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余知道他在说谢庭的事,笑着点点头,道:“只要你高兴起来,这又有什么难处呢。”
宫女受命摆盘布菜,寒无见扶谢余坐下,刚一落座,李高一只脚踏进来,在门口恭敬道:“陛下,人到了。”
谢余点了下头,寒景行和谢阑珊走了进来,对着二人磕头行了大礼:“拜见陛下,寒大人。”
谢余笑:“这么讲究做什么,虽然天气热,地板不见得就多凉。”
谢阑珊率先笑出来:“那阑珊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拍拍膝盖站起来,又把还跪着的寒景行拉起来。
寒景行对着二人又低了低头:“陛下,叔父。”
寒无见望着他,眉宇轻松了许多,眼睛也有了神采。
寒景行长高了许多,简直像新抽的柳条一般,模样与其说和其父寒武相近,不若说和寒无见甚为相似,只是眼神更干脆锋利些。
谢余招手让两个孩子坐下,宫女搬来了带软垫的座椅,又捧来两份盥洗铜盆。
谢余拍了拍寒景行的肩膀,与寒无见道:“景行长结实了,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像你了,简直跟你是一个模子,朕看着他就想起你少年时的模样。”
寒无见道:“我之前在家里时,母亲常说我长得较大哥更相似些,和二哥倒不太相同。”
寒景行接话:“这个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父亲和无见叔父更像祖母些,二叔父偏像祖父。”
“你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谢余挥手就要赏他。
寒景行道:“陛下您已经赏了景行很多东西了。”他看向寒无见。
寒无见嘴角有了笑意,道:“这是陛下赏你的,你就拿着。”
寒景行站起来行了一礼:“多谢陛下。”
谢阑珊还在喝茶漱口,擦嘴接话道:“皇叔叔见了景行,果然更喜欢他。”
“好了好了,朕也赏你行吧,真是小鬼。”谢余望回寒无见,“无见,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寒无见道,“我就不必了。”
“没事,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这样,你写下来,朕回头叫人给你取送过来。”
“真的不用。”寒无见拒绝不掉,只好改口,“不若等到明年春,把新供的茶叶挑几份送我就好。”
“那都是明年春天的事了。”谢余道,“眼下光景就很好,何必想那么遥远的事?”
谢阑珊道:“不然皇叔叔给三哥哥多添几件衣服饰品吧,三哥一向寡淡,他这衣服都要穿旧了。我记得前几日遥遥望见他,他就是穿这身素白的。”
谢余肯定他道:“这是好主意。”
寒无见问他:“听你意思,你是早前就来了?”
谢余道:“他是来了好几天了,只是我见你……”
寒景行很适时地接了话:“只是我们当时坐了老远的车,很劳累,想着休息两日安顿好了再央陛下带我们来见你。”
谢阑珊点点头:“是这样。三哥哥,陛下说你被歹徒挟去几日,回来就病了,你好些了吗?”
寒景行偷偷拽了一下谢阑珊,后者飞快闭嘴。
寒无见并不以为意:“我没什么大事,一变天总要风寒几日的,多谢小世子牵挂了。”说完笑着拍了拍谢阑珊。
他们吃了些饭,如同家常,并没有刻意讲究食不言的规矩。谢余担任了如同父兄的角色,分别考问了他们的功课,寒无见也不时添补两句。孩子们比想象中喜欢谢余,帝王的考问当然要比翰林老师更让他们兴奋得多。
完事又让侍女捡他们各自喜欢的点心装进漆盒,谢余又添了几样要赏的东西写上,才让嬷嬷领他们下去。
临去,寒无见又竖起一根手指,嘱咐:“……不能吃太多,容易积食。”
两个孩子齐声:“是。”
他们走远了,谢余笑:“我倒不觉得他们会听。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还说,你每次都耐不住性子要吃夜宵。”说完,寒无见意识到自己失语,迅速扭开头,装作好奇的模样把谢余随时搁在旁边的供纸拿起来看。
“是啊,我记得当时好像是因为,白天的饭食多少都会有慢性毒,我不敢多吃,只好晚上多吃一点御膳房剩下的。”谢余望向他,眼神变得柔和,“幸好后面你同我一道用膳,这样才没人敢再动点手脚了。”
寒无见知道这样的事,不过他也没再接话,只是把纸上要赐的看了一遍,蹙眉:“赏些书本茶具就是了,还给这么些金银做什么?这会不会太多了?”
