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琒紧跟着下车,刚走没两步,高小柏就半挂在了他身上,随即无奈地看向季彻, 问了句:“你可以吗?”
季彻默默点头,脚步轻缓地跟上了队友, 警惕地留意着周遭事物。
他弯腰从垮塌的大门进入, 穿过一条狭道, 拉开前方已经风化褪色的红绸,入眼的是满目疮痍。
借着最后一点余晖, 四人从舞厅的四角开始搜查,逐渐向中心的舞池靠拢,却得到了相同的答复。
“现场被破坏得太严重了,什么都没有。”
“我那儿也是。”
陆销与季彻对视后微微颔首,意会对方的搜查结果和自己一样。
夏风卷着夜雾吹进荒芜的废墟,破碎的琉璃窗摇摇欲坠,发出尖涩声响,宛若婴孩哀啼。
圆月孤零地攀着夜幕渐升, 绸布条在阴风下翩飞, 烧得焦黑的梁柱在惨白的月光下犹如美人枯骨。
“我怎么感觉这里的氛围不太对。”高小柏默默地往人堆里靠,生怕自己落单。
秦琒敏锐地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旋即拔枪向声源看去,却并未发现人影,只看到了一双在废墟中鲜艳得有些突兀的绣花红鞋。
那双鞋的足尖正对着四人,仿佛有个无形的人正面对着他们。
高小柏攥紧了秦琒的手臂,不敢置信地说:“我检查过那个地方,刚才明明没有鞋。”
“没有的话,那就是人放的。”陆销毫不畏惧地上前,正欲靠近了拿起红鞋,就见它猝然开始移动。
那双红色绣花鞋的鞋尖似被人驱使一般,慢悠悠地转身向后,幽幽向一面被大火熏得漆黑的墙靠近,最终停在了墙根前。
“咚——咚——”红鞋对着墙撞了两下。
高小柏不明所以地盯着红鞋,好奇地生产了脖子,问:“‘她’是在撞墙吗?”
陆销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双鞋,好奇地想看季彻反应,遂转头向后方看去,见季彻正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便轻步走近了问:“怕吗?”
季彻回过神来看向陆销,摇头道:“不怕,我只是想,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其实也挺好的。”
陆销怔了怔,在心中算了算时间,如果他记得没错,季彻父亲的忌日好像快到了。
他抬手轻握住季彻的肩头,轻声说:“你回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不管怎么样,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生活,给自己看,给活着的其他人看,给说不定死后会重聚的故人看。”
季彻眉眼舒开,浅笑着点头。心头生暖的同时,又对陆销的五年等待感到愧疚。
一声猝响的哀呼打破了平静,尖锐的求救和哭喊从四面八方传来,绝望和无助就像一根根寒针直戳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梁柱在火舌狂舞的呼呼声中轰然倒塌,掐断了一些生机。
高小柏当机立断地跳到秦琒的身上,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刚才的杂乱声仿佛带他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火场,可定眼一看,周围还是这样的死寂。
“声音是哪儿来的?”高小柏纳闷问道。
秦琒僵着脸,尝试推开高小柏,结果这只“树袋熊”勒得更紧了,只好无奈冷声:“下去。”
“哦。”高小柏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一条腿刚松开秦琒的腰踩到地上,就见头上掉下个什么东西,他瞪大了眼睛想看清,就见一具烧到焦黑的“骨架”套了件红衣在空中飘摇。
四周不再有逃命的哄闹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悲戚的哭嚎,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一般。
高小柏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把腿又抬了起来,整个人全挂在秦琒身上,强忍着恐惧使他的声音微颤:“哥……你就是我哥……再让我挂会儿……”
“出息。”陆销咋舌走近,一把撤下红衣“女鬼”,将手电筒对准了它,看清这就是被火烧成炭的人台罢了。
陆销蹲下身,发现在光亮的照射下,人台上端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光,于是伸手想抓。可下一刻人台又一次飘了起来,看来是还想再吓唬他们几人。
陆销的目光再次回到红鞋所在的墙边,转头对秦琒和高小柏暗示了一眼。
高小柏瞬即反应了过来,眯眼向顶上看去,低声对秦琒说:“你左我右。”
秦琒:“嗯。”
陆销带着季彻后撤了一步,看似害怕了的样子,但他一个助力上跳,直接抓住飘荡的红衣再次向下拽。
在突然的拉扯下,舞厅外的紧跟着传来踉跄声。
高小柏从秦琒身上跳了下来,迅捷地向声源跑去,秦琒也不落下风,疾步从另一个方向包抄。
可两人赶到时,舞厅外的墙角下居然什么人都没有。
躲在黑暗中的人攥着收回来的鱼线屏息蜷缩,细听着附近的声响,想等外面那会人都走了再出去。
可脚步声不仅没有走远,反而停在了他的头顶,紧接着上方传来了一声冷笑:“是你自己上来,还是我们的人下去找你?”
