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随意从屋中扫过,落在内侧墙上时怔了怔,起身走上前打量着那副红白少年的画像,感叹道,“原来都十年了啊!”
说完又转头笑盈盈看着楚颐问:“你原本打算自己走,舍得我吗?”
“舍不得。”楚颐道。
唐知衡“噗嗤”笑出了声,点头道:“不过我知道我的阿颐如此做,定然是为了我好,就像安国公和公主,从前一向对我淡淡,不过是担心我牵连进此事罢了。”
“所以,楚家不会真的打算反吧?”
看他好整以暇的样子,楚颐也忍不住笑了:“胡说什么呢?”
唐知衡懒懒“嗯”了一声,走至身旁道:“那……到底是不是阿暄,你知道阿暄心思并不在此,大将军和公主一向借着寻医问药的名义在外为他筹谋,难道真的打算逼阿暄坐上那个位置?”
安国公和昭康公主自楚家一系列变故后,早已不再信任外人,一心只为萧成暄铺路,只是阿暄和荣贵妃性子都与二叔八分相似,若非当年为了楚家,荣贵妃根本就不会进宫。
楚颐道:“再怎么也不该是萧成旭。”
唐知衡忍不住轻笑道:“好,那我们顺其自然便是,反正无论是谁,在我心里阿颐永远是最好的。”
天色越来越晚,外面很快是浓郁的黑,唐知衡回了国公府内常住的院中更衣沐浴,侍女们则忙着重新在软塌上铺上崭新的被褥。
楚颐沐浴完,药也刚好煎好。
绫罗在旁关切道:“我听沈大夫说此药还是上次张神医的方子稍做修改,一两副下去倒没什么,连续两日后只怕主人身体会吃不消,但是对病情倒是很好,脉象上也看不出端倪。”
“再过两日就是寒衣节了,”绫罗犹豫道,“主人不如等寒衣节后再服用,也好在府上好好养养。”
楚颐抬眸扫了她一眼,拿起药碗一饮而尽。
霜降过后,很快到了十月,寒衣节前日,天骤然阴了下来,一场大雨仿佛随时可能倾盆而下。
楚颐夜间就有些发烧,唐知衡不放心,几乎整夜未眠陪在身侧,到了第二日天亮,烧却依旧没有退去的迹象。
绫罗将沈无絮再次请了过来,重新诊脉后,他的表情平静,温声道:“发热实属正常,世子也已不是头一次病了,唐小公子不必担心。”
“我现在就再去为世子煎一副退热的药。”
唐知衡轻轻帮楚颐拢了拢被子,随口道:“多谢沈大夫。”
又睡了下半个时辰后,楚颐才终于转醒,而阿衡眼下已带了浓浓的黑影。
“不是说了不必担心吗?都知道我不会死了,怎么还如此怕……”楚颐看到他就忍不住轻笑,勉强撑起身道,“我渴了,倒水给我。”
唐知衡轻声应了下,起身去桌旁倒了杯茶回来:“会不会死只是从脉象上看,可你自幼身体本就不好,病也是实打实的,就算没有严重到那般程度,你也同样是病人,你说我为何担心?”
他将水小心凑近楚颐的唇旁,提醒道:“有点烫,慢点喝。”
看着眼前的白瓷茶盏,楚颐没来由地就想起了顾期年,想到他耐心温柔地喂他吃东西喝水时的样子,不由怔了怔。
回京后的第二日,顾期年就曾在府外找过他,只是被楚颐派江植去打发了。
之后为了防止他不依不饶地纠缠,楚颐还特意让江植安排金吾卫严格巡守,未得他手令者不可擅入安国公府地界,只是得到的消息却是,自第一日后,他再也未曾来过。
“怎么了?”阿衡见他只顾沉默,轻声问。
楚颐敛神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天气阴沉地厉害,不一会儿又刮起了风,阿衡令人去为他煮粥,见药没煎好,起身道:“阿颐你病着不能出门,昨晚大将军和公主来看过你,说是今日要上山为二叔祈福,我先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等会儿过来看你。”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见他一脸平静,道:“不如你随父亲母亲一起去吧,二叔肯定很想你。”
阿衡摇了摇头,笑道:“二叔肯定更想让我陪着你,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他。”
楚颐刚想再开口,却见江植匆匆进门,恭敬道:“主人,三皇子和顾小少主来了。”
楚颐表情微凝,下意识道:“他们怎会一起来的?”