“不过是些打成各种花型的锞子,你不知道,现在的小孩都挺喜欢这种小玩意儿。”谢余道,“反正我小时候挺喜欢的。我想着都是该疼的孩子,应该一视同仁,所以就均分地写了给他们。”
按道理,阑珊比景行身份贵重些,寒家地位是不比从前的。昔年寒无见入宫受的封赏是如同皇子的份例,相比之下,谢余得到的就寒酸得可怜,但他似乎从来不以为意。
寒无见站起来,深深朝他拜下:“无见替景行叩谢陛下恩德。”
谢余赶快扶住他:“你这是做什么?”牵动伤口,他吸了一口气,寒无见赶紧不乱动了。
“不用紧张。”谢余朝他笑了笑,“景行是你侄子,那自然也是我孩子。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虽不在皇室,但和阑珊一样是我青睐的孩子。如今他也有八九岁了,是该仔细选老师的年纪了,这对他未来的仕途也有利。这两天散了朝我就在想这件事,想着指他同阑珊一道读书,你觉着如何?”
寒无见听着他的话,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稍微有些惊讶。
“你的猜想是对的。”谢余道,“我有意立阑珊。”
四下皆已无人,夜色安静,守卫在外。谢余拉他坐下,一副要细致分析的模样:“我刚登记前几年,根基不稳,加上太后垂帘,各处势力跋扈张扬,别说储君,就是连个孩子都不能有。”
这点寒无见也是明白的,谢余跟他一路走来都是凶险万分,时刻不能放松警惕。
作者有话说:
来,画个重点,寒景行模样越长越像寒无见,性格却有些像……(像谢兰因,超大声)虽然这孩子长到后期比较叛逆
第89章 回到朕身边来
“现在再要孩子也太晚了,到我不惑之年他连十岁都不到,更不用说关于储君的养育问题,未来问题只会越来越多,所以我的意思是,能尽早稳定下来,才是硬道理。”
朝局不稳是前朝就遗留下来的积病,一同留下来的还有各种没有摆上台面的问题,没一件不让人头疼。如今他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下决定,稍有偏差就是倾覆,完卵难存。
寒无见听了凝神片刻,道:“这事你和哪些人商量了,内阁有几人知道?”
“内阁不用担心,不会再有人插手。”谢余道,“这事目前我只告诉了你一人。”
突如其来的信任,寒无见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了想,道:“阑珊性情和能力都是皇室里最出众的,七王爷人是偏弱些,但牵扯的势力也确实不容小觑。如果阑珊立作储君,异议应该不大。”
谢余点头,拿了纸笔点画:“我正是这样想的,思来想去阑珊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祖父是老将军,华南大半老兵都是他带过的,或者是他的学生,如果阑珊即位,给他指几个元老跟着,再把那几个位置空给他的人,政局可能会偏向他们李氏,但会稳定的多,只要国库还盈实,一切都不是问题。”
寒无见记得景常末年,因为先帝昏聩,国库多项支出,亏空严重到要削减官员俸禄。父亲不止一次回家为先帝的大兴土木叹息不止。
寒无见知道如今情况已经好转很多,但他不好过问具体细节,只问他:“去年的灾年过去这么快,你是哪里省的银子,均出来赈灾的?”
谢余淡淡道:“我解了边境四支驻军。是这样,我想,维持军队一年少说要一万金,现在可以削减八千,编一部分换掉之前禁军,皇城稳固的多,剩下的人回家耕种。现在就是和平年代,我们需要跟谁打仗呢?”
