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难道,是像那个刘庸一样,给过往行人背剧情?
算了算了,他怕泄露太多,哪天又被雷劈。
许若凡拖着渊,坐在一旁台阶上,看着来往行人和摊贩,冥思苦想了许久,仍没有什么头绪。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看到,街上迎面走来一个愁眉苦脸的人。
看那人装束,似是江湖中人,背上的一把长剑之上,飘着一只幼小的新生剑灵。
那剑灵的神情,看起来比他的主人还要凄苦……
许若凡心念一动,站起身,提着手上的几只活鸡,朝那一人一剑灵走了过去。
许若凡之所以选择这个人搭讪,不只是因为,他背后飘着一只愁眉苦脸的剑灵。
更重要的是——这人看起来虽年轻,却穿着一席风.骚华丽的碧绿长袍,衣领、衣带和袖口边上,以金色丝线,绣出孔雀状的暗纹,显然并非一般人家。
他不是很了解这个时代的一些社会等级,但能够在衣服上绣些什么纹样的,一定是有些头脸的人物,无论如何,兜里总能掏出点银子来……吧。
那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朝他走来。可是很快,他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眼一眯,快速扫了许若凡一眼,皱起眉,一脸嫌恶地绕开了路。
许若凡轻咳一声。
他承认,他现在不仅戴着一张空白诡异的面具,手上还大包小包提了一堆东西,一看就像个不怀好意要碰瓷的。
可是也不至于……绕得那么远吧。
眼看那富贵相的人儿疾步走远,许若凡仿佛看到银锭长了翅膀高高飞去,忙高声道:
“兄台,留步!我观你背后剑灵愁眉苦脸,不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那人身形一顿,果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一脸惊疑地盯着许若凡,嘴唇张大了,良久都合不上。
许若凡顿时松了口气。
他原本还想卖个关子,再委婉一些,可看那人越走越远的样子,终是第一句话,便将那剑灵的事情大声说了出来。
好歹是将人留住了。
他三两步朝那孔雀男走了过去,面不改色地迎着对方狐疑的、上下打量的眼神,淡定微笑道:
“兄台若是愿意,说说来龙去脉,我或可为您分忧一二。”
一旁,原本气定神闲、盘腿坐地的算命小哥,也忍不住皱着眉,抬起头,死死盯着许若凡——
这小哥一听这开场白,便危险地感知到,是竞争对手来了。
“你是个什么人啊?为什么说我背后有剑灵?”孔雀男上上下下打量着许若凡,目光落在他手上提着的活鸡,见那活鸡扇扇翅膀,呲溜落下一点不明固体来,更是一脸莫名其妙。
“我,樊若许,一名小小唤灵师罢了,您不用记住我的名字,只需向我说出你忧心之事。”许若凡把手上臭烘烘的活鸡拉远了些,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诌。
“唤灵师?这是什么东西?难道……你是铸剑山庄的人?当今世上,也只有铸剑山庄的人,敢说自己能够唤醒剑灵。其他的都是些江湖骗子罢了。”
孔雀男口中说着铸剑山庄,却斜眼看着许若凡,显然是一眼便把他认定为了江湖骗子。
许若凡不恼,也不辩解,只是微笑道:
“我不仅知道你背后有剑灵,还知道,你正为这剑灵烦心,”他抬头看了一眼对方背上的剑灵,“它现在,正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你应是看不到吧?”
剑灵在未能修得实体之前,若他的主人修为不够,也是看不到它的。
这孔雀男虽有一把灵剑,修为却应是还差上一些,否则那剑灵不会是现在苦闷的状态。
“看来,你果真是铸剑山庄的人,”孔雀男的神情更是讶异,片刻后,他脖子一挺,骄傲拍着胸脯道,“我叫唐三思,我爹可是当朝枢密使唐无问!你有什么本事,给我统统使出来,解决了问题,我定不会亏待你!”
