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有淡淡的草药香气,眉头紧紧拧着,进了房间后便着急道:“主人,宫中来人了,说皇后娘娘有请。”
重阳那日的宫宴,被楚颐直接推掉了,自入京后都还未曾有机会入宫请安,雁子岭狩猎后的第二日,宫中就曾来通传说皇后想见他,此时召见倒也不意外。
楚颐淡淡应了一声,令人去备了马车,自己则起身更衣。
等换好衣衫出门,午膳前的药也刚刚熬好,他端起碗一口气喝了,特意带上绫罗一起入了宫。
皇后所居的宫殿是紧邻皇帝寝居的昭阳宫,楚颐到时,门外小太监正勾着头焦急等候,见了他立马恭敬迎上前。
“世子您终于来了,皇后娘娘特意备了宴等候,其他人皆已到齐,请随奴才过来。”
听他话中提及还有旁人,楚颐皱了皱眉,却并未多问,随他一起进了大门。
江植身为男子,又携带兵刃,并不能随意出入内宫,楚颐带了绫罗随小太监走到了皇后寝宫内。
因先皇后巫蛊一事,皇帝防备再出外戚之祸,在楚顾两家的谏言下选择了如今的皇后为国母,她虽才貌俱佳,出身却并不高,膝下更无子嗣,只有三皇子一个过继的儿子,十几年前便把希望尽数压在了顾家身上。
可朝中毕竟不是顾氏一家独大,平日里虽暗自打压防备楚氏,却也少不了表面拉拢讨好。
小太监在门口处便停下了,楚颐带着绫罗进了门,被侍女一路引领去了内室,厚厚的帘子掀开,那张金丝楠木的桌子旁,正坐着有说有笑的四个人。
“阿眠来了。”皇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温婉道,“快来坐。”
她如今已四十有余,却保养得极好,只有眼角几条笑纹横生,却更添几分慈爱。
桌旁坐着的四人皆朝他看了过来,江陵西依旧一身青衣,满脸局促地坐在三皇子身旁,垂着头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楚颐心里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一旁的顾期年,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这孩子,怎么如今见了本宫如此见外。”
皇后轻笑着站起身来,缓步上前拉住他,一路走到身旁的空位坐下,温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本宫许久没见你,一直担心天冷你身体受不住,不亲眼看你安好实在是不能放心。”
“等待会儿用完午膳,我让蒋太医来为你诊脉看看,若有哪里不舒服,千万别拖着。”
楚颐抬眸看了她一眼,心知她的目的,淡淡道:“是。”
坐定后,侍女很快为他添了新的碗筷,不多时,又殷勤地递上茶水。
三皇子坐在对面,见状忍不住笑了笑:“母后还真是疼阿颐,自幼便关心他比关心儿臣还多,今日叫来我和阿年作陪也就算了,还特意叫了陵西,果真是懂阿颐的心思。”
“他身体弱,喜欢什么不必拘着,”皇后温声道,“能有人陪着也是好的。”
楚颐目光看向对面的江陵西。
江陵西悄悄看了他一眼,面色一慌,头垂得越来越低,轻声道:“世子。”
楚颐目光冰冷,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才笑了笑道:“皇后一向最包容,她都知道了你我的事,紧张什么?”
江陵西低低应了一声,便不再做声了。
楚颐手指轻轻转动着杯盖,表情冷淡,京中关于他和江陵西的传言沸沸扬扬,可皇后并非行事莽撞之人,就连当初的陆文渊,都是楚颐亲自带进宫后她才开始留心。
江大人在京中也算官职不低,儿子与他搅合在一起,即便真要传召进宫为他作陪,也至少会询问一声,了解流言真假。
皇后既然让江陵西进宫,想来是他自己承认了与楚颐的关系。
他将茶盏放回桌上。
皇后忍不住轻笑起来,她以手帕抵住鼻尖,温声道:“好了,你们还年轻,多少话等回去可以慢慢说,先用膳吧。”
她亲自将桌上汤盅盖子打开,身后侍女立刻上前接过,又拿了勺子忙着盛汤布菜。
顾期年抿唇坐在身旁,手指紧紧握着眼前的酒盏,关节微微泛起白色。
他目光落在楚颐脸上,又很快转开,笑了笑道:“皇后娘娘也太偏心了,连世子喜欢何人都清楚。”
“那娘娘是否该将我喜欢的人也叫来见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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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坐在桌旁, 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阿年果真是什么都爱比,从来不服输,”三皇子打趣道, “你整日不是忙着念书学武, 就是带兵出征,竟也有喜欢之人?”
