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提议博得朝臣们的支持,赵抑也表示可行,下令他们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但他方才思考朝政时,突然发现此计并非张岷所想。
姜挽意外问道:“主子如何知晓......”
赵抑说:“多年前先帝去庆平山庄避暑,张岷等人的官阶不能随圣驾,但你和杨礼随孤去了,且泥石流封路一事过去数年,又是先帝时所发生之事,若非是你,还有何人会刻意记得此事?”
姜挽顿时惊恐,慌张朝前跪下道:“主子,阿挽有错!”
但他双膝还未落地,被赵抑伸来的手拦下。
他被迫站起身,手中的树枝被赵抑缓缓取走。
赵抑把玩着树枝,慢条斯理道:“那你说说,为何要折磨谢文邺?”
姜挽垂头说道:“免于被怀疑真假,干脆摆明告诉他们谢家出了事。”
他略作停顿又接着道:“且赵或不会带着沈凭去中州。”
赵抑挑眉问:“你怎敢这般笃定?”
姜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抿了抿唇道:“阿挽的......直觉。”
四周刮来一阵寒风,吹起他们的衣诀。
沉默片刻后,赵抑说道:“你想如何做?”
姜挽道:“守株待兔,无论何人,一旦中州起战事,即使赵或派兵前去支援,必然需要留人镇守启州,我们只要让镇守启州之人出手,他们未必坚不可摧。”
他要让沈凭孤立无援,即使不能杀了他,也要沈凭作为诱饵,击垮赵或等人。
怎料话落,却听见赵抑笑了两声。
姜挽不解,抬首朝他看去,赵抑温润的脸上虽带着笑意,但笑意不达眼底,更像是笑此计异想天开,令他窘迫垂首。
赵抑见他埋头在身前,道:“阿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想利用谢文邺引出的,并非是镇守启州之人,而是被他们护着的沈凭吧。”
姜挽不敢承认,他猜测沈凭不会留守越州,启州是关键,他们势必会派人坐镇其中,沈凭身在之处有重兵,只有引走启州的将领,他才能对沈凭出手。
见姜挽不语,赵抑懒得追问,只道:“沈幸仁心思重,调虎离山之计不能让他主动出现,利用谢文邺此举你做的很好,但远远不够。”
姜挽蓦然朝他看去,显然赵抑要助自己一臂之力。
他立刻贴上去,语气带着兴奋道:“还请主子赐教!”
赵抑微微弯腰,将树枝往雪人的脑袋上刺去,道:“无论放出任何消息,赵或定会派人调查一番,而你要做的,是去庆平山庄。”
他静静看着姜挽疑惑的双眼,续道:“需有人假意守住皇嗣的安危,否则赵或不会轻易涉险。”
姜挽错愕,瞬间明白他要自己去做诱饵,喃喃道:“主子我怕......”
他不解赵抑为何将自己推开,何况一想到赵或挥剑杀敌的模样,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赵抑轻声安慰他道:“不怕,孤也会派重兵护着你,你知道的,孤不相信任何人,唯有交给你才能高枕无忧。赵或知晓你在庆平山庄,定会下定决心发兵进攻,倘若马继祥胆敢逃跑,你可先斩后奏,孤要见到赵或的头颅,孤相信,除了你无人能做到。”
姜挽为他满眼的深情和诚恳动容,最终点头答应。
不日后,谢长清前来带着大军入启州城,率先将虞娘带到官署中。
推门时,他朝书案前的两人招呼,道:“惊临,大公子,人带来了。”
赵或和沈凭循声看去,入眼瞧见他身后站着的虞娘。
待厢房门阖上,众人寒暄几句后,虞娘先一步谈起正事。
“殿下和大公子不必有所顾忌。”她说着看了谢长清一眼,“来之前谢大人已将所有事情相告,若虞娘不愿,也不会出现在此。”
闻言,沈凭从圈椅中起身,朝她作揖道:“实不相瞒,此行凶多吉少,眼下还有回旋的余地,虞娘不如再考虑一番。”
虞娘摇了摇头,笑道:“若要回京,的确没人比我更合适,无论如何,此次我必将事情办妥,救出谢府众人,还请大公子给我赎罪的机会。”
说话间,她看了眼谢长清,两人颔首一笑。
沈凭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虞娘怅然道:“过去多年,若非有殿下的庇护,我绝不能平安无事活到至今,这是我欠殿下的,还请殿下再信虞娘一次。”
