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接了一句:“就是说,快死的时候才能看见?”
于朝:“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无心听得很认真,听到说那纹身显现在快死了的时候,不由地往自己肩膀上摸了摸。
他身上的图案生来就有,不是纹身,也是时显时不显,但和快死的时候没关系。
司徒陌循看见无心这个动作,视线也落在了无心的肩膀上。
无心后肩上的纹身和尸块上的,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都完全不同。
要说相同,也仅仅都是在后肩的位置。
但司徒陌循看见尸块上的纹身,却总想着无心后肩上的血色蝴蝶。
李密问:“有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纹身?”
于朝道:“老酒鬼疑心很重,怕别人勾引他老婆,不让那女人和任何人说话,而狗蛋说,他娘告诉他,那不是纹身,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那图案齐齐整整的,没人相信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但不相信,也没人可问,只能这么听着。”
李密又问:“狗蛋他娘有没有消息?”
于朝摇头:“村里人说,老酒鬼有一次喝多说漏了嘴,说他找到了那个女人,但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死在后山的山沟里,被野狗啃得只剩下头发和骨头,他是靠鞋子上绣的花认出来的。”
人死了,线也就断了,能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无心也没听出什么名堂,就觉得这案子乱成了一堆破棉絮,要想查出真相,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李密问道:“这尸体怎么办?”
司徒陌循道:“埋了吧。”
李正脸色不好的走来,见无心歪在一边墙上,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司徒陌循道:“说。”
李正这才道:“不是大皇子,是皇上。”
司徒陌循点了下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是早就猜到了,李正一脸为难,问道:“那几个人怎么办?”
司徒陌循道:“一会儿回了京,让人好好的送回宫里。顺便告诉皇上,我府上的人,我会好好管教,他老人家就不要操心了。”
无心眨巴了一下眼睛,他什么时候成了司徒陌循府上的人了?再说,他能要他司徒陌循管教,开口道:“谁是你府上的人?”
从外面进来的钟灵听见这话,道:“你住在我小舅舅府上,吃在我小舅舅府上,不是我小舅舅的人,是什么?”钟灵一个口误,把小舅舅府上的人,说成小舅舅的人。
无心道:“谁说吃住在他府上就是他的人了?”
司徒陌循说我府上的人的时候,李正和李密也没多想,但这话在钟灵口中变成了他小舅舅的人,而无心再来个他的人,总觉得这里面多了点别的意思,二人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钟灵却无知无觉的道:“你不是晋王府的人,明天就得横死大街。”
无心不以为意的‘嗤’了一声。
他留在晋王府,不过是暖池里摸到那一点热气勾着他。
如果司徒陌循是凉的,他该干嘛干嘛去,谁跟他在晋王府里耗着。
钟灵看着无心不屑一顾的样子,以为这下这小子要被小舅舅修理了,不料,司徒陌循淡淡道:“都去忙吧。”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不容人抗拒,众人各自散开,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司徒陌循带着钟灵和李家兄弟,去给梁永母子上了香。
无心看着院子一角放着的一个狗碗,等司徒陌循等人上完香,道:“这里血腥味太重,我出去走走。”
“我也一起去走走。”钟灵跟着接了一句,他和梁永关系挺好,看着一院子暗红色的坟,心里极不是滋味,不愿意呆在这里,听无心说要出去,也就要跟着去。
司徒陌循道:“去吧。”钟灵年龄小,跟着出来,也就是长见识,增加阅历,这里并没有钟灵能做的事,他也不管他,钟灵要跟着无心,也就让他跟着。
钟灵吹了声口哨。
“汪”的一声,那只叫威武将军的大狗从人群后跳了出来,摇头摆尾地窜到钟灵脚边。
无心看着那只膘肥体壮的大狗,吞了口口水。
司徒陌循:“……”
钟灵见无心看着威武将军眼睛发亮,心里猛地一咯噔,这不要脸的,该不会对着狗也……
连忙把威武将军拉到身后:“你……你干嘛?”
