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是有的。寒无见伸手擦了擦他溅在脸颊上的一点墨渍,只是非常小的一点,结果更脏了,眼睑下也有,寒无见捧起他的脸,擦了擦,没有用。
谢兰因垂眼看他的手指,有茧,微疼。
“那是泪痣。”谢兰因告诉他。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泪痣,”寒无见松手,退后一步,似乎表示自己不会再给他制造麻烦了。
他感到很愧疚,不过谢兰因刚刚确实是被溅到了,虽然有些于事无补,算了,寒无见支开话题,“我不知道你还会画画,画的很棒。”
谢兰因看了他一眼,寒无见冲他弯了弯眼睛。这个人根本都没怎么变过。想到这里,他手上歪了一笔。
心情略好,谢兰因给他画了两个人,反正都是掩耳目,谢兰因不在意寒无见能不能抓得到。
寒无见看了,皱起眉头,道:“画的很好,但是我不知道有几成把握抓得到。不过,有一件事,兰因,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总算问到了。谢兰因低眉,作出一副无奈、心虚、谎言遭到揭穿等类似的模样,有时候他自己去办事,被父亲发现并喝骂时,他总会作出这幅样子,倒不是真的有多觉悟,只是这样能够搪塞住他们无休止的暴怒和疑问,防止互相投掷不需要观点并浪费时间,虽然现在谢庭已经对这幅样子见怪不怪了。
“我上次入京被他们抓住了,他们用林琅要挟我,林琅是我这些年唯一跟着的人,我不想他们伤害他。”
“原来是这样。”寒无见似乎信了,他点点头,道,“我就说,你应该不会跟那些人混在一起。”
谢兰因装出被伤害的模样:“原来你怀疑我?”
谢兰因叫林琅进来,把脖子上的伤痕给寒无见看。寒无见慌忙摆手:“并不是,我只是,因为当时秉公办事,你又阻我去路,还一副不认识我的模样。我都以为你失忆了呢。”
谢兰因道:“我并不是失忆,我只是因为初来乍到,不熟悉朝中利害关系,不敢与人妄言。”
只有林琅在一旁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世子要拿上次他特意给自己划上的伤口给寒将军看。
是夜,寒无见给谢余写密报,他以为,谢庭多少是和叛党有着关系的,虽然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何打算,但目前掌握的证据并不足以将他绳之以法……
暗卫举着火把引路,谢兰因走出来,看了一眼坑里被套住头颅挣扎不已的人,啧了一声:“还以为能闹出多大动静,连水花都没扑起来就给捉住了。了结了吧,省得寒无见在我跟前晃得麻烦。”
林琅皱眉:“就这样?可是您不是还有计谋没有……”
“实际上这是父王的命令。”谢兰因低声,“有风声走漏了。”
那这确实很严重。
“不能查出来是谁吗?”
“是最上面的那层人。不能保证没有告诉他们的下属,甚至是家眷。”
“是想以此反过来要挟我们?”
“对,里面还有一个朝廷供事的。”谢兰因冷笑,“胆子再大,命也不够长。真以为我们拿他们没有办法。”
“那,王爷的意思是……”
“父王交给我来办,要干净。”谢兰因冷道,“我的意思是,全部处理掉。”
林琅在一旁支吾问:“那他们的家属……”
“都杀了,”谢兰因漠然道,“就算与朝中有干系也都是没什么要紧的人,抓住了说不定会牵涉父王的党羽,死了也没什么人注意。”
林琅有些为难,谢兰因道:“你若是不忍心,就交给其他人去办,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怕不是忘了这点。”
林琅低头:“是。”
见他这幅模样,谢兰因偏头道:“这样吧,不怕麻烦的话,三岁以下的孩子抱给不知情的农户养,其余的全部清理干净,不得有误。”
但实际上,林琅同暗卫动手的时候,仍然叫人跑了一个。是个女孩儿,十几岁模样,扎着两个辫子,本来是想混作农夫的女儿混过去,结果很不幸,被发现了。
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片混乱,还有黑暗,那个小姑娘跑了出去,林琅踩着暗卫肩膀翻上房顶,弯弓搭箭,他的箭术一向很准。
那个女孩儿踉跄一步,消失在长满芦苇的沼泽滩里。暗卫们并没有找着尸体,他们找了一夜,林琅站在岸边,望着一片漆黑的河水,握着弓的手攥紧。
他们说她很可能死了,活下去也只是废物,不可能造成威胁。林琅还是把这件事报告了上去。
第二日参与活动的暗卫全部被处死。谢庭一耳光打在了谢兰因脸上,将他打倒在地。
跟随的侍从鱼贯退出,把各个方向的门尽数关上,严守以待,不露风声。
“父亲。”谢兰因恭敬道,他捂着侧脸,似乎只是牙疼。
“废物东西,”谢庭把两本折子砸他脸上,“看看你擅作主张做的好事。”
谢兰因看了折子,是参的谢庭蓄意谋反。这本是没有根据的弹劾,但无异于在他们动手之前的打草惊蛇。
“父王息怒,”谢兰因跪在地上,“我会处理好这几个人的。”
“你处理?交给你处理,跟你手下放走的那个丫头一样留下祸根吗?”谢庭冷哼,坐上太师椅,喝了一口茶,道,“你当初就不应该鲁莽,拿平民起义去迁就谢余太失策了。”
“是的,兰因并不知道那些起义军会和宫里头的人联合。”
“你不知道?你不是摸得一清二楚吗?”
