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头的李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表情都变得柔和,“有个人进我家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说哪有一进门就看到俩陌生男人的,太不尊重领导了。让我换掉。”
其实不止这些,梁泊言还说,乍一看到,都要阳痿了。
很突兀地,李昭想起这些事情来。不再仅仅是他这些年的奔波,还有许多琐碎无意义的小事。彼时他买了新房,花了很大力气装修,买了价格很贵的高级纱帘,挂上以后发现很是一般,研究着如何退回或者折价。梁泊言第一次来的时候给他带了瓶香薰,从冰箱里找到了冰淇淋吃,咬得太快,牙齿被冻得发痛,站在落地窗边,表情生动地扭曲起来。眼和眉皱成一堆,实在说不上好看,但,或许是那个贵价纱帘的确物有所值,影影绰绰的阳光落在梁泊言的脸上,是足够动人的光影。
仿佛这些碎片一直在他的记忆花园里,杂草一样,他从来没有修理也没有多看过一眼,突然有天推开门,杂草丛中骤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花。
如果要问那个人是谁的话,就太八卦了。再加上李昭那沸沸扬扬的gay传闻,答案或许也不方便说出口。小程停止了话题,李昭似乎也有些累了,连线到此结束,他说他很快就会从香港回来,到时候再来现场看剧本最后拍出来的成品。
关掉连线,把已经快要没电的手机收起来,李昭往窗外看去,雨已经停了。
侦探刚刚发来消息,监视冉东的人来报,冉东在这个雨夜,从望北楼消失了。
李昭首先怀疑的,是侦探业务能力不够过关,派去监视的人出了疏漏,才会被冉东察觉。
“我的人这点反侦查能力还是有的!”侦探喊起冤来,“你不如怀疑他是付不起房费了,要换个廉价酒店住。”
毕竟四季酒店的豪华套房,连住这么多天,钱包招架不住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李昭却并不认可,问侦探:“会不会是知道得太多,被人趁着台风天灌水泥沉海了?”
侦探真的生气了:“我再重申一次李先生,我们香港是法治社会,你不要整天黑道片看多了,总想着在香港杀人。”
“冉东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合法过,除了他人生里坐牢的那一部分。”李昭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你们香港的违法新闻也不算少。他被沉海已经算好的了,万一他打听到了别的消息,来把我给沉海,你就收不到尾款了。”
侦探无力反驳,为了李昭的生命安全以及自己的钱包安全,今夜注定无法休息。
可是,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无执照的香港侦探身上,并不是万全之策。李昭思考了片刻,想起了某个算命还算灵的精神病蜥蜴人。
周其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李昭吵醒的。
“你想问这个叫冉东的人,现在所处的方位?”周其野说,“香港就那么大,有什么好算的,再说你连个八字都没有,我算个毛线啊。起码给点更详细的信息啊。”
“更详细的信息……也不是没有,但只能明天白天再给你了。”李昭说。
“我TM都被你叫醒了,你现在说明天再给,你有事吗?”周其野在那头很是窝火,“不要惹一个精神病人,小心我让我爸封杀你。”
“但他已经睡了。”李昭看了一眼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梁泊言。
“草!我刚刚也睡了!”周其野更加愤怒,“你搁我这儿心疼你小情儿是吧?还薅着我免费算命是吧?你等着,挂完电话我就给你下咒去。”
“嗯嗯嗯,OK,明天再说。”李昭听得心不在焉,“对了记得让你爸封杀我。”
周其野气得要命,等到挂完电话,才后知后觉,给李昭发来信息:“他是谁啊?我认识吗?”
看李昭不回,精神病人也有了好奇八卦之心,过一会儿又发了条:“不会是梁泊言吧?”
