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颐将火折子拿在手中,目光落在了紧闭的内室房门上。
记得上次与顾期年商谈回府一事时,他曾说过要去他房里谈,临时却又突然改变主意,楚颐还曾玩笑问他是否是房中藏了人。
他忍不住又低咳起来,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楚颐强撑着缓步走过去,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
卧房内只有一扇窗,比外室更暗上几分,依稀只能看到内侧放了张大床,床边桌椅摆设齐全,夜色中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好在他看到桌上放着的烛台。
楚颐走上前打开火折子点燃,屋内黑暗瞬间被柔黄的烛光照亮,而看到床边墙上挂着的几幅人像,和书桌上堆叠的废稿时,他表情玩味起来。
怪不得不敢让他过来。
他走上前在床边站定,目光落在画像上的白衣少年身上,少年背风站着,手握长弓,衣衫袖摆与发丝纠缠在风中,像是要随风而去一般。
楚颐又看向另一幅,这次不再是身着白衣的少年,而是一袭玄衣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朵白色的小花,站在热闹的集市街头,笑容和煦。
这是在邑城?
“先喝药吧。”
门口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楚颐回头看去,顾期年手中端着个小小的瓷碗,正抿唇站着,目光落在墙上的画像上时,表情略有些不自在。
他缓步走到房间将碗放在桌子上,静静看着楚颐。
“我是不会喝的。”楚颐冷冷道,干脆走到一旁的床上坐了下来,“就算你逼我两三日,等我回府后,还是一样,别浪费功夫了。”
顾期年沉默片刻,将碗拿在手中走到床边,挨着楚颐坐了下来。
他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浓黑的药汁,盛起一勺吹了吹,喂到了楚颐的唇边道:“没关系,回府后再说回府后的事,只要你现在听话就好。”
楚颐冷笑一声看向他,问:“你听不懂话吗?”
顾期年自顾自道:“安国公收到了顾府的信,特意派了江植和绫罗来照顾你,我让他们先去休息了,等你喝了药,再吃些东西,就早早睡觉,大夫说你的病不能累着。”
他执着勺子的手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目光执拗地看着楚颐。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实在是疲惫地不想多说半个字,僵持片刻后,乖乖张开了嘴。
服过药用了晚膳,侍女们又抬来了浴桶,楚颐沐浴完,也不挑剔,直接躺到了顾期年的大床上。
他的眼皮沉重,午膳前那碗药几乎抽干了他所有力气,加上整个下午的周旋,挨上枕头就陷入半梦半醒中。
等侍女进来收拾好满屋凌乱后,顾期年才换了干净的衣衫走进门。
屋内特意为了楚颐燃起了地龙,蒸腾的热气温暖包拢着身体,他缓步走到床前,垂眸看着满脸倦色的人,蹲下了身。
顾期年趴在床头处,一瞬不瞬地看着楚颐纤长的睫毛,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碰了碰。
“别闹,”楚颐翻了个身,睁开双眼看他,“你要睡这里,还是睡其他地方?”
顾期年没料到他竟然醒着,脸上微微变色,很快收回了手。
他半垂着头低声解释:“其他房间未燃地龙,我担心你会冷,所以……你若是睡不惯,我让她们收拾另个院子给你住。”
“另个院子?”楚颐皱眉道,“你还想关我一辈子吗?”
顾期年对上他的目光,轻轻笑了笑道:“想有用吗?”
楚颐冷笑一声闭上双眼,不再理他。
第二日一早,楚颐还在梦中,新熬好的药已放在了床边矮桌上。
屋内动静轻微,可他却依旧被吵醒,伸出手臂搭在额头上,懒懒睁开双眼,却发现顾期年整夜都趴在床边,安静地守着他。
睡梦中的他面容柔和,清冷双眸被掩在长长的睫毛下,白皙的脸泛着如玉的光泽,恬淡安然,如同小时候一样,可爱得不得了。
楚颐翻身朝向他,对幼时的他毫无抵抗力,没忍住伸手轻捏了捏他的脸,顾期年立刻转醒。
他睁开双眼茫然看着楚颐,又看向一旁矮卓上放着的药碗。
“我何时回府?”楚颐懒懒问。
顾期年撑坐起身,伸手将药拿在手里。
他坐在了床边,盛起一勺吹了吹,喂至楚颐唇边道:“等用完早膳后我送你回去,昭康公主她……不放心你在外太久。”
看楚颐顺从地喝下,他神色微缓,柔声道:“明日起,每日早膳前我会去送药给你,大夫说了,已将药方特意调整,虽说不能长期断了,但是每日一次还是可行的。”
又一勺浓黑药汁喂到唇边,楚颐没有再喝,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年道:“你在开玩笑?”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轻声笑起来:“我何时跟你开过玩笑,与你说过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真心的。”
“楚颐,那你呢?”他犹豫问,“你昨日说,愿意答应我任何事情,也是真心的吗?”
