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凡深深蹙眉。
这个东西,他还有点熟悉。
“非要这样么?”他问。
顾飞白笑着看他:
“这子母索,你该见过,只要你别跑得太远,它便不会收紧,伤到你的手腕……凡凡太过聪明,我生怕你又想到什么逃跑的妙计,只好出此下策。”
“好的……那我现在是插翅难飞了。”许若凡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怕是跑不掉了。
他情不自禁抬手,抚了抚右手食指上的黑戒,有一瞬间,想要像渊嘱咐的那样,对着黑戒,呼唤祂的名字……
可当他转过视线,看到门口看守的人马,不觉又放下了这个念头。
若他此时把渊呼唤过来,反而让祂陷入重围,不得不厮杀出去,手中沾染上鲜血……恐怕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另一边。
阴气森森的黑雾,盘桓在铸剑山庄的山门之上。
黑雾之下,是气势汹汹的妖魔大军。
成群的妖魔身后,是无数把埋藏在森林之中的断剑,以及一些战死的妖魔的尸体。
幻剑阵被破,再往前,便是铸剑山庄的山门了。
按理来说,这里是该有设防的。
可是山门空空如也,连个守门的也没有。
天魔查看了许久,也不见前方有人类或剑灵的气息。
他不禁皱起眉,看向一旁的余继轩:“铸剑山庄的人呢?”
余继轩气喘吁吁道:
“这我怎么知道?呃,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对方这种情况,要么是怕了我们;要么,便是设了陷阱,坐等我们入内……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空城计,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要骗我们自己吓自己,最后不敢入内。”
说了这些,余继轩心里也知晓,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他们这次进攻,并没有提前获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是依照渊的指令,一直向前攻打,他自然很难观察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那,我们,要前进吗?”天魔问。
“先等等,前面有人来了……”余继轩望着远方。
那是一道孔雀绿和一道灰色的身影,一前一后奔跑而来。
余继轩并不认得唐三思和无名,只是从这两人神色之中,没有察觉到敌意,便只是眯眼观察着他们。
唐三思扯着无名,一边向前狂奔,一边大喊:
“渊!渊在吗?许若凡有话要我带给你!”
许若凡!
余继轩听到熟悉的师父的名字,双眼骤然放射出惊喜的光芒。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那两人面前,一阵漆黑浓稠的黑雾,由上方席卷而下,将他无意中扫在了地面上。
幸好天魔拉了他一把,才没狼狈地打几个滚。
黑雾之中,现出一个颀长漆黑的身影,静立在唐三思与无名之前,蹙眉望着他们。
祂眼眸如刀,剜向无名:
“你没有保护他?”
无名神色懊恼地低下头:
“我醒来之时,便已失去了对他的感应……”
渊几乎是立刻察觉到,无名的神情变得生动,行动也灵活了几分,一眼便知,他的缚魂蛊已经解了,眉头蹙得更深。
唐三思气喘吁吁地道:
“天,刚才那顾飞白假意要放我们走,却还派了人来阻止,若不是无名终于清醒过来,咱俩恐怕就交代在……”
“说重点。”渊打断他的话。
唐三思顺了会气,扫过渊冷淡的神情,声音顿时小了几分:
“若凡要我告诉你,停止继续进攻铸剑山庄。一旦你沾上鲜血,会把魔域乃至整个人间,都拖入深渊。喂,你打算怎么办啊?”
渊神情平静无波,好似并不意外:
“他呢?”
“他、他设法放了我们出来,自己却被顾飞白扣下了!”唐三思郁闷道。
被……扣下……
漆黑无光的黑眸,望向剑峰峰顶。
“为何……还不唤我……”渊低语。
祂神色沉郁,眸底似隐着风暴。
唐三思劝道:“回去吧,渊,这是许若凡交代的事。他让你就此收手。”
“这句话,该由他亲口对我说。”
渊淡淡说着,身躯重新遁入漆黑迷雾中。
唐三思瞪大眼:“喂!”
