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枫笑了笑,接过了那根写着“扔沙包”的杆儿,燕晗换走“两人三足”后,又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小声道:“我听班长说了,运动会上,你有重要任务。”
常枫在疑惑之中还有些小小的激动:“什么任务?”
燕晗道:“你是咱们班啦啦队长!”
常枫:“……”
新任的八班啦啦队长手里摩挲着那根冰棍杆儿,另一只手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行,保证完成任务。”
顾以青过来问问这两个说小话的人都抽中了什么,燕晗把“两人三足”展示给对方,还问道:“那你呢?”
顾以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找到了耷拉着脸的邵冬冬,问了一句:“你抽到了什么?”
“两人三足。”邵冬冬叹了口气,“我这个吨位肯定跑不快,也不知道谁和我组队,要是拖累人家肯定会被骂的。”
“这个给你。”顾以青没说多余的话,直接将自己的签子塞进邵冬冬手里,换走了他原本的签子。
邵冬冬惊喜地看了看那根白白净净、没写任何项目的冰棍杆儿,刚想跟顾以青道谢,就瞧见人已经走了。
顾以青回到燕晗跟前,将原本属于邵冬冬的“两人三足”展示给对方看:“真巧,我跟你一样。”
燕晗去花龙那里报了名,领回来一条弹力带,在顾以青面前甩了甩:“一起跑?”
两人三足这个项目,每个班有三组名额,六个人可以随意组队。
顾以青接收到了组队邀请,直接拿过弹力带,将自己与燕晗的一只脚绑到一块儿,以行动回答。
两人搭着对方的肩膀,绕着操场慢跑了小半圈儿练习。
上辈子一块儿长大的默契一直都在,没有摔倒,也没出现别的差错。一圈儿下来,燕晗提议:“要不咱们再加快点儿速度?”
顾以青道:“运动会两天,两人三足安排在最后一天的倒数第四个项目。”
燕晗眨眨眼:“怎么了?”
“你看看赛程安排,倒数第五个就是五千米。”顾以青问,“你刚跑了十二圈儿,还想要加速?”
燕晗点点头:“那还是算了。”
他们班的集体荣誉,可以交给另外两组的同学来捍卫。
燕晗刚解开了弹力带,就看到有个班里的女同学朝着自己这边跑了过来,女生是白琥的同桌,八班的文艺委员。
文艺委员一把抓住了顾以青胳膊,就要拉人走:“虎妞儿跟人吵起来了,就在小树林儿那边,你们快去看看。”
燕晗追上去,拉了拉文艺委员的袖子,让她先把气儿喘匀,边走边给他们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我和虎妞儿还有常枫,我们正在讨论运动会的加油稿,没多久就来了俩篮球队的人,问常枫怎么还不主动退队,虎妞儿看不下去,就跟他们呛了两声。”
文艺委员十分担心:“那俩人可凶了,虎妞儿呛不过他们!”按照她闺蜜的性格,吵不过别人倒是不会气哭,还是动手打起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们先过去。”燕晗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予以重任,“你去多找点儿同学过来!”
要有集体荣誉感,打不过就摇人。
——《飞天烤冷面神教教义》
小树林,说的就是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的那片白桦树林。
夏秋时节的白桦树林色彩浓艳,是小情侣约会圣地,专管校风校纪的主任经常来这边巡逻抓人。
早春时分,白桦树已经能看到刚长出来的小叶子,远远看着有些接近淡淡的金色。常枫的轮椅就停靠在一棵白桦树旁,虎妞在他旁边,正与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争执着些什么。
“我们都什么还没说呢,你们自己先急了。”其中一个寸头男生一只手抱着篮球,说话的时候都不正眼看人,“而且我说的有什么错?他这样的还能打球吗?”
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帮腔道:“我们也不是有意要让他难堪,他主动退队还显得有那么点儿风度,总这么赖着不走算怎么回事儿啊?”
文艺委员找人帮忙去了,留在原地的白琥与常枫都是不善于嘴皮子功夫的,话头被两个男人占着,白琥急得脸都红了。
常枫伸手拦住了想要再往前走的白琥,皱着眉问道:“你们为什么非要让我退队?”