话说这孔雀男,本名唐三思,本是当朝枢密使唐无问的长子,却从小一副纨绔做派,挥金如土,成天到处惹事,就是他亲爹也不能奈他何。后来,他和江湖中人厮混在一起,撒了些钱,被那正大肆扩张的御虚宫收进门做了弟子,从此也算是有了点喜欢的事情做,一心养剑,这才不再危害京都众人,也让唐老爷子大松了一口气……
许若凡心想,他爹给他起名唐三思,定是希望他遇事能三思而后行,如今三两句话便把自身家底都抖了出来,也不知该说是直率,还是……单纯。
幸好,他现在遇上的是许若凡,否则估计要被骗个底朝天……
唐三思一口气道:“我这潮水剑,好不容易生了个剑灵出来。前些日子,我花了大价钱,向师兄他们买来几个温养大阵,给它灌注灵气,让它快快长大,哪想到这剑是越来越虚、越来越不听使唤……”
许若凡早看到唐三思腰间挂着一个有点眼熟的腰牌,再仔细一看,与当初地崖之下,那御虚宫宫主柴光霁想要硬塞给他的那个,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轻咳一声,问:“你可是御虚宫的人?”
唐三思瞟他一眼道:
“对啊,怎么,只因为两家不和,这御虚宫的钱,你便不想赚了?”
“怎可能?”他又不是铸剑山庄的人,管他们门派如何相争呢,许若凡一边想着,一边笑了笑,“这样,我替你问问你这剑灵,它究竟为何不满,你看如何?”
“那自是应该的。”唐三思见他识相,满意地点点头。
许若凡淡淡一笑,转过眼去,看那瑟缩在唐三思背后的剑灵,温声道:
“潮水剑,我们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若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为你转述你的剑主。”
那潮水剑灵,看着许若凡,只觉得对方有一种莫名的亲和与安宁,周身似泛着淡淡的、令它感到温暖的光辉……一下子,它头也不晕了,身子也不疼了,心情也没那么低落了,整个剑灵,好似一下子重新活了过来……
往时,它不愿搭理旁人,现在却听话地道:
“我、我受不住那几个阵……”
许若凡微微蹙眉:“唐公子专程寻来温养你的大阵,你竟是受不住的么?”
唐三思闻言,震惊:“你说什么?”
许若凡没理他,等着潮水剑灵说话。
潮水剑灵点头,眼泪汪汪道:“那阵……是克我的阵。”
克它的阵?
许若凡没想明白其中道理,又问起唐三思来:“这些个阵,是你师兄卖给你的?他们可知道,剑灵与温养阵法之间,有相生相克之理?”
唐三思瞬间便恼了起来,咬牙跺脚道:
“他们自是懂得!我跑了御虚宫三趟,他们抠抠搜搜卖了三个阵法给我,竟然都是克我的阵!我这便找他们说理去!”
许若凡心思一转,便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这唐三思心性单纯好骗,又有钱——怕是被人坑了,一直被蒙在鼓里呢。坑他的那几个师兄们,正乐滋滋等着他带更多的钱,回去买更多的阵,怎可能一次便把能用的阵法卖给他?
他笑了笑:“唐公子,请问,如今这问题解决了吗?”
唐三思抚掌:“解决了,自是解决了!你叫什么来着……樊樊什么?”
“樊若许。”许若凡面不改色道。
“樊若许!好家伙,我记住你了!”
唐三思一脸喜色地伸手摸了摸袖中暗袋,脸色忽的一变,又恨恨地咬起牙来:
“今日一个叫刘庸的江湖骗子,三两句话骗光了我的银子,还把我的两名小厮也抵在那里!兄弟,你住在哪儿?待我回去取了钱过来,立刻给你送到府上。”
许若凡暗呼一声糟糕。
他只看这唐家少爷有钱又好说话,没想到,他的钱已是被人骗光了的状态……
还是许若凡也曾遇到过的那个一两银子一个问题的“头号包打听”,刘庸。
许若凡苦笑一声:“我住在哪,怕是不便告诉你,”他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接下来几日的这个时辰,我都会来这里。若你真的有心,早点把银子送来给我便是。”
“等等,你别走!”那唐三思拦住许若凡,倒吸着冷气,用力把指上一个玉扳指摘了下来,塞进许若凡手里,“你等着,不出三日,我定把银子给你。若我不来,这扳指任你处置!”
