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因抽出匕首准备以绝后患,手腕被人捉住,他抬脸,是寒无见。
寒无见冲他摇摇头,他以为又是寒无见的妇人之仁,寒无见让他回帐篷,他背过身的一刻,听见了地上那人脖颈遭扭断的声响。
寒无见拉着他回营帐,并不问他干什么。寒无见的手热热的,甚至有些出汗。他很紧张。
一队巡视兵走过,寒无见抓着他躲到帐篷后,低声:“我们要有一匹马才行,你等着,我去。”
谢兰因拉住他:“不行,他们戒备森严,最好是等到他们出兵……”
一支利箭裹挟着风声而来,谢兰因侧过匕首抵开,黑暗里擦出一星火光。
寒无见挡在谢兰因面前,颜虞渊收弓,道:“寒将军大半夜,不在自己帐篷,原是在这里和弟弟闲聊。”
寒无见没空和他废话:“放我回大魏。”
“我很乐意相信你,”颜虞渊再抽出一支箭,对准寒无见的眼睛,“但我有相当理由认为你们掌握了我北狐的军事情报,驻地方位。”
寒无见眼睛一眨不眨:“你可以杀了我,放我弟弟回去,他什么都不知道。”
谢兰因攥着匕首想行刺,被寒无见牢牢拽在身侧,寒无见挡在他面前。
“也可以。”
颜虞渊说着,偏动箭头,利剑擦着寒无见耳根飞了出去,在雪影里失去踪迹。
寒无见望着他:“你不杀我?”
“对,”颜虞渊道,“我是真的很欣赏你。”
“谢谢,应该感到荣幸吗。”
“等我击败魏军也不迟。”颜虞渊挥手,“送二位回房休息。”
寒无见回了一次头。他并不是很理解,颜虞渊究竟是什么意思,停战只要求把他送过来,却又三番五次放过他。如果说前面还有军事图的事,那么现在自己应该是毫无利用价值才对,他不应该继续抱有能够招安自己的希望。
被关起来后,谢兰因比想象中要镇定得多。他们进来后,寒无见始终紧握着谢兰因的手,生怕后者意气用事冲出去。
进了帐篷,谢兰因把手抽了出来,坐到铺开的毛毡上,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寒无见在他旁边坐下,重新握住了谢兰因的手。谢兰因手很冷,寒无见倒是暖起来了。谢兰因不想这人总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紧抓着自己不放,归根结底他们是有着对立立场的人。但他想了想,也没有把手再抽出来。
外面传来动静时夜已很深了,应该是寅时,寒无见反应很快,他伸手握住了谢兰因的匕首,挡在谢兰因跟前。
谢兰因也醒了,想说什么被寒无见制止。寒无见道:“你不要乱动,我去看看。”
门口兵卫已被解决,两个黑衣人冲出来,脸上罩着面具,是大魏风格,但不是正统军装束。几乎马上,寒无见得出结论,荣安王死士。
“世子!”他们望见兰因,行了一礼,看向寒无见,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还是另外一人上前一步,快速道:“寒将军,往左径走百步有一匹马,您带着小世子先行离开,我们殿后。”
寒无见知道不是问话的时候,快速答应:“好的,你们也一切小心。”
“多谢将军,我们世子就托付给您了!”