众人看向赵或,见他抿唇半晌才道:“无论成功与否,你我过去的恩怨都一笔勾销。”
虞娘从圈椅中起身,朝他们弯腰行礼说:“民妇愧对殿下过往恩泽,此后祝殿下所求皆所愿。”
将虞娘送出启州后,赵或站在谯楼上目送许久,直到他的手被十指紧扣时,他下意识握紧,随后偏头看去,入眼看见沈凭带笑望着自己。
天边的一点星火消失,转眼间,大雪将地上车轮碾过的痕迹覆盖。
沈凭道:“人各有命,往事不可追。”
赵或释怀一笑,牵着他下谯楼,“我并非心软,只是见到虞娘时,便会想起老师曾言‘恩甚则怨生,爱多则憎至’,人与人真心相交,也不敌仇恨带来的执着,人往往只记得不好的,却容易忘记好的。”
沈凭笑了笑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一切自有定律。”
两人下了谯楼后,迎面瞧见谢长清走来。
谢长清上前后道:“冯奇那边的驿使传信来了,三日后他们能抵达中州边境,不过此次他为了掩人耳目,将兵队分散前去,后续将陆续集合。”
赵或道:“无妨,眼下还要等见初的消息,清河城被严防死守,不好靠近庆平山庄,希望这次虞娘回京能快速打听到结果回来。”
沈凭看向谢长清问道:“交给虞娘的家书可藏好了?”
谢长清点头道:“没有落款,若真被拆开查看也无碍,我爹他会懂的。”
赵或调侃道:“只怕那信里面,说的都是要娶安姐姐的话。”
谢长清推他的肩头,俊朗的脸上带笑,“就许你二人恩爱,不许我相思了是吧。”
赵或一听,将沈凭的手扣得更紧,“若中州的消息坐实,你和钟嚣必须把我的人看好。”
谢长清拍拍胸脯,朝沈凭挑眉说:“必保大公子安然无恙。”
三人朝着驿站的方向而去,赵或道:“镖局已安排妥当,到时候接应谢家的任务交给你了。”
他抬首看了看天色,见已至深夜时分。
“天色不早了,出发吧。”贺宽朝魏辞盈颔首道。
魏辞盈率先带人从寨子出发,贺宽则转身看向身边的苏尝玉,抬手将他的氅帽戴上。
今夜他们要借商队潜入庆平山庄。
在此之前,魏辞盈设计让裴姬得知商行的买卖,因魏辞盈所打理的商行,做的都是女子的买卖,她抓住爱美之心,得了机会押送货物入庆平山庄。
此刻即将出发,苏尝玉前来相送,心中忐忑不安。
他抓住贺宽的手,锁眉道:“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对吗?”
贺宽揉着他的脑袋道:“会的,我答应你,天亮之前回到寨子。”
苏尝玉点头,“好,我等你回来,不然我会睡不着。”
贺宽一笑,甚至能想象他哈欠连连时湿润的双眼,低声道:“困了就歇息,不要硬撑着。”
两人磨蹭片刻后道别,待贺宽转身走出几步后,突然背苏尝玉喊停脚步。
他回头看去,看见苏尝玉小跑上前。
苏尝玉在怀里左右摸索,终于将东西取了出来。
当他双手捧着平安符出现时,贺宽顿感诧异。
那是方重德留给苏尝玉的遗物。
苏尝玉见他无动于衷,二话不说扒开他的衣袍,将平安符塞到他的怀里,轻轻拍两下捂结实了。
他看着贺宽道:“一定要把它完好无损送回来。”
贺宽望着他满眼的恳求,俯身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应道:“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恩甚则怨生,爱多则憎至。——《亢仓子·用道》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老子·德经·第五十八章》
谢谢阅读和支持。
数日后, 虞娘的马车安然无恙入城。
她轻车熟路游走在昌盛大街,寻人随意的几句打听下来,得知百花街还是薛娇娇掌管, 遂寻一酒馆落座至深夜, 离开后朝着百花街而去。
直到她在百花街中一番刻意引导, 终于见到了薛娇娇。
得知虞娘回来,薛娇娇很是惊讶,她立刻将人带回自己的厢房中, 虞娘将事情告知后,她叮嘱两句暗卫去通传赵弦, 随后闭门关窗密谈。
时隔数月, 薛娇娇见到虞娘平安无事, 总算能松了口气。
虞娘将过去的事情言简意赅告知, 话锋一转问道:“在魏都可还太平?”