陆销他们在舞厅里花了点时间,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但打着手电筒找找,就能看见舞厅外有个窨井盖,旁边地面还有些挪动留下的痕迹。
四人没有等多久,就看见井盖从内被推起挪开,一名头发斑白的老人从下水道爬了出来。
“是我干的。”
警笛声打破了这里持续多年的冷清,警员在交错的红蓝|灯光中有序进入舞厅。
戚春亭借助梯子向上爬,从碳化的木桩里小心地取出一个老式音响,这样的音响现勘在舞厅另外三个角都各找到了一个。
“就是这玩意儿搞的立体环绕音,提前录好放上去的。”
警员快步走来,指着二楼所剩不多的几根围栏说:“在上面找到了摩擦痕迹,已获取嫌疑人手里的物证,带回去做进一步对比。”
看样子就是利用鱼线拴住人台的上端,借用围栏把它拉起来。进来的人之前没发现,是因为人台一直藏在二楼的废墟后面。
至于那双红鞋其实也是一个道理,之所以会移动和撞墙,是因为红鞋的鞋垫被鱼线穿过,系在中段的位置。上端绕过梁柱从墙角穿过,另一端也穿过墙角。通过收放就能让红鞋悄悄落地,然后操控者松开绕过梁柱的那一端,另一端慢慢往回拉,就能把鞋子拖回来。撞墙发出的两声咚咚响,其实是操控者在确认鱼线全都收回来了
戚春亭点头答复:“好,请尽快出结果。”
随后她看向高小柏,调侃道:“听说你刚才怕死了?”
高小柏忿忿地为自己正名:“我不是怕鬼,就是气氛到了而已!”
秦琒站在一旁,幽幽点头说:“就是胆子有点小。”
“你……给点面子。”高小柏心虚道。其实之前的训练做过试胆,他怕归怕却从来没喊出声,也没退缩过,但中式恐怖这东西真的玄乎,就是会让人后背发毛。
秦琒配合地点了点头:“但高小柏的反应也让嫌疑人放松了警惕,挺好的。”
高小柏扯了扯嘴角,窃声:“怎么听都不觉得像好话。”
听到“嫌疑人”这三个字,戚春亭好奇地朝舞厅的角落看去,疑问:“不知道陆副他们的进展怎么样了?”
舞厅一角,陆销将胸前的执法记录仪正对面前的老人,询问:“你是谁,叫什么?”
老人垂着头回答道:“董鸣。”
警察来了这么多,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这个熟悉的名字迅速引起了陆销和季彻的注意,季彻靠近陆销低语:“这家舞厅的老板就叫董鸣。”
陆销点头确认,他也记得这回事,有人传说舞厅老板也在大火中被烧死了,也有人说是不想承担责任偷偷跑了,总之这些年,一直都没有他的下落。
董鸣听到他们的对话,坦然承认:“是,这里原本是我的地盘。”
“为什么要装神弄鬼?”陆销质问。
董鸣环视着曾经灯红酒绿的舞厅,怅然道:“那场大火烧死了几十个人,要是让人知道我还活着,我得赔多少钱?可我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去,只有在这里待着。舞厅被烧掉以后,政府一直想征地重建,所以我才搞了这些。”
这些年他每天藏在下水道里,一直靠着偷东西苟活,要是舞厅被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了。
季彻从口袋中拿出田凯德的照片,问:“你认得他吗?”
董鸣眯着眼仔细看,觉得有点眼熟,“有印象,但不太记得了。”
陆销适时开口:“给个提示,他从事矿业。”
董鸣的记忆立马被唤醒,豁然开朗道:“田凯德!是田凯德吗?”
