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劣搭档—— by切尔
切尔  发于:2023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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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事物已经没多少了,但是在拐弯的时候,时夏看到路边有一棵粗大的槐树,仍旧伫立在原地。
时夏忽然来了精神,伸手指指前面,“牧冰,你还记不记得?这条路是往‘好美味’去的路。”
“怎么不记得。”牧冰轻笑了一声,“那段时间你肚子里他家的奶茶比水还多。”
“哪有那么夸张。”时夏不满道,“再说你也没比我少喝多少吧?还天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要我请客。”
“我带你逃课,你请我喝奶茶,这不是很公平吗?”牧冰挑了下眉毛,“没有我的那些独门秘籍,你怎么躲得过母老虎的眼线?”
时夏觉得自己真是被牧冰忽悠得失了智,因为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可惜,‘好美味’不在了。”牧冰看向街道两旁的商铺,绝大多数都变成了超市和五金店,“不然大小再带你爬一次老槐树。”
时夏没忍住笑了,“学校都不在了,你从哪儿爬?”
高中的时候,牧冰带他逃课时最常走的路线,就是从教学楼侧面的围墙翻出去,爬上墙外的老槐树,再顺着“好美味”的天台溜下来。
“嗯。”牧冰难得没有对时夏的质疑回嘴,只是静静看了一眼早已消失的学校的方向,“确实。”
氛围重新沉寂下来。时夏看向牧冰的侧脸,他发现自己比以往更能敏锐地察觉到牧冰微妙的情绪变化。
尽管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有变化,但时夏就是能感觉到从牧冰身上传来的一丝淡淡的伤感。
时夏想起那些存在牧冰笔记本电脑里的照片。
那些模糊不清、像蒙了一层柔光的图片,有的还拍出了重影。他们那样稚嫩年轻,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尚未经历过世界的残酷和歹毒,像一阵风,又像旺盛的野草,愚蠢又执着地追寻着纯粹的爱意。
时夏不禁想,十年前,牧冰向老师承认那封情书是他写的时候,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是早就知道他的反应,预料到了今天而安排好的清晰缜密的一场布局;还是仅仅是青春年少的草莽冲动,一场不计后果的牺牲冒险。
做出那个决定以后,他有没有过后悔?
为了他这样的一个人,改变了属于天才的生活轨迹。
这十年间,他有没有过为此感到不值?
如今的他已经无法知道答案了。
“我没记错的话,前面就是了吧。”牧冰忽然开口,冲前面抬了抬下巴。
时夏赶紧把思绪拉回现实,一处老旧小区的大门映入眼帘,旁边刻的字已经掉了一半,只有离得很近才能辨认清楚。
“嗯,是。”时夏望着小区里老旧的暗红色楼房,一时间有些出神,“在我小时候这片楼区就已经很旧了,我以为这几年过去他们会搬家,没想到还是住在这里。”
“老一辈适应了舒适圈,想改变环境是很难的。”牧冰说,“哪怕楼已经又破又难住,很多人也是不肯轻易搬走的。”
“……嗯。”时夏应了一声,抬手给牧冰指方向,“这条路走到头,再在前面那个路口——”
“右转再直行,31栋2单元201。”牧冰打了转向灯,“我知道。”
“你为什么知道?”时夏震惊地转头看他,“你好像从来没来过我家吧?”
“谁叫你高中那两年也从来没邀请过我呢?”牧冰说。
……这人简直了。
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要翻出来算账,语气还酸溜溜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时夏说,“请你去我家,我怕你被我爹生吞了,然后他再把我吞了。”
牧冰笑了笑,并没继续追究,“高中有段时间你被不良少年盯上了。”
时夏记得这件事,跟许高达喝酒的时候他也说过。
“差不多有半个月吧,每天放学我们在岔路口分开以后,我会带人偷偷跟着你,直到把你安全送到家门口。”牧冰说,“所以很难不记得。”
时夏震惊地看着他。
居然还有这种事?
