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见。”谢兰因亲昵地叫他,“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寒无见点点头,谢兰因只来得及说了一个“我”字,路边卖折扇的摊子猛的被人撞翻了。
一大群官兵冲出人群将他们团团围住,身着皇室甲胄的几个人走出,看了一眼谢兰因,又看向寒无见,向寒无见作揖:“我等来迟,请寒大人离开王府余孽,速与我等回宫。”
寒无见挡在谢兰因面前:“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们也休想碰他一根手指。”
“这是陛下的命令。”那人拿出黄牌令,高声,“处死重犯谢兰因,带寒无见大人回宫!”
话音未落,官兵冲向二人。
谢兰因脚尖踢起一把折扇,捏碎扇骨,分作利器掷了出去,精准刺入好几个官兵的眉心,后者当场毙命。
寒无见抬腿踹开两人,谢兰因捡起扇子,扔给寒无见一把,后者翻身接住,但打人只是致伤不致死。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官兵越来越多,武功再高二人也无法打疲劳战,两人隔着人群对视一眼,迅速靠近,携手往山头跑去,试图甩开追兵。
这里已经快出玄城,没有设门,就是因为出口通向一道悬崖,刀斧砍削而成的一般,只有体型巨大的苍鹰才敢往上盘旋。
两个人跑至悬崖跟前,此前寒无见还不知道玄城居然有这么高的地方,一块突兀巨石。
碎石从二人脚边滚落,何止是万丈高度,掉下去绝对是万劫不复。谢兰因抓紧寒无见,仿佛害怕他突然跌落。
他们回头,官兵追上,就连皇家专门的大内高手也被派遣而来,寒无见知道这样下去简直无法回头,他与谢兰因道:“我掩护你,你从下面跑开。”
“那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
“你会被他们抓住的!”
“没事,没事的,”他抓住谢兰因手臂,祈求般,“看着我兰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你不同,他们会直接杀了你,我被抓回去还能想办法再逃出来的,我出来就一定会找到你我能找到你!相信我,真的,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但是你不能死你知道吗兰因你不能死。”
谢兰因看着他,不断摇头:“不,不要,你被抓住他们就会把你囚禁起来,你就没法自由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他看向潮水般冲上来的人群,狠道,“我去把他们都杀光了,没人敢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谢兰因冲下去,寒无见大叫:“兰因!”
谢兰因杀退一波官兵,另一波人盖上,前仆后继,铺天盖地。皇家暗卫出手,一共是九名,都是最好的兵器和身手,招招致人死地。
寒无见飞身下来,加入混战,两个人都落了伤,寒无见伤在手臂,谢兰因伤得重些,但他还在疯了一样抵御,把寒无见护在身后,半身是血,阴鸷的目光狠厉盯着对面黑压压的对手,丝毫不顾忌自己身上大大小小流血的伤口。
又撑了一炷香时间,寒无见大声叫着让谢兰因快走,他没有听。
寒无见被人从后踹中膝窝,疼痛地跪倒在地,立刻被制住,动弹不得。
谢兰因被逼得节节后退,制止到了悬崖最顶。寒无见意识到什么,他们根本就没有给谢兰因留生路的打算。
寒无见疯了一样挣开钳制他的人,跌跌撞撞跑上去,尖声:“兰因,谢兰因!”