黑雾徐徐上升,未见片刻迟疑。
下一刻,成群的妖魔大军,也动了。
各色妖魔,同那黑雾一起,继续向着剑峰峰顶行进……
第71章
“被缚魂蛊缚去六魂之人,日常起居皆无异常,但在睡梦之时,身躯并不由自己控制,脑中也时常会听到其主所传之声。年轻之时,你尚能抵抗得住,可随着肉身年纪渐长,剩余的魂魄逐渐被捕获,你的身躯便会越发僵硬,也会不由自主听从脑海之声,言行皆由其控制,成为其主的傀儡——那便与剑奴无异了。”顾飞白道。
许若凡一惊,抬眼看向顾飞白。
顾飞白自顾自道:
“凡凡,你是我最喜欢的剑,我舍不得伤你。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凡间剑留下,噬心给你。今后,你便不必担心,自己会变成那副剑奴的模样。”
许若凡摇头:“可你要用凡间剑杀死渊。”
“渊在你心中,竟比不过铸剑山庄上下数千条性命,以及整个人间么?”顾飞白笑了一声。
许若凡一愣,片刻后,抿唇道:
“我没有这样说。”
“他要找的是我,我已将铸剑山庄的人,都遣到了后山。渊会先对上我。若我死了,或许他便不会找其他人的麻烦。”顾飞白微微一笑。
许若凡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原以为,顾飞白控制了皇家,又以缚魂蛊控制了无数剑灵与剑奴,或许该是贪生怕死之辈。
没想到,他已然将其他人妥善安排好了。
顾飞白又道:“我知道,自渊受了那次献祭,便将你视作祂的所有物。我本想看看,祂舍不舍得伤你,可临到了这个关头,先不舍的人,竟是我。”
许若凡哑然:“你……”
顾飞白伸手,将那子母索拉长了,加大了许若凡的活动范围。
下一刻,他站起身,敛了神色,惯常笑意盎然的面容,变得肃杀无比:
“祂来了。”
许若凡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一旁座椅上,聚精会神望着大殿之外的广场。
不知何时,那里隐约罩上了一层黑色雾气。
雾色越来越浓郁,竟似要将天光也遮蔽了。
顾飞白站起身,向着大殿外走去。
许若凡手中的子母索逐渐收紧,不得不也跟了过去,眼睁睁看着顾飞白站在大殿门口,望着那一端无方的黑雾。
寒霜一直站在许若凡身后,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
“许若凡,对不起。”他忽然说了一句。
许若凡微微蹙眉,转头看他:“什么?”
寒霜只是笑了笑,道:“我没有你的勇气,若是离开铸剑山庄,我什么也不是。”
许若凡正色,摇了摇头,正想反驳他,却见顾飞白忽的有了动作。
黄衣身影飞身上前,剑扇忽地展开,甩出数道剑气,与渊的黑雾斗在了一起。
许若凡虽得顾飞白教过几招用剑的基本功,却从未见他施展出自己全部的实力。
毕竟也是活了千年的老狐狸。
千年前,顾飞白便是剑术与铸剑之术齐修的一代宗师,渊在沉睡之时,他虽沉迷玩弄权术,却并未放弃进境。
一时间,两人斗得竟是不相上下。
许若凡看不清两人动作,只觉黄色的剑气,与那黑雾所在的势力范围平分秋色。
——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然而不出片刻,黄色剑气便落入了下风,被那黑色雾气层层打压,一步步吞噬……
“渊,快停下来!”许若凡大声道。
渊充耳不闻。
许若凡在两人打斗的范围之外焦急地踱步,一直试图靠近,却都失败了。
渊……不能沾血,否则便要狂化,彻底失去人性。
可照这样下去,顾飞白很快会被渊杀死。
——渊避免不了狂化的结局。
此时此刻,顾飞白已被铰缠进黑雾之中。
许若凡腕上缠绕的子母索也因此越来越紧。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他沉下心来,将那条子母索向外拉,探着顾飞白所在的方位。
随后飞身上前,挡在顾飞白与渊之间。
一时间,周遭似乎连空气也静止了。
许若凡感觉到胸前传来一阵剧痛,此后,是渊难以置信的怒吼。
他从未听过,渊如此愤怒的声音。
可他却无法理会。
只是挣扎着偏过头,看到朦胧黑雾之中,腕间的子母索已被震碎;而顾飞白被击落在大殿门前,剑扇不知扔到了何处,整个人奄奄一息的模样。
——很好,没有血。
许若凡龇牙咧嘴地一笑,两眼一翻,直直晕了过去。
幸好,他没有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下一瞬间,一片柔软湿润的黑雾,将他托起,深深裹进怀中。
他听到,渊咬牙切齿的声音:
“许、若、凡……”
许若凡再度睁开眼之时,看到淡淡的紫红色光芒。
他恍惚了片刻,以为是晚霞。
周身酸痛无比,胸口更是一阵接一阵的剧痛,五脏六腑好似都移了位。
哦,他想起来,他似乎接了渊的一道攻击。
现在,他又到了哪里?