当然是梁泊言。
梁泊言睡着的时候并不安静,会偶尔说一些语焉不详、根本听不清的梦话,有时候睡太沉了,会张嘴呼吸,呼呼大睡。
他觉得梁泊言这样很不好,听说这是口呼吸的症状,长此以往,颌面都会产生变化。于是把那时候的梁泊言拍了下来,存在手机的隐藏相册里,用来提醒梁泊言睡觉的时候要文明一点。
梁泊言没有采纳他的好心建议,到现在睡觉仍然是这样,一旦进入深度睡眠,仍然这样。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梁泊言在睡梦里似乎都感知到他的体温,靠了过来。
现在的梁泊言有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处于沉睡的阶段时,好像又多了几分的稚气和任性。即使是台风天,落地窗之外,这个璀璨都市仍有点点灯光照进来,映在梁泊言的脸上。
李昭很难忍心叫醒这样的梁泊言。他希望梁泊言一直能有个美梦,哪怕是把冉东灌水泥沉海也行。
这是爱吗?李昭不太确定。心理学家或者算命大师,好像也无法解答这样的问题。
他以前不相信爱是无条件的,他的爱一定有条件,希望对方能够回馈等值的感情,希望梁泊言不要那么善于交际、朋友遍地,最好和那些狐朋狗友全部断交。他的希望很多,但梁泊言总让他失望。
是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有学会爱到底是什么。爱本身就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他一早便得到了这份厚礼,却始终在盲目地索取。
“八字?”梁泊言露出迷惑的神情,“我怎么会知道。你不会又花钱去找大师了吧?”
“那就只有出生日期还有籍贯了。”李昭发给了周其野,“你随便算算吧。”
周其野异常愤怒:“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要不你还是去把他给开盒了吧,还快一些。”
话虽然这么说,但一会儿过去,他却给李昭发来了一句诗: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这什么?”李昭回复,“解一下签。”
“这还需要解释?”周其野说,“一个人如果运势好,全世界都会帮他,要是运气没了,干啥事都不顺心,喝凉水都塞牙。”
似乎预感到了李昭会说什么,他很快补充:“别说这是废话啊,能给你算出来就不错了。”
这倒是比较符合李昭对算命的想象,发一些模棱两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再多打听几句当事人的经历,结合起来忽悠人。这话放在谁身上不是如此呢,当时代青睐于他,万事皆顺,叱咤风云;而到如今,处处碰壁,四面楚歌。
“那现在就是他活该倒霉的时候了。”梁泊言也挺疑惑,“都这么倒霉了,那现在去干嘛了呢?”
“找到冉东了。”侦探送来了最新消息,“他在慈山寺拜佛。”
听到这人没有在台风天消失,李昭不免有些遗憾。不过想想周其野留的那句话,倒也不算意外。诸事不顺的人,求助于神佛。
不过是丧家之犬。
“算了,你继续让你的人看着他就行了。”李昭说,“我这边还要去见律师,先不跟你说了。”
“喂……”侦探的电话被掐断。
这次来香港,是为了让梁泊言拿到那份奇怪的遗产,李昭与律师先生预约好了时间,因为台风,才推迟到了今天。
梁泊言已经画好了妆,问他:“怎么样,像不像三十多岁?”
仍然还是有些差距的,但起码可以蒙混过关了,如果律师非要追问,那就说梁泊言近日去注射了玻尿酸,打了热玛吉,做了超声刀,才如此容颜焕发。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当这样的机械声音重复到第十遍时,李昭坐在酒店大堂里,后悔点了四杯昂贵的咖啡。
“李先生!”
李昭抬起头,看到侦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领带都是歪的。
“我给你打电话,一直都在通话中。”侦探说,“发的照片你看了吗?”
“没有,刚刚在忙。”李昭说,“怎么了,不是已经跟我说了冉东的消息了吗?”
“唔系啊。”侦探急得开始飙粤语,“长焦太远了,我雇的人只认识冉东,专心拍他去了。刚刚我才看出来,你看旁边的人。”
李昭这才点开图片,又放大到极致。巨大的观音像之下,是渺小的人类在供奉。最中间的,是那位苍老的、衰弱的冉东。
而旁边站着的人,是原本应该带着梁幻的遗产清单,前来赴约的大律师和师爷。
——《圣经·约伯记》
慈山寺的修建契机,来源于香港最有钱的富豪之一赞助,耗费了巨资,最瞩目的,便是那巨大的观音像,哪怕现在还没到,都能远远望见矗立在山上。
“本来都是要提前预约的,我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答应今天能够入寺。”侦探一边介绍,一边自夸着功劳。
李昭却并不认同:“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不受理报警,律师明明是跟我约好的,都迟到一个小时了,还被冉东给绑去了寺庙。这不是明显的绑架吗?”