听到这话,俩男生明显面色一僵。
这个问题常枫早就想问了:“咱们学校篮球队又没多正规,谁想加入都行,也没具体名额,干嘛非为了让我退队搞这么多麻烦事儿?”
“这个我知道!”白琥把拦着自己的那只手臂压了下去,看着常枫,神色愤愤,“我听人说的,他们在拿你会不会主动退队的事情打赌!”
白琥不喜欢打听同学八卦,但也架不住班里有两个喜欢搞情报工作、专爱搜集小道消息的同学,常枫转班的第二天,班里大部分人都知道了篮球队的这个赌约。
有同学很生气,想去讨个说法。但常枫貌似还不知道曾经的队友在拿自己的事情打赌,八班众人不想让他再因为这个生闷气,也就没去找篮球队的人理论。
可现在,篮球队的人已经找上了门来,也该把话都说明白了。
常枫不退队也只是想留些念想,可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点儿坚持换来的是这样的东西,心瞬间凉了半截。
“你……”白琥看到新同学煞白的脸色,有了一种说错话的心虚。
她干脆把所有心虚转化为愤怒,倾泻在挑事儿的人身上,指着那俩男生,控诉道,“你们真是太过分了!”
篮球队里的两个男生也起了火气,一个女生加上一个坐轮椅的,可不会让他们有半点儿危机感,更不想在这两人面前弱了气势。
寸头男生一把抓住了白琥指着自己的那根手指,但下一秒,他的手腕儿就被眼前的女生翻折过来,疼得嗷嗷直叫。
另一个戴眼镜的想要帮忙,刚有动作,胳膊却被身后不明来源的力道给制住了。他转头一看,就瞧见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正朝着自己礼貌微笑。
“你们哪个班的啊,没事儿来欺负我们班同学干嘛?”
燕晗松开眼镜的手,和顾以青一起走到了白琥身侧,一左一右护在她前头。
“我们才不是来欺负人的。”对方身边多了两个人,寸头男生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努嘴指向常枫,“就是来问问他什么时候退出篮球队。”
燕晗问:“他为什么要退队啊?”
寸头男生高声道:“他都不能打篮球了,为什么赖着不走啊!”此刻赌注什么的都被抛到脑后,他心中只有浓浓的不解。
燕晗走到常枫跟前,蹲下来小声问:“你还想打篮球吗?”
常枫的手指微微颤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却还是点了点头:“想!”
燕晗站起来看向两个篮球队的人:“你们瞧,他还想打篮球,所以为什么不能打?”
眼镜男生指了指那台轮椅:“可他都坐在轮椅上了啊!”
“谁说坐在轮椅上就不能打篮球了的?”燕晗挑了挑眉,“你们敢不敢光明正大跟他比一场?”
寸头和眼镜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人在跟自己犟什么。
但他们不相信自己连一个坐轮椅的人都打不过,寸头扬了扬下巴:“敢啊,怎么不敢!”
“那好。”燕晗已经看到了正在往这边赶来的八班众人,朝他们挥了挥手。
接着,他又以相似的姿势,对寸头两人扬了扬下巴:“你们去叫人,二十分钟以后,咱们体育馆篮球场见!”
