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他并没有让这失落困住自己太久,转而望向身后的魔物:
“渊,你来看看,这阵是如何了?停住了吗?”
他想起渊曾说的——桃源村,有多重迷阵叠加,如今这小院与他白日所见别无二致,是否意味着阵法已经停了下来?
渊抬头,漆夜般的目,抬眼望向天空。
层叠的血色阵法消失了。
夜色重现,繁星点缀于其上,熠熠生辉。
“桃源村,恐已现于人世间。”渊说。
“什、什么?”许若凡愣了愣,忙握住凡间剑剑柄,重新逆时针将它拧了一圈。
这一次,眼前的白山茶树悄然绽放……
可周围的那些花木、山石,乃至天空中的法阵,都没有再回来。
渊:“……”
“现在怎么样?”许若凡眼巴巴看着渊。
渊:“……又回去了。”
许若凡长长松了一口气。
尽管,他对今日所经历的事情有些不明因由的抗拒……
可他打从内心深处,不希望这桃源村与外界接壤。
却不知,这究竟是他自己留宿桃源后所产生的私心,还是方才那个幻境所挟带而来的执念……
刚才,他明明听到鬼面被弹落在地上的声音……
“鬼面它人呢?”许若凡上前两步,左右寻找着那个青褐色身影,“还没有问出朵朵的下落……”
“力量耗尽,它该被强行拉回本体之中。”渊道。
鬼面的本体……是那柄缠绕着红绳的鬼面斧吧?
“可那鬼面斧……又不知在何处了。”许若凡叹了口气。
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破了阵,最后却让鬼面溜走了,朵朵也仍然不见踪影,真是白忙活一场。
就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一旁的房子内,传来一阵细碎的、踉跄的脚步声。
许若凡听着那脚步声,双眸一亮,转过头,望着渊。
两人对视,渊挑了挑眉。
许若凡一个转身,快步跑进了一旁的废弃小屋内。
这房子长年空置,内部空旷极了,遍地覆着飞灰,多年不用的桌椅被堆在角落,早已风化、破损。
许若凡左右望着,寻找刚刚那脚步声的来处,可它像是被他的脚步声吓坏了,再没有响起。
许若凡试探着,轻轻叫了一声:“朵朵?”
一旁的杂物堆深处,啪叽动了一下。
许若凡欣喜,一边朝那里走过去,一边又叫了一声:“朵朵!”
“若凡哥哥……”朵朵那稚嫩的声音响起。
那堆尘封的杂物背后,走出了一个同样灰扑扑的女童,正是朵朵。她扎着两股小辫,穿着鹅黄的衣裳,本该可爱娇俏,现在却灰头土脸的,蒙了一身的灰。
朵朵一见到许若凡,便红了眼眶,朝他飞奔过来。
“朵朵,你没事,太好了!”
许若凡也顾不得许多,拥抱住朵朵。
“这里好黑,好可怕呀。”朵朵抽抽搭搭地说。
“没事,我带你回家,”许若凡叹息一声,擦擦朵朵的眼泪,从怀里取出一只鸡毛毽子,递给朵朵,“你看这是什么?”
朵朵看到鸡毛毽子,眼睛一亮,也不哭了,只把它紧紧抓在手里。
许若凡笑笑,揉揉她的脑袋,牵起她的另一只手,带着她向外走。
然而,走到门口的时候,朵朵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她像是在寻找什么,向后不断张望。
“怎么了?”许若凡察觉到有不对劲的地方,停下脚步,耐心等着她。
朵朵犹豫片刻,道:
“刚才,这里有一个丑哥哥,给我变戏法。他连阿爹阿娘也没有,我们要不要把他也带走呀?”
丑哥哥……?
许若凡想了想,眼前第一个浮现的,竟是鬼面的脸。
他轻咳一声,问道:“你说的那‘丑哥哥’,可是皮肤青褐色,脸上有这么长的獠牙?”他伸手比划了一下那獠牙的长度。
“嗯!丑哥哥,还给我送了礼物!”朵朵用力点头。
许若凡眉头微微一蹙,问:“是什么礼物呀?”