谢兰因被人踹向崖边,他爬起来的时候似乎是看到了他,但下面的岩石松动了,他伸手想抓住什么稳住,手触到的地方也阵阵开裂,有个暗卫抬剑向他,他松开手,利剑割开断石,火星四溅。
“不——”寒无见扑过来想抓他的手,太晚了,谢兰因已经坠了下去,坠向浓稠涌动的黑暗深处,他连他的袖子都没能碰到。
寒无见下意识也想跟着跳下去,被看出企图的皇室暗卫死死按住,无法挣脱,也再没有力气。
他感觉自己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无法呼吸,他呕吐了出来,是一口鲜血,顺着他指缝滴落在暗色的土里。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第五卷,开头是顾影的自白
第82章 卷五
母亲死后,我想把脸埋进父亲的怀里。他拗过我的脸,盯住母亲的尸体,他跟我说,你已经七岁了。不能做一个懦夫。
世子也失去了母亲,我听说他能独自守着他娘亲的尸体整整一夜,却什么也不说。那是一位很高贵的王妃,世子也是尊贵的王子,只是漠北的气候太过恶劣,她没法存活在这样生硬的土壤,我想。
世子不喜欢我。他讨厌看见我的脸,说我令他感到恶心。父亲大人让我用面具把脸遮起来,因为“晦气”。他们告诉我好好练习,以后我就是世子的剑了,没有面目,但是最为锋利。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自己的兵器的,尤其是当它沾满腥血的时候。
他们说我很像世子,无论哪方面都一样。所以世子不喜欢我,他更喜欢拿不稳剑的林琅。但林琅做不了他最称手的兵器,过于柔韧。
世子喜欢林琅,我也喜欢他,他总是在笑,他告诉我他不想当阁主,他比剑总是会输,不像我有这个实力,但是人生不是只有刀光剑影的。他是对的,可是他死了。
世子很伤心,有人陪着他。
我曾经以为除了林琅,世子不会再喜欢任何人的。不然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如果他都能接受一面镜子的存在,他为什么不能承认我。除了王爷我几乎不能得到其他任何人武功身手以外的肯定。
林琅是对的,可除开刀光剑影我的人生里还能剩下什么呢。我不出任务不练剑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坐在最高的地方思考,只有我的鹰陪着我。思考不为其他,只是单纯的无聊,有时候我会想起母亲。有时候会想到寒无见。
寒无见从一簇花丛后绕出来,他穿着青色竹枝暗纹的绸袍,头发垂下了腰,比世子还长,应该不呆军中很久了。
他身姿挺拔,但感觉没那么结实,用手顶住他的腰应该很容易将他撂倒在地,压住他的腿,再反扣他的手,将他压实在身下,小心他的手指触碰到我的手腕,容易被反制,他手指太长了。他应该打不过我。
但他比我长十岁,金阁第一次交手我还是落了下风。其实我第一次见他是在王府,我十七岁,他从篱笆花簇后面穿行过来,低头和下人说话,笑意都堆在眼角眉梢。他头发上沾了叶片,使得我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他看过来,向我跑过来,再从我身边跑过去,叫了一声兰因。
世子很喜欢寒无见,我看出来了,比其他任何人都更甚,有时候我一度不是很能理解,像世子这样薄情寡义的人怎么能甘心放下戒备去爱一个没有血缘或利益关系的他人呢?
寒无见,我们甚至不能信任他。我能想到王爷大发雷霆的样子,虽然世子不怕他,当你不寄希望于一个人的爱,也自然不会再恐惧他。世子的心始终在寒无见身上,他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用在爱人身上。
世子让我跟踪过他,注意他的行止,画他的小像回来给他看。我知道世子一度是为了支开我,不让在他眼前晃,也想知道寒无见平时都在做什么,而不是什么为了搜集讯息任务。
寒无见是个很漂亮的男人,看谁的眼神都有些柔和,很容易让人动容,不止女人,四王爷似乎也很喜欢他,但谢辞着实令人讨厌。
寒无见喜欢一个人漫步,一般没什么架子,但言行举止和普通人明显的不同些。有时候他跟我一样会戴面具,也总爱笑,但不闹。我不喜欢他蹙眉的样子,从来没画过。
但是现在,世子再三警告我离他远点。也许是不想把寒无见牵涉进我们的复仇计划之中,也许是因为别的。
他们一起在玄州小院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我就站在树后面看着,苍鹰停在我肩上,也许他回头就能看到我,但他眼睛里一直是世子。
灯会上,他用灯笼砸过我的头。
教近身搏斗的师傅说别让人攻击你的心脏和头部,会伤很重。
卷五:灯花雨中结
“醒了?”
谢余把帘子撩起来,束好,伸手抚了抚榻上人的脸,温度退却了,反而变得越发冷了,像是一捧薄雪。“还难受吗?”
寒无见睁了睁眼,复阖上,呼吸不匀。从千里迢迢的玄州被强迫性押回京城,一连三日,一场高热几乎叫他失掉了所有力气。
痛苦之后就是如同浸在死水里的麻木,他连话都不想说,尤其是和谢余。
谢余道:“这一身伤弄的,让你遭罪了。你放心,我已经罚过他们了,真的是,对你这样粗鲁。这些日子,在外面玩得还开心吗?”
寒无见闻言,强撑着坐起来,谢余伸手扶他,寒无见握住了他的手臂,推开。
“兰因呢?”