超姐接到门卫的电话,到校门口来接学生家长。
来的人是常枫的爸妈。自从常枫转班以来,两人还是会照常来接他上下学,但已经不用进到教学楼里背着人上下楼了,新来的安保人员也不认识他们。
超姐将两位家长带到了自己办公室,询问他们这次来有什么事情,却发现两人有些不安。
以前,常枫爸妈只知道自家孩子在学校里可能过得不是很开心。但是他现在能照常上学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多余的话两人都不敢问。
直到前不久,常枫主动找了校长请求转班,学校老师联系了他的家长,两人这才知道,原来自家孩子过得是这么不开心。
“我们很相信解老师您,就是……”说话的是常枫妈,她吸了吸鼻子,眉头紧皱着,“就是,实在放不下心来。”
常枫爸妈都是在厂里打了一辈子工的老实人,没想过在学校这个象牙塔般美好的地方,能遭到想象不到的打压与排挤。
十一班的事情,如同一记闷棍敲在二人头上。
原来,不是所有真诚与善意都可以换来等同的回报。
即使在转班之后,常枫的状态已经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可常枫爸妈还是会时常担心。
他们对孩子有一种愧疚,总是在怀疑让他继续上学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要不要带着孩子搬家转到特殊学校去。
这样的心理压力让他们常常做噩梦。
以前他们不敢到学校来,怕给孩子添麻烦,但是这一次两人实在是担心,就是想来看一眼现在孩子在学校过着怎样的日子。
超姐点头表示理解:“那我带您二位去看看,咱们悄悄过去。”
老师串课都会通知班主任一声,超姐看了看课程表,发现今天自个儿班一下午都是体育,但从办公室窗户往外看,操场上却没有半个人影。
教学楼看得不严,体育课解散后回到班里做题的学生也不少,超姐先是回班看了一眼,可是班级的门锁着,里头也没有同学。
总不可能四十来人都翻墙跑了,想也知道人可能是去了体育馆,超姐心里虽然很纳闷没有下雨下雪为什么要去室内体育馆,但还是带着两位家长过去了。
刚走到体育馆的大门口,她就瞧见有一帮人堵在那儿,都是眼熟的面孔,校内超市的售货小妹、轮班的安保大哥、扫地的保洁大爷和打饭的食堂大妈都在其中。
“超儿,来啦。”食堂大妈还十分热络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超姐问了句:“这都是在看啥呢?”
大妈回答:“哦,你们班的小同学在跟篮球队的人打比赛呢。”
超姐更加疑惑:“可你们咋都来围观了啊?”以前学校也办过篮球赛,没见过哪个食堂的阿姨这么积极。
大妈指了指体育馆里头:“还不是你们班的小同学,冲进来就管我们借椅子,这不得跟着来看看嘛。”
“咱们同学什么时候看篮球赛也要自带椅子了吗?”超姐满脑袋问号,领着同样一头雾水的两位家长走进了体育馆。
雪城有大半年都是冬天,下雪的时候学生可以去体育馆上课,里面设施还算齐全,还有一个室内篮球场。
超姐一行刚走进去,就听到了滚轮在木质地板上摩擦滑动的声音,在看清楚情况后,就愣在了当场——
不大的休息区里,八班几乎所有同学都挤在一块儿,旁边还有两三个陌生面孔,似乎是来给另一方加油的同学。
观赛的大家全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焦灼的比赛场面,心情跌宕起伏,不太敢发出声音打扰选手。
篮球场上,十位选手,九把转椅,一台轮椅。
运球、抢球、投球,所有人都是坐着在打篮球。
这是一场转椅篮球赛。
泰哥双手抱臂,站在计分板后头,给两队正在打篮球赛的同学们计分。
听说八班要和篮球队的人打一场篮球赛,还要请自己当裁判,泰哥本来并没有多在意,直到他看见球场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九把转椅。
篮球队的人分散在各个年级的各个班,这会儿正在上课,寸头和眼镜找不来别的队员,只好找来了三个自己班里的同学当临时队友。
这五个人看着转椅,嘴角直抽抽,但还是在八班几位同学的激将之下答应了这次转椅篮球赛。
然而坐着打篮球的难度太大,眼瞅着一场比赛都快结束了,现在的比分还是2:2平。
大门口处,常枫父母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坐着也是可以打篮球的。
而超姐抚了抚额头,像是对于自家同学这一行为十分无奈,嘴角却是翘着的,那是相当自豪的弧度。
泰哥看了一眼手表,下半场还有一分半钟就要结束了。
虽然早就知道世界上还有轮椅篮球这项运动,但是泰哥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坐着打篮球的人。
坐在轮椅上的人艰难地一边推动轮椅转换角度,另一只手还在运球。转椅上的人也只是比他行动快了那么一些,甚至因为手与腿动作不协调,经常转着转着球就丢了。
眼瞅着篮球再一次脱手,旁边围观的一位男同学哀叹一声:“早知道这样,该放宽一下规矩的。”
篮球比赛节奏很快,上下两场加起来打出三位数的比分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现在两支队伍的比分都停留在个位数,可见难度有多大了。
另一位女同学问:“要怎么放松规矩?”