但对于警方而言,这样的理由丝毫不能成立,最后只能选择自行前往,免得冉东再干出什么事情来。毕竟再法治的社会,都有不那么守法的人。
侦探为了能找借口让他们插队入寺,大概是瞎忽悠了人,讲他们是虔诚信佛的香客。刚进去,寺院的僧人就熟练地带着他们去了水池,先对着观音像供上一碗水,又带去殿内的佛像旁,递上几张抄经纸和毛笔。
梁泊言一愣:“不是找人吗?怎么变成在这儿罚抄了?”
可是来都来了,人也没有下落,梁泊言既来之则安之,也只能写了起来。
边上的中年人跟他搭讪:“看你年纪轻轻的,也信佛的吗?”
梁泊言回答:“是啊是啊,最近遇到很多事像撞鬼一样,过来拜拜,万一就灵验了呢。”
李昭却非要找茬,突然说:“你才没有信过,你什么都不信。”
梁泊言抄经的右手一顿,一滴墨落了下来。
梁泊言曾经遇到过三次超小型宗教战争。
第一次是他童年的时候回家,梁幻正在跟富太太们寒暄,富太太送给梁幻一件据说被大师加持过的法器,梁幻收了,转头送走客人,便马上塞进了柜子里,眼不见为净。
“我真是受不了这些搞邪教封建迷信的了。”梁幻自言自语,“还说什么一片好心给我从泰国带回来用大师尸油擦拭过的法器,太恶心了,等会儿就让佣人拿去扔了。”
梁泊言给梁幻使了个颜色,开口道:“你不要这么说,许太太也是好心。”
梁幻轻笑一声:“许太太也是脑子不好,成天被这些玩意儿骗钱。她老公现在还没放出来,邪教怎么没保佑他们家?作恶迟早有天收,我只信这个。”
梁泊言表情有些扭曲,梁幻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冲着梁泊言的视线望过去,刚离开的许太太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尴尬地说:“我发现我丝巾落沙发上了。”
“我不相信上帝。”第二次是在酒局上,组局的大佬不胜其烦,终于对着向他传教的艺人说道,“我爸得尿毒症的时候,我求神拜佛什么宗教都信了一遍,最后他还不是死了。”
“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艺人说,“上帝给你再多苦难,你也应该承受,哪怕杀死你的子女,夺走你的财产,让你遍身毒疮,也不能怀疑上帝。这样才能得到上帝的赐福。”
组局的大佬大怒,按了个铃,叫来保安,对助理说:“把他给我赶出去,以后别请这种人过来。”
第三次是李昭在工作的时候。
他原本正在跟梁泊言一起看展,手机收到文件,立刻看了起来,没看几眼,气不打一处来,在场馆里就打电话开喷:“你在搞些什么,这情节都已经写好了,你只需要把具体台词写出来就行了,还能把剧本写成这样。主角不管遭遇多少伤害背叛,被欺负侮辱,仍然真心待人,这不就是典型的圣母人设吗?有什么难写的,你这写的台词,‘当别人打你的左脸,你要把右脸也伸过去给他打’,圣母已经够招观众骂了,你这叫犯贱!”