“丑哥哥叫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但是,若凡哥哥不一样。”朵朵想了想,快步回到刚才自己躲藏的地方,一通翻找,扯出一个长长的木匣子。
“你看!”朵朵将这匣子,对着许若凡打开。
眼前闪过一道青褐色的光芒……许若凡发现,那木匣之中静静躺着的,正是鬼面斧。
鬼面是怎么想的……竟把自己送给了朵朵?
他宁愿相信,是朵朵听错了……
许若凡动作一顿,笑了笑:“你说的那位丑哥哥,就在这斧头里呢。”
“真的?”朵朵吃力地举起斧头,仔细看了看,看到那斧背上的脸,正与她的“丑哥哥”一模一样,顿时惊奇地喔了一声。
“丑哥哥没有阿爹阿娘,朵朵要把它带回家。”朵朵坚定地说。
许若凡想起昨夜鬼面发狂的模样,颇有些不放心。他想了想,取下朵朵手中的斧头,道:“朵朵,丑哥哥现在睡着了,若凡哥哥帮你把他叫醒,等他醒来,再带他去找你,你看可以吗?”
听到他说那“丑哥哥”睡着了,朵朵顿时有些失望,但她仍是点了点头:“那若凡哥哥要快点把丑哥哥叫醒。”
许若凡郑重点了点头。
他将朵朵牵出去的时候,恰看到渊独自站在小院中心,正抬起头,漆黑眼眸,凝望着树上的白色山茶花。
淡淡的黑色薄雾,弥散在祂身后,像是要将祂拖入更深、更深的夜色中。
许若凡心中莫名有一瞬间的慌乱,他牵着朵朵,悄无声息地走到渊身后。
突然,在祂耳边打了个响指。
哒的一声轻响,打破了岑寂。
渊黑眸一眨,转头过来,静静看他。
“拿不动了,”许若凡把手中的木匣子递给渊,“鬼面斧。”
他一手要牵朵朵,一手拿着凡间剑,着实腾不出手来。
渊没有伸手。
祂身后的黑雾动了动,其中一缕伸出,托起了那木匣子。
许若凡:“……”
他活动了一下疲惫的手腕,也像渊刚才那样,抬头望向那白山茶树,突然想到些什么:
“我很好奇,当初我们还在地崖底下的时候,你为什么会把那朵白山茶和匕首、毒药放在一起?对你而言,它难道是武器吗?”
渊身形一顿,沉默了片刻,很久都没有回答。
许若凡接着道:“若这花对你来说果真是武器,你方才看那山茶树的时候,岂不是就像是我,抬头看到了一棵挂满刀子的树?”
朵朵在一旁听着,也没听明白两人在说什么,只插话道:
“花花漂亮,那一定是棵挂满漂亮刀子的树。”
渊想了想,说:
“看到它,我便不知道要怎么杀人了。”
一开始,祂当真以为,那是麻痹祂、操纵祂的工具……
许若凡心想:难怪,当初他被献祭出去的时候,最后一刻,明明就要死了,这家伙却停了手,把他带到山洞里,慢慢吸食他的魂魄……
竟是因为那朵莫名出现的白山茶的缘故。
许若凡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盛放的白山茶:
“看来,你和我一样,喜欢这花。”
是喜欢吗?
渊不语。
黑雾弥散开来,托起一朵落到一半的花儿。
渊凝眉注目,似是在将什么东西刻入脑海。
祂迟疑地,重复着许若凡的话:“我……喜欢……这……花?”
许若凡看着渊认真思索的神情,抿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很轻地,点了点头。
众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破晓的那一刻。
因为朵朵的失踪,入夜之前,村长婆婆紧急召开了会议。众人既然过来参加了,便不敢再闯入夜色之中,回到自己家中。
他们都惧怕桃源村无人可以归来的夜色,以及那黑夜之中的邪物……
众人对许若凡的回归,其实本不该抱什么期望,可他当时那笃定的模样,以及他身旁的那两个模样奇异的人的存在,让众人不免多产生了几分妄想。
或许,果真有人能够回来呢?