“我以为只是小官。”
这是实话。他来京城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打探消息,了解官宦底下盘根错节的关系和见不得台面的交易,把柄越多,对他们局势越有力。另一个目标就是支持以光复先帝名义起义的平民军分去谢余注意力,令其分身乏术,这样他们就能进一步对政权进行蚕食。
起义失败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遮蔽作用,但谢兰因在其上明显投入过多,本是有培养骨力的意向,交织了一些他们在朝中的眼线,如今因为各方压力只得放弃,却斩不断理还乱。最致命的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一些见不得光的死证据。
谢庭道:“现在一切打回原形,近日和西蛮的事都不能再谈了,否则无异于将把柄送到谢余手上,他纵使不能扳倒我,也能借口削掉我们在兵部的权利。”
谢兰因道:“可若不尽快动手,我不认为他会停止削弱平北军力的打算。这样下去,您的地位越发岌岌可危。”
“不用你操心这点,我当然知道。”这样僵持下去确实很成问题,但也没有办法,谢庭道,“你和寒无见的关系怎么样。”
第13章 拜访
谢兰因脑海里刹那浮现出寒无见的笑脸,有点蠢,但挺令人难以忘怀。“一般,”他撒了个谎。
谢庭若有所思起来,道:“我是看他对你挺上心的,他性子软弱,并不拘泥朝政分营,像是个可以争取的角色。”
谢兰因并不认为父亲说的是对的,“也许。”谢兰因道。
“还有。”谢庭换了个姿势,把茶杯蜷死在了手里,十分稳当,“你处理那些事的手下,行事太令人失望,是时候换一批了。影子阁没人了吗?”
谢兰因低头:“兰因已经把那批废物处理掉了。”
“林琅。”
“父王要明白,培养一条由身至心都忠诚的狗,是很困难的。”
“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谢余道,“不过,他是林安的儿子,他的父亲是平北都督,都督的儿子如果出事,很难说不会引起什么人察觉。所以你最好让他仔细点,少出事。”
“是的,父王。我已经惩处过他了。”
“实际上,寒无见,”谢庭握紧茶杯,“他比他父亲要麻烦得多。如果争取不到,早点杀了或许会更好。”
茶杯在谢兰因面前碎裂,后者眼睛一眨不眨。
“好的,父亲。”
“你好像不高兴。”寒无见坐到谢兰因身边,“昨天给你的调息秘籍看了吗?那本古籍是我从老师压箱底里翻出来的,你可别弄丢了。”
“没弄丢,没看。”
“为什么?”
谢兰因趴在石桌上,一幅要睡觉的困倦模样,寒无见起身绕过来,坐他哪边,他就换个方向枕侧脸,背对寒无见。
寒无见皱眉,前几天还好好的,老师长老师短,怎么两天不见,又变成第一次见面的冷样子了。这小孩子,怎么比姑娘的心思还难猜。
“林琅呢,按理说他也应该是我教,今天怎么换了个不认识的孩子跟你。”
谢兰因看了一眼不远处新挑出来的影子阁的人,道:“他不是孩子,他已经快二十,和我差不多大。”谢兰因把脸转向他,“林琅犯了点事,去父王府下的牢狱里领罚了。”
寒无见这才注意到谢兰因的脸肿着,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摔了。”
“我不是眼瞎,这分明就是给人打的。”
“我父王打的。”
“他为什么打你?”