寒无见点头,抓紧谢兰因的手,赶到他们说的目的地,解下缰绳,拉着谢兰因坐在自己身前,驾马往不远处森林奔去。
他之前带兵在附近做过侦查,只是颜虞渊还没有驻地到此,对附近一带还留有印象。
身后传来追击的马蹄声,一支支利箭穿刺而来,马儿受惊,寒无见差点拉不住它,还好他稳重且骑术强硬,生生控住方向,调转马头往前加速前进,将后面人甩开。
进入密林深处,寒无见硬生生将马停了下来,谢兰因心生疑惑,刚要问他做什么,寒无见松开缰绳从马上倒了下去。
寒无见脱力,晕倒在林间草地上。
谢兰因下马,把马系在一旁,费力把寒无见抱起来,摇晃他,手上沾了一手粘稠的血。寒无见后肩膀上扎了一支箭,并没有穿透,但是扎进了他未愈的旧伤,伤口裂开了,淌了大片血。
寒无见努力睁开眼睛,握住谢兰因的手,看了看他手心沾的自己的血,有气无力道:“还好,血色正常,应该没有来得及涂毒。”
“怎么办?”谢兰因抬着手问他。
箭簇从他肩膀下斜穿了进去,没有穿出,但也刺入极深,恐怕已经伤及心脏。
寒无见看着面前也才半大的孩子,恐怕和自己一样,都是头次经历这种生死不明的状况。
“帮我把箭拔出来。”两个人半跪在地上,寒无见躬身前倾,额头抵在谢兰因肩膀上,“快,不要犹豫,否则箭头尾部过宽拔不出来。”
尽管如此,谢兰因第一次用力就没能把箭拔出来,正如寒无见意识到的那样,尾部阻力太大,谢兰因不得不拧转箭头,才把它拔了出来,血溅到了谢兰因侧脸。
寒无见浑身发抖,用牙尖死命咬住了谢兰因的肩部衣料,才不至于叫出来。
谢兰因撕下衣片,快速帮他帮他绕胳膊绑住伤口,抑制血流的速度。
结束了。谢兰因抹了一下侧脸,微扬头,寒无见全身重量都抵在了他肩上,懈了全力一般。
谢兰因盯着头顶的星空看了会儿,天似乎已经要亮起来了,光线被过滤成某种含糊的蓝灰色,天空像是混沌肮脏的冰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了,似乎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有白昼也没有黑夜。
“我没拿金疮药。”谢兰因道,“你不会是要死了吧?”
寒无见动了动,道,“好巧,我也是。副将提醒过我很多次了,我老是会忘记。我总以为多带一支箭簇都比塞一瓶金疮药要好,毕竟沙场刀剑无眼,你总不能一直祈祷它只是射中你的肩膀,而不是。”
他抬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吞咽了一下,重新把额头靠在谢兰因肩膀上:“——致死。”
谢兰因道:“我欠你这个人情。”
“什么人情?”
“你这箭算是为我挡的。”
寒无见哑然失笑,他道:“有什么欠不欠的,照顾你是我应该的。我们之间本没什么好计较的。”
“说的你好像愿意为我去死一样。”谢兰因偏开脸,迅速转换话题,“你知道你死了我没法和你的家族交代。”
寒无见愣了片刻,道:“没人知道我活着出来了。你告诉他们我死在北狐军营里就好。”
谢兰因道:“少说这些废话了,你起来,我骑马带你,你告诉我方位就好。”
这次换作寒无见在前方,谢兰因在其后拉拽缰绳。寒无见以手按住伤口,笑了一下:“你骑术还不错。”
“没你那么好。”谢兰因道。这是诚心,他从来不需要夸大其词言不由衷的夸赞。
寒无见道:“没事,你还小,我小时候可没你这么勇敢。”
“……我很快就十四了。”
好一阵寒无见没有吱声,谢兰因都以为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只能通过说话拉扯他残余不多的意识。
他们在绕出森林后不久望见了微弱的火光,本以为是大魏军,颜虞渊捂着肩膀从马上摔了下来,双方都望见了对方。
紧跟着后边才是真正的大魏军。领兵的刘将军一眼看到寒无见和谢兰因,面色焦急:“寒将军,您没事吧?”