许若凡抚着额头坐起身来,还没坐稳,一个身影便扑到他面前——
“师父!”
他一怔,抬眼看到一个戴着猫脸面具的少年。那少年摘下面具,露出一双泪眼,正是当初自己在地崖之下,误打误撞收为徒弟的前无涯峰弟子,余继轩。
“好久不见,乖徒儿,衣服不错,看来是升职了。”许若凡笑了笑,看到他衣物绣纹不菲,由衷为他高兴。
余继轩只是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断没有想到,能够在还未离开魔域的时候,再见到许若凡一面。
“渊呢?我记得晕倒之前,祂把我接住了……”许若凡朝着周边张望了一下。
他正坐在一张雕花木床上,屋内家具算得上华丽。窗外的天空,竟是紫红色的。
这里,该是魔域了吧?
余继轩嗫嚅片刻,启唇道:“尊上祂……祂……”
“祂怎么了?”许若凡见余继轩犹豫,心里一紧。
难道,当时他晕过去之后,渊并没有停手,如今已经……
“尊上说,祂才不要见你……”余继轩说。
许若凡愣了片刻,良久,轻叹了一声,勾了勾唇:
“那你替我转告渊,我想见祂。”
渊并没有见许若凡。
祂为许若凡掳来了最好的御医,开了最好的补品,日日夜夜都有清淡的珍馐候着,等他饿了,只要抬起身子,便有人把吃的用的放到他面前。
——可祂还是不愿见他。
许若凡对这件事,是有心理准备的。
渊和顾飞白正在决斗,他却突然跳出去,接了渊用尽全力的一击,不仅护住了祂的仇人,还让自己差点交代在现场……
渊肯定很生气。
许若凡没有见过渊生气的模样,只是直觉,这一次,祂该是气坏了。
否则,早就忍不住过来看他了。
许若凡倒也不心急,只是每天活动活动身体,该吃吃,该喝喝,一边养伤,一边等渊气消的那一天。
许若凡只以为渊一直在生气,不愿来见自己,却不知道,每个夜晚,在他熟睡之后,总会有一阵黑雾卷进房里,悄悄包裹住他,和他待在一起。
直到第五日,许若凡还是没有见到渊的身影……他终是有些不妙的预感。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许若凡请了渊从皇宫掳来的那位御医,让他来到自己房里,看他望闻问切,一阵忙活。
“胡太医,如何了?”许若凡一边将衣带重新系紧,一边问道。
须发花白的老者——胡太医拈了拈长须,沉吟片刻:
“前几日,那魔域之主为您设法聚了灵气,许公子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如今外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当初受伤时的那股外力,伤了你的五脏六腑,如今还需再静卧休养三月。”
三月……
还是静卧休养。
这怎么行?
许若凡闻言,止不住地微微蹙眉。他想了想,道:
“是这样的,胡太医,我体内有一种蛊毒,名为缚魂蛊,据说世上无药可解,只能服下另一种剧毒——噬心,将之逼出体外。”
他抬手,在枕侧摸索了片刻,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胡太医,继续道:
“我想问的是,现在卧床养伤的时候,可以顺便吃掉它么?”
许若凡在魔域醒来之后,发现凡间剑消失了,问遍周围所有的人,也没有找到它的下落。
他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说不定是从铸剑山庄回来的途中,落在了某个地方……
直到昨日,他在兜里摸出了一瓶噬心——
那日在铸剑山庄大殿之上,寒霜向他说对不起的神情,浮现在许若凡面前。那日——
寒霜一直站在许若凡身后,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
“许若凡,对不起。”他忽然说了一句。
许若凡微微蹙眉,转头看他:“什么?”