小编剧辩解:“我只是想让人物有充足的理由去原谅那些伤害她的人。我觉得站在观众的角度,真的想不通她为什么不反击。”
“观众想不通才会接着看下去,才会一直追剧。”李昭说,“黑红没听过吗?再说你就算找理由,也别找这种圣经里的脑残话。”
小编剧说,这不是脑残,这是一种人生态度。
“我的人生态度就是马上给我删掉,不然扣钱。”李昭说,“如果再出现这种东西,资方会把我们编剧团队叫过去,先打我的左脸,再打我的右脸。”
烦人的工作电话终于结束了,李昭抬起头,讲解员正站在一幅油画前面。
“这幅画描述的是一个圣经故事,彼得问耶稣,他的弟兄得罪了他,要宽恕他的弟兄多少次,七次够了吗?耶稣回答,你要宽恕他七十个七次。就像刚刚这位先生说的,当他打你的左脸,你要把右脸也伸过去。”
李昭低头,小声跟梁泊言说:“我会把得罪我的人记上七十个七次,名单写完比圣经还厚。”
梁泊言想,李昭真是一个小心眼、不宽容、非常记仇的人,一点小事可能都会被他记仇记到本子里。学不会宽恕,也学不会遗忘,虽然有点学不会,但很努力去爱。
这样的一个人,实在不知道怎么离开,等自己消失了以后,恐怕要记恨到天荒地老去。
梁泊言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真正信仰的,也从没有求过什么,但那个时刻,他仍然希望,那位神秘的阴晴不定的耶和华,或是佛祖,或是元始天尊,能够赐予无尽的宽容和庇佑,给一位凡人。
这样的不虔诚,确实不算信过什么。
还好,经文也不必再抄下去了。侦探过来卖关子:“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你不会还想问我想听哪个吧?”李昭惊诧,“我想让你退钱。”
“冉东找到了,他和律师在那间装了防弹墙的禅室里面,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侦探硬着头皮说,“坏消息就是我们进不去,倒是他的保镖发现我了。”
……李昭这下是真的想退钱了。
第77章
冉东出狱后的日子过得不错,请了高级保镖,保镖一身西装文质彬彬,搜起身来却一点不含糊,恨不得将他们扒一层皮,来检查有没有在皮肤下面藏暗器。
李昭不禁开始后悔,来见危险的人,还是不该省钱,起码临时雇个保镖。
事出紧急,他们只知道来寺庙,却没有什么周全的计划。而雇佣来的侦探只让李昭见识到了什么叫便宜没好货,这都什么时刻了,侦探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提醒保镖,让他不要摸得这么细致,李先生可是基佬来着。
面色无波的保镖脸色都呆滞了一秒,随即居然动作真的轻了不少,还避开了一些部位,仿佛怕被李昭传染。
李昭瞪了侦探一眼:“没人问你,可以把嘴闭上。”
侦探坚称他与此事无关,亦不想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免得小命不保。坚持不进去,只愿站在门口看风景。眼看李昭和梁泊言就要迈进门去,还挥了挥手:“如果出事我会替你们报警的。”
梁泊言问李昭:“你到底从哪里找到这人的?”
要说没用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发挥作用,但实在太不符合想象中的侦探形象了。
“闲鱼找的。”李昭开了个玩笑,但梁泊言好像没听出来,他又只好悻悻地说,“找人推荐给我的,说能干脏活,还给我打了个折。”
完全是诈骗。
为富豪建设的超厚墙体防弹禅室,拥有着极佳的观景视角,室内的人点燃了熏香,有袅袅的青烟升起。
天天被侦探隔空报告了这么久,直到今天,李昭才真正看到冉东的模样。坐了几十多年牢的老人,头发一片花白,头顶还秃了一块,看起来毫无气势。两只手握着智能手机,眯着眼睛看屏幕,正在问旁边的人:“这个老人模式的字还是不够大啊,我要调得更大一点怎么办?”
“先生,这已经是最大的字体了。”对方回答。
李昭咳嗽了两声,冉东抬头注意到了他们,笑了笑,招呼他们坐下。
“James,没想到,最后还是在香港看到你了。”冉东对着李昭说。
“我在这边。”梁泊言咳了一声,指指自己的脸。
“哦哦。”冉东转过头看向梁泊言,“你样子还是没怎么变。”
梁泊言觉得这人太会装腔作势:“你有什么好惊讶的,之前不是一直在找我的下落吗?”