寒无见有些说不出话来,谢兰因道:“他受伤了,需要尽快得到医治。”
刘将军道:“好的,只是,二位是否有看见可疑之人过去了,此人是北狐族王子和军事统帅,我们追击他到此处,大雪中失去了踪影。”
谢兰因刚要说,被寒无见捏住了手腕。寒无见虚弱地冲刘将军摇了摇头,道:“恐是逃远了。”
这里脚印纷沓不清,刘将军不及辨认,与他作揖,领兵往前继续追了,留下几个小将带二人回去。
谢兰因什么也没再说,也许他一时间没想清楚为什么自己要听寒无见的话。
寒无见考虑到局势变化的急转直下,谢庭起兵谋反的可能性恐怕不日便要成为现实,谢余就算顺利登基,也怕是难以抵御。留下北狐颜虞渊,也就多一股牵制谢庭的力量。
再者,某种意义上,他同样觉得颜虞渊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他要死,也应该战死沙场,而不是彼此互相的阴谋暗算。
寒无见回了一次头,颜虞渊靠在一棵矮树上,正透过雪间残枝看他。
李暮退出去,把门带上。御书房变成了一个昏暗洞穴,谢余把朱笔搁了,折起密件,放在案台上唯一一只金盏上烧了,位置爬得再高,节俭朴实的习惯实在很难改。
宫廷总管李高上前一步,帮他把折子理整齐,“平北大捷,北狐退军关外。朝中有一半的人要求封赏,二皇子。”他顿了一顿,问,“陛下今儿还是在御书房用膳吗?宫里头二位娘娘怨声颇多啊。”
“赏?这必定要赏。”谢余偏头,半张脸被盛起的火光照亮,很快湮灭在黑暗里,“我记得二哥的儿子,是叫兰因吧。真是令人难忘的名字,这一晃也十多年过去了,听说他是和阿见一起回的营……今天还在这里用膳,告诉贵妃娘娘,朕明天去看她,你额外拿点甜糕,阿暮喜欢吃。把密旨放出去,许将军额外需要一份。”
“是。”
寒无见在夜半时分醒了,喉咙灼得像吞了一团火焰,胸膛难受得似有千钧重压。大夫撑开他的眼皮,大团的光亮涌进来,他像被刺痛一样蜷缩起来。
“醒了。”臃肿的大夫擦擦手,把医用刀具丢进铜盆,里面还浸了大片染血的细布。
大夫的学徒站在一旁记着手札,老大夫道:“这已经是第三回了,再有下回,不用来找我,因为我不治死人。”
大夫离开了。副将在床边紧张地守着他,冰冻三尺的天气,他急的满头大汗。他问:“将军,您感觉怎么样?”
疼痛,在所难免的疼痛。寒无见任由自己盯了一会儿帐顶,一寸寸收回涣散的意识:“像做了一个梦。”
“您吓死我了。”他道,“你流了好多血,幸好您挺过来了。”
寒无见问:“兰因呢?”
“谁?”
“和我一起的那个孩子。”
“……世子?”
睡意如挥之不去的雾气,寒无见想闭上眼睛,又被他唤醒。“将军……您要看陛下千里加急来的密件吗?”
寒无见喉咙动了动,“陛下?”
“是的,九殿下已经登基了。”
寒无见想起身,伤口牵动带来细密的疼痛,身体简直像要坍塌了一样。副将扶住他,把装在竹筒里的纸卷抽出来。
“是什么时候的事?”寒无见问。
“您昏迷已经三天了。”副将道,“陛下登基不过五日,正是朝纲不稳的时候。我想,他的密件一定很重要,他一向看重您。”
副将替他掌灯,寒无见看了,把纸折了,递过去:“烧了,别让人看见。”
见他脸色不好,副将斗胆看了一眼,迅速把它烧了,问寒无见:“将军,陛下要您用世子牵制……”
寒无见抬手:“你先下去吧,此事不准声张。”
“是。”
北狐反约夜袭魏军,皇子谢庭领兵奋起,反包围北狐,北狐大败,退兵关外。一时间谢庭的威势水涨船高,平北都督形同虚设。
谢庭一定早就在下这步棋了,韬光养晦十多年,差得就是北狐夜袭这股东风,他好名正言顺地领兵掌握平北指挥权,随时可能起兵南下。
寒无见率先清点了自己名下兵将人数,除了副将和刘将军,其他人大多心怀鬼胎,就是墙头草也是偏向谢庭倒,根本没办法信任。
如果真的要打起来……
副将与他耳语:“将军,谢庭已经动身回朝了。先放心,他只是回朝受赏,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刘将军呢?他怎么没有消息?”
寒无见只穿着里衣,披头散发坐在案前研究谢庭的部兵图,握着笔,推算他的势力范围,已经坐了一清早了,旁边的粥已经冷透,碗壁上凝了一层凉雾。
副将转了转眼珠,还是如实道:“属下让人去打探过消息,”他附耳低语,“他把世子‘请’走了。我猜他也许是有陛下密旨,陛下知道你不会做,所以让刘将军去要挟谢庭。”
“陛下不会这般,”寒无见道,“陛下不过是提议我以此作为牵制,如若不妥便作罢,不会再另起一份。”
“陛下是念着您和世子有那么些情分,刘将军这么做也是为您着想,用不着脏自己手,何不闭一只眼……”
副将急起来,他的言外之意其实不言而喻,寒家和谢庭家多少有些交情,陛下很可能就是在试探寒家站位,寒相已经写信让儿子断开关系,目的是认妥了会跟着将要上位的九皇子。寒无见当然是随家族站谢余这方,但关系并不是想断就能轻易断干净的。
“他们也太胡来了。”
寒无见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披了一件斗篷,踩着碎雪推开了刘府门。
谢兰因从二楼跳下来,寒无见伸手,谢兰因落进他怀里,因为冲击力,两个人在雪地里滚了一翻。
谢兰因趁势回头,大喊了一声:“林琅!”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被守卫押着,回应了一声。刘将军走出来,想把他们扶起。
寒无见将谢兰因拦在身后,问刘将军:“您这是在做什么,将一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幽禁在此?”