许若凡低头看了看扳指,看到上面刻着“唐”字,似还有个特殊的家印,顿时又苦笑了一下。
他怎么处置?这扳指若是卖了,怕是还要被人告到官府去。
他不大想收这枚扳指。然而再抬头,唐三思早已火急火燎地走了,只留下远处一个碧绿的残影。
许若凡叹了口气,终是将这扳指收进了怀里。
他回过头,看到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走吧。”许若凡提了提手中的活鸡和鸡肉,道。
下一刻,渊的眼神果然立刻被那活鸡吸引。祂顿了顿,忽然道:“这样,危险。”
“危……险?”许若凡起初不明白祂的意思,心念一转,顿时明白过来。
渊的意思是,他这样把自己与剑通灵的事情暴露出去,可能会引来一些有心之人。
没想到,渊如今也能想得那么远了。
他想起渊当初在地崖之下尚未苏醒之时,一顿炒鸡就能哄骗过去的模样,顿时有些唏嘘。
“怕什么,他以为我是铸剑山庄的人呢,”许若凡说着,笑了笑,“再说了,富贵险中求嘛。再不济,我还有你护着。”他将手里拿着的鸡,都往渊身上一扔。
护着……
祂……竟在护着他么?
渊神情出现一丝怔忡,动作顿了顿,身后黑雾却是晃动起来,快速接住那些个活鸡和熟鸡肉,提在手里。
许若凡已三两步走在了前面。
修长的白色身影,走入暖橙色的斜阳之下,投出一道长长的、斜斜的影子。
祂没怎么犹豫,也三两步跟了上去,与那道夕阳中的身影,融在了一起。
第42章
许若凡与渊并肩走着,身后远远跟着无名。几人晃晃悠悠出了安州城,趁着四下无人,从那老槐树底下,转回了桃源村的家中。
许若凡回到家, 第一件事,便是将那几册话本从青布中取出来,整整齐齐码在了新做好的书柜上。
他倒也没仔细看那话本都是些什么,只注意到其中一册写着《金缕衣》。
封面图案简洁雅致,以干净的笔触,画着一枝热热闹闹的桃花。
“这是什么?”渊站在一旁,看他的动作,目光落在那支粉绿交错的桃花上。
“我买的话本,”许若凡答,“你平日若无聊,也可随手翻来看看。不过……你懂得看文字么?”他好奇地看了渊一眼,不带什么恶意地问道。
渊:“……”文字?
祂定定盯着《金缕衣》上的三个字,没有动弹。
许若凡笑了笑,道:
“话本里有些插图,你看看那些图画,也是极有趣的。”
渊是个魔物,与外界打交道只需展示力量即可……不懂文字,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渊看着许若凡的笑容,心中莫名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烦躁,祂有些不满地盯着那三个字,说:
“我很快便懂了。”
许若凡看了看天色,胡乱点点头,道:“那些自不是什么难事……那些个活鸡,还有熟鸡肉,你把它们给我。”
渊定了片刻,似仍是有些气未发出来。良久,祂身后黑雾逐渐涌现……浓雾之中,慢吞吞地掉下来几个许若凡今日买到的东西。
许若凡笑了笑,乐滋滋地把东西拿了出去。
留渊独自一人站在房中,双目盯着那册《金缕衣》,颇有些气鼓鼓的样子。
许若凡将东西在厨房安放好,焖起米饭来。他倒也并未急着做炒鸡,而是来到小院之中。
今日他在安州城集市之中,与唐三思的相遇,证明了这个赚钱的法子,该是可行的。
虽然因为唐三思身上的钱早就被骗光,他忙活了一番,没有获得相应的报酬,但从对方的反应来看,应是有许多人需要这项与剑灵沟通的服务。
那么,他又该如何去做呢……
许若凡回忆着集市中各色小摊的模样,沉吟片刻,将那此前用来包话本的青布,平平整整摊在地上,取了笔墨过来。
他一边想,一边在青布上写道:
你觉得,你的武器,天资如何?
你希望,一直陪伴你的它,被唤醒成为剑灵吗?