牧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勾起一个笑,“只是你神经太粗了,一连两个礼拜,一次都没有发现。”
“牧冰!你这是跟踪尾随!”时夏瞪向他,“是违法的!”
“哦?那你准备去告我咯。”牧冰挑起眉,“男朋友?”
车刚好缓缓减速停下,牧冰拉下手刹,转头搂住时夏的肩膀,在树荫的遮蔽下和他交换了一个吻。
分开时,时夏的脸颊泛红,湿润的眼睛瞪了牧冰一眼,“……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嗯嗯。”牧冰应声,在他的鼻尖上亲了一下,“回家以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在先办正事。”
时夏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后座上的花束,心情又沉了下去。
“牧冰。”时夏低声说,“我有点害怕。”
说出来好像挺丢人的。
回自己的家,看自己的妈妈,他居然会觉得心虚和害怕。
“不要想太多,不要太把这次见面当回事。”牧冰说,“她只是一个意外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你也只是听闻讣告之后正常地赶来看望和表示哀悼,没有别的。”
牧冰的话顿时让时夏冷静了不少,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从后座拿起花束,“你就在车上别下来了,不然被我妈看到可能又要问东问西了。”
牧冰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要不要我找个树坑把自己藏起来?”
“不用!”时夏气笑了,“你脸可真大,还得找个树坑才能藏起来。”
“主要是太帅了。”牧冰说,“走到哪里都很显眼,没有个大坑根本没法无法遮挡我耀眼的魅力。”
“滚滚滚!”时夏笑得差点没抓住车把手。
“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牧冰替他把车门关上。
“好。”时夏笑了笑,感觉心情比刚才松弛了很多。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
许多事,你以为自己早就把它忘得干干净净,可是但凡它的一角出现在眼前,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就会像洪水一样全部涌回来。
比如单元门把手上一块掉漆的生锈痕迹。
比如一楼转角的楼梯上一块很早以前留下的水滴状的白色油漆。
比如在他六岁的时候,胡云婷订购牛奶时在家门口安装的一个小小的塑料奶箱,在那家鲜奶站倒闭以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却始终如一地钉在那里,落满了灰尘和昆虫的尸体。
每一件,每一样都在提醒着时夏,他曾经实打实地在这里生活到十八岁。
然后像丢垃圾一样被毫不留情地丢出了门外。
时夏在门外站了很久,然后才伸出手按响门铃。
两秒钟之后,屋里响起一个高分贝不耐烦的声音。
“我们家不用保健仪!”
时夏的动作顿了顿,提高声音开口,“妈,是我。”

第66章 一二三四五
屋内没了动静,时夏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胡云婷打开门,身上穿了件灰色的家居裙,看到他的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
“哦,你这……来了也不说一声。”
“顺路,就过来看看。”时夏扯了个谎。
“进来吧,别杵在外面了。”胡云婷拉开门,把时夏让进屋里。
屋里的陈设还是时夏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多了很多丧葬用品和鲜花,有的上面还挂着横幅,写着时高阳公司的名字和送来慰问之类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满屋的白色映着的缘故,胡云婷的脸色比时夏上次见到她时还要苍白,眉宇间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来,给我吧。”她从时夏手里接过那束花,找了个空花瓶插上。
插好以后,胡云婷对着花瓶发了好几秒的呆。
“你爸爸喜欢菊花。”她念叨,“就那种白色的大朵的千丝菊,以前他们单位有领导养那个,他每次见了都羡慕得不得了,回来跟我说想养。可是他工作太忙,没工夫伺候那些名贵花草。现在倒好了,儿子亲手给你买的花,多好看。”
时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时高阳喜欢什么花。从小到大,他和时高阳就没有过一次心平气和的交流,不是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时高阳的脸色,就是时高阳大发雷霆指着他的鼻子打他骂他。