眼看着天已经蒙蒙亮,村长婆婆叹了口气:
“当初,桃源村与世隔绝之时,人与妖魔混战正酣。有一群极其优秀的剑士和镇妖师,能把那些妖魔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她停顿了一下,透过村子,望向村口的小路:“我原以为,或许,真的有人,可以做到。”
阿牛睁着双眼,显然是彻夜未眠:“是我没有照看好朵朵,把若凡推进了火坑……”
正当众人有些消沉之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这个倒没有的。”
——这声音清冽温暖,有如清泉,显然来自许若凡。
阿牛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猛地望向窗外。
“阿爹!阿爹!朵朵回来啦!”朵朵松开许若凡的手,飞奔向了阿牛。
飞奔的鹅黄身影身后,是淡淡微笑的许若凡,身形修长的渊,还有一脸木然的无名。
“他们竟就这样站在这里?”
村长老婆婆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许若凡道:“结界已做了调整,午夜作乱的魔物也被抓住了,今后,桃源村的夜晚,与白天无异。大家完全可以自由行动了。”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许若凡。
有的人过来了,站在屋前,但仍不敢迈出脚步。
朵朵飞奔向阿牛的身影,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下。
阿牛一惊,忙越过窗户翻了出来,把朵朵抱在怀里,查看她的情况。见到朵朵扬起一朵笑脸,这才松了口气。
众人见阿牛也安然无恙地站在外头,顿时知道,已经没事了,逐渐有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村长婆婆,也拄着拐杖,一步步出来了。
“但是,还有两件麻烦事,需要告诉大家。”许若凡见众人似乎都接受了这一点,酝酿了一下,继续道。
村长婆婆肃然道:“若凡,你说。”
“第一件事,我捎回来一只古老的斧头,名叫鬼面斧,它里面可能住有魔物,我会花一点时间,和它谈谈,看看它是否危险,是否适合留在桃源村。若它适合这里,也希望你们愿意考虑接纳它……”许若凡说。
鬼面虽然掳走了朵朵,但是显然并没有伤害她的意图,甚至和她玩耍。
他要先与它谈谈,看看它真实的本性,以及是否适合在桃源村久住……
朵朵闻言,高兴地回过头:“是那个丑哥哥吗?我想要看他变戏法!”
许若凡微笑点头,顿了顿,继续道:
“第二,桃源村里的结界,已被我动过了。方才我试了一下,沿着那老槐树转三圈,便可离开桃源村去……夜晚在桃源村外沿老槐树转三圈,也可回到这里来。”
他回头,与渊对视了一眼,神色有些凝重:
“从此以后,桃源村与外界的通路……打开了。”
第36章
桃源村众人闻言,顿时沸腾起来,交头接耳。有人神情充斥着不安,有人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其中有一人发问:
“若凡,你曾经说过,桃源之外,正酝酿着一场与妖魔的大战,这是真的吗?”
许若凡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
毕竟他所了解的原书剧情就是如此,不久之后,他身旁的这位魔物,将会建立魔域,率领众魔,将人界弄得生灵涂炭……
他这样想着,不自觉握紧凡间剑,转过头,深深看了渊一眼。
渊仍然静静站在原地,神情有些冷淡,好似半隐在雾中,叫人看不清祂的想法。
许若凡有一瞬间的恍惚。
渊和他一样喜欢白山茶,心中分明有一片柔软之地。
这样的祂……果真迟早有一天,会做出那样毁天灭地的事吗?
那村民眼带担忧,又道:
“既是如此,那我们岂不是应该学点防身之术,制作武器,守护桃源村?”
许若凡知道,这位村民说的话,其实有些道理。世道越是混乱,除了一些横行的妖魔,还会出现越多的流寇。他们无力对抗妖魔,便为了生存,将匕首对准人类自己。是该有些自保的法子,才能护住桃源村安宁。
只是……他环视了一眼周围的村民。
这些桃源村村民,在桃源村劳作了一辈子,最擅长的事,从来都不是挥舞兵器。
许若凡想了想,目光忽然落在渊手中,那装着鬼面斧的匣子。
他目光一亮,道:
“这事倒不急,我有一个想法,待我先试试,过几日再说与你们听。”
许若凡忙了一整夜,东奔西跑地寻朵朵,早已疲惫得不行。他向桃源村众人卖了个关子,便打着哈欠,回到家中去。
本想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可当他站在自家那破损的小院门前,才想起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绕了一大圈,该忙活的事情,是一件没少。
许若凡睡意全消,眼里染上怒火,一转眼,结结实实瞪着渊。
渊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下一刻又移了回来,黑曜石般的双眼,理直气壮看着许若凡:
“你答应我的。”
许若凡疑惑地挑起一边眉毛:“答应?什么?”