无心道:“这狗真肥。”
钟灵:“这是壮,不是肥。”
无心舔了舔唇,道:“嗯,壮,养得真好。”
这是夸威武将军长得好,但钟灵听着,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就像是这家伙夸的不是一条跟着他们出生入死的战狗,而是一只待宰的猪。
钟灵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警惕地瞪着无心:“你别乱来。”
“谁乱来了?还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无心走到门口,回头扫了眼那条围着钟灵傻跳的大狗。
钟灵更怵了,拉着威武将军,有点不敢跟上去。
司徒陌循看不下去了,拍了拍钟灵:“走,我也一起出去转转。”
钟灵长透了口气,带着威武将军,飞奔出梁宅,有小舅舅一块,那小子敢乱来,能被小舅舅打断手。
无心看着一颠一颠从面前过去的狗屁股,‘啧’了一声。
抬眼对上司徒陌循满眼无语的表情,摸了摸鼻子,抬腿迈出门槛。
从梁宅出来,无心也不往偏处走,只在村子里慢慢转悠。
梁家的案子未结,戾气未散,村里仍然极少有人走动,只偶尔看见一两个在外头干完活回村的村民。
村民回家也只开半扇门,进了屋,就连忙关门落栓。
无心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门后传来两声狗叫。
“这家原本住着一个独居的老猎人,一个月前进山打猎遇上熊,被熊咬伤,回来后,伤口感染死了,身后事是村民们办的。” 司徒陌循查梁家的案子,村里每户人家都做过详细了解。
无心:“他的狗怎么死的?”
钟灵问道:“他家有狗?”
“有狗。”司徒陌循看向无心,眼里多了些耐人寻味的神色,道:“老猎人被熊袭的时候,是他的狗死咬着熊,才让老猎人有机会脱身。老猎人和狗相依为命,不舍得丢下狗,冒死射瞎了一只熊眼,击退了熊。狗肚子被划开了,还没死,吊了口气,等老猎人它抱回了家,才落了气。”
无心指指身旁关着的矮门:“进去看看。”
司徒陌循点头,推开那扇矮门。
钟灵带着威武将军,抢先进门,被扑面而来的霉味呛了一鼻子,挥去蜘蛛网,对冲着草榻一通狂叫的威武将军道:“别叫。”
一个狗灵站在榻边,看见无心 ‘呜呜’两声,夹着尾巴就想要逃。
无心道:“站着。”
狗灵哆嗦了一下,不敢再跑,缩在屋角低低呜咽。
无心走到屋角,蹲下身,细看这个狗灵。
狗灵从胸膛一直到肚子,用细麻绳缝过,毛皮表面的血迹被清理过,但毛皮里面的血迹将它浑身的毛粘成了一块饼。
无心在它头上摸了摸:“真是一条好狗。”
狗灵看见他眼里的怜悯,不再发抖,又哀怨地呜呜两声。
这狗忠诚,魂魄在此滞留,必然是为了守候主人,然而屋里却不见老猎人的魂魄。
钟灵凑上去,蹲到无心身边,把眼睛瞪得溜圆:“老猎人的狗真在这里?”
无心‘嗯’了一声。
钟灵好奇得要命:“你真能看见死去的狗?”
无心又‘嗯’了一声。
钟灵还想再问,但见小舅舅瞥了他一眼,闭了嘴。
无心把手伸过去,狗灵把断了三根指骨爪子搁到他手上。
司徒陌循在无心身边蹲下,静看着无心伸出去的手。
过了半晌,无心搁下托在掌心的狗爪,柔声道:“真是乖孩子,我会帮你找回主人。”
钟灵愕然地睁大眼睛,老猎人不是已经埋了,还要去哪里找?
无心摸了摸狗灵的头:“不要再去梁宅,去找地方躲好,不要被人抓了去。”
狗灵用头点了点地,吃力地起身,一瘸一拐地穿过土墙,消失在屋外的树林里。
无心起身。
司徒陌循跟着他站起:“怎么样?”
钟灵不可置信地拉了拉司徒陌循的衣袖:“小舅舅,你信他能看见死了的狗?”
司徒陌循道:“信。”
钟灵不哼声了,心里说了句:“我也信。”
无心道:“一个月前,梁家老夫人说要做些风干鸡过年,老猎人便接了活去山里打野鸡,他想着南山里的野鸡更肥,便去了南山,不料在南山遇到了熊。熊跑了以后,老猎人急着送狗回来找兽医,没顾上丢在一边的山鸡。老猎人紧赶慢赶,还是没能把狗救活。他伤得很重,再加上狗死了,悲痛之下,当晚就没了。他临死前想起要给老太太送鸡,但鸡丢在了山里,没拿回来,无鸡可送。于是,便成了心结。落气后,他的魂魄每天在太阳落山以后,就会往梁宅走,说是去送鸡。”
老猎人是已死之人,如果在这里……
钟灵打了个寒战,飞快地往四周看了看。
司徒陌循也看了看屋里草榻。
无心道:“老猎人不在这里。”
钟灵奇怪地问:“难道太阳没下山,他也四处乱转?”