时夏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高阳的遗照,发现这么多年来,他一点也不了解他的父亲。
只是他并不觉得遗憾,反而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家里乱七八糟的,全是他们送的东西。”胡云婷把放在桌椅上的杂物拿下去,又赶紧擦了擦,“坐。吃饭了没有,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不用不用!”时夏赶紧说,“呃,我坐一会儿就回去了,公司还有……”
时夏的话还没说完,胡云婷已经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来一盘饼干和沙琪玛,还有一盘切好的水果。
“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这个。”胡云婷拿出一个沙琪玛,把外包装撕开,放在时夏面前,“你爸单位同事送的,拿了好多,你尝尝。”
时夏看着那块剥开的沙琪玛,忽然就心软了。他慢慢接过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味道甜腻腻的,还很粘牙。
他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不是真的喜欢吃这个了。或许是现在吃过了太多好吃的东西,或许是小时候父母给他什么他就只能吃什么,总之他一点都没觉得好吃。
可是胡云婷朝他笑了笑,一脸很满意的样子。
时夏不愿意对上她这样的表情,视线移到别处,转移了话题,“那个,这两天的准备是不是挺辛苦的,需不需要我……”
“没事,不用你操心。”胡云婷倒了杯茶水推到他面前,“仪式流程都有专门的人负责,你爸单位也有好心人帮着打点,都挺顺利的。”
“噢,那就好。”时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端起杯子欲盖弥彰地喝了口水。
“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胡云婷问,“上班忙不忙,累不累?”
“还可以。”时夏只好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有时候会加班。”
“还要加班?”胡云婷露出好奇的目光,“你们每天不就是打打游戏,发发短视频么?”
时夏的头开始疼了。也不知道胡云婷是从哪来的这种印象。
“不是,打游戏的是游戏测评,发视频的是宣传部门……我是做设计的,就是——”时夏放弃了复杂的解释,言简意赅地概括,“就是给游戏画画的。”
“画那些花里胡哨的小人?”胡云婷问。
其实胡云婷说的那种多数都是外包给独立画师,但时夏没办法解释清楚,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哦。”胡云婷蹙着眉点了点头,像是说服自己让步一般,“也行。年轻人精力充沛,先玩两年也可以。”
时夏想说自己并不是在玩,是辗转努力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但在他来得及说什么之前,胡云婷就用新的话题打断了他。
“你这衣服在哪儿买的?”她伸手拽了拽时夏的衣角,左右打量着。
“公司楼下的店子。”时夏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下去,“怎么了?”
“葬礼上可别穿这件。”胡云婷摇摇头,“这领子、扣子,太花哨了,看着不正经。”
“……好。”
虽然这只是一件普通的米色夹克而已。
“对了。”胡云婷打量着她多年不见的儿子,忽然像谈论天气那般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这句话问得时夏顿时愣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了,根本没出过柜。
他就是因为跟家里坦白了性取向才被赶出家门的,他想不通胡云婷怎么能把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理所当然。
“有了吗?还没找?”胡云婷追问,“算算你今年也已经27了,也该考虑一下人生大事了,再拖就太晚了。”
“我……”时夏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没找到合眼缘的?要不妈妈给你牵线介绍几个?”胡云婷笑了笑,“你都这么大了,总不能是还在玩同性恋那套吧?”
时夏忽然觉得手脚冰凉,指尖僵硬,胸腔里升起一股疲惫感的同时又感到十分好笑。
他甚至没有再跟胡云婷解释一遍的欲望。
“时间不早了,我公司里还有事,先回去了。”时夏轻声说,从座位上站起来。
胡云婷愣了愣,“就待这么一会儿?不留下吃饭了?”
“不了,我坐同事车来的,他还在外面等着。”
“那你装点零食回去。”胡云婷立刻开始忙活,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塑料袋,把盘子里的饼干和沙琪玛往袋子里装。
“不用了不用了,我赶时间……”
“又花不了几分钟!你这孩子怎么死犟死犟的!”