“属下听闻皇上过段时日欲派顾小少主协同三皇子一起去临近的邑城查桩旧案,这两日他们一直在一起查阅卷宗,今日顾小少主打算上山去给顾夫人上香,三皇子同去聊表心意。”江植平静道,“只是出发途中得知主人病了,才顺路过来看看。”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许久后,才冷笑道:“是吗?”
皇上派人协同皇子去外地查案,其实倒也常见,尤其顾家与三皇子本就关系密切,顾家势大,在外协助更是会节省不少时间,可楚颐就是莫名觉得不舒服。
“不见。”楚颐道,“就说我没空。”
唐知衡靠在桌旁看着他,一副慵懒的样子:“你还真的将他拒之门外啊?你忍心吗?”
“你不忍心了?”楚颐冷笑道。
唐知衡沉默看着他,垂下眼眸道:“倒不是不忍心,只是皇上近来特意派三皇子外出办公,就是有心考察他的意思,他好心来看你,即便有恩怨,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不然若日后你与其他皇子走得近了,会让皇上如何想?”
“那就只……”
“都请进来,”唐知衡看向江植道,“不可怠慢了。”
江植下意识朝楚颐看去,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行了一礼大步退下了。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唐知衡静静站了好一会儿,才又笑了笑,道:“那我先去大将军那边看看,晚些再过来,阿颐你以往从不会因为别人不舒服,待会儿他们来了,你……跟他们有话好好说。”
说完不等楚颐回话,大步出了门。
没多久后,江植再次回来,率先进门让在一旁,替后面打着帘子,两道熟悉的身影随后进了门。
“阿颐,方才我们路上遇到沈大夫的马车,询问之下才得知你病了,将事情安排好后就赶紧过来了,怎么样,好些了吗?”三皇子脚步未停,一脸紧张地快步到了床前。
楚颐目光落在门口处的那道黑衣身影上,淡淡道:“没事。”
“没事就好,”三皇子在床边坐下,唉声叹气道,“你看你每年到了天转凉时必定会生病,还好这次阿衡在,有他在身边我们也稍稍放心些。”
顾期年皱了皱眉,抬眸朝楚颐看来。
对上他的目光,楚颐心里更是莫名烦躁,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是啊,阿衡细心又耐心,为了照顾我整夜都不睡,除了父母也就他与我最亲近了。”
说完,转而问:“那你们呢?两个人一起是打算做什么?”
三皇子不做他想,笑道:“今日不是寒衣节了吗?我陪阿年去山上给顾夫人上柱香。”
楚颐点点头,淡淡道:“应该的,你和顾小将军感情一向就好,那今日天气不好,你们还是早些出发吧,免得去久了耽误下山回京。”
“也好,”三皇子闻言很快起身,看了眼周围问,“阿衡出去了吗?”
楚颐闭上眼睛懒懒应了一声,一副不想再开口的样子。
三皇子只得道:“那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江植连忙重新打了帘子,去送他们离开。
等屋内再次恢复安静,楚颐睁开了双眼。
霜降过后,昼夜温差愈加大了起来,此时天色尚早,因是阴天,外面天色灰暗,门窗虽然紧闭着,依然会有冷风顺着缝隙灌入。
楚颐浑身浮软无力,手臂撑着床榻勉强坐好,忍不住低声咳了起来。
胸腔肺腑扯得生疼,他蹙眉稳着呼吸,随手拿起床边矮桌上的茶水欲喝。
那杯茶还是阿衡特意为他准备的,当时温度刚好入口,不过说了会儿话的功夫,茶水却已冰凉,楚颐手指收紧,勉强喝了一口,最终抑制不住火气将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片刻后,房门上厚厚的帘子被人自外打开。
“出去!”
楚颐看都不看一眼,冷声开口,抬眸却发现进来的并非侍女,而是顾期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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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颐目光冰冷, 好半天才问:“不是走了吗?你又来做什么?”