顾期年没有说话,拿起酒盏轻轻喝了一口。
皇后后知后觉笑了笑,温声道:“不知阿年的心上人是哪家闺秀?顾将军可有掌过眼?”
楚颐坐在对面, 目光淡淡朝他看去。
顾期年性子执拗, 他是一早就了解了的, 只是在此事上也非要争个高低,实在是可笑。
顾将军教导严格, 在京中都是出了名的,顾期年自幼文治武功样样学得刻苦,几乎片刻不得休息,后来小小年纪先是被楚颐关在国公府一年, 再是去了沙场历练,周围所见所接触最多的大概也就阿曦阿昱了。
正如三皇子所说, 他能有什么喜欢的人?
那日在四皇子府时,听到别人谈及京中流言, 他都辩无可辩, 扯谎楚颐是所谓的清风明月,自幼的心上人。
说到底,不过是争强好胜的小孩子罢了。
三皇子面色微顿, 似乎也想到了他那日所言, 试探问:“你说的喜欢的人, 不会是那日醉仙……”
他看了眼静坐在旁的皇后, 咽了咽口水含蓄问:“是那日与你在一起的人吗?”
顾期年沉默片刻,轻轻点点头。
楚颐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既如此,那本宫立刻就传她进宫如何?”皇后端坐在侧,闻言也来了兴趣,笑道,“只是不知那人姓甚名谁,住在哪里?”
顾期年嘴唇轻抿,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也不用那么麻烦。”
昭阳宫内燃着浓郁的熏香,窗子又关得紧紧的,空气闷热稀薄。
皇后不明其意,以为他是推拒,忍不住笑道:“也好,骤然将她叫来定然会吓到她,还是等下次吧。”
饭菜上桌已久,盛的汤也都凉了,众人安静用起了午膳,不时偶尔说笑几句,气氛融洽和谐。
楚颐来时才服过药,此时药效渐渐上来,勉强动了下筷子便没了胃口,他坐了片刻后,胸腔便又开始隐隐作痛。
身后绫罗看出了不对,慌忙上前伸手替他顺气道:“主人。”
楚颐眉头紧皱,剧烈的痛意在胸口处撕扯一般,他忍不住垂头低咳起来,苍白的脸上冷汗一点点浮起。
众人顿时慌了手脚,纷纷起身。
皇后看向身旁的绫罗,担心道:“怎么脸色这般差,近来阿眠一直都如此吗?”
绫罗恭敬道:“回娘娘,主人每每天冷病情便会加重,老样子了。”
皇后不放心,干脆立刻让人去请了蒋太医。
蒋太医是皇后的心腹,照料她的身体已有二十载,向来医术高明,得了传令后几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匆匆而来。
楚颐离开了桌子,坐在窗下贵妃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浑身疲累得没有一丝力气,等蒋太医分别与众人请了安,又来到榻前,他将手递了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蒋太医脸上,冷冷看着他恭敬跪在地上,又伸出指尖搭上他的手腕,不久后,原本平和的面色逐渐凝重。
“如何了?”楚颐问。
“这……”蒋太医脸色微变,似乎难以启齿,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皇后和众人,硬着头皮回话,“世子是老毛病了,身体近来不太好,还需好好保重。”
楚颐笑道:“不太好是有多不好?”
蒋太医偷眼看了看他,额上渗出满头冷汗,犹豫着不敢回答。
楚颐目光淡淡,语气平静无波问:“两年可以吗?”