听见这个名字,谢余皱起眉头,好像寒无见向他抛掷了一块烫手火石,他不想接。
“听我说,”谢余半强硬地抓住了他的手,“你冷静下来,身体要紧,你身体有些病根,太医没告诉你吗?”
寒无见丝毫听不下这些,只一味问他:“兰因呢?”
谢余道:“你先把身体养好,喝药,都快凉了,我回头带你去见他。”
寒无见捏住他的衣角,眼睛里起了温度:“兰因还活着?他现在在哪里,阿余我就知道你不会……”
“他死了。”谢余相当有技巧得卡住他哽咽的缝隙,折断他的话,“我想这应该是比较显而易见的事情。”
寒无见松开手,摇了摇头,像是感到头疼。
“你说过你不会杀他的。”
“他是坠崖死的。”谢余道,“也许你和他乖乖回来,什么事也不会有。”
“你不会放过他,”寒无见道,“我早该知道这一点的。”
“就像换个位置,他一样不会放过我一样。”
寒无见看向他,脸上与其说是愤怒,更多的是暴风雨过后的一种凝滞的困顿,像是还没彻底明白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他继续摇头。
“我不觉得他死了。”寒无见说,“我不相信你的话。”
“也许你只是不太愿意正视事实。”谢余拉直被角,“你一向是有这个毛病。”
寒无见掀开被子,弯腰穿鞋。谢余问他:“做什么去?”
“去找兰因。”寒无见道,“我不觉得他是死了。”
他想象中要固执。谢余皱起眉头,开口:“你就那么想见他?尽管他摔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变成一滩烂泥?”
寒无见没什么表情:“你什么意思?”
“阿见,把药喝了,我带你去看他。”谢余拿过晾在檀木漆金盒里的药碗,“太苦了,所以给你放了几颗甜糖。但太医说不宜多。”
寒无见不等他说完,接过仰头饮尽,还是很苦,但他自认已经过了容易把注意力放在这种把戏上的年纪。
谢余叫人备马车,寒无见想说不用马车,骑马快些,但他没有说出来,他手心热热的,也许热意没有退全,但在踩着矮凳上车舆的时候,手心迅速变得冰凉了。
“我们去哪里?”寒无见听见自己干涩的发问。
“王府。”谢余伸手拉直被寒无见揉皱的袖子,想坐到他身边,寒无见没有管他,手搭着另一只手胳膊,像受了伤那样,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余道:“你是将军,生离死别是世间常事,你在沙场的时间比我长,不至于像那些少年人那么有失举止的轻浮。再怎么说兰因也是我侄子,看见他这个下场我也深感心痛。但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明白这些也就容易看得开了。”
寒无见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仓促道:“他什么下场我都要亲眼看到,你总是容易骗我。”
他们到了王府,大门被拉开,沿着石板路乌压压跪了一地人,谢余抬手,护卫散开,几个人上前去清人。
寒无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谢余侧身给他让路,让他更好地看清祠堂里停着的黑木棺材。
“过去吧,好好看看他。”谢余宽容道,宽容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寒无见抬脚跨过门槛,快步往前走了两步,保持着镇定,头发一松,原本只是松松挽起来的头发完全散开了,玉簪落在石板上断作两截,寒无见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谢余,然后转头往前跑去。
寒无见三两步跃上台阶,迅速被守卫用剑柄交叉拦住。寒无见把手放在剑上,试着推了推,眼睛始终望着合了一半的棺材。
谢余把簪子捡起来,擦掉上面沾着的细灰,虚虚抬了下手,守卫分别后退一步让行,寒无见踉跄一步差点摔在地上,他把手摁到棺沿,半跪下,把棺盖用力推向外,肩前的长发半截落进了棺木中。
揭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意料之中的面目模糊,“这不是谢兰因。”寒无见转脸看谢余,神情很淡定,但眼眶的细微泛红无法控制,“这不是他。”
