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确实挺震惊的。”时夏看着牧冰笔直杵在水里的样子,越看越想笑,“你是怎么做到旱鸭子装出一副很会水的样子大摇大摆走进这里的?”
“游泳馆又没规定只有会游泳的人才能进来。”牧冰说。
“死鸭子嘴硬。”时夏乐不可支。
“你就不能开开心心游你的泳去?”牧冰叹气,“放过我这个死鸭子行不行?”
“想得美。”时夏从牧冰左手边潜下水去,又从他右手边冒出来,“你会玩小刀,会玩摩托,怎么就没想过学游泳呢?”
牧冰蹙起眉,那表情就如同看见碗里有不喜欢吃的菜一样,“我拿水没办法。水不像别的东西,它没有理性,没有规律,也不受控制。”
“你说得对,和水相处是要用心的。”时夏笑道,“你要是想驾驭它、操控它,就会被反噬得很惨。但是去理解它、适应它、融入它,跟上它的节奏,就能轻松掌握要领。”
牧冰看着他,“游个泳而已,你说得也太玄乎了。”
“不信?”时夏浮在水上笑着看他,“那要不要试试?”
牧冰挑起一侧的眉毛,藏在心底的好胜心成功地被时夏给激了起来。
看来带他来游泳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样熠熠生辉的时夏,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高中时代那个每每考试都是第一名的骄傲的优等生又回来了。
“好啊,时夏老师。”牧冰往前走了两步,“教我学游泳吧。”
“第一步先练憋气。能在水下憋二十秒左右就算合格了。”
哗啦一声,牧冰从水下抬起头来,时夏看了眼手机秒表,牧冰这一口气憋了将近四十秒,肺活量是完全没什么问题。
水打湿了牧冰的发顶,湿漉漉的发丝贴在他的前额和鬓角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然后呢?”牧冰问。
“然后试试憋气的同时放松身体,在水面上漂浮起来。”时夏卧在水上,双脚轻蹬一下池壁给牧冰做了个示范,“不用动也不用划水,你肚子里有气的时候人自然而然就能浮起来。手臂和双腿伸直,身体保持放松。”
牧冰看了时夏一眼,再度把脸埋进水中,照着时夏教的,很快就在水面上浮了起来。
天才不愧是天才,真的学什么都飞快。
时夏赶紧游过去,用手托住牧冰的腹部,免得他在不熟练的情况下乱蹬呛水。
尽管现在不论场合还是状况都是很正经的,但在手掌摸到牧冰腹肌的那一瞬间,时夏还是不由得有点心猿意马。
他男朋友的身材真是鬼斧神工级别的好,在水下显得尤其明显。掌心上滚烫的温度和周围的池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嗯?”牧冰没法说话,只用鼻音表达了一下疑惑。
时夏这才回过神,赶紧继续继续,“好,很好。然后练一下水下换气,出水用嘴吸气,下水用鼻子吐气,千万别反了,不然就会呛水。你跟着我的节奏一起,抬头,吸气——低头,吐气,对,就是这样。”
牧冰确实学得飞快,不仅很快跟上节奏,而且整个过程里没有任何失误,连一口水都没有呛。
时夏有点感慨,想当初他自己学游泳的时候可是不知道喝了几肚子的水。
也就是这个感想,让他对牧冰的学习进度产生了错误的预判。
“好,很好。”时夏慢慢放松托着他腹部的手,“接下来试试往前游吧。蛙泳的动作你知道吗?先伸平手臂,然后屈膝蹬腿,出水换气再用手臂划水……”
时夏的话还没说完,牧冰已经屈腿一蹬就往前游去了。
就在时夏感叹天才果然就是天才的时候,前方响起了十分猛烈的水花声和呛水的声音。
“牧冰!”