牧冰远远就看见时夏顺着小路走过来。
他摘下耳机,把玻璃窗摇下,看着时夏走到跟前拉开副驾的车门。
“抱歉,等很久了吗?”时夏问。
“没有。”牧冰说,“我还以为会更久一点。”
时夏勉强地笑了笑,坐进副驾,把一兜东西塞进牧冰怀里。
“这什么?”牧冰端详着。
“沙琪玛、饼干、核桃瓜子。”时夏说,“你要是饿了就吃点。”
牧冰把这兜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在后座,看向时夏,“聊得不太好?”
时夏闭上眼睛,把头枕向靠垫,露出疲惫的神情。牧冰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她问我现在有没有找女朋友。”时夏说。
牧冰挑起眉毛,露出了跟时夏一样的惊讶表情。
“你不是因为出柜才从家里离开的吗?”
“是。”时夏疲倦地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有时候我觉得我妈好像有一种能精准无视冲突的能力,无论什么事在她那里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我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无论我多么努力地表述和解释自己的想法,在她那里都只是‘小孩子胡思乱想’,轻松地一带而过。就连出柜也一样,她觉得搞同性恋仅仅是因为我‘太小了’‘不懂事’,‘长大以后就好了’。”
牧冰沉默着。
“我没有办法跟她沟通,和她解释,她根本就不会听我说的任何话。”时夏按住太阳穴苦笑,“你知道吗,听到她那么问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我这么多年的痛苦和折磨从来就没有意义,所有的事情在她眼里就只是小孩子过家家。我用了那么大的勇气才离开家,花了那么多努力才得到现在的工作,但是在她眼里这些什么都不是,根本就没有意义……”
“时夏。”牧冰开口打断他,“把手给我。”
“什么?”时夏茫然。
牧冰拉过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掌贴上去,与之五指相对。
“山上一只虎,林中一只鹿,路边一头猪,草里一只兔。”牧冰轻声念着,按节奏抵着时夏的指腹依次按压下去,“还有一只鼠,一起数一数。一二三四五,虎鹿猪兔鼠。”
时夏先是愣愣地看着他,随后没忍住笑出了声,“什么,干嘛啊这是?”
“冷静下来了吗?”牧冰抬头看他,“这是小时候我奶奶教我的办法。她说人在难过、悲伤、慌乱的时候,容易被情绪控制理智,没法冷静思考。这种时候,就把手伸出来,照着儿歌数一遍手指,数完以后,就不那么容易被情绪控制了。”
时夏的眼眶有点发酸,同时又很想笑,“嗯,好像真的管点用。你奶奶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我也觉得。”牧冰的手指缠绕上时夏的手指,握住他的手,“她还说过,人生的价值是自己决定的,没有人能剥夺你努力的意义,就算是你的亲生母亲也不行。”
牧冰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但也认真。带着一种“这就是事实”的理所当然。
时夏第一次知道,那个理性主义至上的大精英程序师也会露出这样简单纯粹、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表情。
看起来有点可爱。
“嗯,我知道了。”时夏顶顶牧冰的手指,轻声说,“谢谢你。”
牧冰收回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客气。”
时夏笑出了声。

星与星愿内测在即,周六项目组的所有人都要加一整天的班。
繁重的工作量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就连公认脾气最好的李思思都开始骂起来了。
“老李是不是有毛病啊?早就写好的程序给他都好几天了,现在一拍脑袋就让改!他怎么不开服前一小时再让我们改呢!”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牧冰一边敲键盘一边无情地说了一句,“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先例。”
“啊——”李思思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泄愤地踹了一脚办公桌。
时夏很理解李思思的崩溃,但他已经累到连话都不想说了。
因为昨天请了半天假的缘故,他不仅要做完今天的事,还要把昨天下午堆积的稿子也做完。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细碎的收尾工作等着他这个组长去做——审查稿件、调整效果、清算数目……
唯一能有所安慰的大概就是,等这一波忙完之后,应该就能轻松一些了。
但是胡云婷的第一个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
时夏正忙着做稿,实在不想耽误时间出去听,犹豫再三,他左手接起电话,右手继续做活,“喂?”