“这是他。”谢余缓步而坚定地走上台阶,一步一步,腰间配饰轻晃,他神色无虞,“这就是谋逆重犯谢兰因。”
第83章 尸首
谢余道:“玄州驻军派出了三百人去崖下搜寻他的尸身,方圆不过十里,树木稀疏,地势平坦无藏匿之所,找到他比想象中容易。他死的太快了,面目遭岩石损毁,但还有许多细微之处可以辨识他的身份。”
棺木里的人是穿着和兰因当日一样的衣服,身形大致也很像,但直觉非常强烈地告诉寒无见,这不是他。谢余十之八九并没有找到真正的谢兰因,但他急于平复内外忧患,堵住一些人蠢蠢欲动的心思,所以弄了一具肖像的尸体,把面目弄得全非,企图以假乱真。
坠落悬崖脸不会伤成这样,寒无见习武,对伤势当然有一定的了解。只是像而已。
他伸手进去,把尸体的头扭向一侧,露出耳后一道小小的伤痕,旧伤,没有被新伤覆盖,是他十一岁那年因为躲避寒无见从高处跳下来,磕到树桩导致的。
当时寒无见想把他抱下来,被他拒绝了。他瞪着寒无见,把草药随便敷在耳朵根,简直是在置气。后来两个人在床上翻云覆雨,寒无见有时会抚摸他身上各处细小的伤口,包括这处。
寒无见过往对谢兰因仅仅只是存了弟弟般照顾的心思,其余根本没有考虑太多。他始终记得兰因少年的模样,一头牙齿不够锋利的孤独狼崽,长大后似乎并没有改变多少,只是更结实硬朗了,但有时又总觉得他像是换了个人。
都不如今日木棺里的尸体令他这般恐怖的熟悉和陌生。
寒无见指尖颤动,他想去查看尸体身上更细微的地方,谢余示意,两个侍卫跨步上前,将失了大半力气的寒无见挟起来。
寒无见高声:“你这是干什么?放开我!”
谢余道:“别再看了,你会受不了的。”
“你这是什么话?”寒无见感到一阵燥热和眩晕,甚至有些站不直。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这就是事实,他死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不可能。”
“那么高的崖,是神仙也救不了他。”谢余道,“短短半日不到就寻着了他的尸身,朕哪里去安排一具相似度如此之高的尸体?还有那么人看着,你真当这一切跟儿戏一样吗?你问问这旁边站着的王府的老人,他们服侍谢兰因已久,早替你查验过尸体,哪个不比你更清楚这是不是谢兰因?”
寒无见低着头,攥住心口位置,头发缕缕垂下,“不可能。”他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抬脸看向站在谢余身旁垂手侍立的下人,他们冲他参差不齐地点着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谁也猜不透陛下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寒无见被侍卫拦着,无法再上前一步,也退不了,他把视线移向谢余,后者波澜不惊地望回他,他们从幼年相识,走过千山万水腥风血雨,历过朝堂上的风霜和剑影,但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遥远与陌生。
寒无见一点点蜷起手指,抿平颤抖的嘴唇,尽了最大的力气控制自己的情绪。
侍卫松开他,寒无见像被踹了一脚跪倒在地,眼泪一颗颗落在地板上,谢余走到他跟前,屈身半跪,伸手接住了他的眼泪,然后用手掌覆上了他半张脸:“他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世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一直都稳重得很,别太失态了。”
寒无见推开他的手,跟着他一道站起来,神色恢复许多,只是面孔苍白,眼眶的红蔓延得更深了,很没有精神。
“有劳陛下。”寒无见朝他略行一礼,神情更加漠然,“草民寒无见先行告退。”一个字不肯对他多说,转身离开,与他擦肩而过。
侍从纷纷让路,寒无见走得又快又稳,穿过人群,神色寥寥,似乎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谢余听着他的脚步,闭眸,吻合他的心跳,突然没有了,外面传来一声惊叫。
“寒大人摔下去了!”
