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灵笑了,似是觉得他在异想天开。
直到对上许若凡认真的神色,他面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淡了下来,冷声道:
“逃不了。那缚魂蛊,缚人六魂之时,只是脑中时时有些异常声响,尚且可以自主;七魂被缚,已是身不由己;再差一魂,我便比那边的剑奴还不如了。”他瞥了一旁的无名一眼。
许若凡却是吃了一惊:“你也中了那缚魂蛊?”
“铸剑山庄的剑灵自诞生之时,便要种下缚魂蛊,缚七魂;而剑奴则是自民间觅来一些根骨卓绝的孤儿,缚八魂而成。怎么,你竟不知晓?你不是铸剑山庄的人么?”
那剑灵闻言,似是觉得有些好笑。
“我不知道哇……我原以为,只有剑奴被下了缚魂蛊……”许若凡喃喃道。
电光火石之间,他思绪飞转,又问道:“这规矩,千年前有么?”
那剑灵笑道:“你身后那剑奴,不就是千年前的产物么?你手里的剑……”他声音逐渐低了,“也是那老不死的以前最喜欢的那种模样。”
听到这里,许若凡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定了定心神,问道:
“多谢你为我解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那剑灵斜斜瞥了一眼身旁斜插在地面的冰蓝色长剑:“他们叫我,寒霜剑。你可以叫我寒霜。”
许若凡问:“寒霜,你想解开这缚魂蛊吗?”
寒霜一愣,笑着摇摇头:“我不想解开。解开了这缚魂蛊,我又能到哪里去呢?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他日被他们用尽了、抛弃了,死在这里,这便该是我的宿命了。”
许若凡微微蹙眉:“剑灵生命漫长,你若得了自由,去结识新的朋友,新的爱人,定然也可以有新的生活。”
寒霜仍是固执地摇头:“我离不开这里,也不想离开。”
见寒霜意志出乎意料地坚定,许若凡知道,自己估计是劝不动他了。
他叹息一声道:“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以及,若是以后你改变了想法,希望离开铸剑山庄,你可以找我。某种程度上,我们是同类。当你呼唤我的时候,我听得见。”
寒霜微微一怔,抬眼看许若凡,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最后,又落到了他手中的凡间剑上。
许若凡拱手向寒霜道别,带着无名,缓缓转身离开了。
寒霜凝视着那道白色身影,直到他过了转角,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内。
他听到了机关启动、暗门重新关闭的声音。
寒霜慢吞吞地站起身,动作缓慢地用鞋底抹去地面上的聚灵阵,直到地面丝毫看不出来那阵法存在过的痕迹。
随后,他蜷缩回寒霜剑身旁,抱住双膝,死气沉沉地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皇都边界。
无数古老的阵法像挂画一样密密麻麻地显露在半空之中,赤金、暗红光芒交织,闪烁不已。
往常,这些阵法并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白白地昭示自己的存在,而是静静地隐蔽身形,守株待兔,直到某些倒霉的妖魔,无知无觉地接近,不小心触碰到阵法——然后,瞬间魂飞魄散。
但是,今天不一样。
此时此刻,阵法之外,站着一名神情冷艳的紫衣女子。她的身后,是数十位体型各异的妖魔。
他们正凝望着阵内,一名浑身被黑雾包裹的黑衣魔物。
黑衣魔物身侧,恭敬而虔诚地,站着一名浑身纹彩的年迈巫师。
黑衣魔物静立着。
微风拂过,那混沌的黑雾片刻散开,露出祂昳丽而冰冷的容颜。
黑衣魔物唇角蓦地一勾,抬起右手,在那重重阵法之上,轻点了一下。
以祂的指尖为中心,像是脆弱的玻璃瞬间破碎,所有的阵法,顷刻间扩散出道道破碎的裂痕。
下一刻,碎成无数枚碎片,自半空跌落。
在触碰到地面之前,化为齑粉……
紫衣执魔神色一喜,脚步试探着迈了进去,果然畅通无阻。
“尊上!我们成功了!这万年阵法,也不过如此!”她欣喜道。