薛娇娇点了点头说:“百花街一切安好,只是......”
虞娘见她欲言又止, 皱眉问道:“难道他们来过?”
她话中所指的是姜挽和孔伐。
薛娇娇拧眉道:“来过, 只是我与他们周旋,平日百花街会有官员出现, 我便将他们所谈传达, 其余之事一概未曾透露。”
如今她自保的手段就是避而不谈, 除了百花街中事,她不会主动打听任何事宜, 哪怕见到同伴意外身亡,为保其余人, 只能表现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百花街数百条人命在手, 绝不能再陷寸步难行之境, 倘若不在表面上归顺朝廷, 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
虞娘愁眉道:“但愿今夜不会连累你们。”
说话间,她从袖中取出书信,郑重交给薛娇娇,续道:“娇娇,这是交给谢家家书,另外有一事要传达给四皇子......”
但她话音未落,突然听见敲门声传来,屋内两人顿时竖起耳朵,神色变得警惕。
正当薛娇娇想将虞娘藏起之时,屋外听见细小的暗号传来。
她仔细分辨后,紧绷的神色一松,语气带着疑惑道:“这么快就到了?”
屋内两人相视一眼,再三确认后,薛娇娇压低声说道:“是四皇子。”
说罢,她朝着门口的方向而去,缓缓打开一道门缝,确认是赵弦后立刻将人迎进。
这是虞娘初见赵弦,对方一袭银丝长袍,身披鸦青氅衣,面容白皙身形瘦削,神色慌张目光闪躲,不敢四处张望。
若非薛娇娇说起这是赵弦,虞娘甚至不敢相信,这样拘束的气质会生在皇子身上。
三人相互见礼,薛娇娇把谢家家书递给赵弦,郑重道:“四殿下,这是谢少爷的家书,此次劳烦你了。”
见他接过后,薛娇娇把他带到虞娘面前。
虞娘稍作打量,再三思考后,只能将面前陈写一事告知。
赵弦连忙点头,谨小慎微说道:“方才我刚好路过此地,瞧见有京兆府的人出现,眼下不宜久留,还请你们也早些散吧。”
他支支吾吾说完,快速看了眼虞娘后转身离开。
不料竟被虞娘叫住脚步,“四殿下留步。”
赵弦身子一僵,紧绷着转身,眼神乱扫着面前,“夫人请说。”
虞娘将她仔细端详,拦下薛娇娇欲上前的脚步,朝赵弦问道:“四殿下,不知谢老爷眼下的境况如何了?”
赵弦原本想抬眼看去,可他发现虞娘颇为压迫,虽然态度上温柔和蔼,可那打量的眼神看着叫人心虚。
他咽了咽喉咙道:“谢老爷,他、他现在很好......”
“很好?”虞娘有些不解,想到谢长清护送途中所提及之事,“可民妇却听闻,谢老爷如今奄奄一息,这又是为何?”
赵弦顿时抬眼看去,恰好眼底闪过一抹慌张,被她们瞬间捕捉,薛娇娇立即拔腿走到门口堵着,望着虞娘逼近赵弦。
虞娘毫不留情戳破赵弦的谎言,道:“四殿下,民妇只问你一句,朝廷可是知晓你今夜的行踪?”
赵弦被逼得无路可退,跌坐在圈椅中瑟瑟发抖,“没、没有,其实是我看到京兆府的人路过,心里害怕,才、才往百花街里躲的。”
薛娇娇和虞娘对视了眼,终于知晓他为何会这么快出现。
为保险起见,虞娘追问道:“四殿下今夜打算去往何处?”
赵弦吓得眼睛发红,埋头说道:“谢老爷他、他又被打了,我害怕,我想先出来买药......”
他根本没有胆量靠近那群施暴的人,只能提前将伤药备好,后面才能及时将人抢险救回。
听见谢文邺被打时,虞娘的心头略微颤动,她张了张嘴欲安抚,却始终无法发声,东宫被屠洗之景历历在目,仍旧令她心有余悸。
她说不上此刻的心情,是痛快,却又愧疚不安。
薛娇娇察觉她的情绪不妥,连忙将两人的距离拉开,随后朝赵弦道:“我命人给你买药,你赶紧回去。”
赵弦连连点头,从圈椅中扶起身,朝一侧躲开她们,点头哈腰后快步离去。
“等等。”虞娘再次叫住他。
赵弦双手抱臂,仓惶转身看去。
只见虞娘问道:“何人对谢家下手?”