时夏一个猛子扎过去。
尽管这里只是浅水池,站直了水面只到成年人的胸口。但不会游泳的人呛水后下意识就会手脚乱蹬,越乱蹬越浮不上来。
时夏费了好大的劲才拽着牧冰的胳膊把他捞起来,所幸只是呛了两口水,并没什么大碍。
但是第一次呛水的牧冰咳得脸都红了,双手执着地扶着泳池边缘不肯松手。
时夏在旁边看得笑个不停,认识牧冰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狼狈成这样。
“我刚才游出去几米?”咳完以后,牧冰执着地询问。
“不知道,半米吧。”时夏实话实说。
“……”牧冰叹了口气,“比学自行车难多了。”
时夏莫名其妙地又被他这个比喻给逗笑了。
“你学得挺快的,真的。”时夏拍了拍他的胳膊,“而且至少游出去了半米呢。我的问题,应该再多让你练几次漂浮和换气的。”
“算了。”双一流社会精英、天才程序师宣告放弃,“我再练多少次估计都没用。我搞不定这东西。”
“行,搞不定就不搞了,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领域嘛。”时夏靠在池边笑得很开心。
没在游泳的牧冰动作很利索,伸手就捏了一把时夏的屁股,“看见我有不擅长的领域就这么让你开心?”
时夏笑着躲了一下,理直气壮,“那当然,毕竟你可是‘那个’牧冰,文武全才十项全能,能看到你这么狼狈的一面实在很荣幸。”
时夏的笑声过于有感染力,牧冰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几声。
笑够了,时夏趴在池边忽然安静下来。牧冰也没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只能听见不远处那个小女孩划水的声音。
“那什么,我再去游两圈。”时夏说,“你要是在水里太冷就上去吧,记得把身上擦干。”
“好。”牧冰说。
时夏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脚蹬了一下池壁就像箭一样从水底滑了出去。空旷的游泳馆里回响着水流和拍打水花的声音。
他一口气又游了三四个来回,身上很快就变得很热,感觉浑身的筋骨都被拉伸开来,整个人非常舒畅。
但是先前被他刻意忽视、逃避的念头也重新涌回脑海,翻来覆去地转个不停。
回到浅水区的时候,牧冰已经不在水里了。他踩了下池底探出头,发现他也不在岸上。
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岸找一下人的时候,就看见牧冰从场馆的一角走过来,手上还拿了什么东西。
走近了才发现,是两杯热可可和几块小蛋糕。
“那边有超市和餐厅,我去逛了逛。”牧冰把饮料放在小桌上,把一旁的折叠椅拉开,“要不要上来歇一会?”
“好。”时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顺着扶梯爬上岸。
牧冰把毛巾扔过去,时夏披上毛巾在对面坐下。
热可可和小蛋糕的味道都不错,在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以后,时夏难得有了能放松下来的感觉。
“那家餐厅是真的很小,还没有旁边超市店面的一半大。”牧冰说,“一共三张半桌子,还有半张正正好嵌进墙缝里。但他们家居然还能办会员卡。”
时夏笑了笑,无意识地用搅拌棒搅动着杯子里的饮料。
“在竭尽所能的范围降低成本也是一种选择。”牧冰喝了一口可可,“味道还是很不错的,下次可以试试点他们家的外卖。”
“嗯。”时夏停下手里的动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牧冰,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牧冰抬起头。
“我想……搬去跟我妈一起住一段时间。”时夏低声说。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牧冰端着饮料杯,一言不发地看着时夏。
时夏就算低着头,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头顶投来的视线。
他的手指捏着搅拌棒,眼睛盯着杯盖上的一点,硬着头皮解释,“我妈今天的情绪状态你也看见了,葬礼上好歹还有亲戚和同事能帮衬她,葬礼结束以后呢?她那种状态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我真的担心会出什么事……我肯定不会住很久的,就是觉得我毕竟是她的儿子,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其他人能帮她,等到过去这一阵,她情绪好一些了我就再搬回来……”
牧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不会同意?”
时夏的手下意识用力捏紧搅拌棒,在上面掐出了折痕,“我知道这件事提得很突然,也没有事先跟你商量,主要是我周六看她的时候她还挺正常的,也没想到今天就会变成这样……”
“时夏。”牧冰再度打断他,伸手握住他的手,捏着他的手指从搅拌棒上一根一根掰下来,放平在桌子上,“你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可以。”
时夏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可以。”牧冰说,“你可以搬回去跟你妈住一阵子。”
时夏有点懵,他完全没料到牧冰居然会这么爽快地同意。这件事他从葬礼现场就开始想,一直想到刚才在泳池里游圈,怎么用词怎么表述都在脑子里打了无数遍草稿,还提前设想了很多种牧冰生气的理由以及该怎么解释。
结果他就这样同意了?连一句话都没过问?