顾期年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他片刻后,上前去桌旁倒了杯茶,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他的衣衫上还带着暮秋的凉意, 微微倾身下, 冰冷的黑衣锦缎划过手背。
“是不是渴了?”他伸手欲去扶楚颐,被他冷笑一声打断。
“别碰我。”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冷冷道,“这副伺候人的手段还是用在萧成旭身上吧。”
顾期年薄唇紧抿, 沉默看着他, 突然问:“那唐知衡呢?他的手段是不是就该用在你身上?”
楚颐皱了皱眉, 听他又敢扯上阿衡,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你来就是说这些?”
“就算说别的, 你会想听吗?”顾期年道,“明明说好了会再见面,可你闭门不见,若非今日我是和三皇子一起, 你是不是又会令江植找借口将我打发了?”
“没错。”楚颐漠然道,“别一副自己多可怜委屈的样子, 你明明就是跟三皇子每日在一起,也就第一日来过而已, 还好意思说我闭门不见?”
顾期年放下茶盏静静看着他, 片刻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倾身将他抱在了怀里。
“好了我错了, ”他将脸埋在楚颐肩上低声道, “我不该让你误会, 也不该乱说话, 你别生气了。”
顾期年轻声解释道:“昨日在宫中时,是皇上随口提了一句母亲的事,三皇子在旁就说要随我一同去给母亲上香,原本我是拒绝了的,可皇上说三皇子难得有心,就当也代他尽一份心,既然是皇上的心意,又怎能拒绝?”
“这几日皇上频频召见,我也很想见你,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就每日只陪着你好不好?”
他的怀里是熟悉的香味,萦绕鼻尖让人心底无端发痒,楚颐心里有些可笑,推开他道:“你陪着我?你觉得我需要你陪吗?”
“不然呢,你还想让谁陪?”顾期年抿唇问。
楚颐懒得跟他在此话题上来回绕圈子,懒懒靠回床头软枕上不再理他。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门帘再次被人打开,有侍女端了刚煮好的粥过来。
“世子,可要现在……”侍女边进屋边恭敬开口,看到屋内两人僵持的模样,一时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将托盘放在了桌上。
顾期年目光从侍女青白交加的脸上扫过,伸手道:“给我就好。”
等侍女硬着头皮将碗递到了他手上,顾期年拿起勺子轻轻搅动几下,又盛起一勺吹了吹,喂到了楚颐唇边。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了他片刻后,无端又想起顾期年和三皇子在一起的样子,吃进口中的粥立刻没了味道。
顾期年神色稍缓,小心又盛起一勺,淡淡道:“我知道你如今有了唐知衡不缺人陪,可是皇上难得召他回京,又怎会让他闲着,你再舍不得他也早晚要与他分开,这次我被派去邑城,说不定下次他就会被派去抚州衡州,到时分隔两地,你需要他陪,他就能立马回来吗?”
“就算你不想见我,可你答应了为我解蛊毒,你就要负责到底,”他顿了顿,继续道,“以后我每日过来服药,你不准再让江植拦着我。”
楚颐目光扫了他一眼,轻轻把玩着床帐上垂下的流苏,不咸不淡道:“答应你的我自会做到,何必那么麻烦,我让绫罗每日将药配好送去府上便可。”
顾期年手指蜷了蜷,忍不住就闹起了别扭:“你就不怕顾家下人不懂蛊毒弄错了药量?反正不是绫罗亲自煎的药,我不会吃的。”
楚颐皱眉,知道他麻烦,没想到会如此麻烦,当初在围场时不肯解毒,回京后倒还挑三拣四起来,遂冷笑道:“总之药我会给你,既然你不想解,那便罢了。”
他随手将那枚流苏一丢,又忍不住冷笑道:“另外还有,你不是说阿衡会与我分隔两地吗?那有何难的,大不了皇上派他去哪,我可以陪他一起去,就不劳你操心了。”
顾期年手指收紧,关节微微泛白,强忍着才勉强维持表情的平静道:“是吗?”
楚颐看到他这副气呼呼的样子就觉得有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问:“怎么?又生气了?”