寒无见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谢余不喜欢打仗 可能是因为这明显不是他的强项,他史书读的多些,认为引起战争归根到底不过是土地分配的问题。对他来说,在边境维持一支什么事都不做还要花掉绝大多数钱的军队,实在是让他头疼。
“至于蛮族,和他们签订合约后,他们答应臣服,我每年赐给他们一千,过几年会通过和亲来稳固——不用提醒我,阿姊显然已经不适合嫁人,那么到时应该是从王室里选一位郡主给公主封号。”谢余写了几个数字给他看,“剩下的钱我用来赈灾、修建水利工程和医馆了。对了,还有书院,我想把入学资格再将低一些,一些农庄和脱开奴籍的人的孩子也可以入学堂。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着很好,”寒无见也起了兴致,又问,“可是书院的维持,太草率也不好,这些钱应该从哪里出?”
“这个也不难。”谢余道,“朝堂有些官员权虚而位高,官僚臃肿,一并削去就好了。”
“这样也行,只是太容易得罪人。”
“这倒没事,”他道,“今时不同往日,没了王……没了那些事,倒不用再顾虑某些人了。”他去拉寒无见放在桌子上的手,“我昔年同你说的那些抱负,是不是都实现大半了?”
寒无见才发现他的手,小心收回了自己的手,收敛情绪,道:“陛下是明君。只是……”只是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他有些担心。
“这是这一个多月来,朕第一次看见你笑的这样轻松。”谢余感慨道,“我就知道,把景行和阑珊叫过来,你一定会高兴的。你高兴,朕就高兴。”
“多谢陛下。”寒无见神色黯然了许些。
谢余道:“正如我们所说的,只要一切稳当继续,什么都不是问题。朝堂最多是些吵嚷,只是我不确定应该什么时候把这事提上议案。”
“不用太快,”寒无见道,“七王爷那边怎么办?他应该也先知道过继才是。”
“和国公谈都比跟七哥说有用。”
寒无见听了有些好笑,谢余也笑了。
谢余道:“虽说是可能有所阻碍,他们未必就不肯。再说他还不止阑珊一个儿子,大不了再过继个庶子。王妃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也没有多迂腐,把嫡庶看重。”
寒无见点点头,道:“最好也和阑珊说说。他不见得……”看了一眼谢余,还是噤声了。
谢余笑:“没事的,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说的对,其实这不见得是多好的位置。只是阿见,你要明白,有时候这不是个人能够选择的。这个世界上不能选择的事情多了去了,就像如果我当年不往上爬,就会死,你明白吗?”
寒无见点点头:“我知道。”
“所以说,”谢余长吐一口气,“也许我们应该先放点风声,以免太突兀。到时候肯定免不了又要被各种人参见、拜谒、递折子,但凡出点什么事,他们就能把人吵死,恨不得我换衣服的时间都要来与我说。”谢余笑起来,“我又不好把一些事分给别人去办。”
寒无见也笑:“我倒是占用了陛下探讨大事的时间了。”
“朕现在跟你谈的就不是大事了吗?”
寒无见又笑了笑。
“我总怀念我们景常末年时候,你与我秉烛夜谈的情景。那时候你总是害怕这个,担心那个,生怕我们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但你给我的建议总是最好的,你走之后 身边人总是不得力。”
“是这样吗,”寒无见故作轻松道,“我还以为,陛下总嫌我不会伺候笔墨呢。”
“那本不是你该干的事。”谢余道,“辛苦你了,阿见,这些年陪在我身边。其实现在的局势对我来说,并不比景常时候好太多。那时我还相当有抱负,觉得你应该信任我。现在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臣现在依然……可以信任陛下。”寒无见诚恳道,“只要是有利大魏国民的事,陛下尽管吩咐,我都会去做的,无见万死不辞。”
“看见你这个样子,朕稍微放下点心了。你前段日子一蹶不振的模样真叫人担心。”谢余道,“阿见,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无论什么时刻,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寒无见望着他,诚恳开口:“陛下,坦白说,从今往后,你我还当是君臣之谊,陛下是我的君主,我会为陛下赴汤蹈火,做任何事,但别的容易叫人误会的话,您还是留给自己……真正值得倾心相授的人吧。”
谢余微愣了一下,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寒无见也没有再开口,他希望谢余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样对双方都好。
谢余问他:“你是一时气话,因为我之前……还是就这样决定好了,以后都不会变了吗?”