谢兰因起身,盯着寒无见,信口诌了一个:“因为我不肯娶妻。”
“就,这个?”寒无见先是有点不信,谢兰因盯他盯久了,他忍不住想笑一下,道,“等着,我给你擦点药。”
寒无见给谢兰因上药,一边安慰他,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这有什么,改天我去和你父亲说道,我都二十七了,不也还没成婚,你这么年轻,根本不急。”
“还是别了。”
“为什么,这种事你不用害羞。”
“真的不用。”谢兰因已经在考虑上次事件有可能发酵产生的后果,是不是处理好了,这两天他一直在考虑这些破事,不清楚寒无见有可能打捞了多少,那个逃走的女孩是不是真的死透了,影子阁暗卫能拿到的消息本就不多。
“为什么?”谢兰因听见寒无见问自己。
“因为我有难言之隐。”谢兰因心烦意乱道。
寒无见进屋换衣服,把长发解了,许陌年进来问他:“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实际上,感觉没有。”
“而你我都清楚,将军您的感觉一向是不靠谱的无稽之谈。”
“怎么说,我不认为从兰因这里可以获得多少有用的消息。他就是比较纯实的孩子。”
寒无见攥着墨绿的发带,换上外衫,再咬着一截发带,另一截去束头发,往头上绕。
窗口开着,谢兰因从外面走过,抬头不远不近地望了他一眼,迅速回过头,走掉了。
寒无见走过去把窗户关上:“当然不能排除我对这孩子太过宽容,你知道的,他就如同我的亲弟弟一般。所以不要寄希望于我来调查他,不过林琅,我想倒是可以着手。他最近犯了什么事,有可能打听到吗?”
许陌年摇头:“你知道的,王爷家院的狗嘴咬的很紧,哪方面都是。”王爷家院的狗指的是影子阁出来办事的暗卫,而值得提起的王爷只有一位。
“不然呢,靠手握兵权起家的摄政王。”寒无见苦笑。
“林琅是平北都督林安的儿子,平北都督已经差不多成了个虚职,实权都攒在王爷这边,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过可以去看看。”寒无见道。
“您要去平北?陛下不是说暂时连根针都插不过去吗?”
“想什么,”寒无见笑,“我是去看看林琅,顺便拜访王爷。”
回家时候,寒无见本意叫谢兰因的马车捎他一程,临行却被匆匆赶来的李暮叫住了。寒无见一只脚都已经踏在车沿上了,硬生生收了回去,朝李暮走,走两步想起来谢兰因,头也不回地叫他先走,不用等自己。
李暮叫:“无见,等等,你上次找我要的卷宗,我不放心,亲自给你送来了。”
寒无见无奈扶额,没想到阿暮会这么光天化日地送过来。
谢兰因看着那两个逐渐靠近的身影,李暮抱着一堆东西,怎么看都不算多聪明的样子,寒无见还扶了他一把,从车上望去两个人靠得很近,虽然寒无见也不见得多智慧。
谢兰因放下帘子,叫车夫走。马车碾动,谢兰因和暗卫道:“去,查这个叫李暮的。”
很快部分消息就递过来了,谢兰因并没有回府,而是去了一趟影子阁,暗卫晚些时候把李暮的消息送了过来,谢兰因展开看了,丢入炭盆。
这时节已经暖气,但是屋里炭盆还未撤下,方便处理消息。谢兰因度量道:“一个城门郎,至今未有婚配,他能时时刻刻见到陛下吗?”