——如果你想尝试,就来咨询我吧!不成功不收钱。
许若凡刷刷往那方布上写完,一边看,一边满意地点头。
明日他再出摊之时,只需将这方布子往地上一摆,坐等宾客上门即可。
他转过头,看到小院门口站着的无名,将他叫了过来,举着着青布,缓缓晾干。
做完这一切,许若凡便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将答应给渊的炒鸡做好了。喷香扑鼻的肉香,自厨房缓缓蔓延开去,很快萦绕在整个小院。
按理来说,这香味扩散开去,渊该会迫不及待地闻香过来。可许若凡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渊的影子。
他心下有几分狐疑,叫了一声“渊”,仍不见祂从房间里出来。
渊……竟已能抵抗住炒鸡的诱惑了么?
许若凡莫名有几分不安起来。
他抿了抿唇,端起炒鸡,放轻了脚步,往小屋中走去。
门帘被撩起一条细小的缝隙。许若凡自那缝隙向里看,只见渊仍站在他离开时所在的地方,手里捧着一本《金缕衣》,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干净的黑眸盯着那书页,仔细地看着。
原来……竟是看起书来了。
“这话本,这么好看吗?”渊竟看得如此入迷,整个魔都沉浸进去。
许若凡心下一松,勾起一抹笑容,掀开门帘走了进去。他将炒鸡放在桌上,头凑过去,扫了一眼那书页上的内容,顿时身子一僵,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从头红到了脚脖子根。
渊目不转睛翻了一页,低声回应:“还不错。”
许若凡脑子里响起了嗡的一声,顿时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伸手就要夺过渊手中的话本,不料渊早就料到,竟腾起一点雾气,把那话本高举过自己头顶,让许若凡抓了个空,自己却抬着头继续有滋有味地看了起来。
“给我啊,渊!”许若凡扶额,一脸懊悔。
他忽然想起,难怪,将这话本卖给自己之时,书店老板为何会露出一个那样猥琐的笑容——
这哪里是什么正经话本!
书中所画插图,全是香艳的春宫图!
他方才竟一眼都没有检查过,实是失策!
“不要。”渊缓慢摇头道。
“给我,认真的,你不能看这个!”许若凡颇有些着急,继续要抢那话本,踮起脚尖,始终差上那么一些。
渊虽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物,可祂看着话本的眼神是那样清澈,没有掺杂任何的杂念,显然并没有那些人类的想法……他怎么能让祂继续这样学习下去?
万一祂哪天醒悟过来,决定不再敌视人类,转而开始强抢民女怎么办?那他岂不成了引导祂这样做的大罪人。
更何况,那书中所画,为断袖之事……许若凡见渊看得那样认真,心中尴尬加倍。
那书局老板,怎么什么书都卖?还那样悄悄地卖,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为何,我便不能看?”渊闻言,眉间微微一蹙,漆黑如夜的纯净眼眸,探询地看向许若凡。
“这……这个……”许若凡冷汗顿时流了下来。
是啊,渊为何便不能看这个?他竟一时被祂问倒了。
渊怎么说,也是个千年的老魔物了,看点这玩意,确实不好去指摘……
他思索片刻,灵光一闪,道:
“这种书,需要人类年满十八周岁才可以看的。可是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才化人形不久吧?”
渊的眉头越皱越深了:“十八周岁?”
许若凡认真观察渊的神色,见祂眼中有抗拒、有不满、有不悦,唯独没有怀疑,不由得更加笃定地点点头:
“是的,十八周岁。你还差得远呢,渊。”
渊的神情,变得深思起来,望着许若凡的目光深了些许。
许若凡眼看有机会,放轻了声音,温声道:“来,渊,把它拿下来给我,慢慢地——”
渊瞟了他一眼,忽的唇角微微一勾,道:
“虽才化人形,我自诞生至今,已有几千岁。”
许若凡窒了窒。
渊低下头,再看了看书页:“这不就是人类双修之法,我为何看不得?”
原来,这插画在渊心中,竟是再单纯不过的双修之法么?
许若凡顿时松了口气,他认真解释道:
“这个……双修之法,也是要遵循人的时令而行的,若未到时候,你便提前了解,有害无益。”
他说的,其实并不完全是在忽悠渊。
渊化为人形,不过数日而已,祂甚至连筷子也还拿不利索。
有的东西若接触太早……许若凡担心,祂会闯下什么难以弥补的大祸。
“可我,并不依照人类的时令而生。”
渊勾了勾唇。
祂淡淡道:“相反,有人认为,我醒来后,黑暗便降临。”
许若凡抿了抿唇。
他确实想起了,国师和那系统口中所说的,渊一旦苏醒,便意味着千年浩劫的降临……
他的眼睫微微一颤,低声道:
“那么,你果真要如他们所言,将这世界拽入黑暗中么?”