她知道,几日之前,这些阵法曾重创了尊上……但那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被尊上轻而易举地化解……
黑衣魔物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剑峰,淡淡道:
“这几日,让皇都乱起来吧。”
祂虽放许若凡独自上了剑峰,却从未打算,让他独自面对整个铸剑山庄。
月色清冷,洒落剑峰峰顶,透过稀疏薄雾,映在青翠的湖泊。
难得一见的美景,许若凡却无暇欣赏,只是沐浴着月色,缓慢行走,一路垂目沉思。
无名向来安静,也一路跟在许若凡身后,沉默着。
寒霜那伤口破溃、蜷缩在角落的模样,与他所说的声声话语,一遍遍在许若凡脑海中回放。
他是多么希望,能将寒霜从山墙之后带走。
若不是寒霜如此毫不动摇地拒绝了他,而他又一时没有想到能够不惊动铸剑山庄将对方带走的法子,恐怕早就行动了。
“缚魂蛊……”许若凡低下头,看了看手中捏着的解药——噬心。
回到凡间楼,许若凡犹豫了片刻,不知要不要把噬心给无名服下。
顾飞白曾说过,噬心会在人身上,引发非同寻常的痛楚。
他并不确定,无名愿意为了解除缚魂蛊,而承受那种疼痛。
月色下,沉默高大的灰衣男子,目光落在许若凡手心的赤色药丸,久久没有移开。
良久,他浑浊的双目颤了颤,嘴唇动了动:“我……”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才说了一个字,又像是忘了要说些什么,没有继续。
许若凡抬眼看无名,等了片刻,却见他不再有下文。
他想了想,轻声问:
“这缚魂蛊,将你绑在凡间剑身边千年。多年来,你无法过自己的生活,只能像行尸走肉一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着凡间剑,执行它的命令,不可有任何自己的意志……无名,解开这缚魂蛊,你会恨我吗?”
无名抬头看许若凡,浑浊的目光,似是愣住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人竟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无名缓缓摇头道:“不恨。”
许若凡抿了抿唇,不语。
自他来到桃源村附近开始,无名便一直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他。
依照如今无名的秉性推测,他极有可能,在桃源村的入口附近,等了他许多、许多年。
此时此刻,无名轻描淡写的一句“不恨”,反倒让许若凡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言语。
无名顿住许久,道:
“无名此生使命……便是护剑。有无缚魂蛊,皆是……如此。”
他语气一如既往冰冷僵硬,许若凡心中却是一暖。
无名长年守护凡间剑,无论是出于自愿,还是缚魂蛊的存在……事实上,他都一直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几次救他于死路。
许若凡将噬心塞进无名手中,道:
“顾飞白说,噬心可解缚魂蛊。你被缚了八魂,并不难解。但是会很痛、很痛,痛到你可能会……后悔。”
无名接过那药丸,呆呆看了片刻。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想解除缚魂蛊。
多年以来,他一直这样活着,唯一需要思考的事,便是凡间剑在何处、如何保证它的安全。
他习惯了,也乐于这样做。
只是这一刻,鬼使神差地,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声音:
“你且等着,我迟早敲开你这榆木疙瘩,看看里头到底都塞的什么……”
他盯着噬心看了一会,没什么犹豫,抬手将它塞进了嘴里。
许若凡见无名就这么服下了噬心,有一瞬间的慌张。下一刻,他忙翻箱倒柜,翻出些结实的麻绳,把无名的手脚牢牢捆了起来。
无名:“……”
许若凡把无名腰侧的长刀解了下来,喃喃道:
“实在抱歉啊,听说真的会很痛,我怕你痛到拿刀砍我。”
许若凡拎着长刀出了房间,靠在门上。
不一会儿,门内先是传来一声闷哼,随后,是他从未听过的、来自无名的惨痛哀嚎。
不知这噬心之痛,要持续多久。
许若凡叹了口气,身躯倚靠着大门,抬头望向悬挂天边的皎月。
此时此刻,不知渊又在哪里,如今怎么样了……