“谁又生气了?”门外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唐知衡脚步轻快,掀开帘子进了屋。
他身上依旧是一身红衣,因外面冷,还特意披了件雪白的披风,红白相间,衬得眉眼越发艳丽。
看到顾期年,阿衡稍稍怔住,斜斜靠在门口处笑道:“顾期年?你没和三皇子一起走吗?”
阿衡在国公府多年,早已出入随意,身边也并未带侍女,顾期年见状忍不住表情微沉,冷笑道:“我不过刚来一小会儿,就这么着急让我走?难不成你在国公府多住了几日,就把自己当主人了吗?”
唐知衡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脚步轻缓地走到床边。
他在顾期年面前站定,微微俯身与他平视,许久后才无奈道:“每次见我都是如此,就这么讨厌我啊,当年在雁子岭我还抱过你呢。”
“他说谎!”顾期年脸色骤变,下意识看向楚颐,无措道,“那时只是骑一匹马而已,我都没让他碰到我。”
楚颐淡淡看着他,表情冰冷无波。
顾期年紧抿着嘴唇,将手中的粥碗随手搁在床边矮桌上,冷冷道:“别挑拨离间了,阿眠不会信你的。”
唐知衡皱了皱眉,站直了身体淡淡看着他:“阿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上次就想说了,这称呼也是你能叫的?”
顾期年欲再开口,而沈无絮刚好煎好药端了过来,他皱了皱眉,不再理会唐知衡,起身缓步走上前去。
他在沈无絮面前站定,目光冷漠地落在他的脸上,伸手接过那个小小的药碗,对外冷声唤道:
“仇云。”
仇云一身素衣,悄无声息闪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接过药碗后,便放下药箱开始查验。
沈无絮脸色微变,皱眉道:“顾小少主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难道你不明白?”顾期年冷笑道,“你每日在楚颐身边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我……”沈无絮一时哑然,无助地看向楚颐道,“世子。”
唐知衡也变了脸色,有些紧张地看向楚颐。
楚颐皱了皱眉,没想到他竟连大夫都带来了,淡淡道:“让他验。”
众人目光皆落在了那位大夫身上。
老大夫年纪虽长,动作却十分利落,也不知顾期年又是从哪里找来的,先是盛起一勺闻了闻,再用勺子盛出些许仔细查看着药渣和色泽,自顾自忙着小心查验半天。
最后,他放下药碗有些犹豫道:“小少主,这药……”
顾期年脸色阴沉,冷声问:“药有问题?”
老大夫连忙摇了摇头,硬着头皮道:“这药用药高明,不仅能对症下药,也十分滋补,绝无半点问题。老夫行医数十年,不会乱说话去砸自己的招牌,若真有不对,也是老夫学医不精看不出来。”
顾期年沉默下来。
“放心了吗?”楚颐靠在床头处冷笑看着他,“今日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唐知衡见他又要动气,连忙道:“阿颐,你昨夜睡得一直不安稳,等下吃了药再睡会儿吧。”
他看了眼一脸阴沉的顾期年,笑了笑,“待会儿顾期年若回去的话,我替你送他出去。”
“我不用你送。”顾期年皱了皱眉,“别在这儿装善解人意了,我现在就走。”
他本就要上山为母亲上香,此时已经耽搁了许久,带着仇云他们一脸不快地径直出了门。
沈无絮表情微动,目光落在重新合上的门帘上,道:“正好无絮也要回去了,世子,那你就多休息,若再有哪里不舒服,让绫罗再去叫我。”
楚颐淡淡应了一声后,他快步离开了屋子。
出了府门后,顾期年正欲上马车,见沈无絮随后而来,脚步顿住,冷冷看着他:“你究竟在药里做了什么手脚?”
沈无絮淡淡道:“连世子都信无絮,顾小少主不觉得自己行为很可笑吗?”
“我可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楚颐的心思,”顾期年道,“就因为他看不上你,你就故意想害死他对吗?”
沈无絮表情平静,继而笑了起来,目露怜悯地看着他道:“世子自然看不上我,因为以后他的身边和心里只会有唐小公子一人,若以后身体实在不好了,也只会和唐小公子离开,永远不再回京。”
“世子身边有唐小公子陪着,无絮又何曾敢觊觎半分。”
“你说什么?”顾期年怔然问。
沈无絮没有回答,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顾期年手指紧紧攥成拳头,身旁的仇云立刻上前将他拦住。
“三年前你就曾骗过我,如今竟还敢在我面前说谎,”顾期年冷笑出声,“你真以为有楚颐护着,我就不会杀了你?”
