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沈凭的手腕,杯中酒洒落些许,顺着两人的指尖滑落,手臂趟过一丝冷冽,宛如火上浇油,勾着两人不断试探。
赵或眉梢微挑,交汇的目光变得恶劣。
下一刻,他拽着沈凭的手搭到臂弯里,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用结实的手臂勾着沈凭不放,如愿抓到沈凭眼底闪过的慌张。
“哥哥想喝交杯酒。”赵或俯下身,稍用力夹着他的臂弯施压,语气略带不屑,“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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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路口
沈凭捏着酒杯在手,英俊的脸颊在眼底逐渐放大,有一刹那,他的心头莫名悸动,不止一次感叹赵或这张嘴。
如果能不长就更好了。
两人凝视片刻,默契抬手,在众人的注视下仰头饮去杯中酒。
赵或体格高大,喝酒时又不安分,拽着沈凭踮脚往上抬,迫不得已朝前挪去半步。
他眼帘低垂,仔细端详沈凭的举动,交汇的目光带满得意,臂弯还故意摆动,让沈凭喝酒时晃动。
沈凭微微蹙眉,被他晃得手抖,清冽的酒水不慎溢出嘴角,沿着唇边滴落。
赵或见状眸色一沉,眼底复杂,闲着的手竟下意识抬起,但又在眨眼间立刻收回。
他察觉自己居然想给沈凭擦拭后,连忙把夹着的臂弯松开,略显木讷站在原地。
沈凭嘴角仍旧淌着酒水,落在赵或的眼中,似藏在微光,瞧着并不狼狈,反倒略带蛊惑,带着不怀好意,一举一动都能魅惑人。
他们此刻贴得近,能清晰看见对方的神色,赵或第一次近距离打量男子,沈凭的五官颇为出色,左右都是勾人的料子,难怪名声不好也有人前仆后继送上来。
他的脑海突然闪过陈启欢所言。
男妖精。
他同意。
确实是随时随地都在勾引的妖精。
赵或嗤了声表示不屑,朝后拉开距离。
沈凭见他一惊一乍,狠狠给了个白眼,率先将杯子放下,取出赵抑的巾帕拭擦嘴角。
见赵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也懒得搭理,不疾不徐回了坐席上。
寒冬宴席觥筹交错,诸君举杯高谈论阔,琴瑟鼓鸣如潺潺流水,与那热酒灌入心房上。
不出所料,赵或不胜酒力败在沈凭手中,此刻一副半梦半醒的状态,斜斜倒在了坐席上。
沈凭坐在桌子的一侧,支着下颚,在狼藉的桌面找花生解闷,脸颊因酒精泛起红,眼帘微垂,扫了眼仰躺在圈椅里的人,片刻后搁下长箸,递了个眼神给旁边的李冠。
李冠上前将吞山啸收好,把赵或扶起扛在肩上,沈凭也跟着起身。
他往赵抑的方向看了眼,席上还有寥寥几人未离席,想趁着人少借机攀谈赵抑,赵抑未必不知晓。
赵抑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身上,偏头看去和沈凭对视,也瞥见醉死在肩头上的赵或,明白沈凭要送人。
两人互相颔首后,赵抑目送着沈凭的背影离开。
沈凭跟在李冠的身后,发现他扛着赵或时颇为吃力,心中暗自纳罕这具身子带给别人的压力,行至楼梯的转角时,他思前想后决定上前搭一把手。
他撂起赵或长臂搭在肩膀,当那软绵绵的臂膀落下时,沈凭感觉天都塌了,惊得他脚步踉跄,险些带着赵或一起滚下楼梯。
平日看着身轻如燕的一个人,当真要扛在身上时,当真是重得惊人,何况又逢喝醉酒的时候。
沈凭为了扶稳自己,顺手搂住赵或的腰,隔着隔着衣袍,能清晰感受到赵或的腰腹,结实坚硬,必然是保持锻炼才有的。
把赵或搬运到马车前方后,沈凭的额间隐约起了细汗。
李冠看向沈凭道:“有劳大公子了。”
沈凭舒了口气说:“无妨,回去注意安全。”
说罢,将肩上的手臂取下。
不料还未移走,一股蛮横的力气将他倏然收紧,乍一看,赵或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眸,勒紧沈凭在怀中,十分强势地贴近他的脸颊,试图把人看清,把话说清。
李冠也被下了一体爱,顿时手忙脚乱无从下手。
“大公子,沈幸仁?”赵或醉醺醺地呢喃,始终没有意识自己要把人勒死,“......你利用我。”
声若蚊蝇的几个字,让沈凭背脊一僵。
他快速平复内心的慌张,仔细观察赵或的神情,确认对方的确不省人事后,才敢暗暗松一口气。
冷风夹杂着赵或呼吸扑面而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拳头大小,粗重的呼吸声起伏不定,带着酒气灌进沈凭的鼻息。
他感觉身上犹如千钧重负,望着近在咫尺的脸颊心跳如擂鼓,震得他晃神,屏着呼吸极力掩饰眼底的心虚,却难挡涌上头的醉意。
沈凭意识到不妥后,连忙表现出不堪重负的为难,答非所问道:“殿下果真好酒量。”
他快被熏醉了。
赵或还在喃喃自语,“狐狸精......勾引我......”