赵弦不假思索道:“是太子,太子说谢家管不住我,才借此杖责谢老爷。”
哆哆嗦嗦说完后,赵弦掉头拔腿就跑,没有给两人再次拦下的机会。
待虞娘回过神来,突然脸色一变,对薛娇娇道:“不好,他们恐怕知晓我出现了。”
闻言,薛娇娇仔细回想赵弦方才所言,恍然明白这是赵抑故意为之,目的是为了逼赵弦出门。
薛娇娇立即追去,结果百花街上空无一人。
她气得原地跺脚,转身朝花楼的方向看去,怎料看见虞娘时满脸错愕,此刻她们的身后,是接踵而来的府兵。
赵弦带着书信回到谢府,从后门的墙洞爬了进去,刚站起身,就被面前站着之人吓得倒退数步,后背猛地撞上围墙。
他颤颤巍巍唤道:“皇、皇兄......”
赵抑身披牙白大氅立于寒风,双手端放身前,天际的月色被藏在云后,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变化。
唯有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去哪了?”
赵弦闻言时汗毛直竖,抓紧衣袖垂首,支支吾吾说:“去、去抓药了。”
赵抑扫过他空空如也的双手,问道:“是吗?”
赵弦将双手藏于身后,心虚地点头。
赵抑见状说:“现在外头不太平,无要事就不要出去了。”
赵弦一听软禁的命令,倏地将头抬起,愕然看着他,期待赵抑能有一丝心软。
然而,他只看见府兵出现,将他从原地架起,押往谢文邺的厢房。
房门推开时,比暖气更快灌入鼻息的是血腥味。
赵抑下令打开门窗驱散气味,府兵将赵弦丢向屋内的角落。
地上掉落了满地的黑白棋子,仿佛在此之前有人曾对弈较量,只是不欢而散了。
赵抑缓缓行至角落,将脚边的棋子踢开,视线落在狼狈倚在墙角的谢文邺,“谢怀然的家书来了,不如孤念给你听,如何?”
说话间,府兵将搜身找到的书信递上,又为赵抑挪来椅子,随着落座后,赵弦匍匐爬到赵抑的脚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赵抑将家书拆开,借烛火将信看完,眼底掠过一丝不悦,倏地将家书丢至一旁。
赵弦埋头身前,视线中出现飘落的宣纸,他用余光看清内容后略微一顿。
只是普通的家书吗?
未等他想清楚,赵抑冷漠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这就是你冒死去取的东西?”赵抑偏头看向脚边。
赵弦双腿不停打颤,听见质问时,很不争气侧倒在地,他手忙脚乱拿起家书在手,双唇哆嗦不断点头。
落针可闻的屋内,清晰听见赵抑深吸了口气。
待他把这口浊气吐掉时,视线慢慢落回谢文邺的身上,坐在角落的谢文邺衣衫褴褛,倚墙阖眼不语。
赵抑凝视半晌,问道:“你很开心孤今夜白跑一趟是吗?”
话落,谢文邺缓缓睁眼,露出的手脚能瞧见无数青紫,被重手殴打后脸颊肿成一片,失了往日的风光,一副鹑衣鹄面之状,且看伤痕的颜色,便知惨遭毒手绝非一回两回。
他嗓子干哑道:“就算你今后再来,看见的也只有这些。”
赵抑沉默不语,姜挽离京前,说起赵弦平日出门去过百花街后,他派人接连数日暗地跟踪。
他的疑心重,手段远比姜挽更狠,得知此事时,他命人对谢文邺下重手,故意借此恐吓赵弦频频露陷。
随着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杨礼行至赵抑身后,作揖道:“主子,百花街传来消息了。”
赵抑问道:“何人和老四交接?”
杨礼说:“是虞娘。”
赵抑微微蹙眉,“先前阿挽去百花街时,又为何没搜到此人?”
面对此事杨礼表示不解,回想今夜对虞娘的拷问,思索后回道:“虞娘一直藏在暗室里。”
“暗室?”赵抑偏头,用余光看向后方的杨礼,“是柳信和阿挽从前碰面之地?”
杨礼道:“是的。”
赵抑问道:“可拷问了薛娇娇?”
杨礼说:“没有,属下顾忌她手握百花街,不敢轻易下手。”
赵抑道:“除此之外呢?”