时夏脱口而出了一个有点傻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同意?”
“我为什么不同意?”牧冰说,“这是你家里的事,你的爸妈。我知道你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才做的决定,我没有权利干涉。”
“这不是有没有权利的问题。”时夏皱紧眉,“我觉得这对你来说不太公平……”
他们毕竟才刚刚在一起没多长时间,蜜月同居还没享受几天,他就提出这种要求。
何况先前就胡云婷的事,他们已经起过一次争执了。
现在他又说要住回以前的那个家,那个曾经把他赶出来好几年没有联系过的家,牧冰会怎么想?
牧冰叹了口气,抓住时夏的手,“你倒替我考虑得全面,那谁来考虑对你来说公不公平?遇到这种事又不是你愿意的。你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也只能当一个局外人,什么都做不了,如果这点基本的支持都给不了你,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你男朋友?”
时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以为你……”
“以为我冷漠无情、效率至上、没有共情能力,只会冷冰冰地分析利弊得失。”牧冰接话。
时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牧冰就继续说道:“那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我确实是这样一个人。我可以对任何人冷漠无情,可以对任何事冷静客观地分析,因为我不在乎他们。但你不一样,我在乎你,比起分析那些利弊得失,我更希望你能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和需要做的事。如果我帮不上你,至少不能给你拖累。”
时夏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一点泪失禁体质。
牧冰的语气还是很平静,语调没有任何波动,说的内容也只是在简单地陈述事实,可时夏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因为觉得丢脸,他拿起热可可低着头拼命掩饰。
没想到牧冰双肘撑在桌面上,上半身往前凑了凑,低声问,“要接吻吗?”
时夏吓了一跳,瞪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看他,“在这里?”
游泳馆里虽然没有多少人,但还有个救生员坐在高高的观察台上,整个场馆一目了然。
“要,还是不要?”牧冰还是那句简洁的问法。
时夏双颊涨红,眼眶也是红的,就这么瞪了半天,最终还是憋出一个字,“要。”
牧冰前倾身体,唰地一下抽走了搭在时夏肩上的毛巾。
毛巾掠过他还沾着水珠的皮肤,借着这一瞬间的遮挡,牧冰吻上时夏的嘴唇。
短促、轻浅,又很柔软的一个吻,带着一点点凉意,是可可味的。
时夏再也没忍住,张开双臂抱住了牧冰,半天也没松手。
这一刻他把什么都抛在了脑后,什么公共场合搂搂抱抱不合适,什么会被救生员看见都不重要了。他只想把头埋在牧冰的颈窝里,紧紧抱着这个总会让他猝不及防感动的男人。
牧冰拍着时夏的背,由着他抱了一会儿。然而几分钟过去,时夏一点要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牧冰拍了拍时夏的胳膊,“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去?”