“你不是不愿吗?”楚颐皱眉道。
顾期年点了点头,重新盛了一勺喂给他喝,淡淡道:“我只是好奇,若我真的答应你的提议,提出了某种你不喜欢的要求……你真的会答应吗?”
楚颐咽下苦涩的药汁,忍不住低声咳了起来,好一会儿后,才稳了稳呼吸才问:“比如呢?”
顾期年沉默片刻道:“还是不要比如了。”
“就当做给将来留一些惊喜。”
喝完了药,顾期年又让前来伺候他洗漱更衣的侍女退下,自己则亲自上手。
他替楚颐披好中衣,又去拿鞋袜,蹲在床边亲自为他穿上,手指拂过脚腕上那串悬挂着铃铛的链子时,唇角微微扬起,有条不紊地帮他穿好靴子。
楚颐冷眼看着他,堂堂顾家小少主亲自伺候他更衣,说出去只怕没人会信,可顾期年却真的这么做了。
他早已摸透了眼前少年的性子,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若不顺着他,他能打打杀杀恨不得让楚颐伤筋动骨,若顺着他,听话地好好喝下他喂过来的药,则可以得到他无尽的温柔以待。
玄色外袍披在身上后,楚颐被他拉坐起身。
顾期年站在面前,认真地俯身为他束上腰带,双手自身前环过,像是半揽着一般,将腰带束起,蹲下身替他系好。
“好了。”
顾期年站起身来,垂眸看了楚颐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黯,突然大手一揽将他拥在了怀中。
他的下巴搁在楚颐的肩膀处,抱得极紧,像是怕他会消失一般,几乎勒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楚颐皱了皱眉,过分的亲密让他浑身不适,欲去推开他,少年却轻声开口。
“楚颐,”他的声音极低,也极委屈,“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
楚颐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画像上,忍不住问:“你就真的那么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这章算是感情的过渡吧,下章不出意外会开始我心里放了许久的情节,小顾肯定会气死的!!感谢在2022-07-14 12:01:03~2022-07-15 01:0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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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颐莫名就觉得他是在装可怜,在赌他会不会心软。
可即便是真的心软,若说其他还可以, 让他换掉沈无絮的药一事, 是绝对不行。
他的目光又看向墙上的画像。
那两幅画像,一副是少年时的楚颐,另一幅则是三年前的他。
少年时他豪情壮志意气风发,和阿衡一心跟着二叔走南闯北, 杀敌四方, 连京中都很少回, 相熟的也不过是一同伴读过的公子和皇子们,与顾期年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过往。
那时的顾期年不过八九岁, 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说喜欢也实在是太过了。
三年前倒是长大了许多,可那时的他被楚颐关在国公府,两人一起时只有虚情假意剑拔弩张, 若他能喜欢那时的楚颐,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见他始终沉默, 楚颐淡淡道:“不想说的话,那我走了。”
顾期年揽住他的手微微收紧, 像是拼命想抓住稻草的溺水之人, 低声道:“反正你不会信,我说什么都没用,我只要你听话, 就只这一件事好不好?”
楚颐微微偏头, 抬眸只能看到顾期年耳后一小块雪白光洁的皮肤。
他冷笑一声道:“你这是逼迫还是请求 ?”