无心摇头:“梁宅出事那日,他去了梁宅,便没再回来。梁宅的狗和老猎人的狗打过几架,梁宅的狗对它甚不待见。因此,老猎人去梁宅,总会把自家老狗留在家中。老猎人死后,仍然保留着生前的习惯。每天去梁宅的时候,会把狗留在家中。那日以后,老猎人一直没有回来,而这只狗便一直在家中等着老猎人。”
“啊?”钟灵张大了嘴巴:“他是不是去了别处?”
“狗说,老猎人除了梁宅,哪里也不会去。”
“难道他还在梁宅?”钟灵想着梁宅鬼气森森的样子,汗毛悄悄竖了起来。
无心道:“梁宅无鬼。”
司徒陌循眉头蹙起,低声重复了一句:“梁宅无鬼。”
钟灵迷糊了:“难道老猎人丢下狗,自个投胎去了?”
无心:“人死后,若有不甘,或者有未了的心愿,魂魄大多会滞留人间,不肯就此离去。老猎因几只野鸡失信于老太太,便每日前往梁宅,又怎么可能舍得下与他相依为命的老狗?”
“老猎人不见了,他的狗没去找过他?”钟灵问。
“去找过,但未能找到。”
“那他会去哪里?”钟灵抓了抓头。
无心摇头。
目前情况,怕是应了他的猜测。
梁宅的魂魄连着老猎人的魂魄被人摄了去。
李密悄悄搜过高志的住处,并没有发现奇怪的东西。
高志手上的玉坠辟邪,却不能摄魂。
摄走梁宅魂魄的人,是高志的可能性不大。
无心和司徒陌循对视了一眼,心里均是同样的想法。
那日梁宅,恐怕除了高志,还另有他人。
无心指尖挠了挠额角,灭人满门已是穷凶极恶。
那人不但灭人满门,让高志带走尸块,还摄人魂魄。
这桩案子,越加古怪……
钟灵见司徒陌循和无心都不说话,急了:“难道我们现在不但要找人,还得找被摄走的魂魄?”
无心冲钟灵头竖了竖拇指:“聪明。”
钟灵不理无心,皱起了小眉头:“这要怎么找,难道得去找大巫来招魂?”他提到大巫,语气里颇有些不爽。
司徒陌循也低头沉思,他征战沙场十余载,打仗他在行,与宫里那些人斗心机,他也可以,但他一身杀气,别说他看不见鬼怪,鬼怪看见他,都得退避三舍。
神怪之事,他就不行了。
这事,恐怕还真得去麻烦大巫。
司徒陌循睨了无心一眼,对钟灵的话不置可否。
无心不知大巫是什么人,但钟灵能在这时提起,而司徒陌循又是这样一副表情,这人应该是有些能耐的。
但他撒了种子,喜欢自己浇水,不会干等着天下雨。
“我要再进趟宫。”
钟灵抽气:“你是嫌自己之前没被砍死?”
皇帝对无心已经起了杀心,这时候进宫,是把脖子往皇帝的刀下伸。
无心伸指在钟灵脑门上弹了一下:“我说要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吗?”
钟灵站得近,又没防着无心会对他出手,等反应过来,脑门上已经被弹得生痛,勃然大怒,搓着脑门骂道:“你当宫里守卫都是死的?”