刘将军道:“将军言重,刘某不过是请这二位来比做客罢了。”
“二皇子知道此事吗?”
“昨已派人去皇城告知他了,想必也追上了。”刘将军笑了笑,道,“再说,恐怕皇子已不再是皇子,他将会是什么身份,还是个未知数。”
“陌年,把世子带走。”
听见寒无见下令,副将许陌年愣了一秒,意识到确实是“带走”,迅速领命:“是。”
“寒无见,我不觉得你能带走他。”刘霄手放在寒无见肩上,他们职位相当,但刘霄辈分高太多,他低声,“这是陛下的意思。”
“我这里也是陛下的意思,”寒无见直视他,用佩剑挡开刘霄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低声,“你太胡来了,这样只是激化矛盾,什么用也没有。把世子带走。”
谢兰因在旁观摩到了场面冷峻氛围的微妙变动,刘霄把手放回去了,谢兰因道:“把林琅也带上。”
寒无见示意许陌年把那个被押的少年一起带上。
“今天可真是冷。”寒无见把门掩紧,扶着谢兰因的肩膀让他坐到凳子上,把茶推给他,“你饿不饿?”
谢兰因听见了,但没有说话,不点头也没有摇头,他毫不避讳地看着寒无见在自己对面坐下,似乎第一天认识他。
寒无见转头去问那个拒绝坐下的少年:“你呢,小孩儿,饿了吗?”
“谁是小孩儿,我才不是小孩儿,大叔,我叫林琅。”
林琅站在门边,离寒无见远远的,警惕地注意着他,仿佛他是什么豺狼虎豹,自己随时准备夺门而逃。
寒无见撑着膝盖,点头,用逗他的口吻问:“那行,林小公子,你父亲在官中当差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林琅不停去看谢兰因,想他给点明示,后者无动于衷,甚至皱起眉头。林琅冲他做了个鬼脸。
这一看就是在外面跑惯了的孩子,烂漫还活泼,和兰因全然不同。寒无见笑了笑,把一只果子扔过去,林琅飞快接住了。
寒无见道:“不饿就好,通知你们一声,全军卯时开饭,军官一视同仁。”
“那又怎么样,我们还能饿死不成,”林琅嘀咕一声,咬了一口果子,寒无见把头转过去,他又做了一个鬼脸。
谢兰因打量着房间布置,简明,大方,案桌上连个镇纸都没有,墙上除了挂着各色兵器,就只有一副题字,安民则惠,很可能是他父亲的手作。
“怎么,在想怎么出去?”寒无见问他,“但是很抱歉,你现在不能出去,外面有很多人对你虎视眈眈。”
谢兰因道:“你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确实。”寒无见点点头,道,“不过你可以在我这里玩,不要翻墙跑出去就行了,等你父亲回来,我就把你们送回去。”
“要是我父亲不回来了呢。”谢兰因平视他的眼睛,眸子黑如点漆,“或者以另外的方式回来。”
寒无见也正色道:“那要看是什么方式。”
寒无见生了一张平整的脸,不够气势,原先草草用叶茎绑起来甩在右肩的长发松开了,他歪着身子,手放在桌上,头发遮住小半张脸,就算认真起来也毫无压迫感。一张文人的脸,落着烛光的眼睛里还隐隐有着笑意,他自始至终把面前人当成一个小孩,想到这点,谢兰因有些恼火。
“起义的方式。”
“当今陛下无有违德,他起义的旗帜怕是挥不起来。”
“那就是谋反。”谢兰因非常干脆了当地说,把后面的林琅吓了一跳,“成王败寇,史官也不总是司马家的。”
寒无见抿唇,并没有生气:“这种话以后在别人面前不要乱说了。”
“我有分寸,”谢兰因道,“我就是问你,如果我父亲谋反了,你要怎么做,拿我要挟他吗,还是把我的头割下来挂在城头,妄想激怒他?”