顾期年低声笑了笑, 放开了他。
“你还真是软硬不吃, ”他整了整略微凌乱的衣襟,表情也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淡淡道,“先用早膳吧,你那两个忠心耿耿的属下被我关了一夜,不知该多担心你了。”
楚颐早已料到他不会是什么纯善之辈,所谓的喜欢和舍不得都不过是换他心软的借口而已。
之前被他抓来顾府时,楚颐见识了无数次他的反复无常,此时倒也无多少意外,径直去洗漱完,坐到了桌前。
早膳早已被侍女准备好摆满了一桌,顾府的膳食是一贯的精致,楚颐拿起筷子才吃了两口,顾期年又盛了粥坐在旁边细心吹凉,然后喂到了他的唇边。
他似乎特别喜欢喂楚颐吃东西,每每小心认真,甚至连自己都顾不上,楚颐扫了他一眼,张嘴吃下。
顾期年微微笑了笑,耐心地一勺一勺喂过去,直到一碗粥见了底,才将碗放下。
楚颐随之放下筷子,拿起热茶喝了一口,淡淡问:“我可以走了吗?”
顾期年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现在就令人准备马车。”
楚颐站起身来,却又被他抓住了袖子。
“马上就到秋日围猎的日子了,”顾期年抬眸静静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期待问,“你去吗?”
“不去。”楚颐道。
其实自阿衡不在身边,他已很少参与此类活动,楚颐病体虚弱,曾经的弯弓射箭、骑马游街对此时的他来说都已显得力不从心。
他知道顾将军尚未回京,身为顾家嫡子的顾期年定然推脱不掉,即便真的想逼他继续服药,大概也要等到再次回京之后了。
二人一起出了门,顾期年这次倒是没骗他,府门外早早停好了一辆顾府的马车,楚颐到时,江植和绫罗也被人刚好带来。
“主人,你有没有事?”绫罗率先迎上前,仔仔细细打量楚颐片刻后,目光怨恨地落在身后的顾期年身上。
顾期年冷冷扫了她一眼,率先上了马车,对楚颐伸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府。”
一旁的江植立刻警惕上前。
楚颐示意他退下,自顾自踩着脚凳上了车。
马车出发后,顾期年才语气平静道:“你的护卫和侍女,似乎很讨厌我。”
“不然呢?”楚颐懒懒靠在松软的靠枕上,似笑非笑道,“当初你绑我入顾府,还给绫罗下蛊毒,你认为她不该恨你吗?”
绫罗出身暗卫,深知自己的本分,就连进宫那日再见,也并未对顾期年有过冷眼。
她的所恨所怨,不过都是为了楚颐罢了。
顾期年眼眸微垂,不屑冷笑道:“没有杀了她,已算我仁慈。”
楚颐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马车行驶地飞快,国公府与顾府虽相距较远,却因都在临着京城主街的小巷,一路顺畅,一个时辰后,就到了国公府门前。
这是顾府的马车第二次来,上次顾期年送绫罗回来时,所乘的还是一驾外表不起眼的靛蓝色马车,此次倒是大喇喇挂着顾府的牌子。
只怕不出半日,京中便会传得沸沸扬扬。
顾期年道:“明日早膳前,我让人熬好药给你送来,你乖乖听话一点,不然的话……”
“不然?”楚颐轻笑一声看着他,觉得此时眼前的少年天真又有趣。
楚颐有心逗他,淡淡道:“那么苦的药让我怎么吃?你来喂我好不好?”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还未回话,楚颐起身下了马车。
等进了国公府后,江植快步追上来道:“主人,顾府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楚颐点了点头,交代道:“让金吾卫那边仔细一些,明日起不准任何人接近国公府,尤其是顾期年。”
江植点头道:“属下明白。”
想要逼他喝药,还要看顾期年能不能见到他再说。
江植正欲离开,恍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上前道:“对了主人,西北那边昨日来信了,属下已将他放在你房中的书桌上。”
楚颐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浮翠园。
他的房中早早生了火龙,进了门蒸腾热气便扑面而来,侍女欲上前替他脱去披风,被他抬手制止了,他快步走到书桌前,拿起了上面放着的信封。
楚颐将信拆开,快速看了几眼后,神色微暖,唇角忍不住勾起笑意。
许久后,他才将信叠好重新收起。
“来人,去将沈无絮叫来,”楚颐将书信放到了书桌抽屉内,吩咐道,“另外再交代下去,此次的秋日围猎我会一同参与,这两日将随行事宜准备好。”
侍女侯在一旁,听完吩咐后,立刻恭敬应了声匆匆下去了。
围猎选址在京城外十里处的皇家园林,周围山林遍布,十分幽静,朝中每隔两年便会有一次活动。
唐知衡的来信中提及,他在两月前便收到京中来信,他的长兄即将成亲,而母亲又身体不好,皇上感念他十年来的辛苦,特意将他唤回京休息。
本来两个月前就要回来,偏偏又因边界闹事耽搁,此时出发,刚好赶上围猎期间所在的皇家园林。
楚颐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他,上次见面,似乎还是四年前,后来他便回京越来越少,前两年倒是闲赋许多,只是楚颐那时已远在衡州,两人就这么错过了。
他此行本就只为了阿衡,并不想引起人注意,于是连出发前的奉先殿祭祖都未曾参与。
三日后,等众人随皇上御驾出发,才远远跟在后面出了城。
园林路途遥远,车马粼粼,浩浩荡荡整整走了两日,才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楚颐下了马车就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绫罗连忙上前扶他,担忧道:“主人这段时日身体不适,奴婢这就去将药煎了,主人不如先去睡一会儿?”