“是他。你对他还有别的印象吗?”陆销续问。
董鸣:“他以前是我们这儿的常客,经常带朋友过来。”
有戏!陆销暗道。
他再问:“我们听说他有不少情人,你们舞厅里有和他关系亲密的女人吗?或者你见过有谁和他走得比较近?”
董鸣闻声陷入回想,“他是我们这儿的金主,几乎和每个女人都喝过酒跳过舞,但要说走得最近……应该是邱丽歌吧,她是我们舞厅的花旦,一般不陪人喝酒,但我曾经听底下的姑娘说她好像被人包|养了,不知道和田凯德有没有关系,但我不太敢打听。”
季彻问:“你听说她被人包|养, 大概是几几年发生的事?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太久了,我真的不记得了。”董鸣为难地说,但指着被警察从下水道搬出的杂物又道, “大火烧得差不多了以后,我就想着多少捡点还能用的东西带回去,以后说不定能用上。结果看到有本花名册在最底下没被完全烧掉, 她们毕竟是在这里死的,我就偷偷带走它留作纪念了。”
季彻立即喊了名警员,交代他帮忙过去确认一下,不消多时就见他果然带着本被烧了一半的花名册跑了回来。
陆销余光扫见季彻戴上手套接过了警员递来的花名册, 安心地继续负责询问:“关于田凯德,你还有其他线索吗?”
董鸣努力回想着, 断断续续地说:“田老板经常来这儿谈生意, 什么人都有, 就……有的谈得好,有的不太愉快。”
“他下手挺狠的, 不同意他要求的,出了舞厅大门就被拖到车上,打得半死再找个荒郊野岭丢下车……因为事儿不是出在舞厅里,我就没多管。”
“对了,说到丽歌和田老板,我好像有点印象了,丽歌说她不干了之前,田老板好像来店里找她吵过一次, 没多久丽歌就离开这儿了, 我当时以为她真跟人跑了。”
“不过没过一年她就自己回来了,还抱着个刚出生的孩子。但自打吵架那事儿发生过, 田老板就几乎不来这儿了,偶尔来也没搭理丽歌。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
季彻旁听着董鸣供述,小心翻阅着花名册。
这家舞厅曾经是个高档会所,用的花名册也是用厚纸板装订的,大火带走了它三分之一的信息,所以他的动作格外谨慎,争取不让它再受损伤。
花名册里标明里女孩儿们的花名、年纪、身高、体重、性格,有的甚至刚成年,将活人明码标价,强烈的不适感令季彻眉头紧蹙。
他翻页的手一顿,目光陡然凝固在了这一页的照片上,惊诧地轻拍了拍陆销。
陆销示意身边警员继续盘问工作,而后转头看向季彻,注意到了他手中册子上的照片。
这张老旧的照片中,这个叫“丽歌”的女人身着细闪红衣,蕾丝半袖挂在肩头,她的目光空洞无神,面容带笑却无半分笑意。
陆销迅即察觉到了什么,眯眼再瞧照片,惊觉这个色块比例竟然和Nott吊坠里的旧相片高度相似。
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间,瞬即明白对方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陆销的目光移向董鸣,认真陈述:“目前警方还有些疑问需要你帮忙解答,麻烦给我们走一趟。”
董鸣没有作答,沉默着看向自己住了二十年的下水道,和自己一手建立又亲眼看着它成为一抔焦土的舞厅,丧意地佝着后背。
禁毒那边有新线索的消息迅速同步给了技侦,不管是在队里值班的,还是回家睡大觉的,几乎都被薅回了警局。
办公大楼彻夜通明,键盘敲击声与通话声近乎没有断过,直到朝晖探头向室内看,发现桌边睡倒了一大片。
林警官瞧了眼同事,将比对结果传给禁毒支队那边,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拨通了陆销的电话。
“喂,陆副队,你们上次送来的照片我们尽力还原了边界和色块,和昨晚传给我们的另一张做了对比,报告已经发给你了,记得查收。”
“谢谢,麻烦各位兄弟了。”电话那头传来陆销的感谢声。
林警官不吱声地伸了个懒腰,回道:“应该的,那陆副您忙,我先挂了。”
听到电话被挂断的声音,陆销放下了手机,将电脑上的文件打印了出来,翻至报告的结论页查看,旋即给审讯室打电话。
“和你们科长说一声,Nott吊坠里的照片和邱丽歌高度相似。”
警员回答:“明白!”