许是因为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许若凡夜里听着无名的哀嚎,仍是打起了盹,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
梦的内容,他都不怎么记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其中一幕——
他似是坐在一汪清澈的湖水边,舀了些清水,清洗凡间剑的剑身。
无名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合着双目,静立不动。
夕阳西沉,染红了大片云彩,湖面橙光粼粼,有如烈火烧灼过一般,美不胜收。
然而,就在许若凡仔细清洗剑身的时候,水波涌动了片刻,忽的自湖底翻起一只黑鲤鱼来。
黑鱼浮在自湖面上,缓缓向他靠了过来,肚子上有一道伤口,嘴里还吐着一圈圈白沫。
许若凡怔怔看了那黑鱼片刻。
他手中凡间剑,明明没有触碰到任何生物,那黑鱼的肚皮之上,却分明是剑伤。
真是蹊跷极了。
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那黑鱼却还是逐渐飘到他面前,翻着肚子不动弹了。
许若凡忙找了个大碗过来,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黑鱼舀入其中,打算给它好好治疗。
毕竟,这很可能是自己误伤了它。
黑鱼蹭蹭许若凡的手,一下滑进那大碗中,眼皮一掀,舒舒服服地放松下来,满意地吐了个泡泡。
许若凡自是没有注意到这么多异样之处。
装好了黑鱼,他又转身去取鱼食和伤药。
然而,才离开不久,便听到身后有些悉悉索索的动静,随后,无名叫了一声。
等他再度赶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碗已经碎了,无名拔了刀站在一旁,气喘吁吁的模样。
地面上都是碗的碎片。
那条受伤的黑色鲤鱼,已不知所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这样一个梦。
许若凡醒了过来,是被人推醒的。
眼前是唐三思放大的脸:
“你怎么睡在这呢?这就是铸剑山庄的待客之道么?我果然没有白来这一趟。”
许若凡一惊,发现自己靠在无名房间的门口睡着了,面前站着几日不见的唐三思。
唐三思仍是一席孔雀绿衣袍,手中提着一柄潮水剑,身后跟着一脸无语的柳无随,还有两个唐家的随从。
柳无随朝许若凡颔首,口中吐槽道:
“这位唐公子带了一帮子人过来,堵了山门,非要我们铸剑山庄把许公子交出来。天知道我们是对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说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唐三思也不见脸红,反倒挥挥手道:
“行了行了,多有冒犯,改日你们铸剑山庄要翻新,缺了钱款,来找我皇都唐家便是!我爹可是当朝枢密使!”
铸剑山庄,显然并不缺那点银子。
唐三思说得豪气,柳无随一下子反倒不知该回些什么,鼻子里哼了一声,颇有些气鼓鼓地转身离去。
许若凡看唐三思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怎么过来了?”
唐三思道:“铸剑山庄竟以阴毒的蛊虫来控制他人,昨夜我在家中,越想越是担心,你和无名若是被他们针对,该如何是好?今日我索性带人杀了过来,将你们接走。我这样明着过来,铸剑山庄总不好不放人了吧?”他得意地道。
许若凡笑笑。
唐三思的思路是对的,只是,现在他们却轻易走不得。
许若凡道:“若无意外,这是个好法子。可现在我们怕是无法立刻动身。”
“为什么?”唐三思不解。
许若凡朝着门内指了一下:“无名服下了缚魂蛊的解药,噬心。噬心还在作用中,他昨晚哀嚎了一夜,现在一直没动静,可能是疼晕过去了。”
唐三思一惊,推开门冲了进去,果然看到无名双手双脚被捆着,整个人似从床上痛得滚到了地上,昏迷不醒,脸上满是汗珠。
“无名!”唐三思将无名生拉硬扯回了床上,探探他的鼻息,见还有出气,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禁咬牙道:“这铸剑山庄!”