宫里守卫虽严,但以司徒陌循和钟灵的身份,混个把人进去,并不是难事。
无心知道钟灵恼他动手动脚,才故意怼他,也不生气,看向司徒陌循。
司徒陌循道:“那人不在宫里,或不长住宫里。”
无心在宫里,是靠狗灵找到尸块。
如果那个人,或者那个人的东西在宫里,狗灵找到的就不会仅仅是尸块。
无心点头:“我只是去带只狗出来。”
“可以。”司徒陌循看着他,目光幽深:“天黑送你入宫。”
无心扬眉,此人聪明,用起来甚是顺手。
钟灵眨巴了一下眼睛,也反应过来:“哦……你是去找那只找到尸块的狗灵。”
高志带着玉坠,进过梁宅,玉坠上沾着梁宅的气味。
而那个人同样进过梁宅,同样沾着梁宅的气味。
狗灵通过玉坠上的气味找到尸块,自然也能靠气味找那个人。
只不过在人口众多的京城找人,比在宫里找尸块,难了许多。
一只灰色的鸽子向这边飞来,钟灵立刻闭了嘴,紧盯着那只越飞越近的鸽子。
司徒陌循抬起手臂,鸽子落在他的手臂上。
无心注意到鸽子脚上绑着一个小竹筒。
这是一只信鸽。
司徒陌循取出小竹筒里的小纸卷展开。
钟灵站在司徒陌循对面,看不见纸条上的内容,却直勾勾地盯着司徒陌循的手,眼睛一眨不眨。
司徒陌循看完信笺上的内容,抬眼起来,对上钟灵急切的目光,顿了一下,捏着那张信笺往外走。
无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这人不说,他也就不问。
司徒陌循走到门口,道:“铁石坊里爆发了疫病,近一半的人被感染,有一个伙计死了。”
无心知道,司徒陌循这话说给钟灵听,却也是说给他听。
司徒陌循没说‘铁石坊’是做什么的,但听名字,无心大致也能猜到。
别说凡人之躯,就算是天上神仙,也免不了有些这样那样的病。
这样那样的病,如果是会传染,而又没有事先防范,就难保不会规模性地爆发。
一场疫情并不稀奇。
但这场病疫在这时候爆发,又爆发在司徒陌循手下的铁坊里,就显得十分微妙,让人不能不往深处多想一层。
钟灵忙道:“我过去看看。”
司徒陌循道:“不必。”
司徒陌循走到外间灶台前,拾了根柴火,拨出短刀,随手削下细细一支当作笔,蘸了锅灰,拿过钟灵手中纸条,在反面写道:“彻查,人命为先。”
他把纸条放进小竹筒,放飞信鸽。
无心望着飞走的鸽子,见司徒陌循正低头迈出门槛,扬了扬眉,问道:“喂,司徒陌循,铁石坊的事,为何说与我听?”
他和司徒陌循不熟,这人也不像是没长脑子的人,对他不设防到这地步,怪奇怪的。
跟着司徒陌循出门的钟灵,听了无心的话,扭头过来,怼道:“你要点脸吧,我小舅舅明明是说给我听的,你在旁边跟着听了一耳朵,就成了说给你听的?”
无心:“……”
司徒陌循听着两小的在后头斗嘴,嘴角勾了勾,没理。
那几个黑衣人被晋王府的管家送进了宫,跪在皇帝寝宫外面。
皇帝坦胸露腹的仰躺在龙榻上,榻边坐着一个女人,女人手指纤长,却相貌平平,手中艾炙条悬在皇帝气海穴上。
太监进来,凑到皇帝耳边说了几句。
皇帝脸色一沉,摆了摆手,女人移开艾炙条,退出了外间,接过下人递来的幂蓠戴上,遮去容颜,和等在外面的大皇子一起离开。
从皇帝寑宫出来,大皇子看见跪在殿外的几个人,皱了一下眉头,看向身边的女人,“你怎么知道我父皇会派人去杀那小子?”
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周国的国师玉婵。
今早,大皇子去给皇帝请安,看见一个陌生脸孔的小子。
太监说是晋王带进来的,是个小倌。
他初时只觉得荒唐,但接下来听说钟灵是追着那个小倌去冰窖找到的尸块,才意识到这个小倌怕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倌。
这一认知,让他当时就起了杀心,想除掉那小倌,免得那小倌接着坏事。
是玉婵对他说,他什么也不用做,自会有人做他想做的事……
大皇子想到这里,眼睛眯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皇上会动手?”