沈凭:“......”
李冠见两人出现摆动,为了避免主子跌落在地,立刻招手让车夫上前相助。
沈凭把勒紧自己的手臂挥开,然而下一刻,赵或的手臂绕到他的后脑勺,用力捏紧他的后颈。
众人哭笑不得,沈凭觉得自己像个任人宰割的猎物,被这霸道的力气随意摆弄。
赵或掐着他拉到面前,脸颊贴着沈凭发烫的耳根,语气冷冷道:“好幸仁,我们来日方长。”
话落,一颗脑袋坠在沈凭的颈窝处,连着那长臂也跟着一并滑落。
眼看赵或要倒地,车夫眼疾手快将人接住,因动作着急不慎把沈凭撞开。
未等车夫反应过来,沈凭被撞得摇摇晃晃,险些不稳跌倒时,肩膀被一双手扶住,惊得他双手攀上借力。
“没事吧。”温柔的声音在沈凭的耳边响起。
他目光略带呆滞回头,发现是赵抑时快速稳住脚跟,随后松开扶着的手。
赵抑看了眼他受惊躲避的手,慢慢把肩膀放开。
沈凭目睹赵或被塞进马车后,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把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抛掷脑后,转身朝赵抑谢恩。
打点好一切的李冠走上前,赵抑和他叮嘱了两句,燕王府的马车随之离开昌盛大街。
深夜的寒风刮在脸颊上,为沈凭带了些许清醒,也许因为喝酒的缘故,他感觉到自己浑身发烫。
尤其是赵或垂落在颈窝的位置,似乎被蹭过之后愈发灼热。
他抬手揉了下眼角,待心烦意乱消散,才敢抬首朝赵抑看去。
但在抬头之时,视线忽地朝上,发现站在酒楼栅栏处的虞娘。
视线交汇间,虞娘眼中闪过慌乱,讪笑捏着帕子招手相送。
赵抑见状回头扫了眼,很快目光又落回沈凭身上,两人在寒风中而立,姜挽和杨礼站在不远处,各自拿着两人的大氅上前,待他们披上又自觉地站回后方。
璟王府的马车被缓缓赶到两人身边,但赵抑却轻抬手止停。
他朝沈凭温声说:“走走吧。”
沈凭并未拒绝,也算如了散步解酒的愿,他站在原地等赵抑先行,却发现对方在等着自己并肩。
不管礼义廉耻了,今夜就当是醉了吧,沈凭心想。
两人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昌盛大街,两侧酒楼前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曳,落在眼里如散落闪烁的星辰。
沈凭感觉添醉,但更清楚只要没倒在床榻上,他仍旧能保持着清醒。
沉默无言走出一段距离后,赵抑偏头再次打量他的状态。
沈凭正甩头清醒着,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很轻的笑声。
他以为自己听错,遂转头看个明白,目光顿时落入一双温柔明媚的眼眸里。
沈凭怔了怔,尴尬道:“让王爷见笑了。”
赵抑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道:“原来你的酒量变好并非传言。”
话落,沈凭不禁回想过去一年的时光,自己似乎逐渐颠覆了原主的形象,还活出现代的样子,即便被外人怀疑,也能用行动破局,但好像有一人总能轻而易举揭穿。
他在这个时代的父亲,沈怀建。
沈凭低声回答:“做得还不够。”
他仍需努力,不能让这里的亲人失望。
两人踱步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下,沈凭顺着他的目光,远远眺见一处耀眼的轮廓,他的视线有些朦胧,但也能分辨出那是魏都的城门。
若不细看,那城门便是坠入人间的月色。
魏都处处透露地灵人杰,即便是那巍峨冰冷的高墙,也绝不吝于装点,十分讲究美感。
沈凭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竟不想将眼角沾湿,他从怀中掏出帕子,欲擦拭时却顿住,捏着那锦帕端详道:“改日给王爷送条新的。”
“不必。”赵抑抬手接过帕子,修长的骨节弯折,捏着帕子缓缓朝他的脸颊伸去,轻抹去眼角的润色,“我想要的不是帕子,幸仁。”
沈凭略带怔愣感受着轻柔的动作,当赵抑的指尖触碰到眼尾时,他的睫毛忍不住颤抖。
赵抑垂眸而望,眼底盛满柔光,沈凭未曾见过这样的眼神,仿佛突然流露出来,相比平日所见,此时此刻的赵抑,完全可以用一个词去形容。