三皇子眼神微动,试探道:“之前宫中太医说,阿颐的身体会随病情愈加虚弱,这两年……”
他话语微顿,有些说不下去。
楚颐倒是面色如常,淡淡道:“我身边大夫每日调理,病情如何早已心知肚明,既然皇后娘娘在,也不必刻意避讳不敢说实话。”
“蒋太医医术高明,有话不妨直言。”
他的目光冰冷,话语里满是漠然,蒋太医对上他的目光,眼皮不由跳了跳。
“世子……不必担心。”蒋太医咽了咽口水,慌忙道,“世子身份贵重,好好调养,一定没事的。”
“是吗?”楚颐笑了笑,随口道,“那多谢了。”
顾期年目光静静落在他的身上,许久都未再开口。
众人又一起说了会儿话后,早早便散了。
楚颐离开前去看了看荣贵妃,等再出宫,天色已临近黄昏。
秋日的风阴寒凛冽,皇宫内宫墙斑驳,沿着长长的甬道一路走去,几乎难以抵挡呼啸而过的风,楚颐停住脚步,忍不住又低低咳了起来。
“主人辛苦了,”绫罗一脸心疼,上前扶住他道,“等回去了奴婢马上叫沈大夫替你好好看看,近日天气骤凉,主人要保重身体。”
楚颐面容平静,拿出手帕轻轻擦掉唇角的血迹,淡淡道:“走吧。”
出了宫门后,马车正静静等在门口处,江植静坐在车上,见了他立刻下车迎了上来。
“主人,方才江小公子似乎有话想对您说,只是久等不到,就先行离开了。”江植声音平静,似乎毫不在意,“主人现在可要回去?”
楚颐冷笑一声,点了点头,缓步走到车前,有些疲累地伸手撑住车身,微微缓着气,正欲上车,却突然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世子。”
他回过头去,一眼看到顾期年正站在城墙处,半个身体拢在阴影中,表情紧绷,眼神满是复杂。
“可否借用一些时间?我有事想与你商讨一下。”
楚颐皱了皱眉,虽然他们幼时有段相识过往,可后来发生的事回忆都不太好,也不知有何可商讨的。
再加上此时身体实在疲惫,楚颐无心理他,淡淡看了他片刻后,道:“下次吧。”
他继续打算上车,可顾期年静默片刻后,缓缓走上前,执拗道:“下次怕是来不及了,是……是关于你二叔的一些事。”
楚颐脸色变了变,动作顿住。
顾期年看向身旁的绫罗和江植,轻声道:“此事不宜旁人在场,若你有时间,不如让他们先回去,去我马车上详聊,晚些我送你回府。”
若真是有关二叔的事,旁人的确不宜在场。
楚颐静静看了他片刻,见他的确满腹心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点头道:“好。”
他令江植和绫罗先行驾车回府,等他们出发后,自己则上了顾期年的马车,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宫门处守卫森严,楚颐众目睽睽之下随他离开,倒也不担心他会耍手段。
马车内宽敞舒适,脚下铺着厚厚的绒垫,车窗紧闭,将秋风寒意皆挡在了车外。
楚颐靠坐在软枕上,看着顾期年上了马车,又在对面安静坐下,才问:“是北疆那边有了消息吗?是二叔的尸骨找到了,还是发现了其他遗物?”
顾期年没有说话,他目光望着紧闭的车窗,等马车行驶起来,才再次开口。
“你二叔死在大火中,尸骨早已成灰,这你是知道的,”他面容平静道,“至于其他遗物,暂时也并未发现。”
楚颐眉头微蹙,问:“那究竟是何事?”
“不是这些,是别的事。”
顾期年抬眸看向他,表情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他身体微俯,几乎凑到了楚颐身前。
“你随我去趟顾府,”他的手臂支在膝上,宽大的袍袖落在腿侧,看着楚颐道,“蒋太医是皇后的人,想来话中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我知道你的病不至如此,其实几日前我已令人将当初为你医治过的大夫请入了京,这位大夫原本避世多年,当初找了许久,又求了许久他才肯出山,若你肯好好配合,一定可以痊愈的。”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目光紧紧盯着楚颐,逼迫一般等着他的回答。
“你骗我?”楚颐对上他的目光,片刻后终于明白过来,冷笑道,“有意思吗?”