杨礼思忖道:“薛娇娇见到府兵后被吓得不轻,一直说着不知情,直到虞娘被打得面目全非,她被吓晕了过去。”
闻言,跪在地上的赵弦全身绷紧,头皮发麻,额角滑落一滴冷汗。
赵抑将视线落回面前,因谢文邺阖着眼,他无法瞧见什么,之后看向脚边的赵弦,“老四,先前可是虞娘为你通风报信?”
赵弦磕头说:“是、是,一直都是她。”
赵抑沉吟须臾,突然下令道:“来人。”
两位府兵迅速上前,赵抑漫不经心道:“赐刑。”
杨礼问道:“主子想拷问谁?”
赵抑支着额角假寐,道:“赵弦。”
收到贺宽的密信时,赵或正在训练场整顿兵马。
他带着消息前往官署,推门而入后,发现沈凭站在书案前研究地图。
沈凭抬头循声看去,入眼见到赵或风尘仆仆上前。
两人迎面走来,赵或率先说道:“中州来信了,他去庆平山庄潜伏调查时,发现了姜挽的身影。”
一听是姜挽,沈凭的内心顿时惶惶不安,不禁询问道:“能确保皇嗣在庆平山庄吗?”
赵或将密信给他,说道:“见初冒险进了山庄所发现,若是姜挽也在,消息恐不会有错。”
想到赵抑等人的手段,沈凭心中生疑,但奈何雪云和皇嗣的安危未明,深知中州此行实为迫不得已。
沈凭沉声道:“即使是个局,我们也无法拒绝。”
赵或看出他的焦虑,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安抚说:“不怕,今日过后,一切尽在掌控。我命钟嚣启程来启州了,有他们在,定能保你平安无恙,在我没回来之前,千万不要离开启州城,这里需要的不止是钟嚣,还有你。”
沈凭用力抱着他,可始终无法缓解自己内心的忐忑。
中州这一战,奠定着坐上皇位之人。
赵或将他松开,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说道:“幸仁,我的天下不能没有你。”
他认真看着眼前人,续道:“此战任何结果绝非真相,你只需等我回来。”
此局唯有一死方可破。
他势必要和沈幸仁共享万里江山。
沈凭垂眸颔首,贪婪蹭着他的气息,问道:“何时启程?”
赵或偏头看了眼天色说:“今夜子时。”
万千雪花落在战士的肩头上,为他们镀亮了银色的铠甲,马蹄声逐渐消失在雪地中。
攀越站在原地踏蹄,李冠和莫笑带着将士往城外而去,一望无际的兵马从谯楼下路过,扬起雪地里站着之人的衣诀。
沈凭的氅帽被人戴上后,瞬间将深夜的风雪阻挡在外,他搭着眼帘望着赵或,神情藏在氅帽下,唯有赵或一人能瞧清。
赵或将他鬓间扬起的青丝拨开,粗粝的指腹轻抚他的眉眼,一举一动皆是怜爱。
事出突然,他们连温存的时刻都是争分夺秒。
呵出的气息化作白雾,眨眼消散在黑夜里。
赵或低声道:“哥哥,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
沈凭轻轻颔首,握住他抚摸自己的手,随后将赵或的袖口掀开,检查手腕上系着的平安扣。
只见沈凭将他的手腕捧起,微微弯腰,垂头吻了下那平安扣,道:“惊临,用我所有的运气换你平安归来。”
话音刚落,赵或的手腕骤然一转,突然将沈凭的脸颊捏住,朝上抬起,挺拔的身躯俯身压下,他们在浩浩荡荡的雄师前,躲进氅帽里偷欢含吻。
赵或不似平日那般难分难舍,很快便松开了他,指腹停在沈凭的唇角,抹去溢出的一丝晶莹。
他发现了,在沈凭面前时,他端不住沉稳的形象,索性趁着黑夜,干脆咧嘴笑道:“哥哥,记住现在的我,亦是凯旋时的我。”
沈凭知他在断舍离,瞧着他笑得欢,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捏着干净的里衣,抹去他眉眼的雪花,命令道:“不要受重伤。”
赵或用力点头,瞧了眼大军即将消失在城门,快速俯身,使坏咬了口沈凭的脸颊,看着那一圈淡淡的牙印,满意说道:“标记一下,哥哥不许乱跑了。”
沈凭无奈一笑,耳边听见跑步声逐渐靠近。
两人循声看去,瞧见谢长清从远处跑来,直至跟前后,他才气喘吁吁说道:“惊、惊临!还好叫我赶上了!”