之前开口说话的男生道:“至少篮筐别搞这么高吧?”
“篮筐的高度没问题。”泰哥忽然道,“本身的轮椅篮球,也都是这么高的篮筐,和普通篮球赛没有区别。”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就看到球落到了来找他当裁判的那个男生手上。
泰哥对那个男生有印象,他也是这学期新转到八班来的,听说以前不在雪城读书,每次解散前的跑圈儿都冲在最前头,像是有用不完的活力。
然而那个拿到球的男生并没有自己投球,而是绕过了寸头与眼镜的夹击,把球扔给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同学。
轮椅上的男生正在三分线外,他看着篮筐,而全场的人都看着他。
不慌不忙,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他抬起了双手准备投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篮球在他手中被高高抛起,越升越高,在半空中留下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然后稳稳当当地落进了篮筐中。
这是一个利落的三分球。
倒计时结束,哨声吹响,最终比分是5:2。
篮球队寸头与眼镜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但事实已定,他们还是输给了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常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带着自己班上的人灰溜溜离开了篮球场。
“常枫家长。”哨声吹响的瞬间,超姐朝两人笑了笑,“您二位应该不用再担心了。”
体育馆穹顶的倾斜天窗中,有偏西的日光洒落,像是给站在光中的少年人们披上了一层薄纱,共同合作取得了胜利的小伙伴儿们抱在一起欢呼着。
常枫爸妈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上扬的嘴角,不由自主握住了对方的手,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好像在此刻开始消散。
孩子比他们想象的都脆弱,但却也比所有人认为的都要坚强。
两人感谢了带他们来的班主任老师,又害怕自己的到来会影响到其他同学,赶忙跟着超姐一块儿走了。
常枫似有所感,看向了篮球场门口的方向,但是除了来围观的大爷大妈们,什么熟悉的人都没有瞧见。
这时,取得了胜利的同伴们已经坐着转椅滑了过来,常枫被热情的同学兼战友们围在中间,就如同从前每一场比赛胜利时那样。
哨子吹响比赛就结束了,在休息区的八班同学们也兴高采烈地冲上了篮球场,一起庆祝这次的胜利。
燕晗没有往人群的最中心挤,而是锁定了人群最外围的顾以青,坐在转椅上,双脚用力一蹬。
转椅向前滑去,燕晗张开了双臂,做了个展翅飞翔的动作,顾以青怕他摔倒,站在原地没动等着人向自己飞过来。
就在距离顾以青不到半米的时候,燕晗忽然往前一跳,双手勾住了对方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顾以青的身上。
顾以青下意识将燕晗结结实实搂在怀中,两人差着十厘米的身高,抱起来还挺费力气的,他正要把人放下来,却感觉自己脸颊上忽然有了种冰冰凉凉又柔软至极的触感。
在体育馆内喧嚣热闹的欢呼声中,在胜利的喜悦之下,一个激动,燕晗揪住了他的竹马竹马,在他的脸颊上极轻极浅地亲了一下。
像是亲吻奖杯,亲吻胜利的喜悦。
而被亲的人却整个都僵在了原地。
“噗通——”
“噗通——”
顾以青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耳边同学们的欢呼声消失了,脑子里回荡着宛如烟花炸裂的声响。
但是造成这一切的人,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传递喜悦的方式有什么不对,拉着愣在原地的人进入了欢呼的队伍中。
抚摸着十分不对劲儿的胸膛,脑子一片空白,顾以青跟着燕晗,一齐跑向了人群,跑向了人间热闹场。
白琥妈今天回家早,心血来潮自己做了一蒸笼点心,给家里的供桌摆上了一些,还分装出一盒,让吃过晚饭的白琥送到隔壁将军庙去。
天色已晚,但是猫猫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还没走,里头的灯还亮着。白琥将点心盒放在将军庙的供桌上,又给她干爹上了一炷香,接着撕开了个猫条,开始调戏院子里的猫猫。
这里的猫猫都跟她很熟了,白琥正在给一只干饭中的胖橘顺毛,忽然感觉旁边多了个人影,仰头一看,还是个熟人。
“老顾啊,这么晚了,你咋来了?”