情深意重。
但沈凭清楚其中的真假不过几分,和赵抑相处的数月里,让所见的是一位喜怒从不流于神色,永远礼贤下士之人。
可翩翩君子压不住老谋深算的清流派,赵抑可以当君子,但绝非善类。
赵抑把眼角的湿润拭干后,很有分寸地收手,将帕子一并拢回袖中。
沈凭别开眼,注视远处的城门,平静道:“臣一直都在为王爷做事。”
赵抑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问:“是吗?”
身后拂过一阵冷风,将两人的青丝同时吹起,灯笼洒出的光芒在脚边闪动。
沈凭转头反问他,“臣在王爷的心中,可又有一席之地?”
两人凝视着对方的双眼,片刻后,沈凭有些失望,他无法在这双深不可测的眼中,捕捉到任何想要的变化,此时的赵抑,除去一腔的柔情别无他样。
而赵抑却细细品着他魅惑人心的凤眸,望着被泪水润色后的潋滟,心中忽感意外,原来世间的男子也能生得一副撩拨的模样。
少顷,赵抑浅笑回道:“若非没有,你我便不会立于此处闲谈。”
沈凭敛起片刻前的虚情假意,认真道:“臣仰慕王爷的远瞩高瞻。”
下一刻,他清晰可见赵抑的眼神沉下,显然赵抑听懂了其中的拒绝。
沈凭所支持赵抑所谋之事,而并非这个人。
这正是他在登门送礼当日,想要告诉赵抑的立场,然而刚才的对话里,他知道赵抑对自己怀有希冀。
但他不能回应这份寄望。
两人默默看着对方良久无言,赵抑并未因婉拒而变色,只是在须臾后轻叹了一声。
他有些无奈道:“无妨,自古贤良难求,我只遗憾从前对你置若罔闻,才让你如今对我处处提防。”
沈凭笑笑道:“多谢王爷垂爱。”
“幸仁啊。”赵抑唤了声他,“路漫漫其修远兮。”
沈凭知晓两人的纠葛不会就此罢休,胜在内心释然,回想今夜赵或在他耳鬓厮磨的话,竟脱口而出回道:“来日方长。”
半空中忽见雪花飘扬,沈凭抬手接住飘雪,嘴角勾起一抹笑。
赵抑温声道:“若有难,璟王府仍旧是你的去处。”
闻言,沈凭收手后撤一步,朝他躬身行礼谢恩,“多谢王爷抬爱。”
月色长明于两人身此涧,他们心知魏都世风非寒刀亦能斩,长道四面东风暗藏锋芒,夹缝求生未必不算明哲,躲去一劫也值得斟一盅夜色。
作者有话说:
路漫漫其修远兮。——《离骚》先秦·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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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谢府。
被灌醉的赵或原本是打算偷闲,免了日复一日的练武而睡到日上三竿,却被管事早早从睡梦中喊醒,只因今日是他安排上谢府拜访舅父谢文邺的日子。
他甚至还未酒醒,但又碍于这是自己所算计好的日子,知晓谢府每逢十五便去永安山的寺庙中祈福,挑了个长辈都不在的时候去,正好避免了请安。
谁知才踏入谢府,就被谢府的管事逮了个正着,恭恭敬敬把他请去了书房面见谢文邺。
赵或瞪了眼身侧的李冠,正当怪罪他办事不利时,余光瞥见角落处有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即便不看都知晓那是他的表弟谢长清,谢府最小的少爷。
李冠本来就不断回避着赵或,一看有替死鬼,立刻放
慢脚步,给主子投了个视死如归的神色。
赵或冷哼了声后,无视谢长清的身影,跟着管事的步履前去书房。
躲在窗棂处偷窥之人目视着赵或渐行渐远的背影,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谢长清满是冷汗的后背贴着灰墙,屈膝慢慢滑落而下。
“谢少爷安。”李冠抱剑站在一侧,朝墙角的人打招呼。
谢长清脸色一白,肥胖的身子猛地朝地上坐了下去,就连那脸颊两侧的肉都跟着抖了下,这张胖墩墩的脸比起同龄的赵或,气势上不仅输一大截,就连胆子都小得可怜。
有时候李冠也想不清楚,堂堂高门士族的谢家,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中能谋得高位的谢丞相,为何手里能出这么个懦弱怕事的儿子。
他见过沈家那位脱胎换骨,眼下对面前这位竟也抱有一丝改造的希望。
谢长清被吓得结巴道:“你、你、你放肆!”