怀里人声音发闷,“就不能让我再多抱一会儿吗……”
“本来咱们两个要是都穿着衣服的话,也不是不行。”牧冰叹了口气,“但现在这样,你再抱一会儿我就得硬着出去了。”
时夏没忍住狂笑一通,还不小心吹了个鼻涕泡出来。
所幸,胡云婷对时夏准备搬回去住的决定持积极态度。
时夏是当天晚上给胡云婷打的电话,那时候她的情绪已经比白天稳定了很多,至少能跟时夏正常交流了。
“能回家住就回家住呗。”胡云婷表面上平静,但还是能从话语之间听出她的喜悦,“家里什么东西都不缺,你在那个地方租房子还要花好多钱,多浪费啊。”
“嗯,就是离公司远了点。”时夏说。
两个小时的车程,如果坐地铁时间还要更长。
别的没什么,就是这个通勤时间让时夏想想就头大。
“远点就远点嘛,多走走路也是锻炼身体,有什么不好的嘛,你们年轻人现在就是缺乏锻炼。”胡云婷絮絮叨叨地说,“你哪天过来?我得给你铺一床新褥子,你爸那条床单不行了也得换新的,被子倒是还能盖……还有冬天的衣服,羽绒服得买一件,家里还有好几件高中的时候我给你织的毛衣呢,我看现在也能穿。牙刷牙膏毛巾……哎对了雨伞好像家里就只有一把了——”
“妈,妈!”时夏不得不出声打断她,“用不着,这些东西我这边都有,到时候我会一起拿过去的。”
时夏还想说他其实也就在那边住一小阵,可是在胡云婷充满喜悦的念叨里终究没能说出口。
“哎哟,有什么有。”胡云婷不以为意,“我还不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还不知道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呢。这些你就别操心了,妈都给你收拾好,你把你自己带上就行。”
胡云婷大概是真的很高兴,后来他们又聊了很多别的话题,比如选墓地的事和安排下葬的事,交流都很顺利,胡云婷也没有再说出什么“还有脸回来”之类的话。
可是即便如此,挂断电话的时候时夏还是觉得很疲惫。
牧冰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本书,时夏瞟了一眼书的封面:《极简宇宙史》。
不得不说,有时候他真的很钦佩男朋友的脑子。能在每天完成那么大量的工作以后,还能有精力读这种硬核知识书。
“聊得怎么样?”看到他走过来,牧冰把书合上。
“挺好的。”时夏说,单膝跪在沙发上把脑袋埋进牧冰的怀里。
牧冰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后背,“挺好的怎么还哭丧着脸?”
“你说呢?”时夏的声音闷闷的,“过两天我就真的要从这里搬出去了。我还没买双人床,还没装修书房,还没把卧室的窗帘换个新的……”
“你怎么说得好像再也不回来了似的。”牧冰抬起手,食指轻弹了一下时夏的脑门。
“对不起。”时夏闷声说,“我就是想到真的要搬走,忽然觉得很舍不得。”
“别道歉。”牧冰说,“是舍不得这个房子,还是舍不得我?”
“当然是你了。”时夏埋头在牧冰胸前蹭了两下。
牧冰捏了捏时夏的脸,“第一,你以后又不是不回来住了,等你回来以后,想怎么装修还怎么装修。第二,你只是搬个家又没有辞职,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你至少还有八个小时得跟我面对着面。还有第三……”
“什么?”时夏揉了揉被捏的脸颊。
“第三,这只是我们租的房子,以后迟早还会搬。”牧冰说,“以后我跟你会有一栋自己的房子,不用交租金,不用看房东脸色,到时候你想怎么装修就怎么装修。”
时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一个用力翻身跨在牧冰身上,然而还没等开口,牧冰就竖起一根食指,“还有第四,你昨天晚上一共就睡了不到四个小时。现在,该去,睡觉了。”
说着,牧冰一把捞起身上的人,在时夏的一声惊呼中稳稳把他抱起,一路走到南面卧室,把他扔在了床上。
时夏的屁股在床垫上弹了一下,干脆就保持这种姿势,无辜地望向牧冰。
牧冰对上时夏热切又期待的目光,无情地补充了一句,“今晚我在那边睡。”
时夏瞪大眼睛,“你就舍得这么把我——”
“我舍得。”牧冰拽起被子替时夏盖上,“因为我是一个无情无义冷漠刻薄的机器人。睡觉。”
说完,牧冰转身就走。但就在他的手刚放上门把手的一瞬间,他听到身后的人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带着点羞赧和撒娇,小声地说:“老公,就这一次嘛。”
无情无义冷漠刻薄的机器人倒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最后伸手把门关上了。
牧冰跨在床上一把钳住时夏的手腕,按进被褥里,压低上半身,“全套不行。把嘴巴张开。”
第73章 兔子撒娇.gif
在星与星愿游戏项目开放内测的头一天下午,时夏总算能抽出半天时间,把基本生活用品塞进行李箱,搬回了那个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老房子。
一开始他没想要牧冰送,但牧冰很坚持。准确的来说是他连话都懒得说,直接从时夏手里拿过行李箱扔进了车后备箱。