胡云婷的声音还挺温和的,“喂,小夏啊。在干什么呢?”
“加班呢。”时夏说,“有点忙,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加班?”胡云婷不太高兴,“你们一个游戏公司周末还加什么班?平时还玩不够吗?”
“……”时夏只好说,“游戏公司不是天天玩游戏,忙起来也是很忙的……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是不是这话说得过于怪异,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好奇地抬头看他。
“你就不能跟你们领导说说,先不加班了吗?”胡云婷的语气不怎么好,“你爸的葬礼明天就办了,你今天还在那玩游戏你觉得合适吗?”
“妈,我是在上班,边上都是同事。”时夏压低声音,“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行不行?”
“没事。”胡云婷用一种说反话的腔调说道,“本来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过来帮帮忙,结果你忙着弄你那游戏。行吧。”
时夏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就发现胡云婷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周围的同事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只有牧冰直勾勾地看过来,目光里带着询问。
时夏朝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尽管心情被这通电话弄得不太好,但堆积如山的工作还等着完成。时夏尽可能忽视胡云婷带来的负面情绪,努力投入工作。
可是没想到只过了两个小时,电话又打来了。
“喂?”时夏耐着性子接起来。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有各种人说话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就是没有接电话的声音。时夏又“喂”了一声,就在他以为胡云婷是不是拨错号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了。
“刚有人上门说能办丧事一条龙,才三百块钱。你说这种的靠不靠谱啊?”
“什么?你——”时夏有点懵。
他想说如果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能不能等他下了班再说,但立刻就被胡云婷打断了。
“我听他们说最近有借着办丧事喜事来骗钱的人,但是我觉着他们挺真诚的,小伙子人都不错,就为骗我这三百块钱应该不至于的。”
时夏感到太阳穴一阵突突地跳。
这次他吸取了经验,站起来走出办公室,才继续跟胡云婷说话。
“不是,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骗人的了。”时夏说,“正常情况下丧葬一条龙要花多少钱你还不知道吗?就三百块怎么可能办得了。”
胡云婷不高兴了,“为什么不可以?人家心地善良,看不了我一个女人孤零零的还得操心丈夫的白事。不像有些人,他爸都要下葬了还在那悠悠哉哉的,什么忙都帮不上!”
时夏简直不能理解人怎么能够如此出尔反尔不讲道理。
昨天他去看胡云婷的时候,明明问过了她需不需要帮忙。
是她说有人操办不需要帮忙,他今天才放心来公司加班的。
时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烦躁,“他们不图你钱图你什么?你一个丧偶的中年妇女,除了钱还有什么可图的?”
胡云婷对这句话的反应比时夏想象的还要大。她立刻拔高了声音,分贝大到隔着一条走廊,办公室里的同事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时夏!你现在可真是胆子大了翅膀硬了!敢这么教训你亲妈了是吧!我是什么样的人用得着你来教我?我是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我自己不会判断吗?”