园林中一早便按各官员职位安排好了帐篷,楚颐所居的帐篷与众皇子相邻,在茫茫草原的中心处。
阿衡信中所言,要到第二日才能到,楚颐紧蹙着眉,忍不住又咳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回了帐篷先行休息。
屋外车马声喧嚣,楚颐眼皮沉重,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从下午睡到了晚上,帐篷内一片漆黑,隐有火光从帘外透过来。
楚颐起身,看到桌旁炉子上温着的药,缓步上前倒在碗中一口气喝下,然后放下碗,径直出了门。
绫罗正在外忙着整理行李包裹,见他醒了,立刻上前替他披了件外氅,轻声道:“皇上特意设宴于御帐附近,主人可要去?”
他此行旁人不知,皇上却是知道的,若是不去,倒是失了礼节。
楚颐目光淡淡扫过南边树林旁的篝火旁边,点头道:“不必跟着我。”
秋夜的风微凉,楚颐孤身走在偌大的草原中,几乎难以抵挡呼啸而过的夜风,等他走到时,篝火旁正围了十数位身着异族装束的明艳女子,热闹地跳着草原舞,不时拿起酒盏游走在席位间,热情地劝着酒。
见楚颐过来,其中一位红衣少女率先迎上前去,似是看出他身份不同,立刻拿了十二分精神出来,紧贴身体舞得婀娜,又缓缓施礼双手奉上美酒。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她,淡淡道:“让开。”
少女愣了愣,对上他的目光后整个人立刻变了脸色,双手一颤酒水撒了一身。
“阿颐?”三皇子率先看到了他,骤然站起身来。
他的声音极大,箜篌声不断,却还是吸引了无数人注意,纷纷朝楚颐看了过来。
三皇子的席位在皇上右下手中间位置,对面是二皇子和阿曦阿昱,而他的身旁则坐着面容冷漠的顾期年。
顾期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紧紧盯着,也是极意外的样子,手指紧紧蜷起,一脸的怨念和愤恨。
想到被金吾卫挡在门外的他,楚颐似笑非笑对上他的目光,缓步上前向皇上请了安,坐到了阿曦旁边的席位上。
楚颐从前也曾来过围猎场,以往夜间设宴,从不会只是吃吃喝喝。
果然,过了没多久,就有人提议,歌舞寻常,不如玩些小游戏助兴。
顾期年眸光动了动,再次看向对面的楚颐。
作者有话说:
下章阿衡出场~感谢在2022-07-15 01:01:34~2022-07-16 00:3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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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平日饮酒时常玩的就是酒筹或者投壶, 眼下离宫在外,筹子一时准备不及,二皇子提议道:“不如就玩投壶吧。”
此次随行围猎的除了皇子们, 还有各官员家的公子, 难得出行一趟,听闻皆是一脸跃跃欲试。
皇上与亲近的大臣们见他们兴致正高,也不拘着,自顾自与身旁的臣子们一边说笑着, 一边起身回了御帐。
皇上一走, 气氛陡然轻松了许多。
三皇子朝御座看了一眼, 立刻起身赞同道:“既然在围猎场,那当然投壶更应景。”
“不过呢……”他话锋一转笑道, “若按平日的输了就喝酒,也实在是太无趣了,既然是在猎场,不如输的人罚得刺激一些, 也好一起应应景如何?”