“理论上,不能。”暗卫道,“我们没有查到他的求见记录。”
“没有记录就意味着他很少可能出现在一些人的监察里。也就是避开了直接的危险,这样方便更好地去做一些事情。”
不过看李暮的样子着实不太像。
谢兰因道:“他和寒无见一样是谢余的伴读。”
暗卫低头:“但在谢余过到皇后名下后,他们就很少亲近了。李暮身份太低微,远不如寒无见同皇帝的关系。”
谢兰因冷笑:“我看寒无见同李暮倒是挺亲近的。”
暗卫低头,向来猜不透上面主子的意思,少说为妙。
“低微 有时候也可能是一个人的保护色呢。”
谢兰因回府的时候,刚好撞见寒无见在和林琅有说有笑。
谢兰因凑出一个笑容,大步向二人走去:“我说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原是老师来了,不曾远迎,弟子多有得罪。”
寒无见捏住他肩膀:“你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你去哪了,怎么比我先走,我晚来那么多,都在你前头。”
林琅插嘴道:“寒老师勿怪,我们世子有他的‘难言之隐’。”说完一阵好笑。
谢兰因皱眉,怎么频繁说起这个词,问:“你们在说什么?”
林琅笑道:“寒将军过来慰问我因为帮你隐瞒你的难言之隐然后被打的事。他对你的难言之隐很好奇,但我告诉他,是非常私人的事,所以他就没问了。”
“事的,差不多是这样,”寒无见起身,“你父亲回来了吗,我可能找他也有点事,先走了?”
谢兰因点点头,寒无见出门去了。谢兰因问林琅:“到底说了什么?”
“就是那样,”林琅道,“当然是表面。我猜,寒将军是察觉到了什么,过来探探风呢。他并没有从上次抓的那批人得到些什么,目前做得还算干净,真是吓人一跳。”
谢兰因坐到旁边寒无见方才坐的凳子上,看着趴床上的林琅,道:“都打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和寒无见探虚实。”
“其实还好啦,只是打了后面,养个几天就行了,我很强壮的。”林琅笑得露出虎牙,“还有,和寒将军聊天没你想象中那么无聊,也不算什么探虚实口风,他真的很好说话的,怪不得军中那么多人都喜欢寒将军。他基本想说就说了,可能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卖关子,也许本来就没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重点还是看王爷,所以给我留了点药走了。”
“怎么,你还替他说起话来了,”谢兰因交叠长腿,讽笑,“你这是打得想换主子了?”
“怎么会,我这是实话实说。再说了,”林琅眨眨眼,“你不也挺喜欢寒将军的,小时候你就挺喜欢他的,你不好意思承认而已。”
李暮沿着长满芦苇的河滩往城门方向走。守城卫兵认得他,因为阿见的关系,如果李暮过来,会稍作通融,把一道侧门钥匙留给他,他进城后再把钥匙放到指定地点就可以了,次日自然会有卫兵过去取回来。
附近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落日熔金,几只野鸭子掸着翅膀钻入水中。李暮从胸口衣服里掏出早上剩的大饼碎末,放在手心去喂水鸟。
刚走到鹅卵石滩底部他就吓了一跳,那儿有个人。
第14章 行刺
阮介是尚书右都事。那日粉饰掉一笔国库账目,他拿着条目冒昧来寻谢庭,不知道什么原因,门口没有拦人的侍卫。偌大荣安王府,静得连雏鸟的啁啾声都听不见。
阮介捏着单子走至书房,里头无人。阮介平生第一次大了胆子,推门进去。他本意是把账目和信纸留下,这等事务自是不能差遣下属,只得亲自来的。
书桌上散着几本书,玉石屏风下放了一盆快熄掉的炭火,里头落了几封没烧完全的信纸,未有署名,但已拆开,上面有异国的封印。
阮介快速捡起,扑灭边缘火星,揣入怀中,匆匆离开了。
影子阁人闯进来前,阮介就听见风声了。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官,但是王爷的态度转变令他还是很敏感的。
他央来一个农妇把女儿带出去,他只有这一个女儿,他不清楚王爷会绝情到什么地步,他不能赌。
阮介把女儿叫到一边:“我把东西放在那个地方了,媛媛,你记清楚了吗?”
阮媛点头。
“那好,乖乖出去,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好吗?”
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喉咙,鲜血四溅。他倒下去,露出那些影影绰绰的鬼魅杀手。
“爹爹!”阮媛大梦初醒,把李暮吓了一跳。
李暮端着药到阮媛跟前,道:“媛媛,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你爹爹不在这里。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你会在水里,肩膀上还有擦伤,好在没有太危险,你先把药喝了,我再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可以回了。”女孩儿惨白着一张脸,呆愣道,“我爹已经死了。”
日上三竿,四方院子里的阳光明朗起来,日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浓重,变幻莫测。寒无见把一扇门扶起来,问:“他们都死在这边了吗?”