时夏不得不把手机拿远,直到胡云婷骂完。
“你把那伙人送走,我给你找殡葬公司,这样行吗?”时夏耐着性子问。
时夏这通电话一接就接了半个小时。
坐在靠走廊一侧的尹修杰有点坐不住,频频朝窗外张望,但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佟蔓蔓就神经大条多了,直接开口问,“夏夏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吧?”尹修杰眼睛还往走廊上瞄,“他很多年没跟家里人联系了啊。”
说完这句尹修杰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又慌乱地想找补,“不是,我意思是说,他好几年没回家了,呃……”
“这么关心别人的事,要不你们把他的工作也一块做了吧。”牧冰开口。
尹修杰和佟蔓蔓这才闭上嘴,赶紧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工作上。
时夏挂掉电话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午休时间了。办公室里其他人都下楼吃饭去了,只有牧冰还坐在位置上。
“对不起,电话打时间太长了,你其实不用等我的……”时夏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走吧,我们现在去食堂。”
牧冰单手按住时夏的肩膀,把他按回座位,简洁地说,“坐着,我叫了外卖。”
时夏愣了愣,才发现桌上确实放着两人份的盒饭。打开一看,有荤有素还有鱼,丰盛得不得了,一看就不可能便宜。
“省点时间不用来回跑了。”牧冰说,“我知道你还有稿子要做。”
“你……”时夏有点感动。
牧冰打断他,“不管你要说什么,别说。我受不了你这种动不动就忽然客套的道谢方式。”
时夏笑了。
“我听到你们好像吵起来了。”牧冰掰开一次性筷子,从饭盒里夹了块肉放进自己米饭里,“出什么事了?”
“没事。”时夏扯了扯嘴角,“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葬礼的前一天还没找好殡葬公司,非要相信一伙来路不明的人,说他们只要三百块钱就能办一条龙。骂我在公司里玩游戏都不来帮她忙,我只好现跟朋友打听,问了好几个地方,现约了一家做殡葬的明天应应急。”
牧冰蹙起眉,“你也在赶ddl,也有很多工作。而且我记得你昨天说她自己说了不用你帮忙。”
“是。”时夏苦笑了一声,筷子在米饭里戳了两下,“但是我不可能真的不管她。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妈,去世的那个也是我亲爸……”
“他们把你赶出家门的时候,有考虑过你是他们的亲儿子吗?”牧冰打断了他,“你离家八年,这八年里他们有一次尽到过身为父母的责任吗?你牺牲自己的时间替她打点这些她本来应该有能力自己完成的事情,她却不知道替你稍微着想一点,连稍微了解一下游戏公司是做什么的都不肯,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牧冰!”时夏稍稍提高了音量。
牧冰停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我没办法像你一样这么理性。”时夏轻声说,“在我们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我生下来就是给父母添麻烦的,他们生我养我,给我饭吃让我上学,我还没办法满足他们的期望,所以他们打我骂我都是我应该的,是我活该。我在这种教育里长大,所以我真的没法像你一样,心无芥蒂地把‘自己’放在所有人之上。没办法像你一样活得这么理所当然,没有愧疚。”
“……”牧冰放下筷子,“时夏,别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你也不需要像我一样,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够了。”

第68章 “我一直很清楚。”
时夏笑了一下,但表情很勉强,“你不用安慰我,我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够优秀,不够理性,考虑问题也不像你那么全面,我就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常常什么事都做不好的人。所以,虽然我会努力去学、去做,但你别对我有太高的期待,我怕以后会让你失望。”
“……”牧冰没有说话,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想说的话有不少。比如人和人并不是能这么轻易相提并论的;比如所谓的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大多只区别于粗暴的社会评价而非真实实力;比如让他喜欢了十年的不是优秀、不是理性也不是完美,而是时夏这个人本身。
但是他太了解时夏了,知道这个时候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贸然无谓的沟通甚至有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有些事情,终究只能自己想明白。
“送你个东西。”牧冰说。
“什么?”时夏愣了愣,注意力成功地被转移走了。
“我在楼下店里看到的,觉得你会喜欢,就买了。”牧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天鹅的玩具,放在时夏面前。
“这是什么?”时夏好奇地拿起来,转着端详,“小天鹅?做得还挺精致的。”
“你按一下这里。”牧冰指了指天鹅屁股的位置。
时夏不明所以,照牧冰说的捏了一下天鹅屁股。
接着这个塑料天鹅发出了一声尖锐爆鸣,脖子一下子弹得老长,并开始扑打起翅膀,边扑打边缓慢地收回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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