谢余睁开眼,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快步走出去。
不知道究竟是踩空了还是他自己倒下去的,一个侍卫正尝试把寒无见从地上抱起来,紧张得看着谢余:“陛下,寒大人晕过去了。”
“给我。”谢余伸手环过寒无见的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看了侍卫一眼,冷目,“愣着做什么,叫太医。”
宫女净手点香,换了更宁神的药香,烟雾缓缓流下绿釉莲台博山炉,在凝水的玉碟上缭绕升腾。
太医搭了寒无见的脉,又探了探他的脖颈,按了按心口,寒无见睁眸一口血吐在痰盒里,喘着息叫了两声“兰因”,重新昏睡过去了。
谢池微侧目,重新把目光落回手中的棋子上,落在一处空缺,堵住了白子汹涌的气势,“我说陛下怎得不来找我了,原是无见弟弟找回来了。”
“这是哪里的话。”谢余转攻他处,眼里攒着一点晦暗不明的笑意,“不过这几天稍忙些,想着得空一定是要来见阿姊的。”
谢池识时务的笑,屋里又传了点动静,寒无见在榻上碾转,隔着珠帘也能望见他半张脸上的薄汗,嘴里喃喃不清。
太医躬身出来,跪下行礼:“陛下。”
谢余略一抬手:“您老请起,但说无妨。”
“禀陛下,寒大人余热不散,根基又差,只好将养着,也不大好用药。”
谢池道:“怎么不好用药?你不过给他配些温和的汤药配点滋补的丸子,说到底是他体性太寒。”
太医道:“公主此言有理。只是此前李太医已经试过了,不过出去吹了点风,便又成这样了。”
“他那是去哪里了?”
谢余在旁淡淡:“带他去王府验了个尸。”
谢池便知道不必再多问了。她面色转得很快,叹息一声,装模作样道:“看来他是魔怔了。也不难想的,他一向是这个性子,见不得生离死别,偏偏还要往战场送。”说的寒无见,又转到谢兰因身上去,她抬了抬袖子,“想着那么好一个孩子,养这么大了,年纪轻轻的说折就折了。”
第84章 亲密
谢池没有孩子,如果有,估计也就略小谢兰因几岁,她嫁的早,丈夫死的也早,不过她也没那么惋惜。皇家人讲究的就是一个自知之明,相对于别人而言,也不要自作多情,也许侧面看起来甚至是有点薄情的,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谢余倒还挺了解他这个姐姐。
“阿姊是个热心肠,不然兰因的丧事就交予你来办?”谢余浅浅笑着,看不出利害的模样,想支给她一个烫手山芋。
“这哪里是。太医署的事就够我忙的了。”她不傻,自然不想接这个烂摊子,“再说,江太医觉得棘手的事,阿见这梦魇,我觉着自己倒是可以看一看的。”
谢余冲她温和地笑:“朕替阿见谢谢阿姊,那边是,有劳皇姊了。”
“陛下客气。”谢池站起来,虚虚行了一礼,“听闻陛下近日在商议军队重整,事务格外繁忙,能为陛下尽份力自然是谢池的荣幸,只盼着陛下不要忘了这份情,不时来看看我这个孤家寡人便好。”
这哪是真要他来看看她,不过借着一张浅薄的感情牌敷衍着打罢了。谢余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莞尔笑笑。
“这是自然。阿姊和母后对朕一向是甚为亲厚的,朕怎么能忘了阿姊这份情呢。”
谢池也笑笑。
太医和谢池先后离开。谢余挥挥手,其他人也都下去,把门带上。谢余仰头靠上高椅背,抓起一本政策纪要打开盖在脸上,闭目养神,窗外还未停歇的蝉鸣落进耳里,被放大了一般,人声去远,它们反倒盛烈起来了。
到底谁算是孤家寡人呢。
他把书取下来,合好,扣回桌上,站起来,撩帘子走进里间,室内只泼了凉水擦了,寒无见的身体不宜在室内放冰。
谢余就着榻边的矮凳坐了,望着床上呼吸一轻一重安睡的人,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
“所幸朕还有你。”谢余注视床上人熟悉的面容,低头凑近他,只差毫厘就能触碰到他的唇,两个人的气息一点点交缠融合,“你知道我赢了。”
寒无见似乎还是老样子,从小到大在他记忆里都没出现过什么偏差,除了这次有些超脱掌控。他还是安静的样子讨人欢心些。
“那么这一切就算是结束了。”谢余低声自语,伸手拂了拂寒无见落在脖颈边的一缕发丝,刮蹭寒无见的侧颊,“但是你真的有那么不高兴吗。”
日薄西山,寒无见醒了,从床上爬起,侍女上前为他撩起头发,用擦香的玉梳为他梳弄,捧着温水打湿的锦帕擦拭他的侧脸和脖颈,他眨了眨无神的眼睛,没有拒绝。