一路上,胡云婷打了至少五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出发,第二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带换洗内衣,第三个电话问他晚上想吃什么,第四个电话问他到哪了……
直到牧冰的车在单元门口停下来,时夏还在跟她通着电话。
“我已经到楼下了。”时夏赶紧说,“挂了吧马上上去了。”
对面“哎哟”了一声,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等着,妈下去接你啊。”
“不用不用!”时夏赶紧说,“我就一个小箱子拎着就上去了——”
但胡云婷压根没听完时夏的话,就把电话挂断了。时夏只好硬着头皮从车里下来,刚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就听见胡云婷的鞋跟在楼道里匆匆回荡的声音。
她身上还穿着围裙,手上沾着面粉,推开门看见时夏后赶紧把手在围裙上简单蹭了两下,“来,我帮你拿。”
“不用不用,还挺沉的,我来就好。”时夏赶紧说。
“没事,给我给我。”
“给他吧。”牧冰恰到好处地插嘴,替时夏解围,“真挺沉的。”
胡云婷这才看到牧冰,语气犹豫了一下,“噢,你是……”
“他同事。”牧冰说,“我们见过的。”
“噢。”胡云婷点了点头。
时夏以为她至少会说一句“谢谢你送他过来”之类的话,但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按着他的肩膀开楼道门,“走走走,外面怪冷的,咱们回家。”
时夏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往前走,然后回头看了牧冰一眼。
牧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他抬了抬手,神色很平静,“我走了。”
时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牧冰就钻进了车驾驶座里。同时胡云婷也拉着他的胳膊往上走,楼道门在身后关闭。
“你这个什么同事啊,我看着不像好人。”胡云婷压低声音说,“成天板着个脸,也不知道甩脸色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领导呢!以后别跟这种人走得太近了,晦气。”
时夏哭笑不得,胡云婷的语气就好像他还是个上幼儿园的小孩一样,要依着大人的判断决定谁是“好孩子”,谁是“坏小孩”,跟坏小孩在一起待久了就会“学坏”。
很多年以后时夏才明白,母亲讨厌的“坏孩子”总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判断,难以被学校老师和父母所控制。
而他一生最正确、最聪明的决定,就是和牧冰这个“坏小孩”混在了一起。
胡云婷包了饺子。尽管时夏在电话里跟她再三强调了用不着准备复杂的晚饭,但她还是从下午两点钟就开始和面、调馅。
除了饺子,还买了一条大鲤鱼、两斤五花肉和一大袋活虾。
时夏怎么跟她说自己现在已经吃不下这些大鱼大肉也没用,只能帮着她一块做饭、包饺子。等一大桌子菜忙活完,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最后琳琅满目一大桌,都够七八个人的份。即使时夏已经很努力地吃了,一桌大菜还是剩得冰箱都塞不下。
“我忙活整整一下午,你就吃这么一点!”胡云婷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抱怨,“哎哟喂,早知道我弄这么多干嘛。你看看,红烧肉你一口都没动,虾就吃了一只。”
“我跟你说了用不着做那么多,我吃不下……”
他现在就撑得有点想吐。
“我哪知道你一个大小伙子吃得跟喂猫似的。”胡云婷抱怨,“我忙活一下午,你就吃这么两口,真是……”
时夏除了勉强笑笑也没有别的办法。
反正这么多年里,无论他说什么胡云婷都不会听。他在无尽的无效沟通里已经精疲力尽,还不如随她去。
“你爸爸特别讨厌吃虾。”胡云婷边收拾边说,“他以前老说虾臭,有股腥味什么的。今天才忽然想起来,你以前那会儿很爱吃虾的,自从你走了,我就一次虾都没买过,都不知道这东西这么贵了。”
“嗯。”时夏应了一声,感觉到裤子里的手机震了好几回。他拿出来一看,工作群里连着发了好几条通知和全体成员艾特。
“你爸那个人就是固执,还脾气不好,一点都不让人说。说了就要骂人,打人,家里买了三四套碗了,最后总得给他砸烂。”胡云婷接着说,“当年你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是,我好几次想出去找你,你爸就是不让我去,吼得比那个山头的老虎还大声,吓得我哟……”
“妈。”时夏只能出声打断她,“那个,工作群忽然发了个通知,我得处理一下。”
胡云婷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一脸的不高兴,“什么事,那么重要?”