许若凡道:“噬心不知要作用多久,等无名恢复过来,我们必须立刻赶回皇都。我有要事要同渊说……”
——邪魔一旦浴血,便会逐渐失去人性。
他必须尽快把这件事情告诉渊。
不久之后,渊便要发动对铸剑山庄的攻击,血洗铸剑山庄。
他若是没赶上,一步慢,步步慢,事情便再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唐三思闻言,神情沉了下来,查看一会无名的状况,点点头道:“我懂得一些偏门的方法,可以让药效快速发挥。只是,最快,也要到明天。”
“明天,足够了。今夜若是有铸剑山庄的人过来,我们嘴巴闭紧些,什么也不要说。这两日他们对我十分客气,却保不齐明天如何……尤其是,顾飞白竟然不知从哪里察觉,渊很快便要攻打铸剑山庄……”他喃喃道。
“什么?那个大魔头要攻打铸剑山庄?”唐三思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
铸剑山庄,拥有全天下绝大多数的剑灵……渊才复苏没多久,便要攻打铸剑山庄,这件事情绝对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许若凡点点头: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越拖下去,对我们越不利。若是铸剑山庄要挟持我们作为对抗渊的人质,或是抢走唯一能杀死渊的凡间剑……也不无可能。”
他不怕自己的存在改变了剧情,只怕那改变的剧情,伤害到他最珍惜、最看重的人。
“对了,在你离开皇都之前,渊……祂怎样了?”许若凡问道。
第67章
唐三思道:“你走之后,我去过一次国师府看望伯父伯母,却再没有见过那个大魔头的踪迹……倒是听说,皇城周边那圈上古除妖阵,似是出现了一个极大的缺口,接连不断有妖魔闯入。如今,镇妖司的人正想方设法把它补上呢。”
许若凡沉思片刻。
不久之前,渊回到地崖处理魔域被袭击之事,再度回到皇都,却被那阵法重伤。难道,祂现在已攻破了此阵么……
不管祂原本的用意如何,皇城实受铸剑山庄控制,现在那边的阵法豁了一个大口子,无论如何,铸剑山庄都会派人去帮忙修补。
那将是一个他们离开的好机会。
思及此,许若凡做了一个决定:
“三思,你且照看一下无名,我去打探一下铸剑山庄的守卫情况。这两日,无名情况一旦好转,我们立刻离开铸剑山庄。”
唐三思点点头,道:“好,你多加小心。”
许若凡出了凡间楼,首先看到的,便是大门两侧不知何时多出的两名铸剑山庄护卫。
他还未开口,其中一名守卫便向他行礼,解释道:
“许公子,庄主担心无名公子在药物作用下,发狂伤了您,便叫我们在此候着,以防万一。”
许若凡摇头道:
“还请庄主放心,无名不会伤人,也不必辛苦两位在此候着。”
“实在抱歉,许公子,这是庄主大人下的命令,我们也只是在此执行……”
许若凡摆摆手,笑了。
他自然知道,这两人一旦站在这里,便不可能走了。
顾飞白表面上是派人来帮他制住无名,事实上却是叫人来监视他们三人的动向,唯恐生变罢了。
“我也不为难你们。昨夜,无名一直不安生。我在此守了一夜,已是筋疲力尽,幸好今日有三思过来换班,我总算可以散散心,你们可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只要在山庄内便可。”
两名护卫对望了一眼,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无名公子正是需要人照料的时候,许公子若是此时离开,恐怕无法及时……”
许若凡打断道:
“你们别看三思看着不靠谱,有他在,我放心得很……昨日我去大殿之时,路过一处巨大的熔炉,你们铸剑山庄的弟子,是都会铸剑么?”
他一边说,一边抬腿向外走。
两个守卫又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忙跟了上来,道:
“回许公子,自然不是,铸剑山庄内功法各有偏侧,有的弟子擅长铸剑,有的却是擅长唤灵的。”
“唤灵这事,我倒也会一些。”许若凡笑笑,一边走,一边用余光观察四周,暗中记下了周边守卫的分布。
他和这守卫说着说着,便走到了一个数十人高的熔炉附近。
这熔炉温度极高,赤色火焰燃烧不绝。许若凡还未走近,便感觉到后背泛起了阵阵薄汗,同时,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悸感。
与此同时,手中的凡间剑发出一阵隐隐的颤动。
这里,该是它诞生之地吧。
许若凡抬手擦了擦额间薄汗,口中赞不绝口道:
“这该是世上最大的熔炉吧!”