内侍们上前,把沐浴待换的层叠衣物举过头顶跪到了榻前,为首人挽着拂尘,姿态恭敬万千:“寒大人,陛下召您承泱宫用膳。”
似乎过了好一会,寒无见才听明白了,他转了转脸,推开侍女:“有劳公公替我回话,无见身体不适,恐不能行。”
内侍又婉言劝了两道,寒无见态度强硬,又不能对他用强,内侍退下。
不多久,两扇门打开,一张朴实矮桌抬了进来,随同捧着红底漆金盒的侍从,一连十几人排到廊下。
谢余把扇子搁窗边书案上,侧着脸笑:“是不是朕把你惯的太无法无天了,一再喜欢抗旨。”
寒无见发觉谢余回来了,扭动有些僵硬的手腕,他刚刚换了一身白衣素服,淡白色长发带堪堪挽住头发,想强行下床给他行礼:“陛下万安……”
他腿脚摔下阶的时候撞伤了,他自己竟没有十分察觉,踉跄了两步,侍女已经皆数退开,寒无见扑进了谢余怀里,谢余想揽住他,寒无见最先松开,宁愿摔到地上,疼得轻“嘶”了一声。
谢余拧眉,很快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拉起寒无见,寒无见低着头,无精打采:“多,多谢陛下,天色渐晚,无见想自己也应该告退了,不打扰陛下用膳。”
“你要去哪里呢。”谢余叫住他,言外之意,他还有哪里可去。
寒无见其实是想去王府。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说出来,他没有吭声。
一个很会看眼色的领头内侍弓着身笑岔道:“寒大人,陛下这忙活了一天了,先前只随便吃了点粥面,拒掉了两位娘娘的请托,捱到现在都是为了和您一道用膳,还要跟您商议庆功的事呢。”
“庆什么功?”寒无见迅速问他,脸上有了点起色,像是被激怒,“为谁庆功?陛下是这么觉着的吗,多谢陛下厚爱。恐怕无见无福消受。”
他想走,不出意外被拦住了。谢余摆手,让人放了几道菜,然后其他人都退下去。
门掩上了。谢余道:“朕不喜欢你对朕态度这么僵硬。”
“那陛下希望我怎么做?”
寒无见闭上眼睛,复睁开,看着谢余向自己走来。
“叫我阿余。”
寒无见望着他,始终一言不发。
“你经历这些,其实我完全是可以理解的。”谢余有些痛心地看着他,“但是我给你时间不够长吗,还是你学不会放下?”
寒无见蓦地红了眼眶道:“你不该杀他的。”
“你守好自己身为臣子的本分。”谢余道,“我是你的君主。你没有权利来要求你的君王应该怎么做。”
“我已经不是你的臣子了。”寒无见像是提醒他,“我也没有权利再唤陛下的近称。”
“朕给你权利。”
“我不需要了。”
谢余费劲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对你有那么好吗?”谢余声音柔和了些,用了极大的耐心,“他逼迫你,甚至侮辱你,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野心极大,活着的时候一心只有权位和欲望,利用你的心软。他死了难道不好吗,他完全就是在强迫你你知不知道?!”
寒无见等了一会儿,等他完全说完,没有再继续,寒无见平淡道:“他没有利用过我。他是无见血缘之外最亲近的人了。”
谢余反笑:“那我呢。”
“陛下自己觉得呢。”寒无见望着他的双眼,眼圈蓦然红了,“你骗我。你说你不会杀他的,你知道我很相信你,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在那之前你是父亲之外我最值得托付信任的人。我觉得自己首先不能背叛你,但是你先背叛了我。或者说你其实也从来没有信任过我,不对吗。”
“对,所以你也是一直都知道对吗?”
寒无见点点头,想笑,但过分苍白的脸只是凑出一个难看的表情。
“你其实也没有多想见到我,不是吗?你觉得阿暮的死是我造成的,你一边不喜欢我,但又因为各种或利益或感情的原因无法将我舍弃,既然大家在一起都是这么令事情难堪,与其相互折磨,还不如主动离开。”
“好啊。”谢余点头。
“你想的都挺对的。你其实也很不满我许久了吧?你如今终于说出来了?你觉得自己很委曲求全?你觉得自己忍受折磨,为了我?你以为我看不见你跟谢兰因的卿卿我我吗,你们两个在床上,抵死纠缠,怎么,他令你感到非常满意吗?你现在是一丝羞耻心也没有了,和他苟合在一起,他和你应该是什么关系你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你现在穿成这样,一身素白,是想为他去守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