谈竹站在一旁等着陆销放下电话,才将手里的资料递上,“副队,关于邱丽歌的身份信息大致就是这样。”
陆销颔首接过,但他看清内容后,诧异地微微蹙眉。
舞厅00年初被烧毁,而邱丽歌在98年就确认死亡了,死亡原因是吸|毒造成的心动过速和多器官衰竭。
“1998年?”陆销默念。
而警方在田文善胃里找到的硬币中,唯一一枚牡丹一元硬币的年份就是1998年,季彻还对此感到奇异。
这两个出现同一年份的地方,是否存在着关联?邱丽歌的死和田家有什么关系?
谈竹补充说明道:“我打电话核实过,帮邱丽歌收尸的是她的邻居,说是见他们家的门一直开着,就进去看了一眼,发现死者躺在床上已经断气了,而她的儿子不知去向,至今下落不明。”
“关于她的儿子,能查到什么线索吗?”陆销询问。
谈竹摇头:“查不到,因为那个孩子没有名义上的父亲,上不了户口,所以档案里根本没有这个人。”
陆销抿唇深思着,闷声道:“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他不由得联想到调查田家三人被杀案时,田凯德公司财务陈女士提到的那句话。
“邱丽歌的老家在哪儿,我们有时间的话走一趟吧。”季彻坐在一旁整理记录,默然旁听着两人的交谈,虽然没亲眼看到邱丽歌的资料,但从谈竹的口述大致听出了一些重要信息。
陆销颔首表示同意,目光锁定邱丽歌生前的家庭住址,“邱家村105号。”
陆销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喊了几名警员一起出任务,离开前对谈竹嘱咐:“林诺那边有消息了,记得通知我。”
说罢,他揣了件外套搭在手臂上,正准备带上文件夹和记录本时,发现季彻先一步替他拿好了。
几人以最快速度下楼上车,陆销坐在后座,将手里的衣服披到季彻身上,顾及还有其他人在,只是关切地说了句:“昨晚你没休息过,在车上眯一会儿吧。”
季彻将记录本递给陆销,摇头说:“我不困,再说出了一晚上任务的又不止我一个。”
他后半夜又整理了一下记录,感觉困意已经过去了。可奇怪的是,坐在陆销的身边,他突然觉得放松了许多,好不容易摆脱的困乏又一次涌了上来。
陆销盯着季彻微垂的眼帘,偷笑他明明困得不行了,还在嘴硬,于是说:“小柏他们轮休去了,你也可以休息,先眯一会儿吧,回来的时候换我。”
“嗯。”季彻舒心地倚靠着座椅,将头缩进了陆销的外套,在花露水的余香中渐渐放轻了呼吸。
谈竹目送队友们离去后,视线缓缓转向了审讯室方向。
审讯室内,董鸣感到久违地轻松,被警察带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件干净衣服,现下大口吞咽着热腾腾的新鲜饭菜。因为吃得太着急,他不小心噎住了,坐在对面的警员默默递来了一杯水,他双手接过后颤巍巍地仰头猛灌,嘴里的饭菜咽下了,他却仍哽着啜泣了起来。
“二十年了,我终于又是个人了。”
林诺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问:“董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董鸣吸了吸鼻子,点头后说:“警察同志,如果说火灾的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信吗?”