寒霜只是笑了笑,道:“我没有你的勇气,若是离开铸剑山庄,我什么也不是。”
当时,许若凡只觉得,对方的道歉来得突兀。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便明了了。
自一开始,寒霜便是在听顾飞白的命令,接近他身边,只为了取凡间剑。
那一声道歉,不是什么别的原因,正是他那时已悄悄偷走了凡间剑,并换了噬心给他。
这样一来,许若凡倒不知是该先怨他们偷了剑,还是该感激寒霜,至少还给他留下了一瓶噬心。
胡太医打开小瓷瓶的盖子闻了闻,脸色忽的一黑:“这……”
一瞬间,胡太医的神情千变万化。
良久,他神色一凛,抬头道:“老夫需要再看看此药的药性。”
胡太医站起身,捏着那瓶噬心,急匆匆走了。
许若凡:“……”
他目送着胡太医急切的背影,唇角一勾,把双手交叉在脑后,重新躺了下来,瞪着云纹雕镂的床顶,耐心等待了片刻。
不出他所料,没到一刻钟,紧闭的房门,忽的被一股力道砰的撞开。
魔域特有的紫红色天光,自门外照了进来。
黑雾弥散,颀长的黑色身影,自雾中缓缓显现,周身好似仍滴着浓墨。
渊大步走入房中,长袖一挥,带起一阵沉郁的黑雾。
哒的一声,那个白色小瓷瓶被拍在了桌面上。
许若凡唇边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偏过头来看祂:
“渊,你来啦。”
渊冷哼了一声。
许若凡看到那个桌面上的瓷瓶,故作吃惊道:
“噬心怎么在你这里?胡太医不是拿去研究药性了么?”
渊看到许若凡那浮夸的吃惊神情,便知道,祂的到来,已是在他意料之中。
搞不好,还是故意在太医面前拿出噬心,引自己来这里的。
祂却是顾不得责怪许若凡,只黑着一张脸道:
“噬心是剧毒,你还有伤。”
许若凡坐起身来,细细看着多日不见的渊,目光从他的发顶,逡巡过祂面容,到祂的脚底,乃至飘散在身后的丝状黑雾——
“你瘦了。”许若凡咧开嘴,笃定地说。
渊:“……”
“你一直不见我,究竟是想我,还是不想?”许若凡偏头问他,眨了眨眼。
青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斜靠在床头,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唇角挂着薄薄的笑意。
一双琥珀色的目光,直勾勾望向自己,眸里好似撒着星光。
渊定定望着那星光。
忽然间,身形消失了,化作黑雾,倏然散开。
许若凡一愣,不由得直起身子,左右找祂。
下一瞬,黑雾重聚,恰好在许若凡的面前。
熟悉的天旋地转感袭来,他被那黑雾推倒在了床上。
许若凡深吸了一口气,心如擂鼓,下意识闭上了眼。
时间好似静止了。
然而,下一刻,轻盈的薄被覆上他身躯,一只手伸过来,给他掖实了被角。
“这三月,好好休息。”渊道。
许若凡睁开眼:“?”
渊动作一顿:“还有,别……那样看着我。”
黑色雾气再度袭来,合上了许若凡的眼睛。
“……”许若凡叹了口气,扔开被子,坐起身来,那黑雾却仍萦绕在他眼前,只好摸着黑,慢吞吞地道:
“我醒来的时候,凡间剑不见了,身边只有噬心。”
渊道:“为何要挡在顾飞白面前?”