屋里头抬出来几具白布裹的尸体,李暮想上前查看,又不忍。寒无见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尸体发青,但不是中毒,纯粹寻常刀法,无迹可寻。李暮跟在他后头看到了,扶着柱子几欲作呕。
负责的下官拍着手里的灰小跑过来,点头哈腰:“清点了人数,阮都事家中人丁都在此了,只是不见阮都事女儿的尸首。寒大人,下官会在明日前让仵作把遇害者名字都抄上一份送到您府上来,这里腥气浑浊得很,您还是赶紧离开吧。”
论情论理,这事不归寒无见管。城中近日出现了一窝匪帮,事涉朝廷命官的灭门惨案,陛下很是慎重,案件相关已经移交大理寺吕大人处理。吕梁一贯喜欢粉饰太平,仗着荣安王的势威,效率低下,但也还勉强,谢余又不能拿他怎么办。
寒无见点点头,道:“那寒某多谢。”
寒无见与李暮走出去,寒无见道:“这里离校场不远,能在守卫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杀人灭口,肯定不是寻常匪帮。”很可能是朝廷政局政治博弈的牺牲品,李暮一介文人,对此知之甚少也是好的,寒无见并不打算与他深入讨论这些。
“阮大人也不像与他人有钱财纠纷的模样。”
李暮点点头,心里却是在想阮媛的事。早上听见阮媛说她家里人都死了,还有人追杀她的时候,给李暮吓了一跳,一直到早上吃饭都心神不宁,没有逃开寒无见眼睛。
寒无见与阮介并无私交——阮介既无身份也无背景,家里原本是盐商出生,江南沿海的鱼盐类交易归到了朝廷底下后他们就没落了。倒是李暮与他们相交胜欢,出于李暮,寒无见才过去看了一眼。
“阮介死的很蹊跷。事发有因,他刚刚说,阮大人女儿没死。”寒无见问李暮,“你认识他女儿吗?”
李暮一慌,结巴道:“认……认识。她叫阮媛,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许那些杀手见她年幼无知,便把她放了,也情有可原。”
阮媛万分嘱咐,泪眼恳请李暮看在父亲情分上救自己一命,不要把自己行踪泄露出去。李暮劝她保官,说自己有很值得信任的朋友,被她拼命否决了,直言就是官中人要杀她,但不肯透漏是何方神圣。
阮媛还求着他发了誓,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父母兄弟姊妹,李暮只得照做。
李暮性子软,好拿捏,少年时候七、八皇子朝他丢石子,他也不敢说一个疼字。
寒无见知道他不习惯说谎,但总不会掩盖坏事,没把他的支吾当回事。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又会跑到哪里去呢?
寒无见在芦苇地里发现了歪倒的芦苇杆,蹲在岸边用剑拨了拨浑浊水底,道:“倒像是脚印,比我们小的多,是个女孩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阮媛逃走了,从水里。你知道她会游泳吗?”
李暮赶紧摇头:“不知道。”
寒无见拍拍手站起来,道:“这几日城里不太平得紧,你不会武,不若叫陛下调你到我这边来理账吧,我这边多少能护着你。”
李暮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行,我走了就不能给陛下拿书传事了,”他苦笑,“再说,我一没什么用处的人,一事无成,谁也威胁不到,怕什么。”
寒无见点点头,道,“也罢,只不过还是要万分小心。”寒无见盯着浑浊水潭,心绪不宁,“我担心有人盯上你。”
侯府设春宴,谢兰因是最后来的,排场给的很足,穿着却很随便。在他理念里,这种只是顶个头衔的没落旧世家,着实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户。
林琅重新跟在了他旁边,笑着和不同的人打招呼,为世子挡酒。在人际交往方面,林琅更得人心,但多少也有世子影响的缘故。
林琅在应付过不同人后,拍了一下谢兰因肩膀,笑得很坏:“世子,你看那边。”
谢兰因依言,寒无见站在不远处,一扇通往后院花圃的门旁,穿着素净青衫,微微弯腰和手里遮着扇子的姑娘谈笑,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都在笑,那姑娘都快把穗子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谢兰因对林琅感到不可理喻:“你想表达什么?”