“很重要。”时夏说,“项目明天就要内测了,有很多东西今晚必须确认清楚,要不然……”
但是说到一半时夏就放弃了,他知道胡云婷反正也理解不了。
果然,胡云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行行行,你忙去吧。你的事情最重要,比这个家重要,比你老妈重要。也不知道我受那么多罪吃那么多苦生个儿子是干什么……”
时夏抓起手机回了房间,随着房门的关闭,胡云婷声音的最后最后一句也消失在身后。
时夏轻轻从肺里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像一条暴露在空气里窒息了很久的鱼,直到这一秒才有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老房子里他的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床和一张学习桌之外,就什么也放不下了。他上学时的课本、教辅资料甚至都要放在另一个房间里的书柜里。
其实在户型上,这里甚至都不是一个房间,只是客厅跟主卧空出的一片空地。大部分人家用来放冰箱、微波炉之类的大件家具,或者打成杂物间。但是他的父母坚持要把这里做成他的房间,美其名曰学习室,因为除了学习和睡觉之外这间房间里不能做任何事,也藏不了任何东西。
年少的时夏曾经被无数次反锁在这个小房间里,对着雪白的墙壁发呆。就算十年过去,这里也依旧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
时夏把行李箱打开,一样一样地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换洗衣服、毛巾牙刷、笔记本电脑……
收拾的过程中,行李箱的一角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时夏把埋在衣服下面的东西拿出来,是那只会把脖子弹得老长的搞怪天鹅。
他笑着捏了一下它的尾巴,把它摆在笔记本电脑旁边,然后才想起要看看刚才工作群里的消息。
那几条艾特全员的通知居然是牧冰发的。大意是说项目上线在即,希望各部门赶紧做好最后的对接,出现问题的赶紧找各部门组长确认,营销宣传阶段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时候不能再出纰漏等等。
时夏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出了什么突发事件,常规确认他在家里就能干。
要是现在让他跑回公司去简直要了他的命。
切出工作群,时夏才发现牧冰给他发了好几条私聊。
他跟着胡云婷在厨房忙了一个下午,连手机都没顾得上看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辛苦送他过来的男朋友。
牧冰发给他的消息倒是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
M:已到家。
M:晚饭。[图片]
M:再也不点这家的鱼香肉丝了,四分之三的葱和六分之一的肉丝,剩下的全是木耳和胡萝卜。
过了半小时,牧冰又发了两条过来。
M:在忙?
M:[兔子撒娇]
最后一条是个gif动态表情,一只脑袋很大、看上去蠢蠢的兔子用清澈的眼神红着脸要抱抱,下面还有一行跳动的特效文字:理我一下嘛。
时夏笑得差点从座位上滑下来,在把自己摔一跤之前,他用最后的力气截了个图,决定要把这一幕永久保存下来。
笑够了,他趴在床上给牧冰拨过去一个电话。
提示音也就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喂?”
时夏想不到,仅仅是听到牧冰低沉简洁的一个音节,都能在他的胸腔深处泛起一阵酥麻的涟漪。
距离分开才不过几个小时,他就已经开始想念他的男朋友了。
“不好意思,忙了一个下午,没来得及看手机。”时夏在床上翻了个身。
“嗯?忙什么呢,都把男朋友忘在脑后了。”牧冰的语气依旧懒洋洋的,但是带了一丝不太明显的怨气。时夏又想起他发的那个兔子撒娇的表情包,忍不住又笑起来。
要是三个月之前有人跟他说牧冰会撒娇黏人,还会发兔子表情包,时夏肯定会觉得那个人疯了。
“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还包饺子,一下午都在帮她忙活这些。明明我都说了用不着她费这些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