寒无见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陛下是聪明人,想必知道,把时间和心思花过多在儿女情长上是不值当的。”
谢余突然笑了,道:“那好。我们继续说回去。此番叫阑珊和景行进宫,并不全然单纯是叫你见了高兴,有这方面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我要为他们择一位相当的老师,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你。”
寒无见猜到了。他道:“多谢陛下厚爱,抛开个人谦逊套话,这固然是比较妥当的,但鉴于家父有意不再入仕,我想着家族不能再牵涉入局太多。这也就意味着储君的老师最好不能是寒家人。确保景行连带效益没有那么复杂,以后阑珊也才好用他。”
谢余点头,问他:“那你有没有更好的人选呢?”
寒无见拿过笔,写了几个姓氏,是新起的勋贵和氏族,他道:“也许从这里面择人会更好些,首先人品要有保证,其次都可以再看。”
“连了姻的也许可以。”谢余记得几个人名字,道,“秋狩时候看看,说不定就定下来了。到时还得你看看。”
寒无见抬眼望了一眼月色,“秋狩。”不知怎么又想起来兰因,居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兰因真的死了吗?如果他还活着,他现在应该在哪里,过的怎么样,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对,也许他就在外面找自己,自己被困在深宫太久了,得不到他的消息是正常的。寒无见想,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说不定兰因正在四处寻找自己,找不到他一定很难过。
寒无见想着,他想再去玄城一次,他要亲自去崖边看看,他不会死心的。
“我确实应该出去看看了,”寒无见道,“夏天结束得太快了。”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谢余道,“我是想安排你重新去禁军做将军,虽然不是阑珊他们师傅,但也能在校场指导他们一二,别人我都不很放心。”
“我……”寒无见有些犹豫,“纵观全局,比我有为的后起之秀大有人在,我怕是已经有些废驰。像相因这样就很好。”
谢余正色道:“这可不是同你商量,这是朕早已决定好的了。”
寒无见点头:“臣接旨。”
天光尚早。
深秋入冬,霜色在枯草上染得浓重了,洇开一片,湖水更加清远,荷塘枯枝成了一派水墨素色。
几场连绵的雨过后,落叶满城。
一匹快马踏过石板上的薄霜,马蹄溅起泥泞,以飞快的速度跑过荷塘,一只麻雀在枝头啁啾,惊起,掠入墨影深处。
城门口的守卫才刚刚拉开城门,一匹快马掠过排起长队的农户,高声嚷道:“急报,避让!”
天冷得要死,守卫张嘴一个哈欠没打出来,想骂人,却看清了对方手里通关文书的加急印章。
通报的消息传下来的时候,寒无见正在纠正寒景行的射箭姿势。
谢阑珊在旁边喝茶,他已经能熟练地上弦拉弓射箭,相较之下,比他小两岁的寒景行要慢一些。
寒景行力气不太够,小脸涨得通红,寒无见半跪到地上,附身上去,帮他把弓再拉开点,对准,一声令下:“放。”
谢阑珊鼓掌,大叫一声:“好!”
寒无见拍拍寒景行,笑:“很棒了。”
寒景行有些泄气,道:“哪里棒了,我连弓都拉不开。”
谢阑珊在旁边呼唤道:“三哥哥,快和景行来喝水吧!”
寒无见拍拍寒景行,以示嘉奖,偷偷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小时候也拉不开弓。”
寒景行瞪大眼睛:“是吗?”他一直以为叔父无所不能,是最厉害的人了。
“是啊,”寒无见笑,有些片刻失神,“是你皇叔叔帮我拉开的。”
水还没喝上一口,许陌年快步走了上来,脸色很不寻常,寒无见问:“怎么了?”
许陌年脸色凝重:“将军,陛下急召。”
寒景行看着叔父和许陌年叔叔匆匆离去,问谢阑珊:“发生什么事了?”