沈无絮脚步顿住,不得不转回头看他,表情依旧平静,根本没有半分惧怕的样子:“三年前无絮是为了替世子隐瞒行踪,而此事若你真想知道真假,尽管找唐小公子一问便知,我看他对你很是喜欢,他又一向不爱说谎,他的话想来你不会再怀疑吧?”
顾期年嘴唇微动,却未说出一个字来。
他的脑海中突然就想到楚颐方才说的那番话。
他说,无论皇上派唐知衡去哪,他都可以陪他一起去,所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分隔两地。
其实在此之前楚颐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说唐知衡的各种好,满心满眼里都是对他的关心。
原本顾期年只是生气,却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幼时的救命之恩,后来的崇拜,三年前的纠葛到如今的执念,顾期年一直认为,他和楚颐之间已经有了太多太多关联,千丝万缕,割舍不去。
可是他却忘了,自幼时开始,那个红衣身影才是一直陪在楚颐身边的那个。
直到沈无絮离开,顾期年依旧静静站着,立在冷风中,仿佛雕塑一般。
仇云犹豫着上前道:“少主,时辰不早了,要不我们先出发,此事真假等回来再问清楚。”
顾期年一动不动,好半天点了点头,转身朝马车走去,手指却抖得厉害,整张脸都变得苍白。
仇云面色微变,忙取出那个小小的青瓷瓶子道:“少主是蛊毒犯了,先将药吃了吧……”
刚递过去,已被顾期年狠狠打翻在地,瓷瓶小巧,落地后立刻碎成一片。
“不用了。”顾期年冷声道。
十月初六,二皇子生辰。
接连阴雨了几日后,天空终于放晴,又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二皇子行事一向低调,平日生辰也很少大办过,此次倒是皇上接连给各位皇子安排差事时偶然想起了他,随手安排几件事情做得都很不错,于是大加赞赏,朝中见风使舵者众多,见楚家顾家各自送上贺礼,一时纷纷贴了上去。
楚颐和唐知衡到了二皇子府时,设宴的花厅内门口已坐满了人,虽还未开席,却已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相聊甚欢。
他们被引至安排好的席位,抬眼便看到顾期年坐在对面席位,依旧是紧邻着三皇子,身上穿着一贯的黑衣,脸色阴沉,只在他们进门时稍稍抬眸看了一眼,就再也未抬过头。
二人坐好后,阿曦和阿昱立刻围上来与他们说话。
“颐表兄,前段时日听说你又病了,好些了吗?”阿曦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众位皇子们近来各得了差事,阿曦年纪虽小,却也没闲着,几日未见,都瘦了一圈了。
“我没事。”楚颐道。
阿昱连忙贴上来道:“眠表兄你这一病,陵西可担心地不得了,又怕打扰你休息不敢入府探望,方才还拉着我问东问西呢。”
阿曦点头道:“也拉着我问了,我看他方才还去问了三皇兄和阿年。”
唐知衡皱眉问:“陵西?”
阿昱点头道:“唐小将军你不认得,眠表兄很喜欢他的,之前一直带在身边。”
“江陵西?”唐知衡下意识看向对面的顾期年,立刻懂了,“原来如此。”
正说着,一个眼生的官员身边带着江陵西从稍远席位站起身,过来敬酒搭话。
“世子,唐小将军,久仰大名一直未得以相见,下官是……”
“我今日不想喝酒。”楚颐似笑非笑看着他道。
官员愣了愣,还未再次接话,身旁阿昱已笑嘻嘻道:“江大人就别为难我眠表兄了,他不爱与生人喝酒的,你让陵西留下就好。”
江大人面露尴尬,用眼神示意了江陵西一下,连连道歉后就要离开。
唐知衡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忍不住笑道:“江大人倒是很舍得自己的儿子。”
“只是既然看到我在阿颐身旁坐着,还敢送人过来,是否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的声音轻缓还带着笑意,花厅内谈天声嘈杂,却依旧被他吸引,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江大人脚步顿住,愣愣看着他,又看向楚颐,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唐知衡站起身,自上而下打量那道绿衣身影好半天,才笑道:“据我了解,阿颐绝不会喜欢此种类型,不过既然他肯留你在身边一段时日,想来也未曾亏待过你,就不要整日拉着别人问东问西引起误会了。”
江陵西面色微微发白,欲开口解释,唐知衡又道:“你想说你没有对吗?”