玉婵道:“皇上不会允许一个小倌坏了皇家的体统。”
大皇子当然不相信什么皇家体统,回头睨了跪着的几人一眼:“看样子,失败了。”
玉婵点头。
大皇子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太后的凤撵匆匆而来,大皇子和玉婵退到一边,躬身行礼。
太后没让凤撵停下,只冲二人略点了个头,就往前去了。
玉婵隔着黑纱望着太后远去的背影,轻声道:“张丞相不是一直想送女儿进晋王府,搏个身后名,现在是时候了。”
第17章 花灯
送进晋王府的女人没有能活命的,即便是丞相的女儿也不会例外,不过有一个身后名,也能傍上晋王这棵大树。
当然嫡女是不舍得送的,送也是送庶女。
而那个随时准备着送出去的庶女张凤娇,是大皇子的长女的老师,和大皇子有一腿。
大皇子想到张凤娇的白软身子,有些不忍。
玉婵道:“大皇子不舍得?”
大皇子忙道:“天下美人多得很,我怎么会不舍得她。只不过,以司徒陌循的尿性,张丞相恐怕连身后名都捞不上。”
玉婵道:“捞不上才好。”折损了一个女儿,什么好处也捞不到,才会怀恨司徒陌循。
大皇子了然地笑了。
太后进了皇帝寑宫,皇帝连忙迎了上来,“母亲怎么亲自来了。”
太后道:“我不来,难道等晋王打到宫里来吗?”
提起司徒陌循,皇帝就有些不悦。
太后道:“有高志的玉坠在,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司徒陌循是冲着高志来的,你恼他搜到了宫里来,想杀了那小倌敲打一下司徒陌循。但是皇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高志不是屠了跟随司徒陌循多年的属下一家老小,司徒陌循能闹到宫里来吗?”
皇帝道:“就算高志罪大恶极,我还没死呢,他有事,难道不能向我禀报,要自己在宫里搜?我看他现在是眼睛长到了头顶上,眼里就没有我这个皇兄。钟灵那小子,也跟他学的无法无天。”
太后道:“玉坠是你儿子给出去的,你让他怎么和你说?难道让你大义灭亲?至于钟灵,无法无天,难道不是你惯的?”
皇帝噎住,太后把钟灵宠成心肝,听不得别人说钟灵半句不好,他敢不跟着惯着?
太后接着道:“你皇弟几岁的时候,就因为一句他的命格压了皇太子的命格,便被改姓司徒,连族谱都不能再进。改姓之时,可以说他年幼,还不知事。但他懂事以后,也没有怨过。”
太后说到这里,眼圈泛了红。
皇帝闭上眼,当年的皇太子是他。
太后深吸了口气,才又道:“他从小到大,不争不抢,只要不犯到他头上,从不与人计较。边关驻军叛乱,天下大乱,他十二岁便上战场,打了十年的仗,为你死守着这片江山,既没篡位之心,也不想当什么皇帝。他不过是性格桀骜一些,你睁只眼闭只眼也过了,干嘛非要和他杠?你花心思去压他气焰,不如好好约束一下自己那些不省心的儿子,让他们别去招惹你那护短的弟弟。这次,你让人去动了他的人,他没自己把人提进宫,找你兴师问罪,而只是让管家把人送进宫,你就借着台阶下吧。”
皇帝恼司徒陌循以下犯上,才敲打司徒陌循,被太后一席话浇了一头冷水,瞬间冷静。
这事牵扯到两个皇子,皇帝自然不想这事继续下去。
如今高志说梁家血案是他干的,理由是私怨。
高志一个人把这事给扛了,然后‘畏罪自杀’,这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但不久前才死了张超父子,接着又死了梁永一家,而张超和梁永都是司徒陌循手下得力战将,这件事怎么看都像冲着司徒陌循去的。
让司徒陌循认下这个结果,无疑是往司徒陌循嘴里捂了一把苍蝇。
司徒陌循从来都不是委屈求全的人,这口苍蝇他咽不下去。
他在大殿上拿出二皇子赏给高志的玉坠,随着高志自杀,就没有继续追问,已经做了让步,道:“太后教训的是,皇儿知道了。”
太后见皇帝服软,也就不再说下去,起身走了。
送走太后,太监上前,问道:“皇上,外头那几个怎么处置?”
皇帝道:“办事不成败事有余的东西,留着吃闲饭吗?拉下去砍了。”
“是。”太监出去,很快回来,道:“皇上,张丞相求见。”
皇帝冷笑。
想送女儿巴结上司徒陌循,还想哄着他表忠心,当天下除了他姓张的都是猪?