顾期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算是默认了。
“停车。”楚颐冷声道。
见马车驶得飞快,楚颐目光冰冷,起身欲去掀那厚厚的车帘,身旁的顾期年脸色骤沉,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狠狠拽了回去,用力将他推在了车厢上。
飞速的马车车身微微颠簸,楚颐后背撞在坚硬的木板上,一阵闷痛传来。
“不准动。”顾期年咬牙切齿道,不等楚颐反应,他已倾身过去,按住手腕将他整个人抵在车上,固定得死死的,恨恨看着他,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楚颐眉头微蹙,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胸腔肺腑被他压得几乎无法呼吸,苍白的脸上青筋跳个不停。
顾期年稍稍直起身来,却依旧将他钳制地死死地,目光中满是威胁和嘲弄:“楚颐,你就乖乖听话一次,好不好?”
“否则,即便真的再绑你一次,或是杀了沈无絮,我都可以做得出来。”
楚颐闭了闭眼,没想到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他依旧因此事纠缠不清,不禁冷笑道:“你们顾家就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
他虚弱地几乎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抬眸去看顾期年,因两人离得近,对方的唇几乎擦在他的脸颊,呼吸的热气徐徐喷在耳侧,又痒又难受。
顾期年静静道:“若那位大夫能治好你,也算我还了你的救命之恩,若是治不好,大不了我这条命赔你,可以了吗?”
真是个疯子。
楚颐眉头紧皱,完全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幼时的他虽也这般执拗,却明显可爱多了,至少知世礼,又乖又高傲,绝不会强人所难。
马车一路跑得飞快,途中几乎没有停留,一路到了顾府门前。
两人没有下车,顾期年一声令下,直接令人将马车从侧门进了顾府。
直到府门关上,顾期年才起身松开了钳制,紧接着又紧紧拉着楚颐的胳膊,将他带下来,沿着青石板路,一路进了内院。
他的力气极大,连指尖下的骨头都微微疼了起来,楚颐紧蹙眉头,几乎被他半拖半拽地进了东侧一处院落。
那应该是顾期年所居的院子,庭院宽敞整洁,花树林立,临墙放着的则是顾府随处可见的武器架,周围侍女沉默行礼后便离开,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两人进了屋子后,,房门被人自外锁了起来,顾期年才放开了他。
楚颐走到桌前,因动怒,胸膛起伏不停,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鲜红血丝沿唇角滑落,他拿帕子去擦,却又有更多血随之吐出来,顾期年静静站在面前,面色阴沉地看着他。
“大夫稍等片刻就会过来,你待会儿听话些,也能少受点苦。”他冷冷道。
楚颐闭了闭眼,伸手扶住桌子,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平静:“果真是长大了,狼崽子。”
“所以阿兄是喜欢小时候的我吗?”顾期年闻言轻声笑道,“有多喜欢?”
不等楚颐回答,他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说,很喜欢,像喜欢阿昱那样喜欢?”
楚颐话语堵住,抬眸冷冷看向他。
顾期年冷笑一声,脸色阴沉道:“那我也告诉你,我已不是小时候的我,不需要你那种喜欢。”
他的手指紧紧蜷着,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一双乌黑的瞳仁清冷淡漠,却翻腾着灼烈的委屈和不甘心,楚颐冷眼看着他,忍不住又低低咳了起来。
顾期年稳了稳呼吸,缓步上前,拿起一个杯子倒了杯热茶,送到楚颐手边道:“先喝点茶。”
楚颐微微缓着气,冷汗顺着脸颊一路滑落至脖颈,他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水,抑制不住怒火,挥手打在了地上。
瓷器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温热的茶水溅开,瓷器碎片飞的到处都是。
“怎么这么不乖,”楚颐脸色苍白,语气微微无奈,笑道,“真的不需要吗?”
顾期年表情瞬间有些无措,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静默片刻后,重新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小心喂到楚颐唇边。
楚颐抬眸看了他一眼,胸腔疼痛下,连着喉间也干渴难耐,他收回目光微微俯身,就着顾期年的手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水。
顾期年抿唇看着他,紧握着空掉的杯盏轻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逼你,那我跟你交换如何?”
楚颐靠在桌上,整个人提不起力气,淡淡道:“如何交换。”
顾期年道:“只要你听我的让大夫好好诊治,只要这件事你答应我,那以后无论所有,我全都听你的。”
楚颐忍不住想笑,看向顾期年道:“以后?以后是指多久?”