谢阑珊耸耸肩,大口大口喝水。
寒无见只来得及换了身衣服,和下属策马入宫,天已然冷了,汗水还是打湿了他半张脸。李高领他们进去,再把门关上。
谈话已经接近尾声,有些人听见声响,回头望了寒无见一眼。寒无见不能带剑进来,他手里只有剑鞘,整个人大步走来,如同劲松。
寒无见对着谢余半跪,神情肃穆:“金吾卫寒无见,参见陛下。”
谢余停了一下,扶寒无见起来:“寒爱卿请起。”手下塞给他一块手帕。
寒无见飞快瞥了谢余一眼,接了,再后退。
一个臣子道:“既然是如此,陛下应该速速召集军队才行。”
另一个臣子道:“臣仍然以为,还是先探虚实为紧。”明显是接续刚才的话。
寒无见大概了解是什么事情,边境暴乱,原本协约说好的互通关市也一拖再拖,特使滞留南周,至今不清楚是发生了何事。
谢余稳重地把目光投向寒无见:“寒爱卿是武将,以为如何?”
寒无见略一思索,道:“臣觉得,若事迫在眉睫,应该主动果断出击。不然,还是三思后行,探得虚实。”
一个大臣道:“寒将军所言极是。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这种事还是应当就地去了解情况才行。”
“那应该让谁去呢?”谢余问。
寒无见站出来,手持剑鞘跪下,“臣请命。”
谢余本是不不太愿意放寒无见去的,但为今之计也没有别的法子和选择。
晚上,谢余邀寒无见一同用膳,就当提前饯别,这两日他们繁忙得很,不见得之后就还能抽出时间来话别。
送走了寒景行和谢阑珊俩个小家伙,谢余不顾他阻止,给他倒酒:“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寒无见道:“好了,多谢……”
谢余及时打断他的话:“就别整那一套了,每次都那样,你真的是像极了寒祁之那个……”没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寒无见也笑笑,他承认自己有时候跟父亲一样固执。但父亲绝不是迂腐之辈。
“说点正事。”寒无见道,“关于叛乱,您了解多少。”
“和你差不多。”谢余兀自添酒,“实话。”
“那些人真有那么神秘吗?”
“对,而且只在边关徘徊,如果不是三番五次劫持粮食商队,我们还不会重视他。”
“说明他们需要粮草。”寒无见忧心忡忡,“他们要打仗。”
实际上已经开始了,他们洗劫了玄城的邻镇,但可疑的是没有驻扎下来,继续退出了关外,踪迹全无。
“他们对地形很熟悉。”谢余补充。
寒无见知道他想说什么。这很有可能是大魏叛军。
寒无见思虑更重了。谢余笑笑:“不该那么快缩减兵力的。”
“您做的没什么错,如果是我,我也愿意解甲归田。”
谢余道:“其实我早有预料,他们会来的。他们来的比我想象中要早。”
寒无见存着自己的心事,他盯着酒杯里的清酒,入了神。
谢余和他撞了下杯子,笑:“我知道你为什么去玄州。”
“陛下……”
“去吧,我从没有要困住你的意思。”谢余道,“答应朕,一定要回来,可以吗?”
寒无见点点头:“我始终忠于大魏。”
谢余道:“希望你回来,还能像以前那样心无旁骛地唤我阿余……”
寒无见低着头,不再说话。
临行,寒无见还得把寒景行送入宫中和谢阑珊同住。此前一直是他自己亲身照料侄子,在李暮旧居省事俭朴。剩下林伯一个人,他不想麻烦他,遂重新送景行入宫。
马车里,寒景行在旁边捉着叔父的袖子,晃着自己的腿,问他:“您要去很久吗?”
寒无见点点头,又补充:“也不会太久的。”
小孩儿不说话。寒无见摸摸他的头,笑:“怎么了,不是很喜欢皇叔叔吗,要经常见到他了,不开心吗?”
寒景行嘀咕道:“我还是想跟叔父在一起。”
他明白这孩子是把自己当做父亲了。
寒无见把他揽进怀里,嘱咐道:“进了宫要注意规矩,懂礼仪,见了贵人大人要行礼,知道吗?除非对方太仗势欺人,仗势欺人你就打他,打不过就跑,和阑珊一起,去找你皇叔叔。不过,虽然你皇叔叔疼你,但他毕竟是陛下,不要太过任性,要讲究礼数,记住了吗?”