“没有最好,”他笑吟吟道,“以前是我不在,你如何缠着他也便罢了,若以后再敢有人妄图接近他,可别怪我不客气。”
唐知衡脾性向来和善,此话出口众人皆是惊地大气不敢出。
江陵西讷讷点着头,面露委屈地看了楚颐一眼,最终没敢反驳一句,行了一礼抿唇离开。
顾期年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唐知衡,半晌后站起身拂袖而去。
“哎哎,阿年……”三皇子在身后唤了一声,纳闷问,“这都是怎么了?”
楚颐目光落在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上,直到阿衡坐回身旁,才淡淡道:“你这是何必。”
“我就是看不惯,”唐知衡拿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道,“同为伴读,你又留他在身边过,我不信这个江陵西不明白你和顾期年幼时的事,还偏偏跑去问他,不就是故意的吗?”
“我看你的小团子从开始就阴沉着脸,阿颐你心里不舒服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一个妄图攀着你往上爬的小人而已,何必给他面子。”
楚颐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不是担心顾期年将我抢走吗?”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他也配掺和?”
阿昱站在身侧,和阿曦对视一眼,咽了咽口水道:“眠表兄和阿衡小将军说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了呢?此事……跟顾期年有何关系?”
阿曦静静看着楚颐,轻轻摇了摇头。
酒水菜肴不多时便摆满了桌子,虽方才经过一番闹剧,可因江家本就是楚家提携,众人并未敢再继续议论下去,二皇子来了以后,宴席开始。
歌舞箜篌声响起后,席间氛围空前高涨,只是对面两个位置却始终空着。
顾期年生气离开,三皇子随后跟了出去,也不知他们二人去了哪里,又去做了什么。
楚颐拿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等到宴席结束,众人又吵吵闹闹着要去二皇子府后花园里玩投壶。
楚颐随他们一起进了后院,心里却始终莫名烦躁,转头对唐知衡道:“你们先过去吧,我去旁边客房坐一会儿就去。”
唐知衡看向他,点头道:“好,刚好许久没和你一起玩过,等轮到你,我再叫你。”
楚颐冲他笑了笑,二人分开后,独自去了附近客房内。
二皇子虽背后无人支持,孤孤伶仃,可这座宅子却是当年安国公怜悯之下特意为他选址兴建,内里看去并不奢靡,却端庄大气,又极雅致,客房武场也如同安国公府一般样样俱全。
进了树木葱郁的“隐园”内,立刻有侍女引他去了最里间的客房。
侍女恭敬道:“世子常用的客房东西日常都备着,可要奴婢备些糕点过来?”
楚颐淡淡道:“不用,都退下吧。”
等人离开后,楚颐径直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慢慢喝着,心里却始终憋着一股莫名火,忍不住垂头剧烈咳了起来。
他用手臂撑着桌面,却越咳越厉害,殷红血迹顺着唇角滑落,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你不在意会不会死,是不是因为就算真的死了,你最喜欢的唐知衡陪在身边,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一道声音骤然自身后响起。
楚颐皱了皱眉,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顾期年不知何时进了屋子,正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他。
房门在他身后紧紧关着,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楚颐沉默片刻,随手擦掉唇边血迹,静静道:“谁说我不在意会不会死?”
顾期年极低极轻地笑了一声:“既然在意,任由沈无絮那样害你,我真的不懂你。”
“身份地位都有了,你喜欢的人也在身边,”顾期年缓步走上前,低声道,“你想要的都有了,为何还不想好好活着,不像我……”
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不像我,想要的始终得不到。”
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身份尊贵连皇上都忌讳几分的顾家小少主竟能说出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