那守卫一脸自豪道:“对,这正是世上最大、也是最强力的熔炉,多少名剑与剑灵自此炉中诞生,跟随有缘之人,去往大□□方,庇佑各地百姓。”
许若凡又抹了一把汗,道:
“难怪这里会这么热……小兄弟,可否请你为我取一条手帕来?”
“这……”守卫犹豫片刻,扫了眼周围道,“我去向那位弟子借一条吧。”
守卫所说的弟子,离这里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很快便能取到了。
他见许若凡点了点头,快速向着那名弟子走了过去。
还未开口要取手帕,忽的察觉有什么不妥,再度回过头来,许若凡已不见了踪影……
趁着那守卫替他借手帕的时候,许若凡转身便向着后方一路奔去,藏到了不远处的屋后。
直到对方一边寻着他的踪迹,一边逐渐远去,才从那屋后头出来。
许若凡躲着守卫在铸剑山庄里转悠,很快规划出几条比较适合的逃跑路线。
他却没有立刻回到凡间楼,而是回到了刚才的熔炉前方,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琥珀色眼眸中,也似烧着某种异样的光彩。
站在这里,他的心跳都和凡间剑一起共振起来。
他能感觉到,他强烈地想要摧毁这里,摧毁这座世上最大的熔炉……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雌雄莫辨的童音——
【好久不见。】系统道。
许若凡一怔。
【你好像已经知道,不久之后,待渊攻下铸剑山庄,邪魔浴血,将彻底失去人性,大杀四方。】
许若凡闭了闭眼:“是的,我已知道了。”
【现在已不是你最初穿越之时。如今,你在这个世界,羁绊渐深,这里有爱你的爹娘、拼死守护你的友人,还有众多曾给予你温暖的人生过客。我便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杀了渊,还是放任这里的一切美好事物、你所爱的人们,被祂毁灭?】
许若凡缓缓道:“这个选择,我根本选不了。”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可以思考过后再说话。】系统道。
“非要杀他不可吗?我明明可以告诉渊,让祂不要来攻铸剑山庄。”
许若凡放空了思绪,缓缓向着某个方向走。
【渊与铸剑山庄的仇怨,上可追溯千年,你要如何阻止祂报仇?】
“待见到渊的时候,我会知道该怎么做。祂会听我的。”
系统叹息一声:
【许若凡,你这样做,负了你的爹娘,负了这世界上万千生灵。】
“我没有。结局还未到来。”许若凡坚定道。
他脚步未曾停止,一直向着某处前行。
思维却刻意放得极空,好似仅仅是正专注地与系统对话。
渐渐地,他走入一处茂密竹林之中,穿过森森竹影,走过一座木制的小桥。
【你太固执了,这样做,对谁都没有……】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若凡恰好走过那木桥,来到一个小屋的窗前。
屋内,顾飞白斜靠在书桌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把短剑,抬眼便看到了许若凡。
他嘴唇半张,似是有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然后呢?对谁都没有什么?”许若凡耐心地问。
顾飞白低下头,良久,眼尾溢满了笑意,竟是忍不住打开剑扇,低低笑了起来。
“对谁都没有好处。”他说完后半句话,弯弯的笑眼觑着许若凡:“你是怎么发现的?是寒霜那孩子多嘴了么?”
他竟连自己见过寒霜的事情也知道。
其实,在系统的声音再度出现之时,他已然意识到有不妥的地方。
那天在山墙之后,寒霜曾经告诉过他,铸剑山庄的传统,会给每一个初生的剑灵和剑奴种下缚魂蛊。只是,剑奴被缚八魂,剑灵被缚了七魂。
而被缚六魂之人,虽行动自由,脑中却常能听到异声,偶尔也会梦游……
那时听到这里,他心中便已有所感,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几乎是在系统的声音再次出现之时,他便瞬间确定了——
自己身上,也被种了缚魂蛊。
这自称“系统”的声音,不正是他“脑中的异声”么?