祂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火。
许若凡抿了抿唇。
他看不到面前人的神情,只是轻声道:
“我不愿你手上沾满鲜血,彻底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倘若他在诈你呢?”渊冷哼一声。
许若凡一怔,良久,轻声道:“有任何一丝可能……我都不想赌。”
渊顿了许久,缓缓道:
“若你希望……我可以不杀人类。但顾飞白,我必须亲手杀了他。”
许若凡闻言,心跳猛地多跳了几拍。
对方那坚定的语气,让他隐隐有种感觉——
或许,他劝不动渊了。
渊要杀顾飞白的愿望,是那样强烈。
许若凡顿了顿,轻声道:
“渊,你知道吗?我向来孤身一人,胆子大得很,哪怕被顾轩宇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从未觉得害怕……可是这些日子以来,知道你一旦手上沾了血,便要失去人性,便要与我站在对立面,或许,也不再认得我……我竟觉得恐惧。”
渊双眸微微闪动着,神情也柔了下来。
许若凡继续道:
“我平日想着,自己不过普普通通的小命一条罢了,死了,活了,又如何?都是我该历的劫……可是现在,一旦遇到危险,我便总是想起,这世上还有爹娘在担心我的安危,还有你一直记挂着我、等我回来,我便不再敢豁出性命去犯险……因为我知道,你们会为我担心。而我不愿让你们担心。”
渊垂下眼眸,薄唇唇角,悄悄勾起。
惯常冷硬的面容,溢上了柔情。
“那,你呢?你若出了什么事,我一样会为你担心。难道你便不害怕,杀了顾飞白之后,我们二人就再也无法这样相对而坐了吗?”他认真问。
渊动作一顿,喉结上下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良久,祂叹了一声:“凡凡。”
“嗯?”许若凡双眼一亮,期待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渊却是道:“魔域还有些事未处理,我……夜晚再过来。”
果然……说不通。
许若凡黯然垂目,叹了一声:
“凡间剑,已在顾飞白手上。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找来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顾轩宇和白轻流,让他们带着凡间剑来杀你。”
渊听他声音有些不对,挥手驱散了许若凡周边的黑雾,一眼便看到他黯然的神情。
渊:“……”
“好了,我说完了,你走吧。对了,记得把噬心留下。”许若凡移开目光道。
渊面色发沉地看着他:“凡凡,看着我。”
许若凡抬眼看祂,目光宁静,眼里没有什么神采。
渊伸出右手,抚上他脸颊,漆黑纯净的眸子,一顺不顺地锁着他:
“用刚才那种眼神看我。”
许若凡抿了抿唇:“没有眼神。我现在心情不好。”
渊:“……”
许若凡轻声道:“你去吧。我……让我自己待会。”
渊站起身,定定看着许若凡。许若凡平静地回视祂,目光里没有初见时的颤栗,也不见后来的柔情。
只是有些疲惫和木然。
良久,渊闭了闭眼,率先中断了这次对视。
祂抬手,黑雾丝丝缕缕漫去,托起小瓷瓶,送入祂手中。
渊将这瓷瓶递给了许若凡:
“我要杀顾飞白的决心,同你想要解除缚魂蛊的决心那般强烈。更何况,若不杀他,他便会来杀我。”
许若凡垂眸,良久,接过那白色瓷瓶。
“折腾了那么久,剧情改变了,铸剑山庄没有第一时间覆灭,我以为我改变了你,改变了这个世界必然毁灭的结局,现在想想,我可能想多了。”他自嘲道。
渊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良久,又缓缓闭上了,双目沉沉地看着他。
“那么,我不管了。”许若凡笑了笑,从那白色瓷瓶中倒出一枚噬心,将它一口吞了下去。
渊手指紧了紧,低声道:
“噬心……很疼,我会陪着你。”
许若凡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将渊攥紧拳头的手扯了过来,握在手中。
如果结局是注定的……
那么他更不想让分歧,横亘在两人之间,直到那命中注定的最后一刻……
渊握紧他的手,低声道:
“千年以来,铸剑山庄的铸剑师们,用心头之血,唤醒了无数剑灵,并给它们种下缚魂蛊,为的正是控制剑灵,对抗魔物。”
许若凡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跳出胸口,不禁松了松领口,露出修长的脖颈:
“然后呢?”
