进门,小心掩上,禀事道:“跑了两个,抓了六个。”
“六个?”谢兰因开口,烛火一抖,差点没灭了。他眯起眼睛,“现都落在谁手里?”
林琅抬眼,慢道:“寒无见。”
第11章 比试
“六个。”许陌年张开手,凑不够,又伸了一只,“六个,听说是里面主事的头子,但最上面的那个跑了,没抓住,就是在迦南寺那场火灾里跑的,我怀疑,”许陌年吞咽了一下。
寒无见在茶楼上和李暮吃早饭,李暮拎了两只蛋上来,包在荷叶里,正在给寒无见剥,听见许陌年不说了,李暮停下,问:“要不,我把耳朵堵上?”
寒无见有些尴尬,暗地里踹了许陌年一脚,起身与李暮道:“阿暮,我去走道里处理下要事。”
李暮点点头。寒无见往外走,示意许陌年跟上。两个人走至走廊上,这是个二楼,一些小官将士休沐时乐意光顾的地方,早点倒没什么人。
寒无见平时都赶早,因为没有妻室,加上军里呆久了受不了家里太过规矩的气氛,他一般直接出来吃。李暮刚好住在这一代,两个人办事又离得不远,李暮时不时就会叫寒无见一起吃,反正李暮也经常一个人。
赶巧许陌年一大早跑过来找他,他没说有急事,样子已经急的寒无见吃不下饭了。
“你怀疑什么,王世子和造反的有关系?”
许陌年道:“对,太明显了,但王世子似乎不急。”
寒无见道:“他急也不会显露在脸上。再说了没什么证据指向他,他急什么,你的怀疑虽然不无道理,但在外面还是不要乱说。”
许陌年踮脚看了一眼李暮,道:“您是怕李大人……”
“在想什么,我是怕有些事会牵连到他,什么都不懂也还好些。”寒无见道,“你也是,都是有女儿的人了,你说话也注意分寸,再有乱打听的事情,先和我商量,我怕到时候捞不起你。”
许陌年“嘿嘿”笑了两声,道:“我女儿都会说话了,将军什么时候来我家一回,不来也行,生辰礼记得送就行。”
寒无见锤了他一把:“滚。”
“行,我去操练了,您晚点过来。”
寒无见走回去,李暮拿着筷子招呼他:“无见!要凉掉了,要不要去热一下,但是我怕赶不及。陛下会骂人的。”
寒无见道:“不用了,我随便吃点,也要去做正事了。”
李暮道:“对了,我听陛下说你最近收了个新徒弟,是哪家的小公子啊?”
“是……荣安王世子。”
谢兰因已经在外郊营房等着他了。
寒无见三步并两步上了台阶,堂正中央站了一个白色身影,长发松散挽起,是京城贵族流行样式,穿的衣服精致而有暗纹,不是寻常打扮。
谢兰因打着折扇转身:“寒大人。”
寒无见一时间准备好的客套话没能说出来,他问:“你……兰因,你怎么在这里。”
谢兰因露出一个笑容,客气道:“陛下指了您做我的老师,寒将军难道忘记了?”