周围的人一听立刻纷纷来了兴致道:“如何应景?”
三皇子想了想,目光落在夜幕中东南尽头方向的一片树林。
那片林子与云浮山相连, 树木参天,连绵十里, 往年围猎时, 众人也偶尔会去里面捕猎,只是因在山下,里面并没有凶禽猛兽。
不过因为林子不小, 黑暗中一眼望去依旧有种迫人的压力。
三皇子道:“若谁输了, 那就罚他去林中捕五只夜鹰如何?”
说完还笑着补一句:“捕不够不准回来。”
萧成曦立刻微微变了脸色。
阿昱手里拿着个烤鹿肉啃的正开心, 听闻往桌子上一靠, 叹气道:“那不用说了,肯定是我眠表兄赢。”
大家皆笑了起来,有人在旁道:“赢倒是无所谓,听说这种夜鹰极难捕捉,若谁输了,只怕整夜都要耗在林中了。”
此话一出,席间公子们皆犹豫了起来。
阿曦紧紧攥着手指,有些紧张地看向身旁的楚颐问:“阿兄,夜鹰真的很难捕吗?”
楚颐伸手轻轻拨弄着桌案上的杯盏盖子,眉头皱了皱。
他知道阿曦虽功课不错,武考也能应付,弓箭用得却一般,尤其投壶此类游戏更是他的短板,几乎可以说是十玩九输。
若真输了游戏去林中,只怕他到围猎结束回京,也捕不够五只。
阿曦的情况他清楚,三皇子自然也是清楚的,虽在场公子们众多,阿曦输的可能依旧极大,想出这种惩罚,几乎算是有意为难了。
楚颐目光冷冷地看向他,靠在身后软垫上似笑非笑道:“既如此,待会儿的投壶比赛无论谁输,我陪他一起去。”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
好半天,二皇子才率先笑道:“如此也好,阿颐反正每每必赢,那个林子极深,有人陪着也能更快一些罚完。”
他都如此说了,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等侍女们将投壶的用具一一摆放好,席间的公子们皆纷纷围了上去。
游戏规则每人十箭,只玩一轮,按投中羽箭数量依次排名,投中最少者为输。
楚颐坐在桌旁懒懒喝着茶,对一旁的热闹充耳不闻,原本满人的席间,只余随皇上前来的臣子们。
连阿曦都由于过于紧张,早已跑上前留意起了比赛情况。
小半个时辰过去,众位皇子公子们终于差不多投完,眼看轮到了萧成曦,他一脸紧张地攥着羽箭道:“我……我尚未准备好,不如让其他人先吧。”
阿昱在一旁劝:“大家几乎都投完了,就剩你、眠表兄还有四皇子他们,你若还是紧张,不如让眠表兄替你打个头阵。”
楚颐远远朝众位看热闹的公子们脸上扫了一眼,起身走了过去。
他在阿曦身旁停下,接过他手中的羽箭道:“我先来。”
刚走到挡线处站定,三皇子在旁边笑道:“阿颐平日箭法就好,投壶也从未输过人,我记得从前你和阿衡比,向来都是以最难的方式,难得今日人多,不如也将难度加大一些如何?”
顾期年随后走上前,听闻此言,脚步顿了顿。
楚颐目光微冷,点头道:“也好。”
他将羽箭重新递给身旁的阿曦,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朝远处的壶口扫了一眼后,随手蒙上了双眼。
少年时楚颐随二叔出去,用弓向来看不上那些死物,那时的他张扬肆意,与二叔比试弓箭也往往是对准半空落叶、水中游鱼。
连阿衡都曾说,阿颐你事事要求完美,日后若我追不上你的脚步该怎么办?
而如今,他因病长期养在京中,阿衡的路却靠他自己走出了最想要的样子。
楚颐接过身旁阿曦递过来的羽箭,几乎没有犹豫,扬手将之投掷出去。
紧接着便是第二箭,第三箭。
周围原本还闹哄哄说笑不断,看着羽箭精准掷入壶中,皆忍不住抽了口凉气,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安静。
众人紧紧盯着壶口,虽早已知道安国公世子箭法精准,却没成想竟会如此厉害!