林琅愕然,又笑起来:“有趣啊,你什么时候见过寒将军和女孩儿接触过。虽然大魏愈来愈崇尚晚婚,但总不至于女人都不碰一下。哎,说真的,我之前在军营听得最多的流言,就是寒将军是……”
谢兰因打断他:“水牢里关了两天,你倒和长舌妇一般无二了。”
林琅伸伸舌头:“我不信你对寒将军就没点好奇。”
谢兰因问:“为什么总在我面前有事没事提寒无见,你觉得我很喜欢他是吗?”
“……好像,是因为只有说起寒将军的时候,您会情绪波动一下。”
“他太烦人了。”谢兰因用折扇捋起袖子,抬手饮茶,收敛眸中微光,“对影子阁的事情死缠烂打,大理寺和刑部的事情也要管,就没意识到自己多招人恨。”
林琅点头:“他是有时候管的太宽了,而且总是踩着我们的尾巴。这没办法,他毕竟是皇帝的人。”
谢兰因冷笑:“皇帝不见得就多喜欢他。”
谢兰因放下茶杯,寒无见瞧着他了,冲他笑了一下,谢兰因也扯了扯嘴角,被寒无见示为可以寒暄的信号,朝他走了过来。
寒无见径直在他方桌对面坐下,看了一眼茶点,掀起茶盖看了看,问:“怎么都不上酒?”
琳琅道:“世子不喝酒。”
谢兰因用折扇打了一下琳琅后背,后者迅速转换话题:“寒将军,怎么,听说你最近议亲?是哪家的姑娘,方便透露一下?”
“背后议论闺秀小姐不是君子所为。”寒无见问谢兰因,“原来兰因不喝酒的啊。”
谢兰因唇笑眼不笑:“喝酒误事,而且酒醉行止容易失体统,还是别喝的好。”
寒无见日有所思点头,像是不经意提起:“近日惊中有一大案,世子可有听闻?”
不就是阮介的事情么。杀没杀净麻烦总是有的。寒无见一转换这种客气疏离的腔调,谢兰因就知道他是要兴师问罪来了。
谢兰因正要反唇相讥,微弱的光芒反射,寒无见突然扑过来将他按在地上,桌具散落一地,利箭擦着寒无见的脖子飞了过去,没入花簇不见。
“有刺客”的声音此起彼伏,众官员慌乱起来,大声叫嚷。谢兰因手快速按到寒无见脖子上,问他:“你怎么样?”立刻吩咐手下:“叫大夫。”旁边不是因为受惊无人就是都去追刺客了。
“我还行,不能让那人跑了。”寒无见站起来,也没管伤口,朝着侍从追去的方向跑去。
隔着花墙的是内院女眷处所,正在官兵的保护下离开。行刺者很可能混入其中,只是他为什么第一时间是往这里跑,难道不会引起惊慌么。
一个大胆的想法跳出脑海,行刺者是女人,而且很可能打扮成了婢女混进来,闺阁小姐总不太可能。
寒无见环顾四周,看向出口处,突然,一个蒙面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林琅追出来,三步两步上了台阶,四处环顾,把周围女眷吓得嚷声四起。
侍卫过来开路,打着“捉拿刺客”的名号,女眷们惊魂未定,被吓得不轻,其间却有一个端着盘子的偷偷往水边走去,行迹可疑得很。
林琅想也未想,快步上前,一把把她拽了过来:“站住,你——”
女孩落纱落地,年纪不过十几岁,模样秀气,不像是粗使丫头,她的托盘险些落地,被林琅扶住,顺便扶住了她的肩膀。
两个侍从匆匆跟来:“林大人,您那边——”
姑娘与他对视两秒,突然扑进他怀里低声叫了一声“救命”。林琅怔了一下,回头吩咐:“你们去搜那边,这边无异常。”
“是。”
寒无见追出来,望见蒙纱女人,快步上前,一把抓下那女子面纱,露出一张有疤痕的脸。女人下了一跳,差点尖叫。寒无见迅速抱歉:“不好意思,在下鲁莽,多有得罪,还请……”
女人白了他一眼,抓过面纱走了。
寒无见回头,林琅站在不远处亭子里,背对着这方,低头似乎与谁说话。
寒无见快步上前:“林琅,你那里怎么样?”
林琅挡住女孩儿,回身,道:“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