这倒不是能忘的,只是不是还没到师宴举办,寒无见以为自上次不快一别,两个人应该没那么快相见才对。
因为谢兰因这拉开距离的生疏话,寒无见也整了整情绪,就当第一次认识好了,免得谢兰因总以为自己套近乎。
似乎看出寒无见所想,谢兰因道:“鉴于不是初次认师,我父王以为兴师动众的拜师宴完全可以免了。”
寒无见也正有此意,他点点头,谢兰因接着道:“不过如果寒大人想要,兰因倒是可以办一场。免得旁人说我们不重寒家师。”
寒无见抬手:“不必,我这里远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你想学什么,我教就是了,不过我想你这些年学的也很多了,上次看你动作也不差我多少,我只怕教不了你多少,平白受你耻笑。”
谢兰因道:“这倒也是。不如我们比试一场,先分一下胜负吧。”
“比试?”寒无见失笑,勾勾唇,“可以啊,去外面擂台上,你挑一把武器。”
谢兰因玩了一下半开的扇子,示意:“我就用这个。”
擂台清好,台下还站了几个换班下来的将士,押起了赌注来,九个赌将军赢,一个赌王世子。
这时一只钱袋放到赌桌上,一看,是跟着谢兰因的林琅,他道:“赌我们王世子。世子,你一定要赢啊!”他没喊出来的是这是他攒的半年的酒钱。
谢兰因瞥了一眼台下,动动唇角:“看来老师对下属很是纵容。”
“娱乐没什么,我对他们的要求是一码归一码,休沐好好玩,正事就不容马虎。这是我之前老师告诉我的,我对你要求也一样。”寒无见抽出长剑,把剑插到兵器架上,拿起了剑鞘,“没空去捡树枝了,随便凑合一下吧。”
评判将士一声令下,谢兰因微抬首,折扇半开,直冲寒无见而去,后者空中翻身躲开,剑鞘去刺谢兰因后肩胛,被谢兰因轻松化解,纸扇翻飞腾空,被另一只手接住,利刃般的边沿擦着寒无见的头发而过,差一点划破他的喉咙。
寒无见没再一味开躲,意识到小时候的招数都不算数,寒无见正经开打,两个人一来一回,起招又化解。寒无见的招数更柔和一点,柔中带钢,谢兰因的更锋利也更彻底。
台下看得都要打瞌睡了,一声令下:“停!”下面人揉着眼睛,看见台上两人,寒无见的剑鞘抵在了谢兰因下颌,而同时,谢兰因的折扇收起准确点在了寒无见胸膛心口位置。
“平局。”寒无见道,“你还要我做你老师吗?”
谢兰因道:“为什么不?学习是永无止境的,不是吗?”
“可以,”寒无见收式,看了看谢兰因已经变成废品的折扇,道,“可惜了,改天赔你一把。”
谢兰因笑:“不必,我倒是有另一件事相求。”
哦?这才是他来的真正目的。寒无见去捡自己的剑,插回剑鞘,问他:“什么事?”
“我想看看上次您抓得那几个造反头目,说不定我能帮忙透露点情报呢。”
谢兰因的语气真的是像极了他父亲谢庭,那种惯常在话语间藏匿箭簇的人,夹带荆棘,经常喜欢在不动声色间突然给予猎物最后一击。
寒无见动作停顿,道:“可以。”
李暮把寒无见的信给谢余看,谢余正在查账,让他念出来就好,“挑重点。”
“重点就是,”李暮刚念,谢余捂住他的嘴,让他小声点。后者慌忙点头。
谢余叹息一声,还是自己看吧。草草看完,让李暮拿去烧了。李暮烧完蹭过来问:“无见这次又是说什么呀?”
“你这个正人君子真的不会偷看吗。”
“我只看到一眼,好像是说王世子武功很厉害。”
谢余瞥他一眼,何止是厉害,简直麻烦死了。
谢兰因把折扇放手里,打了打,林琅跑过来,给他掂了一块手帕擦手,问他:“世子,你怎么不开心,你在关外时候,不是一直惦记着寒将军的吗?”
谢兰因横他一眼:“我惦记他什么?”
林琅被剜了一眼,梗住了:“我这话有歧义,不好意思,我是说,你惦记着打败他……好吧,虽然也没打败,可是你们平手了,你们年龄不对等,这不公平,再过两年,你一定能打败他的。”
“年龄不对等,”谢兰因冷笑一声,“也就八岁而已。他让了我。”
“啊,什么?”