寒景行擦擦眼睛,懵懂的“哦”了一声。
“当然也不能老是玩,记得要把我圈给你的书读了,阑珊也要读,你盯好他。你们的老师还是有些年轻了……”
寒景行想说我不喜欢他,最后还是跳出他怀抱,拉了拉寒无见的手,道:“叔父,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寒无见蹲下来,半抱住他,哄道:“叔父答应你,年底前一定回来,给你带糖吃。”
第91章 顾影/兰因
寒无见到玄州的第一件事是面见刺史,同他了解城外叛乱的发生地和时间点,写了详细的几份,分别送去给了手下几个副将。
刺史对他百般讨好,生怕他在查找情报的同时把他的烂账揪出来,让他吐出私吞的银钱。
寒无见没空管他,落脚还没寻到,他已经和下属去被洗劫的城镇查看了,一连去了两遭,都没什么效果,或者说大体和谢余那里了解的差不多。
许陌年没有跟他过来,跟他的是一个脸上有疤的副将,看起来凶狠,实则和气,很好说话,之前跟过一段时间将军刘霄,解兵后进了禁军。
他与寒无见商量:“也许我们可以先派几拨人轮流城外巡视,他们总会出没,我们锁定几个他们活动频繁的点,更好确定他们的去向。”
寒无见觉得他的提议很有道理,准许了。
但一连过去几日,还是没有消息。寒无见找了粮草商,了解被夺粮食数量,大略估计了对方正在维持的军队人数,皱了眉头,道:“比我想象中多。不太正常,这和我们了解的实际不太符合。”
副将道:“有没有可能是外邦勾结?”
寒无见点点头,把发现和推测修书一封叫信使送去了京城。不出几日,谢余的信也到了,似乎他得到了些什么消息,与南蛮有关。他要求寒无见按兵不动。
信上道:“……南周人行事诡谲、局势变幻无常,很可能与叛乱有关。”
副将得令也把信看了,问寒无见:“将军,陛下是什么意思?”
“怀疑南周人撕毁合约。”
“不会,他们领主一向讲究誓约。”
“如果换个领主就不一定了。”寒无见隐隐猜到什么。
“那我们……”
“先不要动。”寒无见叹一口气,“很麻烦。现在我们来确定三件事,第一件,叛军是大魏人。第二件,他们勾结外族。第三,玄州有内鬼。”
寒无见知道谢余什么意思,害怕他回不去,他本来就没有带多少人过来,如果他们一直在城里的话……
简单用了茶水晚饭,这是他的休息时间,上面要他按兵不动,他还是换了身衣服出去搜查,同时注意有没有可疑人注意自己。
一路上人挺多,灾年过去后大魏一派兴荣景象,百姓乐足,交易数额较两年前增长五倍,就算远在漠北,茶楼和沿街各色铺子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擦踵。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昔日同兰因生活的地方,小院还在那里,一株深绿的藤条攀过白墙,垂落下来,在冷风中孤零零微晃。
一扇木门开着,寒无见呼吸一滞。他到玄州的时候,刻意不来这里。因为他不太敢,或者说他心有疑虑。有些事情他早就想过要去确定,但又总在事实面前退缩,只好用公事完全填满自己。
但他终于还是来了,面对事实,抑或面对回忆。
万一,万一……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脚像没有知觉一样,他来到门口,看木板门上斑驳的痕迹,不过一年的时间,这里看起来竟令他恍如隔世一般。
院子里很整齐,不像有别人居住的样子,或者说,跟他们离开时简直差不多,好像他们随时可以回来。
寒无见很想进去看看,但他又觉得不行。他站在门口,半仰着头闭上眼睛。兰因在这里抱过他,猝不及防地,把他按进怀里,紧贴,抚弄,蹭吻,低声和他说话,然后把他抱起来,抱进房间……
有人靠近了他。寒无见迅速回神,回头,一个拿着竹编农具的老妇人走过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走进院里去了。
原来是有人住的。
寒无见转过身,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得好。他心口很是难受,泛着疼。
走回大街时候,他绕了一圈,当时那两个写了谢庭和琳琅名字的土坟依然推平不见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谢庭本人还未死,谢余承诺不会真的杀他,只是现今还不是时候。
而昔日同他叩拜土地跪拜高堂的人却是生死不明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天色暗下来,人影绰绰。寒无见隐约觉着有人在注视自己。这种感觉从小院那边出来后就强烈起来了,但只是隐隐,并不十分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