“……”渊没有说话。
许若凡没有抬眼看祂,只是静静站着。眼角余光,追随着桌上和光飞舞的微尘。
良久,他感觉到,渊动了。
祂迈着祂修长人身的双腿,缓步走了过来,离他更近、更近。
下一刻,冰凉的指尖闯入他的视野,抵在他的下巴上。
那指尖,轻轻一挑,巧劲袭来。
他被那指尖抬起下巴,微颤的目光也顺势微仰,与那纯净却漆黑无光的眼眸对视。
“凡……凡。”薄薄的双唇轻启,渊,缓慢而亲昵地,念出他的名字。
轻微的战栗感,夹杂着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共同攀着他脊椎而上。
渊似乎,第一次这样叫他。
许若凡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像在等待一个沉重的审判。
渊指节摩挲他下巴良久,眼眸忽的,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你愿与我双修么?”
许若凡心口一梗,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许若凡哑然许久,张口欲言,却不知该怎么说。
他抬头,看见渊那漆黑纯净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再无其他杂质,顿时目光一柔。
他温声道:
“你为何会想要与我……双修?”
渊挑起许若凡耳边的一缕鬓发,放在指尖轻轻摩挲:
“我原不知,为何一路跟随而来,却未将你撕成碎片、一口吞下,还将你死死‘护着’。你说我‘喜欢’那山茶花,可‘喜欢’又是什么呢?今日看到这话本,我才明白了——我,想与你双修。”
祂第一次,一口气向他说了这样多的话。
许若凡越听,越觉得难以置信。
他一直紧紧盯着渊的神情和双眼,观察祂的动作,想从其中看出几分戏谑或是轻慢来——他竟暗自希望,渊在同他开玩笑。
可自始至终,渊都一脸认真,神色之中,未曾出现半分狎昵。
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你是在同我……表白么?”许若凡喃喃道。
“什么,是‘表白’?”渊偏了偏头,仍是认真望着许若凡。
许若凡不敢接那一束专注的目光,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心脏砰砰地跳。
祂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表白啊……
怎么就能跳到了双修呢?许若凡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渊的神情是那样认真,目光是那样纯粹,许若凡觉得自己要被这道目光烧穿了、灼化了。他迫切地希望有什么东西能暂时挡住这目光,让他稍微缓一缓……
可是,没有。
他孤立无援地站在这目光下,颤抖着,长长吸了一口气。
“这对我而言,过于突兀了。”
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由自主打着颤。
倒不是因为,他害怕渊。
更多的是——多年以来,他一直以一个过客的视角,旁观着其他人的爱恨别离,他从不曾为那些事情劳心伤神,相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头一次,一个爱情大礼包,毫无预兆地砸到自己头上来。
渊偏了偏头,好像一个好学的学生:“如何才能不突兀?”
祂微微蹙眉,忽的仿佛想起些什么,眼神一亮,再次打开那册《金缕衣》,哗啦啦地翻动查找起来,一目十页,空前认真。
“喂,不是这样!”许若凡脸上有些烧红,他扑上前,一把按住那本《金缕衣》,不让祂继续翻动,生怕祂又学了些他应付不来的东西……
“那该如何?”渊抬眼看他,无比坚定地询问着。
许若凡原本想了许多糊弄祂的言辞,可是目光一瞥到那双纯净漂亮的黑眸,便不由自主地又把那些糊弄人的话全吞进了肚子里。
他讷讷问道:
“在你眼里,两人双修,意味着什么呢?”
渊的眼睫颤了颤,目光忽的一飘,悠悠落在那册《金缕衣》赤.裸裸的插图上。
许若凡注意到祂游移的目光,轻咳一声,将那书合了起来,塞回了书柜上,牢牢压在其他书的最底下。
再见吧您!