“他又让了我一回。”谢兰因把扇子撕了,扔进了堆满枯叶的废物堆里。
次日,谢兰因约好同寒无见去牢狱里看那几个反贼,他还在马车上,远远看见寒无见站在街角同人说话,满面都是笑意,像春风拂了面一般。
谢兰因偏头,寒无见对面是一个白衣素面的男子,二十来岁,像个书生,打扮看来官也不怎么高,不知道和寒无见是什么交情。
寒无见回头看见谢兰因,笑意收敛些,清了清喉咙,道:“兰因,过去不好坐马车,而且你这,太显眼了。”
马车稍华丽了些,流苏软垫,楠木车角放了一只荣安府特有的银铃铛,陪着琉璃坠饰,叮铃作响。
不及车夫搬下矮凳,谢兰因利落跳下来,走至跟前,问寒无见:“老师,这位是?”
谢兰因突然唤他老师,口吻里还带着一种先天的亲昵,似乎两个人熟稔至此,给寒无见惊了一下,寒无见道:“这是我朋友,李暮。阿暮,这是王世子,跟你提过的。”
听见寒无见叫李暮“阿暮”,谢兰因挑挑眉,所以这是熟人中的熟人了,寒无见并没有说李暮官职,李暮与谢兰因行了一礼,寒无见遂催促李暮道:“行了,你也要去忙事了,别管我了。”
李暮道了一声“好”,走了,走不远还回了一回头,似乎对这个刚回京的世子有些好奇。
寒无见面向谢兰因,正色道:“好了,接下来,请随我来。”
暗牢的味道真是难闻,但和战场一比,也赢不了多少。铺在泥泞上的石板开裂了,过去的人总因为黑暗要被绊一脚,寒无见很有遇见性地捞了谢兰因一把,再拉了一把跟过来的林琅,后者不满地叫了一声,被谢兰因出声制止,要求他“多嘴就立刻出去”。
作者有话说:
……差点忘掉更新
第12章 牢房
在让人点火之前,寒无见看了谢兰因一眼,仿佛照顾小朋友的情绪,寒无见忍不住道:“会有施刑,你可以把眼睛闭上。”
谢兰因意识到寒无见是在对自己说这种话,他有点想笑,但是并没有真的笑出来。如果他一直保留过去对自己的无知印象,那么就保留下去,没人阻止他。
“不会的,”谢兰因道,“放心,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好。”
火把点起来了,驱散一团团的阴影,寒无见领头带他过去,四周很安静,能听见脚步声和角落的滴水,谢兰因左右看了看,都是些蓬头垢面血肉模糊的脏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有时候谢兰因会想,寒无见之所以开始会对自己说那种话,完全是因为他本性里无法克制的怜悯之心,是他自己对有些东西无法卒视,就以为别人和他一样无能。
寒无见开启石门,几个狱卒站起来问候他。寒无见摆手,狱卒退到一旁。谢兰因走到他并肩处,故意装出不忍睹的模样:“老师,怎么打成这样。”
寒无见拉着他转向自己,道:“没事,你要不先出去吧,荣安王要是知道我带你来这里,我年初俸禄指不定就被弹劾没了。”
“没事,”谢兰因道,“我没事的,”谢兰因环顾里面被绑在荆条刑架上的人,六个,可以,但都不是多重要的角色。
寒无见问他:“怎么,你在看他们的脸,你有认识的吗?”
这话问的含糊,谢兰因知道寒无见自始至终对自己保有怀疑和戒心。荣安王当然没理由弄起义军这档子破事,但是不一定不会牵涉其中,就算只是闭只眼,第二天就能给皇帝制造一大堆破事。
谢兰因最好拿捏的点,就是寒无见应该会很少怀疑他才是真正的主事。年纪是个隐藏点,何况自己一般戴面具出行,不会有被供出来的风险。
“只是一些。我可能记得还有一些人,有些人说不定还在京城。”谢兰因道,“也许我可以画下来,当然只是一些,千万别抱太大希望。”
实际上谢兰因画的很快,他们进入了另一间石室,寒无见看着他着墨 微微有些惊讶,谢兰因察觉他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挑眉:“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