渊微微蹙眉,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江湖骗子:“你说,我助你寻人,你便不翻旧账。”
许若凡:“……”
为了让渊同他去找朵朵,他好像是曾经亲口答应过这个……
许若凡自知理亏,看着那凌乱的院子,又觉万分心烦。
火气无处发泄,索性眼不见为净,推开破损的门板,爬上床去,一头栽倒下来。
渊默默跟了过去,也像许若凡一样,躺在床板上,睁着一双漆黑眼眸,直勾勾看着他。
白衣人影一僵,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喂,你睡在我床上做什么?”
渊低垂的眼眸扫过他慌张凌乱的面容,微微一顿:
“那我睡在哪里?”
“你……”许若凡抬手虚虚朝前一指,指到了一旁唯一完整的桌子,想想不对劲,又换了个方向,指到了飞灰满布的地面。
他手指的方向游移不定,最后颤抖了片刻。
确实,他这小草屋,根本就没有待客的地方,若是把渊驱赶到地上,或许睡得下……
但他怎敢让这未来的魔域一把手睡地板?
许若凡收回了手指,仍是努力挣扎:“要不,你可以变回黑雾的模样,像在地崖时那样,飘散在整个桃源村……”
渊摇了摇头:“不要。”
“为何?”许若凡问。
“不想。”渊道。
许若凡一咬牙:“……那、那我睡地板吧。”
他一脸沉痛地就要起身下床,准备简单打扫一下地面。
淡淡黑雾漫了过来,探向他的肩膀,将他按倒在了床上。
“你不累吗?”
渊看着精神十足的许若凡,疑惑地问。
许若凡情不自禁翻了个白眼:“……”忙活了一天,他能不累吗?
可这危险的家伙躺在他边上,他怎么睡得着?
他扶额想了想,诚实地看着渊,真诚道:“你在这躺着,我睡不着。”
渊眉毛微蹙,认真盯了片刻许若凡的眼眸,垂眸不语。
似是在沉思。
很快,祂的身躯逐渐化开了,化成漆黑的迷雾,逐渐扩散开来。
许若凡呼吸一窒,眼睁睁看着透入窗内的月色,一点点被遮蔽。他已被那雾色吞没……
渊满意地道:“这样便好了。”
漆黑的雾色,充斥在方寸小屋内,未向外逸散分毫。
这哪里好了?
许若凡心中泪流满面。
他的内心,抗拒归抗拒,可连夜的疲惫侵袭而来,那浓密的雾色又带给他隐约而熟悉的安全感,他并未来得及抗议太多,身体很快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下午——
砰!砰砰砰!砰砰!
许若凡眉头皱了皱,双眸一颤,身子一翻,继续沉浸在黑甜梦境之中。
砰砰砰砰!砰砰砰!
撞击声持续不断,他终是睡眼惺忪醒了过来,缓缓坐起身:
“谁啊,大白天的,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许若凡打了个哈欠,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望了望四周,只有他一人,昨夜盘桓的黑雾,早已不见踪影。
“渊?”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无人应答。
砰砰砰!
似是因为听到他的声音,那撞击声越发猛烈起来。
许若凡微微蹙眉,下了床,穿好靴子,向着屋外走去。那砰砰的声音,正是源自小院。他出了屋去,便见到上次新做好了又被打破的柜子,早已恢复了原本完整如新的模样,顿时一喜,走上前去。
柜子的一个格子内,平放了一只匣子,正是装着鬼面斧的那只。
那吵闹的砰砰声,正是从匣子里传来的。
那匣子本来没有锁,可以轻松开合,现在却被捆上了一根红绳,捆得结结实实,任里面的东西再怎么猛烈动弹,也掀不开盖子。
这绳子很眼熟,似是原本缠在鬼面斧把手的拿一根。如今应该是被渊解了下来,又重新捆上的。
可祂却不知去了哪儿。
许若凡站在那匣子面前,手覆在那上头,又看看站在小院门口无声守护的无名,犹豫了片刻,不知该不该将这盒子打开。
匣子猛地跳动一下,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放开我!听到没有!小心我一口吞了你!”