李冠不过是想吓一吓对方,该有的礼节从来不会少,见他害怕索性站在原地不动,道:“殿下想见你。”
毕竟今日情报错误皆从此处起。
谢长清苦着一张脸说:“不是,李冠,你告诉惊临,我真的不知道我爹他今日不去恩泽寺的!”
李冠见他不顾形象撑着手在地面上节节后退,“小少爷别怕,殿下带你骑马罢了。”
“不!”谢长清痛苦地反抗,却还是于事无补地被人带走。
那厢赵或已经走到了书房前,看着被管事推开的书房门,他抬手整理了下衣袖,随后抬脚走进书房中,身后的门也被管事顺手关上。
他透过屏风看见一抹身影站在书案前,把手中的吞山啸搁置在面前的梅花盆景下后,收起平日那副放纵任性的态度,绕过屏风朝着谢文邺的方向走去。
谢文邺年过半百,但样貌却保养得极佳,出生名门世家年少得志,在前朝年间义无反顾辅佐赵渊民夺位,手刃前朝太子。他为了让登基后的赵渊民稳住地位,不惜将其胞妹谢望桦嫁入深宫笼络世族人心,如今身居高位行事低调,原则上应当是位极人臣帝王心腹。
但清流派的崛起,让众人逐渐明白自古君心难测是帝王。
谢家虽一心辅佐,却被视为功高盖主,皇帝隐藏多年的顾虑和猜忌,逐渐在谢文邺的沉默中爆发。赵渊民接二连三除掉谢家举荐为官的人,扶起出身寒微敢于和谢家对立之人,从此彻底打破世家派在朝中岿然不动的地位。
赵或行礼完后站在原地等着他把书案上的字写完,但在天道酬勤最后的“勤”字时却见谢文邺停笔,只见他从字画中抬起目光淡淡地看了眼赵或,随后慢慢将手中握着的毛笔朝他举来。
“来。”短短一个字,却有不容抗拒的命令在其中。
赵或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毛笔,待他离开了书案后才走到字画前,凝视着上方沉雄古拙苍劲有力的三个字。
谢文邺并未回头看他,而是缓缓走向隔门将其拉开,院子中的冷风自外头朝暖和的屋内灌进,吹得暖炉的红炭燃起星星火焰,就连那檐上的水滴珠线都跟着被晃动了下。
院子远处的墙下整齐摆放着两个箭靶,上方虽不见插着羽箭,但能清晰看见有箭口,可见平日没少被人使用。
谢文邺把隔门上挂着的弓箭取下,嶙峋的双手爱惜地擦拭着弓身。
而赵或则在端详完那字画后,握着毛笔蘸墨,笔尖自砚台中离开,毫不犹豫见他落笔在纸上,他的笔划间清晰有力,笔触力透纸背,气势雄强入木三分,一个连笔的“勤”字在宣纸上姿态横生,其笔势丝毫不逊色其余三字。
待利落提笔之时,站在不远处的谢文邺才偏头扫了眼,眼底快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
他琢磨着手中的玩物道:“听说你酒场失利,在那沈幸仁面前连连败退。”
“落了水后,他整个人都脱胎换骨,这魏都倒在他酒杯下的可不止我一人。”赵或将笔搁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案前,徐徐走向那隔门处取下另一张弓箭,顺手试了试那弦的回弹,随后拿起手边的羽箭搭在弦上。
他深邃的双眼目视前方的箭靶,勾着羽箭轻松熟练地拉开弦,桀桀声响彰显着惊人的臂力,随着目光齐视羽箭的瞬间,见他毫不迟疑松手,羽箭破空射出,气势如虹仿佛腰斩天地间,带着滴落的水珠穿过冰天雪地直直刺穿靶心。
一向不苟言笑的谢文邺见此场面都感到喜出望外,竟带着笑意道:“看来随着陛下这一年之余的沙场征战,武功精进的成效显著。”
赵或道:“不敢懈怠,这才让沈凭在酒量上对我有机可乘。”