顾以青上下学时会顺道路过将军庙,但他通常都是早上来看一看,晚上如果猫猫救助站没有活动的话,白琥就从没见这人来过。
顾以青抬起头,望着大殿内的石像,回答时也心不在焉:“就是想出来走走。”
白琥点点头,专心撸猫,没再搭话。
白琥在这条街住了十七年,打记事儿起就经常来将军庙给她干爹上香。
在上高中之前,她就认识了不同校的顾以青,原因无他,主要是这人和她来将军庙的频率差不多,只要没事儿就会过来上一炷香。
顾以青习惯性地从香炉旁的一包香抽出了三根,刚想点上,手却停住了。叹了口气,他又默默将线香插回到了原先的地方。
白琥看到他这一系列动作,很是纳闷儿:“你怎么了吗?”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连她干爹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顾以青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感觉心里很乱。”
像是听到了旁边那只两脚兽复杂无比的心声,胖橘连猫条也不吃了,甩甩尾巴就走,回到了猫窝里趴着。
白琥站起来拍了拍手,决定承担起班长的责任,关心一下同学的精神健康:“你怎么了,跟我说说,没准儿我能帮上忙呢?”
顾以青思索片刻,还是很信任班长的人品与嘴严程度的,于是就说出了自己烦心的事儿:“我心里总是想着一个人。”
白琥点头:“嗯嗯。”
顾以青看着脚下的地砖,回想起了在将军庙里与燕晗重逢的那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看着地砖的眼神都柔和了下来。
灯光虽暗,但白琥离得近,还是看清楚了他表情的变化,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这位同学是认真的了。
白琥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人……额……我认识吗?”
顾以青点头:“你认识。”
白琥没打算再问下去,毕竟她没有打听他人隐私的兴趣爱好,只要知道对方是自己的熟人,以后方便帮帮忙就好。
可顾以青却还是自顾自说了下去:“他很厉害,有很多人崇拜他,喜欢他。”
“我从小就远远地注视着他,看到他被人包围,看到他成为那么多人的依靠,看到他勇往直前,无拘无束。”
声音很轻很缓,顾以青抬头看向了殿内,愣是在那按照模板雕刻出来的石像面庞上看到了熟悉而鲜活的影子。
“从前我想,只要能这么远远看上一看,看到他年少有为,意气风发,看到他开开心心地打胜仗,我就已经知足了。”
“可是现在,也就是在不久前吧,我却觉得不甘心了。”
“我已经不甘心只当他身边一个好似可有可无的存在了,我想让他的目光更多地落在我身上。”
“要是可以,我甚至希望他眼睛里只看着我。”
顺着顾以青的目光,白琥向着正殿的石像看去,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传遍全身,她瞬间感觉自己明白了许多东西。
明明本身喜静,却十多年来风雨无阻来将军庙上香、喂猫、扫雪的人,原来所图的不是庙中的清净,而是庙中的人。
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白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
顾以青被旁边同学的这一声轻呼叫回了神儿,看到对方后退的动作,他还感觉很奇怪:“怎么了?”
“你你你……”白琥的眼中全都是震惊与对同学心理状态的担忧,“你该不会是想当我干妈吧?!”
顾以青:“……”
顾以青:“???”
顾以青:“!!!”
顾以青静静看着面前这位神色复杂的女同学,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没、没关系。”白琥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理解你!”
白琥也见过说要娶纸片人当老婆的网友,倒是没觉得喜欢上一个遥不可及、甚至无法触碰的人有什么不对。
可是像这位顾同学一样,真的付诸行动,十几年来风雨无阻跑过来只为了见心上人一面的,她可是第一次听说。
她不知道这是传说中的青春期躁动,还是给自己找了个精神依托,但十分善解人意的小班长拍了拍顾以青的肩膀,对他的审美水平予以肯定。
“毕竟我干爹这样的嘛,谁遇到了不得迷糊啊!”