“出了监狱,发现自己的前儿子先是变成了大明星,然后还神秘失踪了,想要找找他的下落,这也不奇怪吧。”冉东不以为意,甚至没有丝毫的心虚。
“然后就绑架了律师?”李昭补充。
这下旁边的师爷听到了,不等冉东回答,猛地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冉东叹了口气,低头喝茶,把其他人晾在一边。喝完了,才抬头对助理说:“下次记得不要选全糖,五分甜就可以了。”
太久没出来,新事物实在让他应接不暇,享受得乐此不疲。
眼看对面的人快急眼了,他才说道:“怎么能说绑架呢,难道只准你们跟大律师有业务,我就不行了?遇到我这种大客户,他把你们给爽约了,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哪里都不正常,一个刚出狱不久的人,不远万里来到香港谈业务不正常,找到的律师跟多年以前梁幻委托的律师是同一位,也极其不正常。
冉东接着说:“听说,你妈妈留了一笔遗产给你,其实我当年预感到自己可能要被抓,也留了一笔资产,想要留给你的。还是经过你妈妈介绍,找的同一位律师。”
这话听起来,就有点意思了。
“不过那时候,因为法律上我们没有关系,你又还未成年,需要监护人,签署的文件也不一样。”冉东说,“但现在既然我跟你都没有血缘关系了,那我肯定不把这钱给你了啊,反正你都大明星了,也不要我这点养老钱,我想来自己取走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告诉我,梁女士早就把钱领走了。你说,我是不是该绑了……啊不,请他来要个说法。”
钱钱钱,到最后都是钱的祸。
“反正都是黑钱,”李昭说,“你少住几天四季酒店,就够养老了。”
“你他妈到底谁啊!”冉东抬高了声音,指着李昭,“就是你成天派人到四季酒店监视我的吧,我成天吃个饭都不痛快,好不容易从酒店走了,你还给监视到这儿来了。那些我的仇人都没这么追得紧!”
“可能在你仇人眼里,对你没必要花那么多钱了。”李昭劝道,“我们也没干什么,反而怕你这边干点什么。”
这话实在是说得让人丧气,因为足够真实,曾经的岁月在冉东的面前闪过,那么辉煌、那么嚣张,如今什么都没有,只让他想起一句诗来:“哎,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真是一首好诗,尤其是把它放到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身上,就更显讽刺,都到了这种时候,这个人居然还在怪自己运气不好。
“蹲监狱确实挺不自由的。”李昭赞同。
“你能不能滚出去。”冉东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快要气得脑梗了。
第78章
“我叫李昭。”进行完自我介绍,李昭又觉得有些不够味,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约等于没有。但现在如果再补充一句我跟你前儿子有不正当男男关系,似乎也不太合适。
但冉东居然问:“那个编剧?”
这下换成李昭一愣:“对……”
“我前几年在监狱里看过好几部你写的剧,”冉东说,“本来放完新闻节目以后能自由看电视的时间就少,看你写的剧,气得我第二天白饭都多吃了一碗。什么玩意儿。”
李昭虽然被骂的次数不少,但已经很久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这样指责了,只觉无辜:“你可以换台……不对,监狱里是不是换不了?”
冉东扭头问身后的保镖:“能不能把他给我毙了?”
“您是从正规安保公司雇佣的我。”保镖说,“我们没有这项业务的先生。”
“有没有搞错?”冉东很是不满,“我花了这么多钱雇你,这点事都办不成。”
“先生您刚刚也说了,时代变了,我朋友在街上走,就因为露了个花臂纹身,都被三合会调查科找上门来盘问。”保镖说,“您给的价格现在只能雇到我这种。我们香港现在杀人越货也不是没有,但成本太高了,您放弃吧。”
“绑人也是犯法的。”梁泊言忍不住插话。
“咳咳,”师爷摸了摸鼻子,样子带着心虚,“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绑来的。首先是李先生的话,我们也不敢全信,他之前讲过好几次能代表你,但证据都不足,现在突然答应能让您本人过来了,咁我们都觉得会不会又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
很无耻的理由,但却并不能说服李昭:“不会是你们大律师多年前就跟冉东有过业务往来,现在给不出冉东要的东西了,就想把梁幻的那份遗产给出去吧?”
“怎么会呢?香港很讲法治的,指明了交给梁泊言先生的,我们不是那种会违背专业精神的人。只是……冉先生又讲了一件事,我们需要再求证一下真实性,才能更好地继续接下来的工作。”师爷抬眼,望向冉东,“冉先生,后面的事情可能我就不适合说了,要不还是您来吧。”
冉东似乎早就预料到今天会说到这个份上,奶茶明明已经没有了,仍然举起杯来,强行吸了几口空气,留足了时间,才带着几分笑意,轻声说:“James,还记得很多年前,你跟我做的那份亲子鉴定吗?”