心里冷哼:既然他要送,就让他送,反正自讨没趣也是他自找的。
写了张手谕,丢在地上,道:“拿去给他,让他滚,不用进来见我了。”
太监连忙捡起手谕,退了出去。
今晚有灯会,天还没黑,灯就已经挂了出来。
无心跟着司徒陌循离开梁宅,回到京城,看见满街各式各样的花灯。
在阴冷黑暗的忘川河底沉了太久,他已经不记得上次看见花灯是什么时候的事,只见每盏灯里一点火光,一盏盏连成一片,十分喜庆讨喜,顿时被那些花灯勾了魂。
钟灵身份尊贵,又是上头几位的心肝,京里权贵子弟,暗里看不起他,各种说三道四,明里却百般巴结。
请柬一堆一堆的往晋王府送。
钟灵不耐烦看那些人虚假的嘴脸,那些邀约一概不理。
闲着没事,便和军中将士的小辈们厮混。
有些将士战死沙场,家里只剩孤儿寡母。
有晋王照看,支助银粮,他们生活不会太难过,但妇人出行不便,怕孩子有闪失,外头人多热闹的时候,反而把孩子关在家里,不让出门。
他一早和伙伴约好,去接那些孩子们出来,带他们上街看灯。
钟灵的小伙伴已经接了孩子们等在路边,看见钟灵进城,就连忙冲他招手。
钟灵带马跑到司徒陌循身边:“小舅舅。”
今晚宫里也有灯会,司徒陌循和钟灵都得进宫陪太后赏灯。
但宫里女眷用完膳,再梳妆打扮,没个把时辰,完不了事,他们犯不着早早进宫候着。
司徒陌循扫了眼等在一边的孩子们,道:“去吧,给孩子们多买些糖糕。”
“好嘞。”钟灵翻身下马,把马缰丢给随从,欢欢喜喜地跑走。
随从向司徒陌循行了个礼,匆匆忙忙地追过去。
司徒陌循见无心看着花灯移不开眼,回头道:“都回去吧,我和无心走走。”
二位李大人忧心地看了看无心,再看自家王爷,不敢多话,带着其他人一起走了。
司徒陌循平时上街,都带着一队人骑在马上,所到之处,百姓跪趴在地上,没有几个人真正看见过他这张脸。
所谓的‘晋王专属’不过是跪趴在地上的人,能看见他垂下的袍角。
他这会儿披着斗篷,遮去里面的‘晋王专属’,和无心并肩走在街上,也没有人认得他。
街上的人很多,人来人往,都忙着自个的,没有刷刷刷地跪一地,也没有寂静无声。
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天黑得快,没一会儿功夫,灯都亮了起来,不再是初见时的一点小火苗,灯笼在黑夜里亮堂堂地放着光,越加讨喜。
无心下了马,挨个灯地摸过去,明明摸不出热气,却还是喜欢。
路过一个摊子,无心见五花八门的灯笼中,有一个会动。
摊主见无心盯着灯看,笑着问道:“今天刚做出来的走马灯,公子要不要看看?”
无心听摊主招呼,走了过去,接过摊主递过来的灯笼,凑近了看,灯里有小人骑着马你追我赶,跑得十分欢快。
无心心里欢喜,捧着盏走马灯,为了看清里面的小人,眼睛都贴了上去。
“爹,我要那盏走马灯。”身边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
接着有人应了一声:“好。”
无心看了过去,看见小孩指着的正是他捧着的那盏灯,站在小孩身边的男人正从荷包里拿铜板。
才反应过来这些灯是人家做来卖钱的,而他没有钱,讪讪地缩回捧着走马灯的手。
眼巴巴地看着摊主捧走那盏走马灯,送到小孩手上,小孩提着灯欢天喜地地牵着他父亲的手走了。
无心还没看清灯里小人长什么样,有些失落。
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搁了一粒碎银子在小摊上:“刚才那灯,还有吧?”
摊主看见银子忙不迭地道:“有有有。”
无心回头,看见站着身后的司徒陌循,漂亮的桃花眼在灯光下闪着熠熠的光。
摊主又拿出一个和方才一样的灯,递给无心。
无心看着摊主手上的灯,有些茫然。
“不喜欢这盏?”司徒陌循接过灯看了看,不见灯有问题,问:“要不换一盏?”
“你给我买的?”
“不然呢?”
无心想了想,自己跟着他跑了一天,不算白拿,笑了起来,从司徒陌循手上拿过灯:“谢谢了,当是我今天给你跑腿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