许若凡动作一顿,轻咳一声,缓缓把手从匣子上移开了。
算了算了,这鬼面太过凶残,就算有无名在,他也不想面对它……
许若凡那咳嗽的一声,叫盒子里的鬼面斧听到,反而消停了片刻,良久,又砰砰砰地躁动起来。
“鬼面啊,你冷静一点,你这样,我不大敢和你说话啊……”许若凡后退了半步,远远对着那跳动的匣子,诚实地说。
那鬼面停住了,沙哑的声音道:“快放我出来。”
许若凡上前,正想把那红绳解开,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昨夜,他向它询问朵朵下落的时候,它先是说自己把她吃了,后来,又说不知道朵朵在哪儿。
这鬼面斧,会撒谎。
许若凡更是谨慎了些,收回手,抿了抿唇。
“解开了吗?”鬼面问道,又砰砰撞了几下盒子,见仍被捆着,不禁恼羞成怒:“你这诡计多端的小人,把我困在这做什么?”
许若凡再次被他人用这个词形容,心中不禁有些郁闷:
“又不是我把你捆起来的,你说错了人,日后要报仇,可也别找错了人,冤枉到我头上来。”
“呵,不是你,还能有谁!当初你骗我做成桃源阵、又将我独自留在这里的事情,我还未同你算账!”鬼面斧气势汹汹地说。
许若凡皱了皱眉,颇有些无奈:“你认错人了吧?鬼面,你可记得,你在这儿困了多少年了?”
“少说也有成百上千年……”鬼面声音越来越低,似是有些哽咽,“每一个夜晚,我都在心中念无数遍你的名字……我恨你,我恨你……”
许若凡看鬼面积怨颇深,不禁深深叹气。
良久,他认真解释起来:
“可是鬼面,我名叫许若凡,今年只有二十岁罢了。千百年前的事,我要怎么去做呢?”
鬼面似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什、什么?”
许若凡面不改色道:
“鬼面啊,你可知道,这世上生灵千千万万,千百年来,诞生几十个面容气息极为相似之人,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面容、经历极为相似之人,存在于天南地北,又毫无血缘关系,最后千里相认——这种新闻,许若凡在网上见过好多个,说起来自然也是真诚无比。
“可、可你竟带着凡间剑?”鬼面不确定地道。
许若凡顿了顿,继续道:
“这凡间剑,是我前几日才从地崖那里带出来的,说起来,我也和它不熟,别的剑灵都愿与我对话,唯有它身上,空无一物,叫不出个响来。”他叹了口气。
“他、他难道已经……死了?”鬼面怔怔道。
“沧海桑田,世事变化……若你所找的,是千年前所存在的那个人,我想,如今他确实……已不在人世了。”许若凡低声道。
鬼面哑然。
它安静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许若凡也不打断它的沉默,只是静静等待着。
良久,鬼面说话了,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
“你……放我出来吧。”
第37章
许若凡见过那个幻境之中,鬼面与那白衣人和谐相处的模样,便知道他们关系本该是极好的,鬼面对那人,定不是只有它方才所表现出来的纯粹恨意——
该是爱与恨交杂的。
所以他料定,那人的死讯,定然像一盆冰水,骤然浇熄了鬼面的怒火,它一定已没有了伤人的欲望。
这样想着,许若凡走上前去,解开了渊绑好的红绳,将那匣子打开了。
却没想到,盒子一掀开,一道青褐色的影子闪了出来,骤然攻向他脖颈处的动脉——
许若凡躲闪不及,只堪堪后退了半步。
无名的动作很快,他几乎是立刻飞身而来。
但他一直站在小院门口,离许若凡颇有些距离,按道理,该是赶不上鬼面的杀招的。
可鬼面的手,却在碰到许若凡脖子的前一瞬间,自己停了下来。
于是,它便被无名一脚踹开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许若凡皱眉,看着鬼面:“你什么意思?恩将仇报?”他挑眉。
鬼面对无名飞起的一脚倒也不恼,只是缓缓站起来,慢吞吞地道:
“你果真不是他……往日我这样攻过去,他定然能化解的。”
“我可没有对你撒谎的理由。”许若凡说。
“可是太像了,真的,太像了……”鬼面喃喃道,站起身来,缓缓走向许若凡,铜铃般的大眼里充满了茫然,“我绝不相信,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许若凡耸了耸肩:“那你估计得去问老天爷了。”
那鬼面绕着许若凡转圈走,时而作势要攻击,时而盯着他陷入沉思,仿佛有些……精神不大正常的样子。
许若凡看得眼晕,终于忍不住道:
“那个,别转了,怎么样?”