直至最后一枝羽箭投入壶中,众人才反应过来,瞬间爆发出惊呼和赞叹声。
“十箭全中,太厉害了!”
“早听闻世子箭法好,投壶自然不在话下,但没想到遮着眼睛也能赢。”
“我眠表兄还有更厉害的呢,”王维昱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道,“以后见识了就知道了。”
楚颐取掉面上的帕子,胸腔微微作痛,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秋夜的凉风吹在耳侧,连带身上都泛起寒意。
他用手撑住身旁的矮桌,勉强站稳身体,对一旁道:“阿曦来。”
周围嘈杂一片,虽不敢上前与楚颐攀谈,却忍不住偷偷去看他,赛场一时乱糟糟的,好半天都止不住话。
萧成曦看了楚颐一眼,鼓起勇气上前,虽尽了全力,最终却只投入四箭。
虽早已料到会是此种结果,阿曦还是扭头对楚颐道:“我输了。”
“无妨,”楚颐看向他,“我说了无论谁输,我都会陪同前去。”
阿曦点点头,微微放下心来。
一旁看了半天的阿昱换了一块新的肉排大口大口啃着,后知后觉含糊道:“哎,四皇子和顾期年还没投呢。”
四皇子平日玩投壶,向来与三皇子不相上下,顾期年更是后来年年武考第一,即便投了,阿曦输的事实也已成定论。
楚颐没有再看赛场,带着阿曦重新回到席间,拿起新奉上的茶水慢慢喝了起来。
一盏茶还未喝完,原本凑着热闹的阿昱匆匆跑回,满脸震惊和幸灾乐祸。
“阿曦,你不用去了。”
“啊?”萧成曦正帮楚颐片着新烤好的羊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问,“四皇兄输了吗?他投了几支?”
“三支。”
阿昱咽了咽口水,兴奋道:“四皇子大概此次是失手了,但是输得不是他,是顾期年!”
等众人回了席位讨论不休,楚颐才知道,向来武考完胜的顾期年居然只中了一箭。
阿昱在耳旁幸灾乐祸道:“我早就说了,他平日事事第一,肯定是运气好,果不其然,翻车如此厉害,一支箭……哈哈哈哈……我八岁那年都比他投中的多,说出去只怕让人笑掉大牙。”
楚颐眉头皱了皱,向对面席位看去。
顾期年手中拿着酒杯,面色冷漠地听身旁三皇子说着话,倒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是他知道,顾期年一定是故意输的。
原因楚颐也早已猜到,大概就是为着他那句“无论谁输,我陪他一起去。”
似感受到他的目光,顾期年抬眸朝他看来,然后自顾自喝完杯中酒,站起了身。
“比赛我输了,此时天色已晚,就不再耽搁了,我即刻就出发去林中。”他看向一旁的三皇子道,“夜鹰难寻,若今晚捕不够五只,大家也无需等我,明日天亮了我将它们送到你帐中。”
三皇子未料到他会输,欲要劝阻,又被顾期年开口打断。
“比赛前世子说无论谁输都会一同前往,”他漠然看着楚颐道,“不知还作数吗?”
楚家与顾家的纠葛京中无人不知,平日众人面前倒是表现平和,如今两人要私下待在一处,众人听了脸色都微微变了。
连阿曦都忍不住道:“阿年既然是因为失误才输,不如还让我……”
“那怎么行!”一旁的阿昱听出他想代替顾期年,立刻就不满意了,“什么失误,我看他平日是运气好,再说了,若他真是失误,那也轮不到你啊,四皇子他不是也……”
他说着,似乎意识到无意中扫射到自己人,立马闭上了嘴。
楚颐目光冰冷地在顾期年脸上扫过,起身道:“无妨,我随他一起去。”
“阿兄。”萧成曦在身旁小小声轻唤,满脸的不放心。
楚颐目光落在远处的林子处,淡淡道:“不就五只,至多半个时辰就可以,不必担心,也不必等我。”
说完率先走向一旁拴马处,接过侍女递上的弓箭和风灯上了马。
他没有等顾期年,自顾自打马朝林子方向而去。
夜风自耳旁呼啸而过,身后的篝火灯光逐渐拉远,草原上星斗低垂,依稀照亮前路。
楚颐策马狂奔,一直到浮云山下的那片林子外,将马勒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