林诺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起火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董鸣缓缓低下头,呼吸渐快渐促,似乎另有心思,声音怯弱地说了句,“我在房里睡觉。”
林诺抬眼看向董鸣,又垂眸查阅资料,确认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才说:“你的房间在舞厅5楼,起火的时候是凌晨3点到4点,其他人都在熟睡,只有你醒了,并且一个人从5楼逃出来了。”
董鸣心虚地低下头,“是……”
林诺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起身将一张张照片摆在董鸣面前,慢道:“12个女孩,18个服务人员,7个留宿的客人。”
这些女孩和服务员大多是外来务工的,他们没地方住,就在舞厅里留宿,作为老板的董鸣没有拒绝,但也借此延迟了他们的工作时间,因此董鸣的舞厅是当时最晚关门的,所以客人也比其他娱乐场所多一些。
董鸣一见这些照片,立马移开了视线,不敢看“它们”,可心中的愧疚和良知犹如无形的锁链,将他的头拽了回来,使他不得不正视这些已经死去的人。
董鸣颤抖着手抚过一张张照片,无辜地说:“这场火真的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只是……”
他下唇轻颤,回忆过去时身体控制不住地蜷缩了起来,“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弟和人打架进了局子,接到电话通知后我就赶了过去,半夜才回来。进门的时候发现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了,还奇怪他们今晚怎么都睡得这么早。因为我弟的事,我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突然听到楼下有什么声音,就起床走到窗边查看。”
警员迅速调出档案,确认董鸣的弟弟董祥确实在那段时间因故意伤害罪进了看守所,旋即打开话筒,将信息同步给负责审讯的林诺。
林诺听到耳机里的声音后,侧目看了眼单向镜颔首表示收到,在凝睇着董鸣,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到,是他们……他们看到了我……”董鸣恐惧地抱紧双臂。
熄灭了霓虹灯的舞厅门外,在晚上和他处没什么不同,一样看不清夜色,也认不出围在舞厅外、提着汽油桶的那伙人长什么样。
董鸣又惊又怕,不明白自己招惹了什么仇家,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他明明已经躲到窗边了,可门口的人好像还是发现了他。
那个人站在黑暗里,凄白的月光为他添上浓浓的杀意,只见他冷冷地抬手点了五下,正对上藏在窗边的董鸣的目光。
“他会杀了我的!”董鸣紧抱着自己, 嘀嘀咕咕着重复了好几次,跟魔怔了似的。
林诺时刻留意着董鸣的神情,见他慌张的样子不像是假的, 于是偏头对一旁的警员低声说了两句话。
警员意会颔首,倒了杯水走到董鸣身边,关切地说:“是谁要杀你?你现在在警局, 我们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人伤害你。”
一杯温水放在了董鸣的手心,来自恐惧的寒意被温暖打破,令他再次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他贪婪地大口呼吸,好似刚从窒息中脱离。
林诺适时询问:“我再问你, 为什么这二十年一直躲在下水道里, 烧了舞厅的人到底是谁?”
董鸣抬起头看向警察的目光闪烁, 可手心的温暖是真实的,久违的饱腹和清爽也是真实的, 与其躲在暗无天日的井盖下度过余生,不如给自己赌一把。
他下唇颤了颤,随着一声长叹后,坦言:“他们好像发现了我,领头的那个点了几个手下,好像想进来抓我。我来不及叫其他人醒来,只顾着自己逃命……”
他垂下了头,双手扶额, “我从厕所的窗户爬出去, 顺着水管下楼,还不小心摔伤了。我知道自己跑不远, 所以打开了窨井盖钻进去。”
董鸣的目光扫过桌上每一张照片,颤抖着说:“我藏在地下,听到大火冒起来的声音,听到他们都在哭喊求助,可我什么都做不了。那几个放火的人在我头顶走来走去,我知道他们在找我,如果发现我还活着,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所以从那天以后我就‘死’了。”
他的寻呼机、身份证,他的一切都在舞厅里,随着一把大火全都烧没了。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当时他觉得就算是警察也不能保护他一辈子,而且就算有幸抓到放火的人,只要他还活着,那些老板的家属也不会放过他,所以他还不如死了。
他就像只老鼠一样这么过了二十年,不敢活着也不愿意去死。
现在警察已经知道他还活着的事了,那些人迟早也会找上他,他要是在这个档口得罪警察,绝对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林诺再问:“是谁要杀了你?”
董鸣摇了摇头,“不知道,当时天很黑,我又在五楼,根本看不清。”
说罢,他兀然想到什么,添了句:“我躲进下水道后,他们一直在附近找我,好像管领头的那个叫一哥,还是什么的,也听得不是很清楚。”
“难道是许义?”林诺低喃,让一旁负责记录的警员把这条标记出来,等会审问结束,把信息同步给陆销。
而后,林诺将邱丽歌的照片放在桌上,继续询问:“邱丽歌在你们舞厅被烧的两年前离开,同年去世,这件事你还有印象吗?”