“但是呢。”话锋一转,她学着班主任老师的语气道,“人生往往就是有很多遗憾,如果实在追求不到,也不必强求。”
顾以青很想说明自己连追求的那一步都还没有跨出去,但还是在面前同学热烈的眼神中选择了缄默。
因为他这人本来就不喜欢开口,白琥也分辨不出顾以青这是习惯性闭嘴,还是真的无语,她只是想劝劝这位同学回头是岸。
“咱们不反对提前感受一下恋爱的苦恼,但你总得找一个能回应你的吧?”她说,“单相思是没有结果的!”
“你说得对。”顾以青豁然开朗,“我该去找他确认一下的。”
白琥:“???”等等,他怎么回答你啊,托梦吗?
在小班长愈发担忧的目光中,顾以青跟她道了别,走上了前往江边儿的路。
江北区和江南区隔了一座跨江大桥,在专门通车的大桥不远处,还有一座供人行走的步行江桥,正是晚饭过后散步的时间,江桥上人影幢幢。
顾以青在桥上走了个来回,终于找到了夜跑的燕晗。
五千米要绕操场跑十二圈儿,只有第一名能有奖金,并不是什么轻松的项目。
燕晗之前在床上躺了太久,现在虽然恢复得差不多了,但还是给自己加了个每日绕着江边儿夜跑的训练。
他跟顾以青说好,等运动会结束再恢复每天晚上的补课,顾以青这才有工夫大晚上地跑到将军庙沉思。
虽说他还没开始沉思,就被热情的同学打断,但此时心里却已经有了数。
燕晗远远就看到江桥上有个眼熟的身影,跑近了一看果然是顾以青,于是他转换成了原地小跑,笑着问:“来监督我跑步啊?”
“我……”话都到了嘴边,说话的人却迟疑了。
顾以青在江桥上转悠了小半天,被江风这么一吹,刚攒起来的那点勇气又散了大半儿。
他想问清楚,眼前的人到底对自己是怎么个想法。
可是,燕晗在冲他笑唉。
要是真说开了,以后连这样的笑都看不到了呢?
对人好到毫无保留的人,往往拒绝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的。
“我确实有喜欢监督别人夜跑的爱好。”顾以青叹了口气,“来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在认真练跑步。”
也许现在还不是把话都说清楚的时候吧,以后的时间还那么长。
收回了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的那只脚,顾以青又退回到了安全线以内,并把心里那只总跃跃欲试的海鸟给剃秃了毛。
“那你别光站着。”燕晗拉起了他的手,特地放慢了步伐,“来跟我一块儿跑啊。”
看着顾以青也跟着跑了起来,燕晗再次慢下来,绕到了他的身后,推着他的肩膀帮他一点点提速,等对方适应了现在的速度,才回到前面的位置领头。
下班的大人牵着刚放学的小朋友走在回家路上;江边的艺术生支起了素描摊子,二十块一张;牵着狗散步的女孩儿遇到了朋友;柳条已经冒出了嫩生生的芽,在江风中一摇一摆。
两人一前一后,与一个又一个行人擦肩而过,迎着江风,跑向霓虹。
顾以青看着前边那人的背影,愈发觉得那是一股无拘无束的风,捕捉不到,也不会停留。
风永远不会为了自己停留。
但他可以追着风的轨迹去寻找。
正在顾以青慌神的时候,燕晗忽然转过了身,倒退着慢跑,笑着问他:“还跟得上吗?”
已经跑了十多分钟,不常运动的学霸体力即将告罄,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慢慢来,不着急。”燕晗放慢了脚步,“我等你啊。”
“好。”顾以青忽然笑了一声,“你可要等等我啊。”
四月的最后一天,雪城迎来了一场雨夹雪。一中众人正在感慨运动会果然比祈雨法会还要灵验之际,天空又在下午放晴了。
第二天依旧是个大晴天,学校下发通知,运动会照常进行。
各个班的同学把自己的椅子搬到了自己班级的位置上,遮阳伞的范围只够遮住一小片区域,是最抢手的座位。
礼炮声中,穿着校服,或者自己班专属班服的队伍依次进场,运动会正式开幕。
飞天烤冷面大神那一双无处安放的大眼睛,成了进场队伍中最瞩目的存在,每走一步,塑料眼睛就会晃动一下,也不知道烤神会不会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