他们相视一笑,赵或打趣道:“你再不来,我就要把人带走了。”
谢长清原本打算送行,但前来途中,收到有关钟嚣将要入城的消息,他只好去官署走一趟。
他扶着腰喘气,朝沈凭看了眼道:“带大公子上战场,你是当我不知道,他会舞剑但不会用剑吗?”
赵或道:“那你给我把人护好了,若有半点差池......”
“那你杖打我三十大板!”谢长清主动保证道,甚至还拍了拍胸脯,昂首挺胸看着他,“只要我有一口肉吃,大公子就有一口汤喝!”
赵或举起吞山啸推他,“找打。”
沈凭无奈说道:“好了,你二人日后回京再打。”
谢长清朝沈凭身边挪去,笑道:“王妃说得对,日后我们在魏都好好切磋。”
见状,赵或扬眉哼了声,将攀越牵上前,“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那咱们魏都见。”
沈凭转身看他道:“此去一路顺风。”
赵或颔首,再次为他整理氅帽,语气不舍道:“风大了,回去吧,我让人煨了姜茶,记得要喝。”
沈凭鼻尖一酸,凤眸含笑道:“好。”
赵或垂眸眷恋相望,吹拂的青丝缠绕指尖,他的手离开沈凭的脸颊,随后朝谢长清挑眉示意告别,翻身上马,深深看了眼沈凭后,在他们的注视中渐行渐远。
待城门阖上的那一刻,谢长清为沈凭打伞,朝着驿站的方向回去。
地上的痕迹转眼被大雪覆盖,沈凭提灯照路,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长叹了一口气。
谢长清信心满满道:“你别担心,他可是在北越山活着回来的人,死不了。”
沈凭羡慕他心大,“我不理解姜挽为何会在庆平山庄。”
谢长清道:“若他是为了护着皇嗣,我倒觉得不可能,但此人心机深重,是赵抑养大的人,他们多少都有几分相似之处。”
正因如此,沈凭才会担心,可若此局不破,莫说雪云母子,恐怕连他们都自身难保。
他们心知肚明,便不在多说,沈凭沉吟半晌转而问道:“听闻你捎回的家书中,提及了成亲一事?”
谢长清闻言愣了下,不由嘀咕道:“惊临这家伙,在你面前当真什么都瞒不住。”
沈凭低低一笑,道:“他不过是提了一嘴,我还是想听你说。”
他的目光带着包容,基于谢长清比自己年纪小才显。
谢长清瞥见时,总误以为是长辈的探究,令他愈发害羞,躲开沈凭满是期待的目光。
回想家书,他难抑内心的激动,“我和爹说,若能回魏都,想上门向安圆提亲。”
沈凭问道:“你爹会同意吗?”
谢长清道:“会吧,他一向惯着我。”
未料谢文邺竟从未插手,沈凭略感意外。
谢长清续道:“其实我爹也不会管我,你可别跟惊临说,我觉得吧,我爹这人对惊临寄予厚望,对我寄予失望。”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嘲弄一笑。
沈凭安静行至一侧,听着他谈起年幼之事,才发现谢家果真如传闻所言,在赵或身上花费不少心血。
当谢长清喋喋不休说完后,两人沉默片刻,沈凭沉思道:“可我觉得,谢老爷更疼你。”
谢长清看他一眼,百思不得其解。
沈凭道:“他从未想过将你牵扯进党争。”
谁料谢长清赌气道:“既然没有,那他还把我丢去北越山。”
沈凭回想沈怀建对自己的教导,慢慢琢磨道:“或许是迫不得已,且北越山比魏都安全。”
于当时而言,只要离开魏都,何愁没有活路。
闻言,谢长清深吸一口冷气,展眉笑道:“我虽嘴上说他偏心,但心里清楚他惦记我,否则不会把免死金牌交给我护身。”
如今这块金牌虽然物归原主,但他明白身边之人皆在护着自己。
所以他更不能让人失望,无论如何都要把亲爹救出魏都。
沈凭道:“谢老爷吉人自有天相。”
谢长清叹了声道:“希望如此吧,虞娘那边若能顺利,待陈写的消息一到,我便带人去救我爹。”
一旦陈写让国子监闹事,他立即趁乱入京。
沈凭身在魏都时,曾经历学子闹事,如今他要故技重施,只待魏都起动乱,京中的城防免不了有所松动,他们利用镖局潜入魏都将人接走,城外将有府兵接应。
若无路可退之际,他们必将攻破城门抢人,绝不能让谢家成为要挟赵或的筹码。