渊见书被收走,眉头微蹙,神情颇有些不满:
“不正是如这书中所言么?”
许若凡坚定地摇头:“话本只是话本,想怎么来怎么来。可现实有那样多的问题,比如咱俩一个人、一个魔;再比如,我再普通不过了,你却希望建魔域、毁天灭地……这些问题,话本里可不说。”
“那你呢?”渊双眸亮晶晶看着他,“你如何认为?”
许若凡扶额。
今日,渊向他抛出了太多、太多的问题,没一个是他接得住的。
“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渊,真的太突然了。我从未想过这个。”许若凡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双目逐渐有些失神。
不久前,渊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道黑雾构成的魔物,时常掐着他的脖子,留着口水想吃他的魂魄……
就算祂后来化了人形,在他眼里,也更像是一道披了人皮的黑雾。与其说祂像人类,倒不如说,更像兽些。
所以,他从未想过,要与这样一坨黑雾谈恋爱?
不、不对,渊说要与他双修……这根本就不是谈恋爱。
思及此,许若凡更是觉得有些不安。
“我、我不能与你双修!”他闭了闭眼,一口气道。
许若凡说完,静静等了片刻。
他拒绝了祂……渊会像之前那样,腾起黑雾,陷入愤怒之中吗……
良久,对方都没什么反应。
许若凡惴惴不安地睁开眼睛,偷瞧了一眼,只见渊仍是定定看着他,只是眸中晶亮的光芒黯淡下来,像是什么东西熄灭了,又落入泥里,深深沉了下去,变回一片漆黑。
“渊……”他下意识叫了一声,上前一步,想要拉住祂的胳膊。
瞬息之间,渊却后退了一步。他抓了个空。
“渊……我的意思是……”他下意识想解释,却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解释,又该解释些什么。
渊仍是用那种死气沉沉的、漆黑的、万念俱灰的目光看着他,一语不发。
令人窒息的黑雾,渐渐充斥了整个小屋。
许若凡有些喘不过气来,砰砰跳动的心脏震着他的耳膜。雾色渐浓,渊那面无表情的神色,逐渐被那黑雾遮蔽了,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许若凡心里咯噔了一下:“渊!”
很快,那浓郁的黑雾一点点淡了下来,消散在空气中……
窄窄的小屋,空空荡荡,只剩下许若凡一人。
“渊……”他喃喃一声,失神地看着空荡荡的小屋。
桌上,还有一盆半凉的炒鸡。
喷香的味道,也随着那凉气席卷,逐渐淡了下来。
许若凡呆呆望着那盆炒鸡,鼻尖莫名觉得有一丝酸涩……
良久,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抬手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脑壳,轻骂了一声:
“叫你说话不过脑子!”
是啊,按理来说,渊的表白,不管他是接受还是拒绝,他本该有一百种方法,让听的那人心花怒放地收下的。
可最终,怎么就成了这样呢?他这是中了什么邪,竟连话也不会说了。
现在,就算他再猛捶自己两百下,渊也已经走了。
他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找祂,祂又会不会回来。
这炒鸡是许若凡专门为渊做的,整整一大盆,他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便把剩下的放了起来,小心保存。
他是希望渊能够自己回来的……可是,他几乎是睁着双眼,等了一个晚上,也没有见到那熟悉的黑雾再度出现。
许若凡坐立不安地待了一晚上,次日醒来,眼下都是厚厚的黑眼圈。他倒也顾不得那么多,几乎是太阳升起的那一瞬间,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收拾东西向外走。
昨日渊那灰暗的眼神,总是在他眼前莫名出现,他担心,祂是否被他伤到了……
“无名,昨夜你可看到渊去了哪里?”许若凡问小院里的无名。
那沉默的灰衣人抬手一指,指向高大的老槐树。
许若凡拿着凡间剑和面具,便向着那老槐树去了。然而三两步转出桃源村,望着白雾弥漫的密林,却是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找渊。
他戴上面具,快步走入安州城,打算打听打听,有没有人见过身形似渊的人。无名远远跟在他身后,步履一如既往地缓慢而沉重。
然而,许若凡还未走到千帆楼下,便叫一个拿剑的人拦住了去路,任他左突右闪,那人始终牢牢挡在他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