“我会放你回去。”寒无见道。
谢兰因明显梗了一下,然后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们的算盘打得并不成功,我父亲根本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寒无见道:“不会的,你是二皇子唯一的儿子,他只是对你寄予了厚望。”
明堂外的雪都化了,露出下面积久半腐的残枝枯叶。谢庭踩烂败叶,长靴踏入大殿。谢余正起身走下短阶。
“皇兄。”年轻的皇帝走向他,不紧不慢,似乎这是一场没有主人的宴会,他们都是彼此最尊贵的客人,大殿黑暗的深处,刀戈相间里,还有些看不见的客人。
谢庭背着手望着他走向自己,两个人都没有带武器。谢庭笑起来,笑意牵动眼尾,露出浅浅的鸟爪痕迹,眼睛里笑意几无。
“九皇弟,你觉得我该恭喜你吗?”
“为什么不?”谢余并没有穿龙袍,只是依照平常装扮穿了一身月白长衫,但是他仍然展开手,让他看清自己的姿态,“父皇业已去世,但无论过去如何,我以为都是过眼云烟,你我仍是一家人。”
“过眼云烟,”谢庭对这四个字嗤之以鼻。谢余说起这四个字的时候肯定没有考虑过漠北的风沙和冰雪,他甚至没办法用他小时候在街头要饭的思维来考虑这种事。
“你对一家人的态度,就是把我儿子抓起来,”谢庭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他实在不想继续和这个小皇帝卖关子,“我并不差这一个儿子,我以为你能够了解我的,就算你杀了他,也不会动摇我什么,但我保证会为他讨一个公道。”
“怎么能这样说。兰因说到底也是我皇侄,作为他的叔父,我又怎么会为难他呢。”谢余笑起来,“说起来,当年先帝压下的要册封兰因的那道圣旨被我找了出来,如今印都已钤下了。只差皇兄特来领旨。”
谢庭眯起眼睛。
“父皇当年的决策实在太有失偏颇,因为我知道朝内外对父皇传位与我的事也是谣言不断,认为父皇失宜。”谢余放低姿态,“但我知皇兄定是能体会父皇良苦用心的人。如今大魏疲弊,内忧外患,皇城纵有万兵军备,再经不起任何战事纷扰,若是没有皇兄,朕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毕竟镇南和定西处不能一日没有驻军。”
谢庭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他微扬头:“陛下似乎很能认清局势。”
“不比皇兄差。”谢余笑,“朕已经恢复皇兄旧日封号,若是想改,倒要从头再批,只是朕想着皇兄恐怕是急着回平北——”
“臣并不急着回去。”他笑,“只是封号大抵都一样,没有什么需要再改的必要。”
“皇兄是打算留在皇城吗。”
“陛下英明。”
“那么平北呢。”
“平北都督委实失德,”谢庭道,“我底下刚好有一人可荐,此人姓林,系草莽出身,家中三代樵夫,只不过跟了我十几载。”
谢余点点头,有那么一刻,双方都没再呼吸,权衡利弊,处理当下最棘手的问题,必要和肯定性,谢余倏忽间笑了:“准。”
谢余认为,在某些晦暗不明的地带,都是他这位皇兄不敢轻易涉足的区域。谢庭就像一只因为杯弓蛇影而过分谨慎的豹子,因为走错一步就可能失去所有。
而对谢余而言,他的背后一直以来都是一无所有。与其说感到担忧,不如说感到愤怒,尽管他从没有表现出来过。
李暮帮他磨墨的时候很担忧:“他总会意识到您的虚张声势的。”
“对,他总会意识到的。”谢余靠着他在床上看民间话本子,“所以你说这人怎么还没意识到那个妓子就是被他曾经抛弃的小妾呢?”