他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整日除了练武都少了喝酒。
谢文邺低低失笑两声,执起手边的羽箭干脆搭在弦上,费了些力气才稍微拉开,指尖一松,长箭穿过院子,箭头刺入半分,落在箭靶最左侧。
“老了。”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
两人都没有进行下一轮的较量,赵或把弓箭放回原处,道:“舅父心中装有千万事,扰了心思被耽误罢了。”
谢文邺仍旧爱不释手执着弓箭,道:“你既有此觉悟,便知晓我心中所盼,清楚当下时局。”
说着提步朝屋外走去,赵或跟在身后一并站在廊下,透过珠帘看着雪景消融,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赵或用默然回应他的话,是以此番前来皆因皇后的提醒,若非如此,也许回京之后的赵或对于上门拜访一事,能拖一时是一时。
他们心知肚明赵或不想来谢府的原因,自打数年前他知道母后是被谢府蓄意利用时开始,他对谢府的感情逐渐发生了改变。
一年多的征战,也让他和谢文邺愈发疏离。
谢文邺对赵或的教导从不曾倦怠,比起皇帝对膝下儿女的培养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赵或清楚对方费尽心血,用尽毕生所学,目的不过是想要他撑着世家的地位,让谢家能在朝堂中站稳脚跟屹立不倒。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魏都,自请随父出征,历经胜败磨练终于等来了成名的机会,他带着数千名辎重兵排兵布阵,营救危在旦夕的魏军,带着吞山啸和攀越将敌军斩于马下,从此在军营中立足,得了能号兵上阵的军令,再也不必忍气吞声,备受冷眼阿谀奉承,彻彻底底血洗令人嘲弄的前耻。
赵或知道带着军功回京,难免于被世家高捧,被寄予厚望,但他能对身外名利视而不见,因为他上战场的目的,是要让自己有足够的底气去挣脱谢家的操控。
如今看来,他做到了,但达到的效果却是微乎其微。
就如同谢文邺此时所言,“到现在你也该明白了,世家绝非是轻而易举能任人撼动。”
是的,赵或还是小看了世家派。
他沉吟片刻后笑了声,道:“舅父从前常言砥砺前行,如今我有功在身也算有所进步,一介武将在这文官中争了个鹤立鸡群。”
谢文邺听着他的奇谈怪论并未责怪,反倒偏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若只为了鹤立鸡群,不必上战场也能做到。”
赵或觉得他的眼神中有几分古怪,忍不住问道:“还请舅父点明一二。”
谢文邺回想数月前谢长清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讲述之事,转头看向银装素裹的院子,道:“凭你被沈幸仁扇的那一耳光,就足够了。”
站在一旁的赵或顿时语塞,半晌不知该作何狡辩,想不到他在沙场上洗清了耻辱,回到魏都又添一桩耻事。
算了,他安慰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举手挠了挠眉心掩饰尴尬,谢文邺看去时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朝他问道:“这一年以来的折腾足够了吗?”