“你想多久就多久,”顾期年对上他的目光,平静道,“一辈子也可以。”
楚颐不是傻子,他明白顾期年如此极端、不择手段都是因为不想他死,一个顾家人,只是因为楚颐幼年时的一次出手相救就如此在意他,毫无保留想去救他,甚至连一些亲人都很难做到。
可是他却选错了路,楚颐是不可能答应他的。
楚颐道:“除了这件事,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只要你开口,我都满足你,别再逼我,好不好?”
他认为如此包容宠爱的条件,顾期年定然无法抵抗。
楚颐知道那个小团子有多喜欢他,多想靠近他,也知道眼前的顾期年有多矛盾纠结,可是念着幼时的情分,只要他乖一点,服软一点,楚颐愿意给他一次机会,满足他任何事情。
顾期年有片刻的犹豫,目光紧紧盯在他脸上,表情满是挣扎,眼眸却极亮,他手指微蜷,片刻后,最终却只是轻轻笑了笑道:“不行。”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听话将病治好。”
楚颐紧皱眉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后,干脆不再理他。
大夫是在半个时辰后过来的,他风尘仆仆,肩膀背着个药箱,一把几寸长的胡须早已花白,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顾期年将他的情况细细说了,大夫目光看向楚颐后,道:“还是先诊脉吧。”
他行了一礼后,取出脉枕放在桌上,朝楚颐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颐冷冷看着他,问:“哪里人,曾医治过多少人?”
大夫看到他的目光,眼前的人明明脸色苍白一脸病重,却掩饰不住满身凌厉,他身体颤了颤,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老夫……”
楚颐不屑冷笑一声。
顾期年扫了楚颐一眼,自顾自对大夫道:“你之前开过的药吃着有效,判断应该没有错,只是近来他病情更加重,请大夫看看究竟是何原因。”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若是平日无法按时吃药,可有别的法子?一月一次,或者一月两次,我都想办法让他配合。”
老大夫点了点头道:“明白。”
然后又有些紧张地看向坐在桌前的楚颐。
顾期年皱了皱眉,干脆走到桌前,在紧挨着楚颐的凳子上坐定,拉着他的胳膊放在桌上,对大夫道:“你自管诊你的脉,他若不配合,我就抱着他给你诊。”
“哎,好……”老大夫擦了擦额上的汗,有些后悔听了几句好话便进了京,上前在空余的凳子坐定,手指轻叩住他的手腕。
楚颐目光落在老大夫饱经风霜的脸上,渐渐也冷静下来,任由他诊脉,这世上若说神医,张九重敢认其一,无人敢认其二,他不信这位乡野大夫能诊出来什么。
果然,老大夫很快放开了手,再看向他的目光已没了畏惧,而变为同情,他轻叹道:“这位公子的病,已并非一日两日,若说幼时遇上老夫或许还可医治一二,此时,左不过是暂时吊着,让身体好受些罢了……”
“不过,”老大夫摸着胡子道,“既然上次的药吃着有用,大概还是可行的,老夫可以尝试再加些其他的,或许效果会更好些,不过一切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再者说……”
他又偷眼看了看楚颐,尴尬笑道:“病人若不肯配合,即便开了药也是白费心机啊……”
顾期年脸色微微发白,轻轻点了点头道:“多谢,你自管去配药,其他交给我就好。”
等老大夫离开,屋内一时安静地有些过分。
楚颐撑着脸靠在桌上,懒懒道:“死心了吧?这位大夫也说了我的病只能吊着,你如此白费心机,又有何用?”
他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年道:“多放些精力在沙场上不好吗?多杀几个敌人,建功立业,给你们顾家争口气,总比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要死之人身上强。”
“是吗,你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顾期年垂眸笑了笑,声音空渺道,“今日席间我已经说过了,你又不是听不懂。”
“我是很喜欢你,一直都喜欢,我不想你死,不想你再丢下我。”
“阿兄觉得我错了吗?”