“陛下,您不能再在御书房偷看这些东西了,李总管发现了会责怪我的。”李暮伸手想去夺书,被谢余巧妙躲开,他只好道,“说不定他连后门也不会让我走了。”
“那你就走前门。”
“可是,前门要通报。”李暮不喜欢通报,这样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线都会知道今天陛下见了他。
谢余装没听见,继续躺在榻上看书。李暮趴在旁边推他,道:“等过几天无见回来,就让他监督您批折子。反正你每次都只听他的话。”
“啊,你提起阿见的名字,朕都要睡觉了。”谢余起身坐起,模仿寒无见肃穆的口吻,“陛下,您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当以山河社稷为重,切不可以这等秽乱宫闱之书——”
他演不下去,两个人都笑出来。谢余拍了一下李暮,问他:“上次我们偷偷跑出去看的折子戏,什么时候演下半场?我好带阿见也去看一场,他一个人呆在边境整个人肯定会更加无聊。”
李暮歪头想了想:“一直都有,只是不会是我们看过的那半场了。”
寒无见走的时候掀了下帘子,人群里仍然没有谢兰因的身影。
许陌年道:“荣安王回京,平北都督换了他的人,想来是容不下您了。只是他现在估计也难做,在京城没有扎稳脚跟,兰因世子最好还是养在平北的好。”
寒无见扶额,他是以养伤的名义回京的,不出意外可能回去担任禁卫军统领,阿余上位之初,人心不稳,四下都是要人的地方,近些也还好些。
想到可预见的成堆麻烦事,他笑:“谁又扎稳了呢。”
卷二:烟花一半醒
“这个月又多了两个人参无见。”李暮数了数折子,认真用笔记下来,抱在怀里跟着谢余小跑。
“参阿见?又参他,这个月第几回了?”
谢余把冠冕摘下来,随手撂在软塌上,咬住朱笔开始换衣服,因为李暮跟着,他不方面也不习惯叫人进来服侍,平白碍事,李暮已经很占地方了。
“第五回。”李暮给他搭一只手,怀里折子跌到地上,他手忙脚乱去捡,“那位姓吕和王的大人,说是您在包庇他,罔顾律法人伦。”
“我说怎么什么都扯的到人伦,原来是这两位爱卿。有的狗主人还没叫,它到自己先出来咬人了。”
李暮探头道:“陛下的意思是他们都是为荣安王做事的?”
谢余拿下笔,敲了一下李暮的脑袋,再用笔行云流水挽起自己的头发:“在宫里头,什么时候都要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巴和眼睛。”
李暮瞪大眼睛,迅速把嘴闭上,又问:“可是,您就这样去见荣安王爷吗?”
“你是让我指望你给我梳头发,”谢余问他,“还是指望我能给回来想再扒些地产的二哥几分礼仪上的情面?”
李暮点点头,谢余又问他:“这次又是参他什么事?”
“年宴当众打人。”
“很好,阿见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这次没在街头当街打,那年宴办的一年不如一年,砸了也好。”
李暮小声:“我帮无见把那些人也参了一遍。陛下记得明早朝拿我的折子砸一砸那些奸诈小人就好,减他们的俸禄。”
“那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奖励你这个月再写两部曲目。”谢余准备出门,问他,“说起来,阿见也应该是被弹劾得最严重的人了吧。”
谢余的慰问之词还未出口,李暮摇头:“没有,荣安王世子是他的四倍。”
“刚回京的谢兰因?他做了什么?”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王爷在御书房等着您的原因。王世子在上林纵马、当街打人、不敬祭祀,并且一把火烧了帝台迦南寺。”
世子的马车是在帝台遇到的堵截。先是几个不知好歹前来“恭喜”的世族子弟,父亲的官衔都往五品上走,但都长了一幅猪猡的样子,偏偏还不怕开水烫。
林琅很好奇,用一支箭挑着帘子问他们:我们明明这么低调,这马车长的跟个披了麻布的笼车一样,你们是怎么认出我们的?
一个猪猡道:“世子,我们也是自家父那里听闻,对世子仰慕已久,一心想同世子一道念书,特来——”
林琅摆手:“你搞错了,我不是世子。还有,你最好快点让开,大爷们还有正事要忙。”
那人皱眉:“你不是世子那你……”
一支利箭自梅林深处射出,穿风而过,刺中马车左下方的铜铃铛,发出悦耳铃音。
“寒家军奉旨办事,闲人避让。”寒无见勒紧缰绳,举起令牌一声令下,左右下马将迦南寺方圆十里包围,搜索人群并进行疏散。
寒无见停在马车前,扶了扶自己的面具,偏头,勾了勾唇,好整以暇地问:“请问,马车上的大人,是您自己下来配合检查,还是寒某帮你?”
一支飞镖从车内掷出,寒无见抽剑挡开。一个头戴纱笠的白衣男子自马车里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开最近的马上人,自己翻身上马,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