许若凡叹了一声道:
“我原来并没有怀疑是你,只是这脑中的声音,从头到尾、三番五次地要我杀渊……谁与渊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祂非死不可呢?若凡不才,思来想去,也只有昨日自己告诉我,铸剑山庄很快便会被渊攻下的庄主大人您了。”
渊即将血洗铸剑山庄——而顾飞白,想要阻止这一切。
“倒是怪我自己沉不住气、向你说得多了,凡凡。”顾飞白仍是止不住地笑。
许若凡静静看着他的笑容,良久,轻叹一声。
顾飞白兀自笑,笑完了,啪地合上剑扇,狭长眼眸看着许若凡:
“那么,凡凡,你如何选择呢?”
许若凡道:“我的选择,从一开始便说清楚了,未曾掩饰过。顾庄主,若凡不愿杀人,妖魔也是生灵,若凡不杀。”
顾飞白似有些不信地挑了挑眉,问:
“那你便由着渊血洗铸剑山庄,继而屠戮天下么?”
许若凡摇头。
顾飞白笑道:“凡凡,很久以前,我便曾教过你,若是消极应对、不做选择,到头来,牺牲最大的,会是自己。”
许若凡也笑道:
“首先,渊是我的至交好友;其次——我打不过祂。”
顾飞白道:“这你倒是不必担心。若你实在不忍心亲自动手,且把凡间剑留下,我这里,有两个最合适的人选。”
许若凡愣了一下:“谁?”
顾飞白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
“自然是——顾轩宇,白轻流。”
许若凡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这两个原书主角,可以说是结局之时,剿灭渊的最大主力。顾飞白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一消息,竟然打算让两名主角提前过来,先解决掉渊。
顾飞白究竟是怎么了解到这一切……
是因为他修了什么邪术?还是他获得某种机缘,莫名窥见了天机?
还是那缚魂蛊,实能读心,他所知之事,一早便被顾飞白读尽了……
一时间,许若凡竟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一个。
许若凡不知道白轻流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但他确信,顾轩宇视妖魔为毕生之敌,更是一早便想要斩杀渊。他一定会揽下这门差事,不遗余力地除掉渊。
许若凡暗暗咬了咬后槽牙,表面却是垂下目光,淡淡道:
“凡间剑是我亲手从地崖之下拔出,也是我前世的原身,我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
顾飞白似是预料到了,并无太多意外的神情,只是低头抿了口茶,悠悠叹了一声:
“以前,你分明是最听话的。”
顾飞白总爱提以前。
若是许若凡有前世记忆,或许可以与他来回较量片刻,可现在,他什么也不记得。
或许……也仍不是太想记得。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
“顾庄主,在下多有打扰,这便告退了。”
许若凡见顾飞白久久没有搭腔,便要转身离开。
顾飞白却是在这时开口了:
“我以噬心,换凡间剑。”
他的声音很低,似并不情愿。
许若凡脚步一顿——
若是服下噬心,解了缚魂蛊,从此以后,他便再不会在脑海中听到顾飞白传来的声音;再不会在半夜醒来之时,莫名发现自己身不由己地站在陌生的另一处……
他能真正意义上地获得自由。
昨日,许若凡已经把此前获得的噬心给无名服下,此时此刻,他若不答应,日后要是还想问顾飞白要解药,只怕是难了。
许若凡定定站了良久……终是摇了摇头:
“抱歉,顾庄主,在下无法交出凡间剑。”
顾飞白低低地呵了一声:
“好,很好。”
凡间楼内,唐三思正看护着药效发作中、无比痛苦的无名。
此前,他已掏出一个针灸袋,为无名施了针,加快他身上药性的作用。
他等了半天,也不见许若凡回来,向外望去,又看到门外还有一个守卫一直把守……心中不禁更是焦急万分。
暮色将至之时,唐三思终于沉不住气了,出了门去,推了推那守卫的肩膀:
“喂,许若凡呢?你们是不是把他抓起来了?”
那守卫古板地摇头:“不知道。”
唐三思心里一股气上来,便想推开那守卫,冲出去找许若凡。可无名翻滚掉下床铺的声音却自屋内传来,顿时悻悻收了手,口中仍是气势汹汹道:
“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唐家绝不会放过你们铸剑山庄!”
那守卫抿抿唇,也不敢说话,仍是直挺挺站在门口。
唐三思回了房,安顿好无名,左思右想,仍是不放心,遣了自家的两个随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