作者有话说:
太抱歉了,昨晚本来打算躺五分钟,结果……宝贝们久等了,本章掉落小红包~感谢在2022-07-12 23:54:36~2022-07-14 12:0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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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期年话音落下, 屋内便安静下来。
窗外风声呼啸而过,吹动着窗纸发出沙沙声响,房门紧紧关着, 屋内光线昏暗, 顾期年送完大夫后就站在门边未曾动过,因背光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楚颐轻笑一声,淡淡问:“喜欢我?”
“你不相信?”顾期年道。
他的声音平静,缓步走上前, 离得近了才终于看清他的表情。
顾期年依旧是一脸冷漠, 眼神里的寒意浓得化不开, 看向楚颐的目光阴沉沉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抽筋拔骨一般。
谁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喜欢的人?就连江陵西, 都比他演得深情的多。
顾期年在桌前停下,垂眸居高临下看着他,片刻后,走到楚颐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若真觉得我错了, 日后可以一点点向我讨回来,”他伸手过去, 修长手指轻轻帮楚颐整理着衣领,平静道, “可是此事我已决定, 你听话也好,不听也罢,都由不得你。”
“我只是不想让你死而已, 你就乖一点, 好不好?”
楚颐眉头皱了起来。
当年傍晚的雁子岭, 坐在陷阱里对着他哭的小团子, 执拗傲气又那么可怜,让他根本就狠不下心来。
而如今的他,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喜欢到逼他吃药,强行将他带来这里,喜欢到满腹委屈,害怕被他丢下,喜欢到可怜巴巴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错了。
却字字句句皆是威胁,根本听不懂他的抗拒。
怎么就学不会讨好他呢?
若他像阿曦阿昱那样懂事贴心,或是像陆文渊司琴那样乖顺听话,楚颐一定好好宠着他,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所有喜欢的都送给他,别说一只狐狸王,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也可以让人去摘。
可他偏偏那么别扭,固执,明明那么可怜说了喜欢,却又冷着脸只会惹他生气。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好半天都没回话。
“为何不说话了?”顾期年对上他的目光,眸光晃了晃,下意识又看向他高挺的鼻梁和殷红的唇。
因为生病的缘故,楚颐的脸色极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眼眸乌沉,睫毛纤长,对比本就强烈,偏偏唇色殷红,浓墨重彩一般,勾勒出他最完美的模样。
顾期年嘴唇轻抿,一时有些移不开目光,修长手指还停留在楚颐的衣领处,那层层叠叠的玄衣锦袍下,半掩着白皙的脖颈,修长纤细连血管都清晰可见,顾期年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尖微动,生生控制住想要触碰他的欲望。
“你看什么?”楚颐冷声问。
顾期年恍然回神,慌乱地别开脸,低声道:“我……没有。”
楚颐眉头微蹙,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他一手撑着桌子,强自稳着呼吸,许久后才再次抬头看他。
“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别再白费心机了,”他目光冰冷,似是商量一般道:“那个大夫出身乡野,别说他从未见过我这样的病人,即便见过,经他手用过的名贵药材又有多少?让他为我治,若不小心……”
“不小心?”话音未落,顾期年轻笑一声,慢慢站起身来。
他目光紧紧看着楚颐,淡淡道:“我都说了,若你不小心死了,我这条命赔你,你在担心什么?”
“还是说,你不相信我会舍得陪你去死?”
楚颐抬眸看他,被他的咄咄逼人逼得说不出一个字来,他闭了闭眼,缓声道:“宫外值守皆看到我上了你的马车,若我未能回府,楚家定然不会放过你。”
“怎么会呢,”顾期年低声笑了笑,“来时我就已让仇云递信去往国公府,安国公和夫人皆知你身在顾府,我堂堂正正请世子过来小住,即便楚家与顾家不和,表面功夫总该有的吧?”
一直到顾期年离开,房门落锁,楚颐都未能缓过神来。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屋内没有点烛火,渐渐被黑暗吞噬殆尽。
楚颐满心疲累地坐在桌前,有些好笑,觉得似乎一切的一切,好像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强迫也好,欺骗也罢,最终还是被关在了一方小小的屋子内。
他强撑着站起身,在屋内走了一圈,在窗台下发现了一根火折子,找了半天,却没能找到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