“草。”梁泊言心里冒出来一个极不可能的想法,“你别告诉我,其实我是你亲儿子,也太恶心人了。”
“……那倒不是。”冉东被这么一噎,缓了缓才说,“只是我那时候一直有个想法,但没机会再问你,也没机会去证明。梁泊言。”
他叫梁泊言名字的时候,强调了那个“梁”字。
“你跟你妈妈,哦不,你跟梁幻做过亲子鉴定吗?”冉东问道。
痴线,当然没有过。
人类从来是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生物,生物学上的父亲是谁无法判断,母亲确实一定的、确凿的。无论其后关系发展得如何扭曲,这都改变不了。
难道不是吗?
梁泊言干呕起来,毫无征兆,如同受了诅咒一般。
“我没有见到你出生。”冉东说起旧事,“那时候她回内地来谈生意,吃着饭去卫生间呕吐,我把她送去医院,检查出三个月身孕,又把她送回到香港疗养。原本我定好了预产期去香港的机票,但你早产了,等我到香港的时候,她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看起来精神也不错,倒是你,营养不足一样,又瘦又小,在保温箱里待着。我以为,是早产的原因。”
1988年,听起来太遥远的一个年代,虽然那时出生的人至今也还算年轻,可是那时候春晚刚刚起步,西游记没播几年,蛇口还未发达,而香港,黑社会在投拍电影洗白兄弟义气,九龙城寨尚未谢幕,都还算不上法治社会。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你有证据吗?”梁泊言冷静下来,只想到这件事。
“没有啊。”冉东一摊手,“我只是用逻辑判断。一开始想的事,原来她这么憎我,才不肯同我生孩子,让我戴了绿帽。可是后来我想想,她其实都一样憎你啊。她这样的人,不肯为我,难道就肯给别人生吗?”
“那就是毫无证据。”梁泊言说,又看向律师,“虽然我没有同梁女士做过DNA亲子鉴定,但其他的证明多得是,我是她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的话,麻烦不要再用这种荒诞的理由临时爽约,不履行程序。做律师,就算再爱听八卦,其实都应该更加professional一点。”
香港人热爱中英文夹带,他以前并不习惯这样讲粤语,但这次讲出来,居然顺畅得很。
不过,梁泊言也仅存一丝的气力,能说完这话了。
他以前不是没想过,这是自己的家事,李昭不该掺和进来。可是或许,有个人在身边也是好的,能陪着他走出这件禅室,变成坚不可摧的防弹墙。
巨资铸成的观音像仍然慈悲俯瞰众生,嘴角含笑。
李昭突然想起来,他前几年看过的一部电影,其实质量并不算特别高,只是在这些年日渐颓唐的香港电影里,已经勉强称得上佳作。主角坏事做尽,人到暮年,感慨时说的。
“万般带不走,唯有孽随身。”
“怎么不问我?”梁泊言突然说。
“问什么?”李昭一下没明白过来。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梁泊言说,“你不好奇吗?”
“首先我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李昭说,“其次,不管我的判断对不对,梁幻是个心理变态反正是肯定的。”
实在太变态了,走到哪儿薅到哪儿,一文钱都不放过,也难怪最后是为了横财而殒命,为人也实在不正常。之前是他们太天真,居然觉得梁幻会把钱留下来。
“刚刚应该问问律师,什么时候能交东西的。”他觉得这才是更重要的事情,“我们更该好奇她到底留了什么。”
梁泊言没有说话。
【2022年】
香港的道路不算宽广,地图上看起来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却要在小巷子里穿来穿去,走下阶梯又走坡道,实在是辛苦。
西营盘到上环的沿途,便都是这样的路,还好楼与楼之间还能看到一线的海景,才平添了几分乐趣。
周围港大的学生还在上课,行人稀疏,人人都戴着口罩,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梁泊言随便挑选了一家咖啡店走进去,老板十分热情,只点了咖啡,都还赠送可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