董鸣点头:“有。”
林诺:“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董鸣犹豫了一下,迟疑地点了点头,“吸|毒死的,这事儿我后来听说了,但警察同志我保证,我们舞厅没有吸|毒|贩|毒!”
林诺没有附和董鸣的话,从当年对火灾的调查结果,以及分局崔队对案件复查的情况来看,废墟里的确找到了一点毒|品结晶,但仅存在于某一客人身上,确实无法认定是舞厅在贩|毒。
“丽歌孤苦伶仃地带着孩子回来,我是看在旧日情分上才把人留下的。她以前的确是花旦,但生了孩子以后,那些客人都对她没什么兴趣了,为了赚钱养活自己和娃,她除了卖唱,还开始主动接三陪,虽然没证据,但我估摸着她应该是陪|吸了。”
董鸣边回想边说,丽歌最红火的那会儿,仅仅是喝杯酒都能让那些客人趋之若鹜,无数人花高价想买丽歌一夜,但基本都被拒绝了,能被丽歌看上的都是那时当地出了名的大老板。
可谁能想到她突然辞职不干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后来又为什么回来,孩子的父亲又是谁?
林诺凝眉沉思了片刻,问:“邱丽歌是怎么离开舞厅的?她有没有和你说去哪儿,去找谁?”
董鸣抿了抿唇,说道:“她那会儿吸|毒应该挺多年了,牙都掉光了,脸啊身上啊都烂掉了,留在舞厅怪难看的,我就劝她能不能离开。她自己同意了,和她儿子一起走的,走的时候那娃大概七岁多了吧。没说去哪儿去找谁,应该是回老家了。”
“老家在哪儿?”即使知道问题的答案,林诺还是选择将问题抛给对方。
董鸣:“邱家村。”
警车驶出高速收费站,穿过广袤的空地,又与墨绿的密林擦肩,远见着绵延高耸的山脉,直奔远郊而去。
“这地方倒是眼熟。”
“醒了?”陆销转头看向出声的季彻。
季彻微微点头,缓了缓神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靠着陆销,默默坐直了身体,低声问:“没压到你的伤吧,会麻吗?”
说起来,他和陆销明天还得去医院换药,他的伤除了走路不方便以外,基本没什么大碍了。陆销的情况会更严重一点,他们既然在一起了,他是不是得多关心一下,明天主动问问医生好了。
陆销看了眼主副驾驶的两名警员,默不作声地将手伸进外套底下,握住了季彻的手微微收拢,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轻声说:“好着呢。”
季彻被感染了些许笑意,别扭又生疏地反握住陆销的手,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故意转头向车窗外看去。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开,会经过一片村子,再顺着后山的小路往上走,翻过两座山后,进入最高最险的那座,从山阴上去就是制|毒工厂。”
他被钱德隆带去工厂的时候,是被蒙着双眼的,后来基本没下过山。
小哑巴偶尔会下山采买,他会时不时通过和小哑巴谈话来拼凑信息,以及日常在工厂外巡逻时窥探,得出大致的山上方式。
陆销觉察季彻眉心紧皱,暗暗握紧了他的手,有意偏移话题地说:“一个多月前,有人报警称在这片林子里看到了一具女尸,调查发现死者涉嫌人体运|毒。参与者是从附近村子的小路过来抛尸的,后来我们发现他是从村子后方的小路上山,在约定的地方拿到毒|贩承诺的‘货’。从线索来看,毒|贩似乎对这附近很熟悉,不过这伙人交易的东西应该不是Nott提供的。”
“根据我们当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贾忠转投的人不出意外就是霍悭。”季彻沉下心来盘算,抛尸案因为涉及新型毒|品‘Evil’,所以他在回到警队后看过卷宗,大致了解情况。
陆销合上摊在膝盖上的文件夹,攥拳置于唇前沉思,闷声说:“你之前说找Nott麻烦的是他的兄长,趁乱偷走了‘Evil’的成品。上周我偷潜到他们的船里,听到Nott和霍悭达成交易,主动提到了‘Evil’,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换句话来说,这些货背后的人是霍悭,他也藏在这片山里,为了“Evil”或是其他原因,也在盯着Nott,所以他的据点位置应该不会离制|毒工厂太远才对。
可这个“不会离太远”,也是一大片鲜有人至的山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