他知道,渊一定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或许,正是祂如此痛恨铸剑山庄的原因。
渊继续道:
“可是,再往前千年,世间并没有灵,也没有妖魔。”
许若凡一怔,失笑:
“怎么可能?难不成它们都是凭空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人类将它们,统称为妖灵。”渊继续道。
许若凡敛目思索。电光火石之间,心思飞转。
几乎只是一瞬间,他便明白了渊话语的含义。
在那比千年前更远的过往,世上既没有被称为灵的存在,也没有被称为魔物的存在,有的只是妖灵。
那么定然有什么东西,将它们分隔开了……
他想了想,道:
“你是说,是因为铸剑山庄所做的某些事,妖灵分裂为妖魔与灵两个阵营,对立了起来……或者说,人与妖魔对立了起来,对么?毕竟,剑灵再怎么珍贵,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过是人们的工具罢了。”
渊丝毫不意外,自己说了一半的话,瞬间被对方领会了用意。
祂点点头:
“他们之所以用剑灵,正是因为剑为人所造,日日不离人手,最易与人亲近……又有极其强大的攻击力。没有人不爱趁手的武器……”
“以及,铸剑山庄,正是以铸剑起家的门派……”许若凡喃喃着,“难道,正是因为用剑灵来抗击妖魔,铸剑山庄才有了如今的名望和地位。”
“铸剑山庄对待妖魔,从未赶尽杀绝。妖魔繁衍扩张之时,他们出山除魔;妖魔被斩杀殆尽之时,他们闭关蛰伏,美其名曰‘养剑’。待到妖魔的数量重新恢复过来,进入下一个循环之时,铸剑山庄的人将再度出山,‘除魔卫道’。”
许若凡仔细思索着渊的话:
“可世道乱了,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等等,好处似乎确实很大。妖魔当世,众人出于恐惧,定然会推崇剑灵,他们便可以高价出售。如果我没猜错,铸剑山庄应当会出售剑灵吧?”他抬眼向渊确认。
渊点点头,深深望了他们一眼:
“最初将我镇压在地崖的凡间剑,正是铸剑山庄所造,这早已让铸剑山庄的剑灵,名扬四海。他们不必四处广而告之,自有人络绎不绝,上门求取。”
“咦!”许若凡震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下一刻,在噬心的作用下,气血上冲,他有些头晕目眩,不觉又坐了回去:
“这、这……果然,世间万物,对人们来说,都不过是一笔又一笔的生意罢了。”他哭笑不得地喃喃道。
原来,凡间剑竟成了铸剑山庄的活体广告……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许若凡至今记得,当他站在铸剑山庄的熔炉之前,心中疯狂叫嚣的、想要把那熔炉摧毁的欲望。
凡间剑,该是憎恨那座让自己诞生的熔炉的。
更何况,那熔炉之中,不仅诞下了它自己,还诞下了无数为铸剑山庄控制、永远无法挣脱的剑灵。
渊冷哼一声:
“生意……铸剑山庄造了剑灵,斩杀妖魔;妖魔为了复仇,屠杀人类;人们为了复仇,向铸剑山庄求取剑灵,牺牲剑灵,斩杀妖魔……”
所有的利益,都被铸剑山庄占有。
而无数的妖魔、剑灵、人类……在争斗中死去。
许若凡脑海中,浮现了顾飞白不断摇动的剑扇,和那张永远笑意盈盈的面容。
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起来,闭了闭眼,喃喃道:“我知道你为何非要杀死顾飞白了。”
“你不知道。”渊深深望了许若凡一眼。
许若凡抬头,望着眼前眸色深沉的黑衣魔物,正想问究竟是为什么。
下一刻,那种头疼的感觉骤然炸开,他忍不住抱着脑袋,呻.吟一声。
这一声,好似打开了某种疼痛的开关,剧烈的痛感向他袭来,自太阳穴延伸到整个头部,又充斥着五脏六腑。
一瞬间,冷汗湿透了他的整件里衣,视野也模糊了下来。
“出……去。”许若凡喃喃道。
渊若是一直待在房里,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掐祂。
渊低头看他,牙根暗暗咬在一起:
“我说过,我会陪你。”
“快……走吧,把我绑起来……”许若凡有气无力地说。
实在是太疼了。
他还记得无名服药之后,在房间里疯狂打滚的模样。
如今便轮到他自己了……
黑衣魔物默默注视着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白衣青年,缓缓坐在了床边,将他揽入自己怀中。
许若凡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见一条手臂已经伸到自己面前。
他再顾不得客气,恶狠狠一口咬了上去,使出吃奶的力气,几乎要把那块肉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