见鬼面果真停了下来,许若凡顿了顿,接着道:
“你一直在桃源村阵中,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我倒是听说,千年前那一场人魔大战,有人用凡间剑将渊镇压在地崖之下,代价便是那举世神剑从此失去了灵力……不知你要找的,可是那后人未闻其名的英勇剑士?”
鬼面听着许若凡的话,越听,眉毛皱得越深。再次看向许若凡的眼神里,有一种深深的陌生和困惑。
它缓缓摇了摇青褐色的脑袋:
“不。我所憎恨之人,是那凡间剑的剑灵。他并非一般的剑灵,当年,在所有的剑灵都因人类而诞生、依托人类而生存的时候,他已然化了人形,超脱了其他剑灵的境界……或许,早就成为了神明。”
“神明?”许若凡偏了偏头,思索了片刻,目光一转,又落在鬼面嘴里的大獠牙上,“你既为斧灵,后来生了心魔,入了魔道,成为魔物;那凡间剑的剑灵,成了神明,倒也该不是什么稀奇事。”他试图理解。
鬼面握紧拳头,激动道:
“什么叫做不是什么稀奇事!世间有仅多少刀剑能诞生出剑灵来,其中,又有多少剑灵能化得人形?而最后有幸成为神明的,更是少之又少……你以为这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么?”
许若凡看鬼面情绪越发激动,心觉不妙,生怕它又要毁阵伤人,忙安抚道:“呃,这自然是要付出万分的努力。”
他想,这鬼面,虽然对那凡间剑怨气颇深,却处处为他说话……
分明是爱之深,恨之切了。
鬼面心中攒满了火气,又无处发泄,胡乱对着许若凡道:“都怪你!”
许若凡挑眉。
鬼面怒气冲冲道:“要不是你当初把我困在这里,我怎么会让你就这样白白送死!”
鬼面,竟是把他当成那凡间剑中的神明来对话了。
许若凡能够理解,鬼面失去的,其实是至亲之人,所以才会一时无法接受他的离去,把自己完全当成曾经的那位白衣人。
他倒也一时没有打破它的幻想。
这一瞬间,他有一种奇异的冲动,想要探究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想要知晓那白衣人的生平,想知道他前去地崖赴死的时候,内心在想些什么……
可同时,心底也有一个奇异的声音正告诉他——不要。
无论那个发生在千年前的故事有多么动人,与他又有多少的关联……现在的许若凡,只想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再不想被那诸多剧情裹挟。
所以,他并没有去追问什么。
许若凡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神清明了许多。
他看着鬼面,问:
“既然你当初答应了‘我’,要守护桃源村安宁,后来为何入了魔道,又在夜里攻击村民?”
鬼面望着许若凡认真淡然的模样,恍惚间,仿佛看到那人穿着一身白衣,站在白山茶树下转身看它时淡淡微笑的模样……
当初,是那人将它从鬼面斧中唤醒,为它洗去经年战乱累积的血气,让它成为一只新生的、纯洁的斧灵。
他本该是它亲如兄长的存在……
鬼面狠狠瞪着许若凡:
“若你不将我做成阵法,独自丢在这里守着桃源村,我怎会急怒攻心,入了魔道?”
它顿了顿,又恶狠狠道:
“若我不彻底封锁这桃源阵,将那些趁夜闯入桃源的恶人赶尽杀绝,他们出去后,一传十,十传百,桃源村又怎会有安宁之日?”
许若凡:“……”
好吧,入魔的斧灵,果然思维有异于常人。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夸鬼面一直恪守着与凡间剑灵的诺言,尽心尽力守护着桃源村安宁,还是该无奈于,它使用了最为错误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