如果还不够,他仍旧会带着世家继续等。
赵或沉吟片刻后道:“孩儿定不会辜负母后和舅父的期待。”
如若他想要的,也绝不会拱手让人。
谢文邺将弓箭握在手中负在身后,两人听着脚下的水滴声各怀心思,他今日推去恩泽寺的安排留在府中等着赵或前来,只不过用一副同写的字画,用短短数句话告诉对方,他赵或是和世家同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哪怕不和赵抑明争,世家也会暗抢,因为他们只会扶持对世家有利之人,直至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即使如今的赵或不打算反目成仇,甚至还做着支持赵抑的举动。
他渐渐捉摸不透眼前这个孩子,平日所作所为中的真真假假,这才让他不得不以此点醒一番。
谢文邺抬手收拢了下被风吹掀的衣袍,赵或见状正当想要开口回屋时,书房传来敲门的声响。
两人回了书房中,赵或反手将门拉上,转身给暖炉添了一些炭火,那头敲门的管事也来到了谢文邺的跟前。
管事躬身行礼后用余光看了眼背对他们的赵或。
谢文邺颔首表示让他不必忌讳。
随后才听见管事禀报道:“老爷,秘书监传来消息,秘书令沈大人前去越州途中遇刺。”
一块黑炭在赵或手中没夹稳,骤然掉落在炭火中,刹那在暖炉四周溅起火苗。
谢文邺和管事听见动静时转头看去,只见赵或漫不经心地在捣鼓着暖炉的炭火,如同局外人似的,对他们所谈之事充耳不闻,双手还在不断互搓取暖,堂堂九尺男儿看着比另外两位长者还要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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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收到消息时,沈凭正专心致志处理交接永安学堂给张子航一事。
直到陈写从外头匆匆忙忙把消息带进去之后,沈凭二话不说将手头上的事情搁置回府。
还未等他踏入府门,沈府的管事连忙上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报。
书信中交代了沈怀建前去越州途径启州时遇刺,他原是计划在临近越州的驿站入住,但是当夜城中涌进一大批无籍的难民,这些难民想要在驿站讨一口吃食遭驱赶,情急之下和周围的人起了冲突,沈怀建得知此事后出面想为难民付饭钱,不料突然出现了刺客将他刺伤。
但是信中没有交代沈怀建的伤势,沈凭难免有些着急,再派人打探时,却只说沈怀建写信前后经历了几日的昏迷。
沈凭当下怀疑起这些难民到底如何进城,刺客是不是很早之前就混迹在其中。
诸如此类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先入为主,他没办法阻挡自己胡思乱想,在原地站了半晌后,才逐渐感觉到紊乱的血液恢复正常。
此刻站在他眼前的除了管事之外,还有便是传信的驿使。
他冷静地朝驿使道:“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驿使思忖后说:“回大公子,恐怕朝野上下都知晓了此事。”
只见沈凭眉头微蹙,脑海里闪过一丝胆大的念头,这件事情能在不知不觉中传这么快,恐怕魏都有人居心叵测。
他又问:“家书从何处递来?”
驿使道:“鸦川口。”
鸦川口乃是分割三州的标志性山岭,是抵达越州前必经的关口,因常年有乌鸦盘旋在山中而得此命名,传闻中的不祥之地更意有所指此处。
当沈凭得知此地的传闻之后,几乎不敢再耽误半分,待管事送走驿使后,连忙让其备马车入宫请命前去鸦川口。
这是他升迁以来第一次单独面圣,恰逢赵渊民处理完手中的政务,他站在殿门外等着被宣召,但在垂首等候时,看见一抹身影随着冬日的暖阳在他前方拉长。
曹晋办事很快,不过片刻就见端着拂尘从殿内走了出来。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上前宣沈凭,率先察觉到出现在殿门一侧的人,见状立刻转身过去行礼道:“裴姬娘娘安。”
闻言的沈凭也缓缓抬眼看去,入眼见一位紫袍披貂衣的妃子,此人风髻露鬓,娥眉眼含春,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绝艳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美人,区区一眼,顿时让人明白,为何赵渊民在三千佳丽独宠她一人了。
沈凭望着那眉眼间和庆平公主颇有几分相似的裴姬,心中大致知晓这位是赵抑在深宫中的母妃,更是当下清流派在后宫中的权力象征。
曹晋和对方低语了几句后转身朝沈凭走来,“大公子这边请。”说着侧身让路。
沈凭将到裴姬面前时,他能感觉到对方打量自己的目光,经过间偏头垂眼颔首,而对方见状也点头回应。
进到御书房后,在沈凭行礼之时,曹晋走到案前向皇帝低语了几句。
赵渊民搁下手中的古籍说道:“宣。”
“嗻。”
随后他的视线落在地上还跪着的人,“平身吧。”
沈凭谢恩后从地上缓缓起身,眼帘低垂着朝着前方,等着被发话。
不过还没等来皇帝的问话,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少顷,余光中出现一抹紫色的身影,便知是裴姬从殿外被宣了进来。
他迅速收回眼神看着地面,即便不用抬头,也知道此刻那龙椅上坐着两人。
赵渊民搂着美人也不忘正事,看向沈凭说道:“你父亲的事情朕听闻了,既然是为了此事而来,那你说说要如何打算?”
沈凭来时心中已经把要说的话都打了一遍草稿,但仍旧还是少不了有些紧张,胜在他将说话的语气控制得好,片刻,他言简意赅把自己想要说的话都表达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